甚至标注了学校与实验室名称,就在距纽约几小时车程的普罗维登斯。
——
徐知竞推掉晚宴,按照助理给的酒店地址连夜回往中城。
夏理吃过药,在孟晋予的卧室睡下,昏昏沉沉看着窗外的夜景,恍惚还以为回到了多年前在纪星唯家度过的夜晚。
他没有回酒店。
这座城市带来的疲乏似乎超出了预期,让夏理实在无法继续支撑那颗好不容易疗愈的心。
孟晋予去整理客卧,留夏理在主卧休息。
发烧与药物叠加的疲倦本应迅速带来睡意,可是夏理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反复回想起纪星唯单薄的背影。
丝质的吊带睡裙挂在对方瘦削的肩上,曼哈顿的雪夜好安静,就连呼吸都变得清晰。
直至今日,夏理仍旧记得纪星唯在剖白时轻颤的肩胛。
女孩纤细的骨骼支撑起皮肉,艰难地用清瘦的躯壳展现出必须的精致。
纪星唯将所有枯白脆弱的秘密说给夏理听,再用死亡困住夏理,让那些故事恒久地封存。
夏理以为自己就要忘记。
以为总有一天,有关纪星唯的回忆会变成雪化后空无一物的草地。
然而多年过去,纽约仍在下雪。
白茫茫,湿淋淋地抹乱整座城市,重新将夏理的记忆带回过去。
“要不要喝点水?”
孟晋予轻手轻脚地开门,见夏理没睡,握着手中那杯温水来到了床边。
夏理坐起身,接过那只温热的玻璃杯。
他低头抿了一口,将水杯搁到柜子上,抬眼对上孟晋予的视线,恹恹说道:“好像以前……”
距离夏理想要遗忘却无法遗忘的冬天,就只差徐知竞的出现。
第76章
“一个人没关系吗?”
“嗯。”
夏理只是着凉感冒, 睡过一晚烧就退了。
次日下午还有一场会议,孟晋予不放心,亲自送他到楼下。
“不舒服的话给我打电话, 我吃完饭来接你。”
和徐知竞一样,孟晋予已经逐步开始接手在北美的事务。
他的假期并不闲适,反而比以往更为繁忙。
夏理知道自己占用了太多时间,因此委婉地拒绝。
“没事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清润的嗓音伴着车内调式柔和的音乐, 恍惚倒像是情话,甜津津地绕进空气。
孟晋予仿佛想说什么, 欲言又止地抿了下唇。
夏理等他开口, 对方却犹豫着回到了先前的话题:“好吧。打车别在外面等,今晚降温了。”
他望着夏理走进大楼, 璨亮灯火自挑空的中庭坠落, 映出砖石间绵延的奢靡。
孟晋予的私人手机上留着数十通未接电话。
从昨夜起,徐知竞就在不停地拨打他的号码。
孟晋予不知道该拿夏理怎么办才好。
他明确地知晓自己不可能和夏理有任何结果,却不甘心再将夏理拱手送回徐知竞身边。
即便过程再平淡,过去的四年也是仅属于他和夏理的四年。
孟晋予一面不希望夏理在心中为他与徐知竞画等号, 一面又矛盾地不愿放手。
他似乎已经忘了,那个在达拉斯带夏理离开的午后,他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夏理能够得到自由。
——
雨停了一整个白天, 乌云阴沉沉不散。
气象预报说明天有可能是晴天,到了会议结束,反而再度下起了雪。
感应门开启又闭合。
夏理走出大楼,暖气骤然被截断,扑面而来一股凛冽的寒潮,卷着雪花顷刻间模糊了视线。
时间刚过晚上七点, 正是交通最繁忙的时段。
街道上来往的车流用灯光织出夜景,两侧的高楼点亮一扇扇澄黄的玻璃,营造出这座城市独有的,不断融合又相互排斥的纸醉金迷。
夏理不属于这里,因而愈发感到抽离。
他看一眼时间,再看了看酒店的位置,认为暂且散散步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纽约停车困难,大厦的停车场在稍远的一片区域,毗邻一座小公园,恰好可以从那里逛过去。
雪有渐渐下大的趋势。
夏理把围巾多绕了一圈,抬头看雪花飞过灯晕,染出温暖的,阳光般的澄黄,环绕路灯轻飘飘地降下。
他伸出手,用戴着手套的掌心小心翼翼去接。
纯白的雪花掉在柔软的绒线上,缓慢融化,变成一颗颗挂在绒丝间的细小水滴。
夏理一时好奇,摘了手套,捧着尚未来得及消融的雪子往灯下去。
明亮的眼眸在雪与光的辉映间愈发澄澈纯真。
褐色的虹膜在雪夜中被灯火照亮,静谧得仿若深潭,又缱绻得转盼流光。
一双手就在这时遏止了夏理简单的快乐。
对方的指节分明,五指修长有力,宽大的手掌轻而易举圈住夏理的半截小臂,捉紧手腕,用力到几乎就要嵌进皮肉。
与此同时,那双手的主人亦带来幽深的,铺天盖地的暗调。
遮蔽路灯投落的光,就连映亮细雪的暖色都一并掩去。
夏理回眸,对未知的恐惧在徐知竞的面孔出现的刹那倏地消解。
但很快,新的不安与抗拒陡然升起,带来愈加强烈的惶然,一瞬让时间退回到过去。
夏理与徐知竞的重逢没有久别过后的喜悦。
两人四目相视,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夏理在长久的沉默过后试探着挣了挣被徐知竞桎梏的手。
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了,就当今夜的相遇是个意外,互相留□□面才好。
“你昨晚和谁过的夜?”
夏理的回避没能得到徐知竞的认可。
对方始终紧紧抓着夏理的手腕不肯放,甚至放肆地更往身前攥了些。
徐知竞仿佛还留在四年前,以为夏理是他的所有物。
质问都显得理所当然,像是要等夏理主动认错。
夏理垂下眼不作答,一味地试图将手往回收。
他的逃避与抗拒在徐知竞的眼中成为了一种掩饰,用以佐证猜想,对应后者自以为的事实。
“孟晋予是吗?!”
夏理一瞬静下来,难以置信地回看。
他并非意外对方清楚自己的去向,那对徐知竞来说再简单不过。
越是熟悉的人,越是拥有解读心意的默契。
夏理太了解徐知竞,因而顷刻间便明白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时至今日,徐知竞仍在用皮囊衡量夏理的价值。
一字一句都在指责夏理放荡。
“你是不是只有这点本事?”
“放手。”
“既然如此,还从我身边逃什么?!”
徐知竞无视了夏理的要求,口不择言地发泄出淤积在心底的贪嗔痴恨。
飞散的雪花零星掉落在他的眼睫,盈盈衬着眼波,罕见得像是要哭。
四年前的夏理或许会为之动容,可再如何恋旧,夏理也不会永远怀恋那个年少的,带着青涩稚气的徐知竞。
他平静地掰开徐知竞的手指,一寸一寸从对方的掌心抽离,到底挣开束缚,退后一步,让两人之间隔出合适的距离。
清冷的嗓音淡淡绕进雪夜的空气,裹起一团顷刻便消弭的白雾。
夏理丝毫不显浪漫地点明:“徐知竞。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吧?”
事实在被戳破之前,往往留有幻想的余地。
可一旦将其坦露,再多的辩驳也只会变成毫无意义的修饰。
徐知竞哑口无言,被夏理一句话戳中心事。
先前的所有质问都变得可笑,为一段早该逝去的过往将自己逼得方寸大乱。
“我找了你很久,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了,我……”
“我不想知道。”
曾预想过的所有场景皆无法与真正的重逢对应。
徐知竞进退失据,剖白真心都显得多余。
夏理冷然打断了对方。
他不需要煽情,煽情是十六岁的夏理才会为之悸动雀跃的事。
夏理二十四岁了,很快又要迎来人生中的第二十五个夏天。
徐知竞已然淡出他的记忆近四年,命运根本没有将对方重新带回的必要。
“我要走了,徐先生。”
夏理不与徐知竞道别,说再见就像是一句同时施加于两人的诅咒。
徐知竞怔然看着夏理转身,没有丝毫留恋地一步步远离。
他迷失般短暂陷入了茫然,纷乱的思绪纠缠难解,甚至坍塌成一片空白。
夏理在新落的积雪间留下一连串单薄的脚印。
徐知竞出神地盯了数秒,蓦地回神,不管不顾地追上前,又一次攥住了夏理仍隐隐作痛的手腕。
不曾预演的吻时隔多年再度令两人的呼吸交缠。
徐知竞紧扣住夏理的腰肢,随着拥吻不断收紧,直至心跳相贴,不加掩饰地传递出藏匿在心底的繁乱。
这样是不是不礼貌?
夏理会生气吗?
会因此更加厌恶吗?
徐知竞的大脑混乱地不断闪动出警告。
可是还能怎么样?
夏理似乎根本就不爱他了。
“徐知竞,你是不是疯了!”
柔软却冰凉的吻终结在一声掌掴之后。
徐知竞的脸颊像是烧起来,在大雪中逐渐滋生出灼热的刺痛。
夏理用吻得湿红的嘴唇斥责。
徐知竞直勾勾盯着对方水痕未干的唇瓣,干脆自暴自弃地笑道:“是啊,我就是疯了!”
“你知道我为了找你,为了不想你,为了接受这件事花了多少时间吗?!”
“我为了你整夜整夜失眠,你就……”
“所以呢?”夏理反问。
“这不是你自找的吗?”
“要我可怜你吗?”
徐知竞一时语塞,木讷地再想不出任何说辞。
他确实如同夏理说的自讨苦吃。
不懂珍惜的是他,后悔不及的也是他。
徐知竞面对夏理说不出半句借口。
哑然沉默过半晌,松开了圈在夏理腕间的手。
“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徐知竞搞不懂此刻的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道歉。
或许是为了不可弥合的过去,又或许是为了今夜狼狈的重逢。
他垂敛下目光,一点点从夏理身上挪开。
最终坠向积雪,看见夏理的影子倾斜着擦身而过。
夜晚莫名地静下来,残余远处车流模糊的声响。
夏理握紧双手又松开,察觉到掌心火辣辣地留有痛感。
他寂寂打量过徐知竞,不知为何,莫名抬手摸了摸对方被扇红的脸颊。
夏理无奈地叹息:“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回去了。”
徐知竞追着话音抬眼,楚楚可怜地撞上视线。
他分外高明地没有再做多余的举动,只是沉声说:“我送你吧,太冷了。”
夏理不作答,望着徐知竞朝一辆欧陆跑去。
他在对方的视野被彻底遮挡的某个瞬间退出一步,听着沉重的心跳转身,匆匆走向了来时的街道。
夏理回到大楼,不知所措地躲进盥洗室的隔间。
昨夜的预感忽而应验,难以平息的郁然随着徐知竞的出现再度挤占心室。
所有的苦涩、悸动、心痛、慌乱接踵而至,害得夏理无从招架。
他在扣上门锁的同一秒倏地脱力,疲惫地跌坐到地上,捂着沉闷的胸口,像是将要窒息一般,重新记起了曾经的无望。
——
雪花淋湿车窗,被雨刮器扫落,旋即又不依不饶地映出新的纹路。
徐知竞回到先前的路灯下,夏理已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两行消失在步道上的脚印。
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大雪一时积不起来,汇成污泥,将灰败的街道沾湿。
徐知竞从下城找到中城,黑色的欧陆在曼哈顿的雪夜渐渐披上纯白。
夏理没有回酒店,孟晋予在waterline的住宅也不见有人来。
今夜的一切仿佛幻觉,唯有脸颊的刺痛不断印证着徐知竞与夏理并不美好的重逢。
第77章
夏理就近找了家酒店住下, 简单洗漱过后便躲进了被窝。
他在这数年间渐渐停了药,今夜却再一次失眠,久违地重温属于夜晚的煎熬。
将近四点, 夏理终于被倦意席卷。
不长的梦境变成一部老旧电影,一帧帧跳动着放映有关夏理的童年与少年。
夏理出生在世纪初的夏天,一个浓绿树荫裹着湖区淅淅沥沥雨水的夏至日。
他在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徐知竞。
紫藤花架婆娑轻摇,‘沙沙’为他们的初遇献上配乐。
梦中的时间奔腾流逝,过了某个节点便不做停留地去往十五岁的初夏。
影片像是卡带, 从这时开始间断着跳出空白。
画面中的少年们一瞬长大,经过一段漫长的抽帧, 忽地在放映机不止的噪声中分别。
最让夏理讨厌的徐知竞消失又出现, 带回所有沉痛与喜悦。
夏理不想看也不想听,捂着耳朵躲回暗处。
徐知竞就像小时候一样委屈巴巴要掉眼泪, 要控诉夏理对他人的偏心。
可是明明最难受的是夏理, 最该哭的也一样是夏理。
徐知竞不过丢了一件旧玩具,多得是人谄媚逢迎。
‘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夏理倏地惊醒,耳畔甚至还回荡着徐知竞的余音。
时间就快到黎明。气象预报的晴天并没有来, 依旧是彻夜积深的大雪。
夏理盯着窗外发了会儿呆,在沉默过后轻叹了一声。
他发了条消息给孟晋予,打算下场会议结束就提前回普罗维登斯。
夏理不喜欢纽约。
关于这座城市的印象几乎全部都与阴沉或冷郁挂钩。
他希望尽快离开这里。
莫名预感, 或许再多停留一秒,就会有新的痛苦滋生。
——
夏理在房间待过几个小时,天亮不久便打车去往先前的酒店。
电梯直通套房玄关,需要门禁才能抵达楼层。
夏理脱了大衣,摘掉围巾放在柜子上。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转过门廊就看见了客厅里徐知竞的身影。
桌上多了束包装典雅的洋牡丹。
对方换过衣服, 棕褐色的猎装外套搭在靠垫旁,剩下件半高领毛衣。
见夏理回来,徐知竞从沙发上起身,自然地对夏理笑了。
他似乎很久没睡,隐约有些疲态,但显然在来之前认真打理过,因而更透露出某种漫不经心的倦怠。
“你为什么在这里?”
夏理搁下手机,镜头在大理石的台面上敲出一声脆响。
“等你。”
“我在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犹豫着上前,随步伐摘下手套。
乳白色的针织衫与那头柔软的黑发将他的焦虑衬得更像是疑惑,甚至带出些昨夜不曾有过的优柔。
“这间酒店是朋友家的,有万能卡。”
徐知竞被光影织出的迷蒙骗过,起身绕开茶几,期待地朝夏理靠近。
后者的心跳随着距离的拉近愈发失序,隐约催生出躯体反应,莫名感到乏力与反胃。
夏理下意识地抓起了桌上的花,劈头盖脸朝徐知竞摔了过去。
徐知竞的脚步一顿,愣在原地,撇过脸,纵容地接受了夏理的怨愤。
“所以你就这么进来了是吗?”
洋牡丹实在太柔软了。不像玫瑰或是百合,拥有硬质的茎秆。
它只是温和地拂乱了徐知竞的发丝,零散留下柔美的花瓣,挂在肩头臂弯,点缀似的残余几瓣。
花束掉到脚边,花枝仍在细颤。
徐知竞的睫毛被眼帘牵动着扇了扇,缓慢移动视线,重新落回夏理眼中。
“……我只是想见你。”
他在夏理面前装得无害,可怜巴巴地半垂着脑袋。
可夏理真的不愿再重蹈覆辙,也不想再浑浑噩噩被困在难以挣脱的痛苦中了。
“你要我说几遍,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夏理说着绕开徐知竞,弯腰拿起了对方的外套。
他的心很轻地为陌生的质量触动了一下,旋即平复,将外套塞进了徐知竞怀里。
“可以走了吗?我还有事。”
他说罢转身,从客厅向衣帽间走去。
徐知竞抓着自己的外套,在原处站了几秒,仍旧跟上前,不依不饶地追问。
“你有什么事?跟谁有关系?孟晋予?”
“我不想跟你解释。”夏理在衣橱的过道间停了下来,“徐知竞,我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你听不懂吗?”
他拿出行李箱,胡乱把衣服往里面塞。
徐知竞在一旁沉默片刻,警觉地问道:“你要去哪儿?”
“……”
“会议不是一月底结束吗?”
夏理不作答。
徐知竞于是一步上前,再度捉住了对方的胳膊。
“为什么喜欢他?”
徐知竞会错意,还以为夏理真的同孟晋予在一起。
他不明白爱情原本就没有逻辑,还与对方比较,急切地说道:“他可以给你的我也可以啊。”
“夏理,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夏理不想做太多解释,一味地噤声,盯着地上那摊凌乱的衣物。
徐知竞得不到答案,闹脾气似的把夏理扯进怀里。
他颇为自私地圈住对方,放缓语速轻哄:“理我一下吧,好不好?”
夏理的肩胛挨着墙面,腿间是徐知竞顺势挤进来的膝盖。
身边环绕的满是浅淡的草木气。
夏理迟滞地没有抗拒,徐知竞便试探着轻絮地磨蹭,断断续续在对方颈间啄吻。
衣帽间的灯光不算集中,倾斜着从徐知竞的耳尖指向鼻梁。
夏理盯着对方被照得闪烁的睫毛,像是出神,只轻微地皱起些眉。
他看了一会儿,毫无预兆地抬手攀上了徐知竞的肩膀。
后者还以为夏理主动拥抱,连吻都暂停,期待着心动不已。
夏理挨过去,温吞地将唇瓣贴近徐知竞的脖颈,绵绵触碰到脉搏,让柔软的下唇抵着皮肤轻移。
徐知竞甚至来不及分辨那是吻还是调情,突如其来的疼痛便随着血腥涂出了一抹鲜红。
夏理咬上徐知竞的颈窝,正对应对方先前亲吻他的位置。
徐知竞吃痛,本能地低嘶一声。
他意外地并没有因此放开夏理,而是干脆撕下了那些温柔妥帖的伪装,反手将夏理逼进了角落。
徐知竞的反应实在出乎预料。
夏理一时没能站稳,趔趄着跌进了衣柜。
被扯动的衣物带着衣架撞出一连串刺耳的叮当声。布料间错隔断视线,让夏理根本无法判断当下的情况。
他半躺在衣堆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徐知竞的指尖已然游入衣摆。
一件烟灰色的薄毛衣摇晃着遮在两人之间。
夏理迷迷蒙蒙看不清,却鲜明地察觉到徐知竞抚向了他的腿间。
他低头,从轻拂的毛衣下看出去。
西裤柔滑的面料被衣帽间的顶灯照得流光溢彩。
徐知竞用膝盖别开夏理的大腿,有意无意地触弄,将灯影挤得缭乱,和着呼吸一闪一闪。
夏理想要推拒却推不开,扯着衣架上的大衣纷纷掉下来。
盖住徐知竞温烫的,不断下移的手掌,遮掩住曲起的,轻柔包裹着夏理欲望的指节。
徐知竞对这副身躯过分了解。
夏理太久没有放纵,就连为自己纾解的次数都寥寥可数。
温热的指腹熟稔地引出压抑过后克制的,羞怯的,难耐且微幽的呜吟。
久违的欲望铺天盖地席卷,让夏理根本无力招架,只能颤抖着困在徐知竞制造的郁热之中。
他茫茫然陷入空濛,徐知竞就吻着他的脖颈继续抚弄。
后者贴着夏理的耳朵絮絮叨叨呢喃,黏人得像是小狗,把夏理的裤子都弄脏了。
“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孟晋予会弄得比我舒服吗?”
夏理还没能从余韵中回神,悒悒白了徐知竞一眼。
或许尚不觉得解气,紧跟着又轻飘飘扇过去一个调情似的巴掌。
徐知竞不给夏理溜走的机会,抓住对方的手贴上脸颊。
“夏理,不要走了好不好?”
“我可以不当你的男朋友,只要你喜欢我就好。”
夏理被徐知竞弄得好舒服,欲望暂且扼杀理智,让他想不出什么用以辩驳的说辞。
“疯子。”他仰着头轻骂了一句,喉结随吞咽的动作在灯下夺目地挪移。
徐知竞凑上前,伸出舌尖将其沾湿。
衔着夏理雪白纤细的脖颈,含糊地回应道:“因为我爱你啊。”
夏理为这场根本不可能预测的边缘行为燥热到腿软。
徐知竞背着光,半哄半骗地将他摁进了衣堆。
对方身后是一盏刺眼的射灯,照得夏理什么都没法看清。
他侧过脸,避开光线打量此刻的处境。
两人穿戴整齐,偏偏布料间却抹着显眼的稠白。
徐知竞的衣袖上还留有夏理发泄过后的印迹,黏着地洇湿,自掌心蔓延,留下几片暧昧的罪证。
顶灯一圈圈叠出足够绚丽的光影,眼前的场景荒唐且颓靡,随体温弥散出与膻腥交织的淡香。
夏理曲起小臂,隔开两人间过近的距离,恹恹别过脸,“闹够了吗?”
他往后靠了些,肩膀撞到衣柜,无奈地仍旧留在徐知竞面前。
“喜欢你。”
对方恬不知耻地在这样的境况下告白。
夏理沉默片刻,又一次让手掌重重甩在了徐知竞脸上。
“我要洗澡了。”
他步伐凌乱地从衣堆里爬出来。
心脏跳得极快,难以平复地引发久违的反胃与颤抖。
“等我出来要是再看到你,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夏理根本不是威胁,而是冷静且漠然地告知。
徐知竞毫不怀疑这句话的有效性。
他茫然看着夏理褪去餍足,哀郁再度浸满眼瞳,乌黑卷长的睫毛疲惫地垂敛,变得像是藏下落不尽的眼泪。
徐知竞半跪在夏理的衣堆里,不知该以怎样的情绪面对。
锁门声隔着过道传来,而后却迟迟听不见水流。
他看了眼窗外。
路上的行人渺如蝼蚁,街道涂满融化的污雪。
夏理身上的香气像是仍留在脸侧。
徐知竞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在夏理回来前离开了。
第78章
壁灯将水汽染出澄黄的光晕。
夏理在浴室多待了一阵。直到开始感到晕眩, 这才打开门,让大雪掩盖下的日光冷然映入瞳孔。
浴袍下摆随脚步些许拂动,折出弥散的光影, 飘飘摇摇爬上夏理被蹭红的皮肤。
他经过卧室,来到衣帽间的过道。
徐知竞大约叫过保洁。
散乱一地的衣裤被整齐地叠放好,外套也回到了衣架上,由那盏映照过徐知竞睫毛的射灯依序点亮。
夏理在门框下发了会儿呆,末了缓慢地眨眼, 长长叹出一声。
他回到客厅,吧台上放着些送来不久的早餐和点心。
徐知竞已经走了, 剩夏理独自站在沙发旁。
他在先前搁过对方外套的位置坐下, 烦郁地捂住了脸。
又过不久,颓然抬起头, 走向了放在远处的手机。
感冒像是没能彻底痊愈, 多走几步便泛起一阵说不清来由的疲倦。
夏理拿着手机回到沙发,缩进柔软而狭小的角落。
落向浴袍的灯光伴着呼吸,随胸腔的起伏有序地游移。
夏理垂下脑袋,往靠垫上歪了些, 遮住那点过分炫目的光影,打开了AA的主页。
他改签了机票,将其提前到今夜。
夏理不想再去经历所谓的爱情的苦痛。
与徐知竞有关故事早在四年前就已然终结, 残存的不过是记忆中尚未褪去的烙印。
“喂?”
“晋予。”夏理将孟晋予的名字念得温柔动听。
“这么早就醒了,不多睡一会儿?”
“嗯。”
“等会儿去外面逛逛吗?”
“……我改签了航班。”
夏理停顿了一秒。
“打算今晚就回去。”
事实上,在夏理说出改签的那一刻,孟晋予就已经猜到了缘由。
夏理的爱与不爱都表现得太直白。
孟晋予至今所享受到的一切,无非是夏理对‘不爱’这件事的愧疚。
“因为徐知竞吗?”
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答案,夏理的回避足以证明一切。
两人隔着电话一同沉默。
夏理看不见孟晋予的表情, 只能听见电话那头轻微的,规律的,指尖缓慢叩击桌面的声响。
“几点的航班?”
“九点。”
“那我送你去吧。最近比较忙,可能很久没办法去见你了。”
“……好。”
挂了电话,夏理忽而失衡般跌向靠枕。
半干的发丝仍留有香氛甜蜜的气息,他揽着枕头闭了会儿眼,混乱地回想起无数早该遗忘的记忆。
夏理需要屏住呼吸才能暂时迎来彻底的虚无。
这就是为什么曾经的他会在畏怯的同时,又那样期待着死亡。
徐知竞带回的不止有过往的印迹。
更多的是尘封的苦涩,以及难以随时间淡去的煎熬。
伴随徐知竞出现的心悸并非仅仅是怦然。
它还包含着与之割裂的恐惧与挣扎,以及杂糅的,夏理无望的沉沦。
徐知竞的肆意放纵,恶劣荒唐;对夏理的迷恋亵慢,残酷热忱。
一切都是矛盾的,迫使爱与恨在夏理心底共生。
夏理不想再体验一遍那样的失序了。
他想要平静的生活。
不需要突如其来的激越,更不需要指向鲜明的情感。
——
这天傍晚,夏理结束会议,和孟晋予一起回酒店。
客厅里不知何时多出几套新衣服,购物袋与礼盒整齐地码放在靠近衣帽间的长凳上,逾矩得颇为得体,一派徐知竞独有的乖张。
茶几上搁着束洋牡丹,一旁的卡片却连落款都是空白。
夏理没有拿起来看,瞥过一眼便朝衣帽间走去。
孟晋予跟在身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声问道:“行李整完了吗?”
“已经叫门童帮我拿下去了。”
时间还早,夏理裹上围巾,和孟晋予一起看起了久违的夕阳。
连日的大雪终于在夏理决定离开的这天午后停了。
阳光隔着冬季灰蒙蒙的云雾浅浅撒下,为露台染上一层缥缈的冷色。
纽约的街道横平竖直。
夏理从五十七街向外望,往前是在高楼间愈发显得狭窄的第六大道,往后却是开阔的,覆着皑皑白雪的中央公园。
孟晋予站在夏理身后,被无垠的雪色衬托。
大楼下川流不止的喧嚣与途经街道的风都像在夏理回眸的一瞬安静下来,无声地分隔出两种截然相反的世界。
而夏理正处于两者唯一的交点。
夏理不会不懂自己总有一天要做出决断。
可他对孟晋予的依赖似乎已然在经年的相处间变为习惯,难以割舍地融入生活。
他没有办法爱上对方,却也不愿看对方离开。
夏理是自幼被豢养的布偶猫,由徐知竞规训着长大,即便自由也失去了野性,难以独自面对世界的广阔。
孟晋予卡在最微妙的节点走进了夏理的人生。
再怎样温柔都无法引导夏理去尝试一次健康的,成熟的爱情。
他的视线扫过夏理被冻红的鼻尖,略显迷茫地描画过夏理的整张脸。
温和沉静的目光最后离开唇瓣,悄然停落在夏理眼前。
孟晋予好认真,好专注地凝视,继而郑重地又一次提问。
“如果我现在请求你留下呢?”
“不一定要留在纽约。”他委婉地补充。
穿堂而过的风卷来雪化时彻骨的寒意,孟晋予偏了偏脑袋,就这么错过了夏理犹豫的分秒。
“……对不起。”
夏理永远只会说这三个字,仿佛无法爱上对方确实是一件值得抱歉的事。
孟晋予宁愿从夏理脸上看见厌恶,可那双郁然的眼睛始终都只装着对他的内疚。
夏理的温吞优柔困死了孟晋予,让他直到此刻都无法下定决心,无法真正回到自己的人生中去。
“走吧,我送你去机场。”
他仍是无奈地轻笑,看着夏理被吹乱的发丝,到底收回手,就停留在朋友的距离。
——
开学还有一周,谢瑜闲得无聊,在各个群里抢红包玩。
同学朋友们陆陆续续回到纽约,红包和表情之间夹杂几句邀约,偶尔也会有不知真假的八卦-
我今天早上在电梯碰到徐知竞-
怎么,他约你了?-
nononono,他脸上好明显一个巴掌印。
一语激起千层浪,原本分散的话题顿时集中到了这条信息上。
无论男女都在猜测那个巴掌印的来由-
我装了那么久的贤良淑德,原来他喜欢脾气爆的?-
你看他心情怎么样?-
问题就在于,他看起来心情好得很!-
无图无真相-
那你自己去找他。
消息很快传进谢瑜的耳朵,再往群里看时,已然叠加了上百条。
他起初并不认可那些猜测。毕竟夏理实在温柔,几句话都能令他至今心动不已。
说那巴掌是夏理扇的,还不如让谢瑜相信徐知竞求爱被拒。
他百无聊赖地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眯着眼从窗后望出去。
积雪已经差不多化完了,剩下湿漉漉的城市,被终于拨云而出的太阳照亮。
谢瑜晒得打了个哈欠,正准备睡回去,昏昏沉沉的大脑却顿时一阵恍然。
他原本以徐知竞的表现假拟,先入为主地预想了对方与夏理的分别,认为那应当不至于过分难堪。
然而现实往往未必局限于最庸常的假设。
徐知竞一眼得见的怀恋,与那天奔向楼道的急切便是最好的证明。
谢瑜愈发感到好奇,干脆坐起身,暗示着发出一行文字-
求爱遭拒?
消息很快得到回应-
wok,你能不能清醒点,那可是徐知竞,多少人上赶着想往他床上爬。
阳光照得屏幕有些反光,等谢瑜背过身,聊天界面已经挤满了来自他人的对白-
那就是做梦自己扇的-
看来你才是最需要清醒的那个人。
关于徐知竞的消息不停,直到接近中午,这才渐渐有人开始约饭。
谢瑜本以为这件事就要过去,还想着等开学了再去‘偶遇’徐知竞。
可很快又有人更新一条情报-
徐知竞好像去机场了-
气到回国?-
谁会回国给爸妈看自己吃了个巴掌啊-
那他去干嘛?-
你看见他去哪儿了吗?-
我只是去送人,又不是私生。
谭璇和孟晋予都不曾出现,大抵除了这两人,根本就没人能够为这个问题解答。
群里的消息停过几秒,随即换上新的内容-
别猜了。晚上有没有人出来喝酒?-
我们组了个密室局-
带我一个。
谢瑜料想一时半会儿也看不见后续,干脆随便回了一句。
他慢悠悠起床洗漱,午餐过后才再度拿起手机。
早先在谭璇的派对上加过孟晋予的微信,直到现在才第一次刷到对方的朋友圈。
时间在一天之前,大雪刚停,阴郁的天气将夕阳盖得好像一场降在黄昏时分的暴雨。
孟晋予不知道为何拍下空无一物的天空。
连曼哈顿触目皆是的高楼都被掩去,只有雨雾般空濛的暮气,飘飘洒洒落下凋零枯败的余晖。
谢瑜并非未曾经历过爱情,只是他始终无法理解爱情的意义。
孟晋予没有配字的照片仅让他感受到冷寂,像是戏剧将要落幕,无论喜悦又或哀愁,一切都会在幕布彻底降下的瞬间终结。
第79章
天气太冷, 夏理从DC转机,延误了近三个小时。
除冰车沿着停机坪一架架为等待起飞的航班进行作业。照明灯映着雪花从舷窗滑落,堆积在边缘, 成为被染得透明璨亮的金色星点。
时间已过零点,机场的跑道亮得寂静而幽谧。
夏理昏昏沉沉睡过去,被窗外不止的白噪音带回久远的夏天。
他以一种难以界定的视角,半是飘忽地徘徊在早该消失的大院中。
紫藤花开满连廊,黄昏的夏风悠悠吹拂, 花簇便随着树叶沙沙地轻响。
徐知竞站在婆娑的花影下,零碎的光斑忽明忽灭, 流星似的淌过他尚且稚嫩的脸颊。
夏理远远望着对方, 听见身后的球场传来单簧管悠扬的曲调。
温热晚风拥着夏理回到初次遇见徐知竞的竹椅旁。
唐颂正翻过一页乐谱,略显生涩地接上下一章。
夏理坐上去, 不知为何, 像小时候那样摇晃着小腿碰不到地。
唐颂笑着走近,谱架上的纸页被风吹得簌簌翩动。
夏理看着对方朝自己伸出手,亲昵地揉了揉脑袋。
早在记忆中变得成熟且漠然的面孔退回到一贯的温柔。
唐颂轻笑着问:“夏理,要不要去看公主?”
纵使时间过去再久, 久到夏理再也不会主动想起纪星唯。
梦境却依然诚实地投射着内心,由唐颂牵起手,将夏理带回到那座洋楼。
山间浓荫环抱, 砖石爬满绵延的青绿。
一扇扇自民国遗留的老钢窗隔离开屋外的热意。
夏理忐忑地站在一株古老的香樟树下,望向屋内戴着冠冕的公主。
明亮的玻璃映出窗外的葱茏,空调像是吹到了纪星唯的裙摆,让蓬松的纱裙随着窗上的叶影一同飘摇。
她的母亲将她揽过去,珍爱地抱回怀中。
公主仍旧公-众-号高-唥-萄-萄骄傲地扬着下巴,笑得明朗且张扬。
梦中的色彩不同于现实, 没有落不尽的大雪,更没有散不开的阴郁。
夏天被点缀得浓烈,即便台风或是暴雨,宝石山上一样是满目葱郁,朦胧缠上些自湖面满溢而来的黄昏的暮气。
夏理跑过树荫,跑向熟悉的院落。
太爷爷在摇椅上睡着了,搪瓷杯里飘飘袅袅蒸出热气。
保健医生和警卫走过木饰的长廊,脚步声敲出略有些沉闷的碎响。
小院的墙上开满了鲜红的凌霄花,同无数青叶一道投落在玻璃窗上,清幽而艳丽地织出夏理以为的夏天,在静谧中掺上些许蝉与鸟雀的轻鸣。
夏理想到去湖边看荷花。
搭扣的皮鞋忽而在台阶上‘咚咚’指明步伐。
夏理经过前厅的石英钟,钟摆后的镜面终于照出他的身影。
一如十数年前的夏天,尚未被无望与哀郁浸染,依旧是无忧无虑的小孩。
他快乐地跑出前厅,奔向庭院中潺潺的不止的小池。
小小的夏理要和大家一起去看湖区的日落。
要有唐颂哥哥,要有公主,更要有不会让夏理掉眼泪的徐知竞。
航班即将降落。
伴随指示灯的亮起,一声轻响敲碎了夏理过分久远的迷梦。
他跑出小院,提示音与脚步同时在耳畔闪过。
夏理甚至没来得及分清那来自于现实又或梦境。
一切骤然收束坍塌,换回梦醒一瞬,世界逆转般的抽离。
飞机已经抵达RI上空。
不息的海波与彻夜的灯火静静点亮夜晚。
夏理倦怠地朝舷窗外看,这座位于北方的小岛仍旧披着来不及融化的白雪。
过去的夏天已然过去,新的夏天却尚未来临。
夏理心底不曾腐朽的痛楚像是正在渐渐苏醒,拙劣而煽情地扮作悸动,试图重新将他禁锢,困在徐知竞一厢情愿的恩赐之中。
——
圣诞早已结束,剩下零星几家庭院里还留有可爱的装饰。
夏理的感冒没有完全好,起床不久便去附近的超市买药。
他经过一把充气雪橇,这家的孩子们正围着草坪玩闹。
见夏理温柔地对他们笑了笑,男孩们便也停下脚步,害羞地打量过几秒,笑着对这个不算陌生的哥哥说早安。
夏理心想,也许回来的路上还会遇到。
因而买了些水果和糖,打算分给小朋友们。
他在超市多待了些时间,没能见到徐知竞沿街道走过。
后者按照助理给出的地址停在一栋漂亮的灰蓝色别墅前。
前院的枫树尚未长出新叶,枯瘦地留下四密生长的枝干。
徐知竞没有靠近,就站在一步之遥的步道上。
消融的雪水将地面抹得潮湿。
他裹着一袭黑色的大衣站在路旁,像是阴郁雪季留下的幻影,被风吹动发梢。
小镇依山而建,来到夏理家需要经过一段漫长的坡道。
徐知竞还在为按下门铃后的对白而不知所措,一抬眼却望见道熟悉的身影,缓慢地从大雪过后的灰白的世界中剥离出来。
烟蓝色的围巾将夏理的皮肤衬得皓白,视线稍稍垂落,让下巴和鼻尖藏进暖融融弥散的体温。
他像是没能注意到徐知竞,一手提着购物袋,用另一只手慢吞吞地回着消息。
手套与弯折的衣袖间露出了一小节皮肤。夏理在按下发送键后抬起小臂,让手腕贴上了脖颈。
才刚抬头,夏理的脚步便僵硬地停在了原地。
他愣过片刻,转而在徐知竞尚未靠近之前,往另一条街绕过去。
夏理步履匆匆,身后的轻响更是愈发急迫。
他不敢回头,一味地往前走。
凌乱的呼吸织入寒冷空气,将鼻尖冻得泛红,要哭似的连眼梢都染上绯色。
徐知竞追上前,没再像早先那样莽撞,而是小心翼翼捉住了夏理的手臂。
两人对峙似的各自沉默。
不久,夏理惶惶别过脸,从徐知竞的掌心抽离出来。
他仍是埋头向下一条街道走,渐渐加快脚步,变为不耐烦的飞奔。
“夏理……”
“你要干什么!”
夏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步伐,蓦地在红绿灯前回过头质问。
一辆车就在这时驶过马路,被突然冲过斑马线的夏理吓得猛踩刹车,等回过神才降下车窗,惊魂未定地比着中指怒骂。
购物袋里的水果散了一地,顺着坡道骨碌碌滚下去。
夏理手忙脚乱蹲下身,半途又想到道歉,窘迫地和那名司机说对不起。
徐知竞跟在他身后,小跑着将地上的苹果一个个拾起来。
圆润的果肉装满大衣口袋,被徐知竞献宝似的带回路旁给夏理看。
果皮上沾了融化的雪水,湿漉漉地裹着泥污。
徐知竞见后者犹豫,拿衣袖仔仔细细把每个苹果都擦干净了,这才又一次递回给夏理。
夏理悒悒蹙起眉,到底还是收下,怀着那颗狂跳不止的心,不作声地继续向前。
他搞不明白徐知竞究竟要跟到什么时候。
两人已经穿过庭院,站在了夏理家的门廊外。
徐知竞没有要走的意思,屋檐的倒影便顺着脖颈流向衣领,随骨骼蜿蜒起伏。
夏理朝身后瞥了眼,徐知竞的喉结跟着唇瓣细微地动了动,像是欲言又止地咽回了某句话。
密码是夏理来到这座小镇的日期。
徐知竞找不到线索,不太高兴地挪开了视线。
夏理先进门,转身就想把门关上。
徐知竞预想到了他的举动,迈开一条腿卡在门边,抵住门框,赌气似的直勾勾盯着夏理。
后者尝试过几回,见实在拗不过,干脆扭头往厨房走,就这么纵容徐知竞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
夏理打开水龙头,烦躁地不断冲洗着同一只苹果。
水痕沾湿衣袖,蜿蜒着倒回,顺着手腕往掌心滑。
徐知竞跟在夏理身边,目光却凛冽地审视过每一处角落。
客厅的茶几上搁着支电子烟,吧台旁有两只并列的咖啡杯。
夏理修长的脖颈微垂,细白皮肤露出一小片,沿着脊骨没入衣领。
再往下看便是握着苹果的双手,以及手边的沥水架上,那两双放在一起的筷子。
“你跟谁一起住?”
徐知竞警觉地意识到了这套房子还有其他的住客。
“没有。”
夏理起初试图回避,话说出口才觉得敷衍。
徐知竞显然是笃定了猜想,眉目沉沉地凝视。
“孟晋予?”
“……”
“他一天天来回跑就是来你这里?!”
徐知竞从夏理手中夺走苹果,按下水槽的开关,迫使对方直面自己的提问。
“你从走的第一天就和他在一起了是吗!”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他能给的我都可以给你啊!”
徐知竞好像永远不明白夏理的不安与忐忑,时至今日还在以错误的假设诘问。
他攥着夏理的手腕,有些失控地按向冰凉的水渍。
夏理被困在徐知竞与岛台之间,沉默地敛下目光,乌黑睫毛低垂,黑蝶似的在单薄苍白的眼帘下轻颤。
“徐知竞,我想做什么,要和谁在一起都是我的自由。”
两人离得太近,几乎心跳相接。
夏理的后腰抵着台面,脊背又被徐知竞揽在掌中。
说话间,红润的唇瓣就盖在徐知竞投落的阴影下,随着字句翕动轻抿,柔软地吐出最尖锐的字句。
“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和任何人接吻上床都跟你没有关系了。你明白吗?徐知竞!”
夏理大约说得太急,竟然从徐知竞的脸上看见了短暂的迷茫。
对方最初甚至没能给出丝毫回应,只是怔怔地盯着夏理。
徐知竞迷人的,深秀且英俊的眼眉染上一丝稚气的困惑,旋即又褪去,怒不可遏地浸满湿红。
他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夏理,扣在后者腕间的手掌愈发收紧。
“你再说一遍。”
第80章
屋外是阴天, 冷调的光线透过玻璃,被窗棂分割规整,一片片落在地上。
黯淡的光影将地砖照得好像褪色。
夏理避开徐知竞的视线, 缓慢而无措地游移。
目光从地面飘到水槽旁,看见台面上未干的水珠映出冰凉的,宝石般闪闪发亮的光芒。
夏理的指腹浸在一湾水洼里。
徐知竞把他的手腕捉得很紧,指节鲜明地起伏,引出手背上与掌骨交叠的脉络。
“你再说一遍。”
徐知竞死死盯着夏理, 难以置信般连语调都沉了几分。
夏理不想为冲动之下的说辞多作解释,沉默着始终没有回应。
他低着头, 一根一根掰开徐知竞的手指, 继而绕过厨房,打算朝卧室走。
徐知竞被当成空气, 错愕地望着夏理走进回廊, 看转角的墙面逐渐盖过那道晃动的影子。
他在最后一秒追了上去,用尚未干透的手掌揽向了夏理的腰肢。
走廊上没开灯,仅有微弱的光亮从转角后倾斜着爬进来。
徐知竞深邃的轮廓在淡色间更显得锐利,刻出明暗不一的阴影, 衬得那对瞳仁愈发夺目。
夏理被他困在墙边,熟悉的手掌侵略般紧扣在颈后。
徐知竞用另一只手掐住夏理的腰,长腿抵向墙面, 分开夏理的膝盖,迫使对方随着他的逼近似有似无地蹭动。
夏理难堪地垂下眼,试图回避对方不加掩饰的迷恋。
他将手臂抵在两人之间,艰难地留出最后一寸距离。手背紧贴住自己的胸腔,又意外地发觉,指尖隐隐触碰到了徐知竞剧烈的心跳。
徐知竞轻絮地啄吻。
沿着夏理的眉梢, 一直吻至唇间。
他用舌尖去勾夏理的嘴角,舔过饱满柔软的下唇,犹嫌不足地再往更深处探寻。
夏理被吻得云里雾里,愣过几秒才想到拒绝。
他偏过脸,让最后的吻划向脸颊,抬手捂住徐知竞的嘴唇,愠怒道:“你干什么!”
徐知竞的动作停过片刻,很快狡黠地弯起了眼。
他就着姿势向夏理贴近,唇瓣紧贴掌心,丝丝缕缕伴随体温带去难以忽视的酥痒。
夏理连慌乱都透着股缱绻的郁丽。
细薄眼帘低垂,似泣非泣地惶惶蕴起雾气,引着人去看他精巧优美的鼻梁,以及湿红唇瓣之下,雪白纤细的脖颈。
“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徐知竞一边说着,一边捉住了夏理的手腕。
他单手扣在夏理腕间,将它们按在对方身前,话音里像是掺杂着委屈,丢了心爱的玩具一般,不依不饶地向夏理讨要答案。
他用那样无辜的语气质问,另一只手倒熟稔地解起了夏理的纽扣。
“徐知竞,你发什么疯!”
夏理强装镇定,斥责都好像调情。
徐知竞懒得听那些重复的字句,兀自吻向夏理的脖颈,带着温热不止地绵延。
唇舌舔吻过锁骨,引发夏理即时的轻颤。
夏理难耐地仰起下巴,靠着墙壁往徐知竞的腿上坠,不自觉地呢哝,拖长尾音绵绵地咒骂。
“夏理,夏理。”
徐知竞不断重复着夏理的名字。
“不要讨厌我好不好?不要再说那些话了。”
“是我自作自受,我和你道歉好不好?”
“四年了,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可我就是没有办法忘掉你。”
忙碌的生活带来的并非遗忘,只有更深的空虚。
派对与酒精也无非短暂地麻痹。
梦醒过后就只有绵长的死寂,以及对彻底颠倒的现实所产生的无望。
徐知竞不住地想起夏理,又因为夏理而觉得人生漫长且煎熬。
他在此前的二十余年间从未想过夏理会离开。
一切发生得突然,甚至没能留下缓和的余地。
“夏理。”
“喜欢你。”
难以违抗的本能点起郁热,让夏理的克制变得毫无效力。
大脑却全然相悖地为过往的记忆催生出恐惧,迫使夏理一再拒绝,矛盾地不断逃避着徐知竞的独白。
“别这样……”
身体为熟悉的体温不自觉地迎合,催促夏理像曾经那样舍弃灵魂,蛊惑他坦然地沉沦。
“徐知竞,别这样。”
夏理轻柔地推拒,细白指节虚环住徐知竞的手掌,不经意抵近脉搏,撩人得荡魂摄魄。
他好像不懂怎样才算坚定,一味地放低底线,纵容徐知竞掠夺。
湿热缠绵的吻回到唇间,将他的话音晕晕乎乎堵回去。
夏理察觉到徐知竞的指腹在下移,一点点接近腰带的边缘。
或许是感冒加重,夏理的思绪一片混沌。
衬衫滑落下去,轻飘飘挂在臂弯。
徐知竞的手掌探向腰胯,掐着丰润的皮肉玩具般揉捏。
夏理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嘴里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说辞。
他在某个时刻莫名地开始掉眼泪,像是一切记忆终于重回,奔涌着侵占繁乱不堪的大脑。
“我不要……别这样。求你了,徐知竞。”
夏理害怕了,哼吟都带上哭腔。
眼泪泫然落下,打断徐知竞的所有亲昵,到底还是让过道安静下来,剩下夏理断断续续的抽噎。
“别这样……”
徐知竞沉默地注视着夏理。
无声地看眼泪接连从对方脸颊滑落。
他抬起手,小心翼翼擦过泪痕。
很快又有新的眼泪泫然坠下,‘啪嗒’砸在他的手背上。
“孟晋予做这些的时候……你也会哭吗?”
徐知竞问得犹豫,一句话拖长了语气,倒显得先前的强势仿佛夏理的假想。
他捧着夏理的脸颊,毫无意义地不断为对方擦拭眼泪。
最后就连自己的眼眶都莫名跟着泛红,无端变得潮湿而滞涩。
夏理在他的掌心里摇头再点头,抽抽搭搭地说不出话,颤抖着扯起衬衣,为自己重新系好纽扣。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一秒钟延续至一世纪。
夏理其实忘了在厨房说过的话。
他只是混乱地想到否认未曾做过的事,又乖驯地由徐知竞的提问认为自己一定会哭。
思绪太繁杂,以至于夏理甚至为此刻正身处何感到了迷惑。
两人相顾无言。
徐知竞无措地等待着夏理平复,泪水从洇湿的掌心斜落,掉进袖口,留下一道带着凉意的水痕。
他垂下视线,不知怎么不敢再看夏理哭红的眼睛。
目光在晦暗的阴影下飘游片刻,末了落在夏理柔韧的腰间,流经胯骨,停在了被解开的腰带下。
徐知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夏理余热未消。
以前夏理要吃药,总是很难引起过分鲜明的表征。
徐知竞往往得哄他好久,才能让对方享受到迟滞的快乐。
“已经不吃药了吗?”
徐知竞温声去问。
夏理站在墙边没有回答,低着头,好慢好迟钝地眨了眨眼。
医生实际上不建议他停药,是夏理自作主张。
直到徐知竞再度出现之前,夏理都盲目地认为这确实是可行的。
他从没想过徐知竞能一瞬带回所有苦涩,甚至悸动郁热,还有那些伴随旧疾一并复苏的沉痛。
夏理猜不透对方又想做些什么。
徐知竞低敛着目光没有看他。
再过不久,那双被夏理的眼泪打湿的手轻轻落了下去,温柔地圈住夏理,奉献似的细心抚弄起来。
夏理难耐地轻咬嘴角,伸手试图阻拦。
可徐知竞就像是看穿了他的彷徨,无论如何都没能停下。
夏理倚回墙面,被久违的冲击弄得飘然失力,自暴自弃地靠着墙壁滑坐下去,躲在徐知竞的身影下不住地喘息。
他看着对方蹲下身,单膝跪在自己面前。
修长的五指仍旧握回先前的位置,认真地轻拧着眉,很专注地帮他纾解。
徐知竞过分熟悉这副身躯,以至于夏理全然无法抗拒。
他压抑地哼吟,断断续续从唇间溢出,不知怎么又掉起眼泪,无声地沾湿了睫毛。
“不舒服吗?”
徐知竞的动作随着话音停下,手掌却仍温烫地包裹着。
夏理难得没有违背内心,轻缓地摇了摇头。
一滴眼泪就在这时砸在了徐知竞的衣袖上,柔柔晕出圈水渍,悄无声息地留下遗迹。
他看见夏理摊开的手掌,苍白地垂落在身侧。
曲起的指节在掌心落下几道间错的影子,留出空隙,诱使徐知竞温柔地逾矩。
他将带着戒指的左手伸过去,试探着同夏理十指交错。
或许是在高热之下未能注意。
夏理没有拒绝,反倒任由徐知竞渐渐将手握紧。
屋内的暖气不断抬高体温,扣好的衬衣随颤栗小幅度地摇曳,向一侧滑动,露出氤着薄汗的锁骨。
分明仍是深冬,过道里却热得仿若夏天。
夏理半阖着眼帘,克制的喟叹零星从唇齿间逸出。
草木气环绕在狭小的空间内,游入鼻腔,缠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徐知竞低垂的眼睫轻掩过那两枚润泽的黑眼珠,一错不错地攫取着夏理青涩的反应,投入得像是正在进行一场实验,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最优解。
夏理在抵达顶峰之前近乎崩溃地握住了徐知竞的手腕。
大脑一片茫然,一面贪婪地想要汲取无尽的爱欲,一面又怯懦地不敢令此实现。
纤长漂亮的小腿追随郁热一再地曲起。
不受控制地缠住徐知竞,在濒临极限的数秒里无知无措地撩动。
夏理一瞬抽离,微张着唇瓣飘飘然地叹息。
心跳快到像要撞破胸腔,震得鼓膜都随之颤动。
他听见一种自身体内部传出的轰响,传递至四肢百骸,引发持续的,许久才终于平息的震颤。
夏理懒怠地抬起眼,看见徐知竞挂上稠白的面孔。
黏着顺着高挺的鼻梁倾斜滑落。
徐知竞抬手抹了一下,讨赏似的看向夏理,好温柔地弯起了眼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