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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皮囊 程云极 19886 字 17天前

第51章

入冬以后,客厅换了装饰。

小巧可爱的冬青果间错落满松枝,壁炉旁也摆上了一株点缀繁复的圣诞树。

Kiton又派人来给徐知竞试样衣。

夏理窝在换了枕套的沙发边,没精打采地将下巴搁上靠背,看徐知竞被簇拥在人群中央。

迈阿密最近开始下雨,气温陡降,即便与其他州相比还算温暖,却罕见地真正有了冬日的氛围。

屋外阴雨绵绵,室内倒热得发闷。

夏理头晕,心想或许是困了,缩回靠背和抱枕之间,闭上眼小憩一阵。

零星的,间断的说话声成为极佳的助眠剂,与雨声交织,悉悉索索很快让夏理进入了浅眠。

他半梦半醒,大约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徐知竞熟悉的嗓音偶尔将思绪拉回现实,但仅是一瞬,转眼又只剩下空远而模糊的声响。

夏理是被一道铃声吵醒的。

徐知竞给父母设置了单独的提醒,是重复单调且间隔长久的一声单音。

夏理茫茫然醒来,晕眩感尚未褪去,拽着身体直往后沉。

电话是徐知竞的母亲打来的,夏理发了会儿呆,听他打过招呼,迟钝地反应过来。

“礼物早就准备了。”

“来回太麻烦,感恩节不是还要再去一趟。”

两人不知聊到什么,徐知竞显得有些不耐烦。

夏理独自在壁炉前坐了一阵,忽而想起今天早上似乎忘了吃药,起身接了杯水,叫佣人替他去房间看看。

“第一次给人家过生日,怎么说也该到场。”

客厅里只有夏理一个人能听懂中文,徐知竞干脆开了免提,把手机扔到桌上,小声地继续和设计师确认细节。

“竞竞,别总要妈妈来提醒,该对自己的事上点心了。”

“妈,我上个月才刚和她吃过饭。”

徐知竞的语调平稳,听感上礼貌妥帖,只有眉头略微拧着。

夏理被这段对话吸引,握着手上的水杯没有放下,一味盯着徐知竞的侧影。

他还想再听,可惜设计师卡在这个节点收起了软尺。

徐知竞笑着与对方聊了几句,弯腰拿起手机,又将免提切了回去。

屋内的人陆陆续续离开。

期间,先前那名佣人进来一趟,替夏理拿来早上忘了吃的伏硫西汀。

夏理正关心电话的内容,将药片接到手里,始终没有吞下。

徐知竞的神情从不耐渐渐转为敷衍,最后应付着回答:“行,知道了。”

他原本似乎有什么话要讲,末了却没能说出口。

夏理见他挂了电话,颇为不满地抿了下唇,蹙起的眉心始终没有舒展,大抵还是应下了母亲的要求。

“阿姨的电话吗?”

夏理明知故问,表现得略有些紧张。

藏在掌心里的药片好像开始化了,膜衣黏糊糊融进掌纹,让夏理还没吃药便莫名开始觉得反胃。

徐知竞转头看他,漫不经心挂起笑容,几步走到沙发旁坐下,“嗯,让我去给谭璇过生日。”

“过来,宝贝。”

两句话间隔不久。

夏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他。

他木讷地握着那杯水朝沙发走,还没靠近就被徐知竞一把拽了过去。

徐知竞拢住夏理的手背,另一只手则揽着腰将夏理带到腿上。

他从夏理手中把那杯晃荡的水解救出来,‘嗒’的一声搁到桌边。

干净整洁的指尖挤进夏理的掌心,将那颗药片推开了,换自己与夏理十指相扣。

“感恩节有空吗?我订了La Mar的位置。”

徐知竞明知故问,随性地调情,说不上算不算是哄夏理开心。

夏理不知该说什么,坐在徐知竞怀里,迷茫地眨了下眼。

“不过我要先去纽约。周六回来,我们周日去。”

夏理这才想起那身礼服就是为了在纽约的晚宴,心底顿时五味杂陈,说不清究竟哪种情绪占据上风。

他木木盯着徐知竞的眼睛看了会儿。

或许是没能读出想要的答案,往对方唇边落下一个吻就算作罢。

“谭小姐什么时候生日?”

“二十几号?下周。”

“……那替我也带一件礼物吧,之前都见过的。”

徐知竞点头答应,笑盈盈地亲亲夏理,小臂揽在腰腹间不断往回收,骨节分明的手掌紧压着腰胯,将夏理困在两腿之间。

这个姿势极易感知到对方的反应,加上徐知竞本就资本不凡,夏理很快便察觉到有什么隔着布料碰到了大腿。

“别这样……”

夏理有点想拒绝,但徐知竞小狗似的挨着他,也不接吻,只是黏人地蹭蹭脸颊。

“只能用腿可以吗,我好困。”

徐知竞不作答,略将夏理抱了些起来,换个更舒服的角度,卡进丰润的皮肉之间。

夏理侧过身,疲倦地伏到徐知竞肩上,两腿顺从地并紧了,任对方隔着裤子轻慢地玩弄。

他把脸埋进臂弯,垂落的眼帘带动睫毛擦过衣袖,传来一种很轻很矛盾的重量。

徐知竞的身上还是熟悉的淡香。

可夏理说不清自己怎么想。

心底像有一团飘浮的气泡,随时都有可能破裂,此时此刻却仍梦幻地游动着。

“我要不要把裤子脱了?”

“不是困吗?”

“……这样不舒服。”

徐知竞玩味地挑眉,很快松手,放夏理起身。

他顺势拍了拍夏理。

后者细腰长腿,该肉的地方倒是半点不贫瘠,穿着裤子都显得丰润。

徐知竞低声说了句什么。

夏理没听清,半弯着腰转头往后看。

徐知竞见他懵懂迷茫的神情,愈发没了耐心,一把将夏理捞回怀里,就让那条裤子半褪不褪地挂在了腿上。

夏理跌坐回去,脸上又添几分错愕。

明亮的灯光把他的表情映得纯真可爱,徐知竞吻他,他便讷讷地张嘴,什么都不懂似的任其施为。

他小心翼翼地磨蹭,雪白莹润的脚尖抵住地面,少顷又勾上徐知竞的脚踝,在西裤与皮鞋之间缓慢地游移。

这样欲盖弥彰的边缘行为仿佛更能催生爱欲。

徐知竞被束缚得难受,哑着嗓子轻骂了一声。

夏理依旧用那副茫然无措的表情看他,眼波湿漉漉,楚楚可怜地献吻。

徐知竞的脑子里一时间像是有天使与恶魔互搏。

一方要他温柔克制;一方又催促他抛却理智,是夏理引诱在先。

“徐知竞,哥哥……”

夏理也跟着催他,摆明了拿撩拨来取乐。

徐知竞深深看了夏理一眼,圈在对方腰际的手掌沉沉箍紧,哼笑着反问:“叫哥哥是吧?”

——

百叶帘关着,月光从缝隙间漏进来,掉在半开的窗纱上。

夏理在徐知竞的房间醒来。

或许是实在太困,澡洗到一半他就在徐知竞怀里睡了过去。

时间刚过零点,徐知竞靠在床头写essay。

屏幕的发出的蓝光把瞳仁映得透亮,一旁的夜灯却是昏黄的暖调,朦朦胧胧绕着他打转。

夏理听了会儿键盘声,扯着被子往徐知竞的方向靠过去。

对方注意到他醒了,停下打字的动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喝水吗?”

夏理摇头。

他枕到徐知竞腿上,歪着脑袋看对方写的内容。

两人学的专业不一样,选课亦没有交集,夏理看了几行就将小半张脸埋回被子里,闷着声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是不是吵到你了,我去外面写?”

“没有。”

“那乖一点,我先写完。后天要due了。”

“不能晚点交吗?”

“我跟教授说了周三要去纽约。”

夏理不说话了,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母看了很久。

徐知竞盖在他发间的手没有移开,顺着发梢又抚了几下,好像哄小猫。

“徐知竞。”

“嗯?”

“我们还算在恋爱吧?”

“嗯,怎么了?”

“……没怎么。”

房间里的光线偏暗,夏理埋着头,影影绰绰看不清表情。

徐知竞听他似乎有些低落,轻柔地将额前的碎发拨开了,露出夏理静谧优柔的眼睛。

修长食指勾起发丝,细致地带到耳后,掌心稍稍擦过夏理的耳廓,留下一阵幻觉似的余热。

徐知竞低头看夏理,眼底带着笑,优游自若,隐隐藏着些侵略性。

夏理对上徐知竞的视线,细白手掌忽而攀上后者的小臂,显眼地衬在铅灰衣料之间,柔润得像是浸过水的白玉。

徐知竞学夏理不作声,一味地摩挲着对方的耳垂,给出足够的时间,等夏理主动开口。

月色半遮半掩,缠在墙上跟着晚风轻摇。

夏理的睫毛一颤一颤,望着那道影子,说不出积压在心室的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他搞不懂为什么徐知竞越是肯定,他就越是觉得虚无。

承诺好像变成了无效的情话,余音散去后便只余下空白。

“徐知竞,爱是什么呢……”

夏理的问题太深奥,或许拿到哲学课上讨论会更合适。

徐知竞答不出来,托起夏理的指尖亲了亲,很诚实地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两人似乎都是关于爱情的差生,对粗俗原始的欲望不遮掩,对细腻委婉的真心又存疑。

夏理没有把手放下,而是停在了徐知竞颈间。

微凉指腹沿着起伏游弋,随徐知竞的话音停上喉结,不满这个答案似的,轻轻按了下去。

“闹脾气?”

徐知竞笑着捉住夏理作乱的手,将电脑推到一边,俯身把夏理压到身下。

熟悉的体香顿时和阴影一起笼罩住夏理,带来即时的晕眩,真的好像爱情,叫人心动不已。

他习惯性地揽上去,环住徐知竞的后颈。

红润唇瓣一开一合,咬住一小点舌尖,展示一般邀请对方亲吻。

“要接吻,徐知竞。”

“接吻才能睡得着。”

第52章

徐知竞上午的航班,夏理有课,到家时对方应当早已落地。

迈阿密下了近半周的雨,这天终于转晴,恢复到寻常的晴好天气。

徐知竞不在,夏理也没什么理由非要回棕榈滩。

他去了先前的住的房子,搬了把藤椅,在庭院的泳池边写作业。

桌上一半是屋檐落下的暗调,一半是池水映出的倒影。

阳光将水面点缀得好像流动的碎玻璃,一刻不停地闪烁,折出缱绻却刺眼的光芒。

夏理因此联想到宝石,又由宝石无端地让思绪跳跃到纪星唯身上。

对方的形象似乎固定在了童年少有的几次相见之中,从第一眼就是戴着璀璨冠冕的公主。

纪星唯生在冬至,圣诞之前,是一个很好记的日子。

夏理看了眼屏幕上的日期,距离那时不过只剩下一个月。

同组的外国人不回邮件,作业一时半会儿写不完,还不如出门替纪星唯挑件礼物。

夏理叫了Uber,临出门突然想起自己的Apple pay绑的都是徐知竞的卡。

犹豫少顷,从抽屉里拿出了存着他赚来零钱的一张卡。

目的地在Design District。

或许是天气终于转好,街边不少豪车,来来往往也能看见熟悉的面孔带着各自的男伴女伴购物。

这里有几处网红打卡地,夏理从附近经过,被眼尖的看出身上穿戴不菲。

陆陆续续有装扮靓丽的年轻男女上前搭讪,还有国人试探着约夏理晚上出去喝酒。

夏理艰难地应付过去,就近走进一家店。

Dior早早换上了圣诞装饰,货架上也已经展示起今年的限定。

夏理起初挑了只小号的戴妃包,怕纪星唯已经有了,特地又发信息旁敲侧击地问了问。

店里当值的几位SA都认识他,见他站在原地等消息,还以为没有喜欢的。

对方把夏理请进休息室,送上点心和茶饮,不一会儿,拿来一只橱窗里没有的款式。

夏理确实总爱毫无缘由地把纪星唯当成公主对待。

他最后买了只白色的刺绣钉珠包,描出花草和不知是长颈鹿还是独角兽的生物。

夏理其实看不懂这些,但纪星唯说喜欢,他就愿意用自己攒下的钱去换。

北山街的夏天在徐知竞出现前,是由唐颂,以及许多在寒暑假才会出现的玩伴构成的秘密乐园。

年幼孩子们还没有太强烈的性别意识。

混作一团在林道上嬉戏打闹,摘下荷叶当花洒,举着水枪在树荫间追逐奔跑。

只有纪星唯总是穿着蓬松的公主裙出现,戴不同宝石点缀的漂亮冠冕,依偎在母亲怀里,骄傲地说自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夏理从来不曾细想,为什么只有纪星唯为他留下了这样深刻的印象。

他或许是羡慕,世界上真的有小孩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自己享有母亲唯一的,一切的爱。

夜晚的迈阿密市区灯火闪耀,但跨过桥,光影很快就变得低调。

夏理打车回家,见自己卡里剩下不多,干脆选了25%的小费,全部用出去。

家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发出的幽弱光亮。

夏理把那张才绑上不久的卡又解绑,意外地感到一阵解脱。

他靠自己赚来的钱最后并没有用到自己身上,而是为纪星唯买了一件生日礼物。

从始至终,夏理想要维护的都是一个极其模糊的概念。

是纪星唯才拥有的,来自于母亲的肯定。

夏理在潜意识里判断自己未曾得到过,因而愈发珍惜,认为其稀有。

纪星唯甚至可以不是纪星唯,而是任何一个被无限偏爱的孩子。

——

这套房子位于一个高端社区,有门禁,也有高尔夫球场。

庭院的围栏后是起伏的草坪。

夜色一落,球场上不见再有球车经过,夏理推开院门,漫无目的地走向了无人的小丘。

太阳晒了一整天,气温到夜里也没降下去。

风里还留有前几天的潮湿,远处隐约传来间断的蛙鸣。

夏理低着头走了段距离,忽而想看星星,仰起脑袋,见夜晚实际上被月光照得极亮,连流云都看得清晰。

他变得好像童话故事里愿意为星空而感叹的浪漫学家,注视着亘古的宇宙,无声无息欣赏起月色。

大脑有时会因一个简单的提示而触发联想。

夏理在原地站过半晌,没来由的将今夜与徐知竞为自己戴上冠冕夜晚联系起来。

分明是截然相反的季节,摇晃的海波换作脚下的小丘。

他却因为那顶冠冕回想起上一个生日。

夏理由此想到,比起一只小小的手提包,纪星唯不是应该更配王冠吗?

他蓦地开始后悔那样随意地做出了决定。

赚来的钱只剩下零头,买个塑料头饰都未必精致。

他当然可以刷徐知竞的卡,黑金百夫长,哪怕说要月亮也会有人立刻替他去摘。

可夏理说不出地为此感到抗拒。

时间仿佛一瞬退回夏天到来之前。

夏理仍旧逃避面对,他与徐知竞的关系实际更像交易这件事。

他想起那顶与他并不相配的光芒咏叹。

美丽的,浮华的,璀璨的。

像极了纪星唯骄傲且明媚的形象。

夏理有了一种冲动。

纪星唯是宝石山下的公主,生来就该戴最漂亮的冠冕。

——

“那天你和夏理回去,我看见她电脑开着。你猜我发现什么?”

“300页图文并茂PDF,声泪俱下控诉你始乱终弃?”

“那倒不至于。”

“哦?所以是什么?”

“前段时间刚处理完的事。”

唐颂倚着椅背,一派松弛闲适。

先前唐家被爆出的丑闻经过大半年的疏通,总算彻底平息。

他依旧一副从容做派,端得斯文雅致,举手投足间都是自小养成的泰然。

徐知竞和他约了晚餐,定在Jungsik。

两人隔着烛火和花瓶里的芍药,乍一眼倒像是约会,分外有情调。

徐知竞听完揣摩一阵,似乎对这些‘趣闻’意犹未尽,不久便继续:“她家现在这堆烂摊子怎么说?”

“我可没告诉我爸妈。”唐颂摊手,示意与他无关,“不过他们知不知道就是另一回事了。”

“再说了,她爸要是不急着扶姘头上位,跟纪阿姨闹得那么难看,现在也未必是这样。”

说到这里,侍者上来换菜。

汤碟撤下去,换上一小盘和牛。

唐颂吃了几口,放下餐刀接着道:“她爸那个姘头生了个儿子。”

“之前她回国,那女的不知道怎么想的,随便找了个打工的,给了笔钱想把她弄死。”

“真笑死我了,至少做做功课,加点钱来这边动手吧。”

“然后?”徐知竞对此未作评价。

“然后她爸也是有病,这还想着保姘头。”

“前段时间不是都因为这个牵扯到税务了,再查下去说不定还有更多。”

事实上,徐知竞早在母亲离开迈阿密前便察觉到了,纪家即将被迫出局。

纪老爷子就只有纪星唯的母亲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捧在手心,百般呵护着长大。

他走得早,纪星唯的母亲又当惯了大小姐,懒得多费心力维系人脉。

因此不出事倒还好,出了事便顷刻显出颓势,再去求告走动也为时已晚。

徐知竞对他人的命运不关心。

徐家前后几代人,遍布各界,关系盘枝虬结。

除非明天世界毁灭,否则再往后数多少辈,诞生的都会是信托金宝贝。

纪家的遭遇只会是今晚的餐间逸闻,徐知竞听过便罢,当是无聊的八点档狗血剧。

他等会儿还要去给夏理取戒指,仍旧镶嵌帕拉伊巴,细看也难以分辨与弄丢那枚有何区别。

“谭璇生日你去吗?”

徐知竞换了个话题。

“去啊,她前几天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我妈给我下的命令。”

“我就说,哪有准未婚妻过生日不出现的道理。”

唐颂说完,意味深长地举起酒杯啜了一口。

徐知竞显然不太高兴,薄唇冷淡地轻抿,“别乱说。”

真要算起来,他确实没有想过将来要怎样处理与谭璇的关系。

对方有男朋友,是个小地方来的留学生。

徐知竞和谭璇不过相互为对方遮掩,至少在这几年里让父母满意。

然而再往后,三年,五年。

国内还没有包容到能够让夏理成为他法律意义上的伴侣。

因此,徐知竞极少设想与夏理的未来。

那会让一切都变得繁冗难解。

“夏理最近怎么样?”

唐颂终于提到了绕不开的话题。

“还是有点失眠。”徐知竞不自觉地拧起了眉,“不过状态还行,医生说没必要一直吃安眠药。”

“上次在蒙彼利埃,我听你妈说之后安排他去那个研究所实习。”

“看他自己想不想去。”

“他要是想去呢?”

“……”

徐知竞有点把夏理当小宠物对待,即便嘴上说着给予绝对的自由,心底却还是想将对方束缚在身边。

他的想法晦涩,其他人或许极易蒙骗过去。

可惜唐颂从小与两人一起长大,只一句话就能听出徐知竞舍不得放手。

“徐知竞,夏理怎么办呢。”

被问到的人答不出来,一对眼瞳映出烛火,在昏暗光线下安静地燃烧。

侍者来来去去,餐厅内氛围沉静。

远处的客人小声交谈,香槟杯上映出隔壁一桌情侣的影子。

普世观念里异性才相配。

生活在塔尖的人更甚,无法接受有人打破陈规。

“到时候再说,这么早想这些做什么。”

“啧。”唐颂嗤了声,半是揶揄,“渣男啊你。”

“又没劈腿,这也算?”

唐颂不接茬,仍是玩味地笑。

“我赌五千刀,你比我先出图文并茂PDF。”

“跟五千,火了别说我们认识。”

第53章

谭小姐的生日与感恩节相隔不过一周。

徐知竞期间叫私助回迈阿密一趟,给夏理送去那枚与先前一般无二的戒指。

他当作提前放假,留在纽约和几个在首都上学时的发小约饭。

偶尔发条朋友圈,看得出周围人各个家世不凡。

夏理的课题没结束,组里还有个常年摆烂的外国人。

时间离圣诞越近,他就越是忙得焦头烂额。

图书馆成了比家占据更多时间的地方,让夏理暂且没了闲心去想关于徐知竞的事,一味只想着稳住这学期的绩点。

放假前一天,夏理在图书馆前的草坪上遇到Eric。

迈阿密的冬天惬意宜人,很像江城的初秋,被渐冷的风吹来带点潮湿的草木气。

两人晒了会儿太阳,话题从小组作业延伸到近日的八卦。

Eric旁敲侧击提了提纪家。

见夏理满脸茫然,随即高明地调转方向,聊起谭小姐在几天前的生日宴会。

对方是盛拓实业千金。

父亲的企业主要涉及地产开发及汽车等工业制造。

母亲则是个二代,听说最近在投资生物医药和新能源,平日处事低调,连照片都极难在网上搜到。

谭小姐出身优渥,又是独生女。

因而哪怕身处海外,她的生日依旧吸引到了不少媒体的关注。

“我以为你也会去的。”

“我吗?”Eric笑了,“我可懒得大老远跑过去。”

国内的记者总公-众-号高-唥-萄-萄爱长枪短炮蹲点,回去再用春秋笔法一写,还不知道要把他们编排成什么关系。

Eric不希望旁人用他的社交关系推测孟家的站队。

如今信息传播太快,过后再要辟谣可就是件麻烦事了。

“徐知竞怎么不带你一起去?”Eric刻意问道。

“我和谭小姐不熟,人家也没有请我。”

“哦——不是故意不带你去就好。”

夏理觉得Eric阴阳怪气,不太高兴地起身要走。

对方仍坐在草地上,见他打算离开,赶忙抬手捉住了夏理的手腕。

夏理一怔,最初没有反应过来。

除了徐知竞,根本不会有人对他做出这样的举动。

思维一时没能跟上习惯,愣了几秒才想到甩开。

“抱歉。”

Eric的道歉来得太快,反叫夏理觉得自己或许有些矫情。

他站在原地,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又待过片刻,尴尬地说:“我要回家了。”

夏理本意是与Eric道别,对方却突然对他的戒指起了兴趣。

两人的位置正好能让Eric的视线指向夏理的手背。

后者扬着下巴看了眼夏理的无名指,“改戒圈了?”

徐知竞先前送的对戒尺寸不合,即便戴在食指也还是会往指节滑。

这枚新的戒指除了戒码,几乎与先前的无异。就连夏理自己都看不出与弄丢那枚的差别。

可如果非要细论,能被算作对戒的就只有最初的那枚。

如今的戒圈再合适,宝石再相似,夏理得到也不过是一枚没有任何意义的戒指。

“……嗯。”

夏理对Eric说了谎,有些心虚,不愿多待。

他说完转身,几步朝草坪外走。

Eric没有挽留,望着夏理的背影叹了口气,兀自往青绿的草地间躺下去,被灼目的阳光刺得一阵发晕。

他不是唐颂,不曾与徐知竞对谈,更不知道谭璇那个小男朋友的存在。

Eric还当夏理心甘情愿,无奈暗讽自己为这副漂亮皮囊影响了判断。

——

徐知竞早前答应周六回来,周末和夏理一起去La Mar吃饭。

说不期待是假的,否则夏理根本没有必要为徐知竞的一言一行而难受悸动。

他提前一小时到了机场,MIA的航站楼在冬天人潮如织。

偏灰色调的风格和冷白灯光把前来度假的旅客映得无趣且冷漠。

暖气却仿佛开得太热,闷得夏理时不时感到喘不过气,要靠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去调整。

他见表上的指针走过半圈,航班即将进港。

心跳就在这时忽而重重跳过一下,带出一阵说不出短暂反胃。

很快,手机屏幕亮起,提示是徐知竞的信息。

——明天回去。

这句话没有前因后果,四个字简短得全然探究不出语境。

夏理对着手机看了会儿,来来回回在输入框里打了字又删,最后留下一个‘哦’,到底也没有发出去。

他对徐知竞的期待破灭,好不容易提起的情绪被坠出个窟窿,不知该拿什么填补,只能放空,尝试以此自我调节。

夏理心说,至少还有明天的约会。

至少徐知竞一早就订好了La Mar的位置,明天的晚餐是不可能落空的事。

他在回家路上翻看这些天的朋友圈,尽量不让自己去想与徐知竞有关的内容。

纪星唯发了巡游的花车,为凑出九宫格,其中一张是她的自拍。

飞舞的纸花、彩灯、装饰,硕大的气球人偶被牵着线飘浮在空中。

或许是巧合,一道细长的影子横越了纪星唯的脖颈。

骤然刷过去,倒显得这张照片有几分诡异。

对方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等下夏理又一次点开,九宫格已经换了图片,替上另一张皮卡丘。

夏理没什么聊天的想法,指尖停在纪星唯的头像旁,打算切出去打车。

有游客拉着行李箱经过,恰好在此时撞到夏理的手臂。

他无意间对着那个头像多点了两下,还没等视线收回来,纪星唯就已经回复了几秒前的拍一拍。

【纪星唯】:假期都快结束了才想起我?

夏理想不出该说什么,思来想去想到对方的生日。

【夏理】:你喜欢Dior还是Chaumet?

【纪星唯】:看是什么东西。

【纪星唯】:你要送我?

夏理不太希望破坏礼物带去的惊喜,犹豫了小会儿该怎么回,对话框那头倒是先跳出了一条新消息。

【纪星唯】:我不能都要吗~

他原本纠结不下那顶光芒咏叹的去留,纪星唯一句玩笑话却让他坚定了想法。

【夏理】:可以的。

【纪星唯】:我开玩笑,意思意思就行了。

【纪星唯】:这个圣诞还来找我玩吗?我妈让我不用回国。

夏理暂且决定不下,只能说礼物一定会送到。

纪星唯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隔了许久才回一句‘好吧’。

——

到家已是傍晚。

夏理烤了片面包,打开冰箱发现黄油吃完了。

他坐在吧台边干吞,才到一半便觉得没了胃口。

天色半沉,不明不暗。

气象预报说晚上有雨,夏理往庭院看出去,果然不见晴天渐染的余辉。

原本今晚徐知竞回家,夏理猜想对方大概会替他想好要怎样消磨这一整夜的时间。

可现在对方爽约,十数个小时就这样变得空闲起来。

夏理只能一圈圈往各个房间打转,在药物的控制下依旧莫名其妙滋生焦虑。

他绕过几圈觉得累,跌进沙发出神地盯着窗外。

播报中的阵雨如期而至,将池水打乱,沿着泳池边缘飞快往外爬。

昏黄天光将其映得仿佛生锈,晃眼一看还以为有血水浸透了砖石。

夏理害怕,身体却一动不动钉死在原处,眼看着雨水与池水相融,一刻不止地朝屋檐下靠近。

医生说情绪会左右行动力,但正确地服药则能让一切都维持在正常的水平。

可是夏理动不了。

哪怕大脑产生的恐惧已然无以复加,躯壳却依然如同剥离了灵魂一般,沉沉提不起来。

屋外好像有人敲门,细听又是雨声。

夏理起初从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渐渐变成间断的嘶叫,最后终于发出一声难以复现的短促气音,垂死般从身体某处挤了出来。

他晃晃悠悠起身,一时找不回平衡,再度跌进沙发,仿佛被困死在了这张小小的坐垫上。

——都怪徐知竞食言。

徐知竞把夏理的生活搅得一团乱。让他的喜欢杂糅憎恨,怀恋织入厌恶,爱得不纯粹,恨更算不上彻骨。

都是因为徐知竞夏理才会痛苦。

可如果离开对方,夏理亦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接受寻常的人生。

——都怪我的虚荣心。

夏理的心绪复杂难解,又或者说,他早已没办法分清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身体被困在这间客厅,灵魂被囿于这副躯壳。

混沌的思维不足以支撑他解开谜题,夏理焦躁得在原地团团转,想要责备都不确定该归咎于谁。

他强迫自己选择一件事去执行,至少要脱离眼下的状态。

嘈杂失序的雨声让他想起与之相悖的光芒咏叹。

夏理太需要被解救了,哪怕是回顾他人得到的爱都好。

——

这套房子不像江城,没有恒定湿度的储藏室。

徐知竞送夏理的礼物大多被放在衣帽间,随意堆在地上,有些连包装盒都没拆。

那顶王冠还算被珍爱,单独享有一格柜子。

夏理把礼盒取出来,打开上的两个锁扣。

黑色丝绒托着透明的,连片气泡似的白水晶,真的好像空气中浮动的光斑,簇拥起中央澄净的,如阳光般烁亮的黄钻。

夏理要向公主献上冠冕,希望对他而言近乎虚幻的爱能够永远存在于这个世界。

纪星唯就该昂着她骄傲的头颅,哪怕到了一百岁也要理直气壮说她独一无二,说她是母亲唯一的宝贝。

届时夏理仍会像小时候一样,让纯粹的惊羡装满眼眶,小心翼翼前往觐见,试着去近距离地观摩那件难以用言语构述的,他未曾得到过的宝物。

夏理对‘爱’的解读实际极为简略,无非是永不逾期,不可替代。

可惜这样的爱稀有,夏理根本不相信它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克莱夫问过莫里斯爱他的什么,是那张脸吗?

夏理也有同样的问题想问徐知竞。

第54章

夏理昨晚没睡好,气色不佳,看上去恹恹打不起精神。

他因此特地挑了件贝母扣的衬衣,希望能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疲乏。

徐知竞订的今晚八点的位子。

或许是另有什么急事,尚未告知夏理新的返程航班。

迈阿密近来气候反常,一改往日的晴朗和煦,时不时落一阵雨。

天空阴沉得仿佛又要聚起水汽,夏理拿出手机看了看,决定开车前往餐厅。

他没挑那辆Divo,转而选择了更为舒适的欧陆。

后排还放着一只小熊玩偶,像是有次夏理睡着了,徐知竞偷偷下车买的。

想到这里,夏理淆乱的心绪总算有些平复。

他伸手把小熊拿到前排,放上副驾驶,贴心地系好了安全带。

“徐知竞都没有坐过我的副驾驶。”

小熊享受到前所未有的殊荣,棕黑色的塑料眼珠在车库里空洞地盯着前方。

引擎声听得夏理有点烦。

他盯了会儿小熊无法张合的嘴巴,用一种大约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我喜欢徐知竞……”

这句话听不出是陈述还是反问。

夏理的尾音拖得太长,太轻,以至于迅速被外界的声响盖过去,只在脑海中留下些许回声。

小熊一动不动坐在座位上,安静地倾听,不做无效的安慰,也没有多余的评价。

夏理沉默半晌,大抵认为对方可信,于是摸了摸小熊的脑袋,又说出一句悄悄话。

“讨厌徐知竞。”

徐知竞是让夏理变得矛盾且相悖的本因。

一面带来真实存在的悸动,一面为其添上苦涩与煎熬。

夏理的心像是卡在喉咙,随着心跳一阵阵加剧干呕的冲动。

他说不好这样的感受更接近于何种体验。

大抵让他觉得反胃的都未必是徐知竞,而是即便如此也依然为对方心动不已的自己。

“骗人……”

夏理提前五分钟抵达。

徐知竞的消息还停留在昨天,朋友圈也全然不见更新。

侍者替夏理接过外套,带他往露台走。

夏理在短短数十秒内幻想了无数次也许会有惊喜。

可惜直到他在椅子上坐下,侍者递来菜单,对面的位子也还是空荡荡不见有人来。

即便还没有开始下雨,阴郁的天气也足够制造出凛冽刺骨的寒风。

夏理以往总觉得迈阿密的冬天太热,今夜倒意外地认为这里实在冷得过分了。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不适,侍者贴心地询问夏理是否需要换到室内。

夏理看了眼时间,又礼貌地对上对方的视线,勉强笑着说要等同伴来了再做决定。

手机上的数字跳到八点,过十分,半小时。

前菜撤下去,换上主菜,再到甜点。

杯里的冰块一点点融化,在杯壁上凝出水雾,随时间慢慢聚集,坠向杯底,汇成一滩被风吹动的小水洼。

面包上的香草冰淇淋变成奶白色糖浆,再不显得甜蜜,反而让人觉得黏腻且恶心。

夏理等过十点,一个人吃完饭,徐知竞依旧没有在餐厅出现。

他坐在露台的位置,护栏之外就是倒映出整座城市的比斯坎湾。

迈阿密最适合年轻恋人们彻夜狂欢。

绵延的夜景伴着海风熠熠生辉,夏理的心却好安静,像是被按下了暂停,空荡荡残余一些不算尖利的白噪音。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耳鸣。

解开锁屏,屏幕仍停留在与徐知竞的对话。

如果他足够勇敢,如果他不像现在这样爱慕虚荣,他一定会责备对方的食言,要与徐知竞划清界限。

可是夏理过惯了优越的生活。

他从记事起就被称作‘小少爷’,有无数人前呼后拥。

夏理接受不了人生一落千丈,更不敢想象母亲会流露出怎样幽怨的神情。

他还记得母亲带他去徐家的那个春末。对方眼底满是渴望与急切,迫不及待就要迎回曾经塔尖之上的生活。

夏理偶尔也会期望自己能有选择的余地,又或出现一道提示,让他明白已经到了不得不改变的时刻。

杯底汇聚的水珠开始往手机边缘爬,新的饮料被送上来,在风与潮声中叮咚一阵轻响。

屏幕上方莫名跳出一条消息。

是无趣的,夏理忘了关提醒的花边新闻。

然而这次,他神差鬼使点了进去。

机械的配音顿时解读起定格的画面。

谭小姐的父亲为她包下plaza棕榈园,青绿玻璃穹顶下觥筹交错,衣香鬓影,聚起满世界的丰饶与浮华。

衣着华美的年轻男女在流潋光影间穿梭,香槟杯升起一串串细小气泡。

葱茏的棕榈树挺立在纽约的雪夜。

屋外是卷着飞雪呼啸而过的寒风,高大精美的大理石拱券下却是彷若置身春日的惬意温度。

徐知竞站在谭小姐身边,典雅端方,顾盼神飞。

就连夏理都忍不住感慨两人的相配。

没有起伏的诵读声毫无征兆替上下一张图片。

酒会散场后,徐知竞与谭小姐单独出现,镜头前是纷扬的初雪,谭小姐尖利的鞋跟踩着尚未被雪染白的石阶。

她着一袭长及脚踝的缎面礼裙,发间佩着一串冬青样式的鸽血红宝石,鬓边的碎发被风吹得略显散乱。

徐知竞护着她离开,眉心轻拧,优雅得攫夺一切。

照片里的徐知竞随意披了件长外套,黑色高领毛衣,宽松的戗驳领西装。

夏理低头看了看自己搭在衬衫外的冲锋衣。

他还像个尚未结束青春期的小孩,徐知竞却仿佛已经长成大人,与夏理的世界彻底剥离。

失望有时并非是累加的,而是突如其来。

夏理甚至说不清这一瞬的心情是为徐知竞,还是为他与对方的不相配。

他只是突然感到倦怠,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沉,像是要一直落下去,等到哪天再随着反胃感从喉咙里吐出来。

夏理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即便如此,依然在露台待过大半夜。

他后来没有回家,就近开了间房。

还是毗邻比斯坎湾,遥遥地望了一整夜迈阿密河如何汇入大海。

——

假期周一结束,夏理整晚没睡,看上去有些恍惚。

Eric问他是不是感冒,手举到夏理额前又收了回去,提醒他回家记得测测体温。

夏理应当真的病了,这天的时间过的极慢。

一节课仿佛没有终结,教授的嗓音变成奇怪的闷响,像是要被水流没过去,同迈阿密河一样融进广袤的大西洋。

夏理听得难受,强打精神上完上午的课,给老师发了邮件请假。

他回到家,徐知竞的车就停在车库外的空地上。

前花园换上了圣诞装饰,门廊下也挂起了彩灯。

夏理没想过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徐知竞,犹犹豫豫站在门外,半天都没有进去。

他站得发晕,胸口堵得就连深呼吸都喘不上气。

末了只得转动门把,就当自己是一只幽灵,沉默地走进屋内。

“下午不是还有节课吗?”

徐知竞坐在客厅的地毯上。

“Andrew说你最近没在棕榈滩住。我叫他们把这里装饰了一下,在这里过圣诞也不错。”

夏理没力气和徐知竞闲聊,随意朝那方向瞥了眼,转身往通向卧室的走廊走去。

对方似乎没有预料过夏理会是这种反应,稍沉默了几秒,很快就听见有脚步声从走廊外传来。

徐知竞在夏理开门的瞬间将他截住了,眉眼压得很沉,不动声色流露出几分压迫感。

“你又怎么了?”

“……”

“我在和你说话。”

夏理的手腕被攥得发疼,无奈深深往回吸了口气。

一句话慢慢从身体里挤出来,能看得出胸腔一点点地压低。

“我好困,徐知竞。我要睡觉了。”

“你昨晚去哪儿了?”徐知竞突然加重语气,“没回那边也没在这里是吗?”

夏理不明白对方是怎么猜到的,或许是他身上的衬衣太皱了。

“我在等你。”

他等了一夜,徐知竞不来,现在还要质问他去了哪里。

夏理觉得有趣,抿着唇轻絮地笑了一声,也不管徐知竞还捉着他的手,兀自就要往房间里走。

“……我手机被偷了,处理完都三点了,我想你该睡了。”

“哦。”

无论这是事实也好,借口也罢,夏理实在太困,只想赶紧睡觉。

他不在乎徐知竞说什么,一个晚上足够他想清楚自己与徐知竞不相配。

“你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听见了,我要睡觉了。请你出去可以吗?”

“所以你昨晚去哪儿了?”徐知竞不依不饶,“我说完了,该你说了。”

夏理被徐知竞的逻辑逗得想笑,“我不是说了在等你吗?”

“是啊,那之后呢?你在哪里过的夜?”

“……”

夏理有点搞不懂徐知竞站在什么立场质问,他又不是谭小姐,用不着徐知竞这么着急上心。

“我和别人睡觉去了,满意了吧?”

百叶帘半阖着,室内的光线晦暗不明。

徐知竞的眼睛阴沉得像是两湾深潭,久久没有偏移,攫夺地抓死了夏理的视线。

他直勾勾盯着夏理,手上的力道一再收紧,一时间静得只剩下心跳隐约在空气中交织。

“好玩吗?”徐知竞当然不信,“开这种玩笑。”

但那并不代表他不会为夏理的口不择言生气。

他在这句过后没有留给对方辩解的时间,攥着夏理就往床边带,重重将对方摁进了被子。

“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浪成这样。”

徐知竞宽大的手掌钳住夏理的手腕,指节卡得严丝合缝,让夏理的挣扎全部化作无效。

他拿膝盖挤开后者的大腿,不容抗拒地抵上去,另一只手则毫不体贴地扯开了夏理的衣襟。

漂亮小巧的贝母扣骨碌碌顺着床单滚落,掉向地板,发出一连串轻细的脆响。

徐知竞的掌心带着灼人的热度游移,烫得夏理本能地想要回避。

他偏过脑袋,泄愤似的咬住徐知竞的小臂,尝到血腥味也不肯松开,对峙似的一错不错盯死了对方。

夏理听到徐知竞因疼痛而发出了一声轻嘶,拖长了,随血痕一道往下掉。

他看见对方痛苦的表情,即便如此依然不愿意放手。

徐知竞牢牢将夏理困在身下,箍着手腕,无论如何都没有表现出半点退让。

夏理突然不知道该拿徐知竞怎么办了。

“……痛吗?”他问。

“痛。”徐知竞冷声答道。

“你想对我做什么?”夏理继续问。

“……”

徐知竞沉默半晌,没能给出答案,就这么渐渐松开了手。

夏理累极了似的闭上眼,含糊说道:“我也是人,我也会痛的。”

徐知竞为这句话露出短暂的茫然,鼓鼓囊囊的西裤却依然抵着夏理。

后者被这荒唐的场景逗得发笑,轻飘飘接上一句。

“徐知竞,我好像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喜欢你。”

第55章

夏理被徐知竞按在被子里随意摆弄。

眼泪绵绵细细小雨似的零落不止,同涎水混在一起,将床单洇出一片晕开的水渍。

他一边哭,一边茫然失措地缠着徐知竞不放。

纤细雪白的双腿勾在对方后腰,随呜咽一颤一颤。

夏理觉得自己真是完蛋,分明真切地感受到了心痛,身体却全然逆反地兴奋愉悦。

他抓了只枕头,闷着脸呜咽,听不出是难过还是压抑地轻吟。

徐知竞将他解救出来,温柔地拨开了沾在脸颊上的,湿漉漉的发丝。

夏理被迫对上徐知竞的视线。

屋顶的黄铜灯缓慢地转动扇叶,将澄黄的灯光搅得凌乱。

徐知竞的目光却专注,似乎带着笑意,演得深情款款。

“你放过我吧……”夏理受不了了,“这样真的有意思吗?”

本能带来的欢愉将夏理推至崩溃的边缘,思绪一时清醒,一时又只顾与徐知竞纠缠不清。

对方掐着他的腰肢把玩,撩人的吻温吞缱绻地停在唇间。

徐知竞玩够了才抽空回答,“很有意思,我也不需要你喜欢。”

夏理是徐知竞十六岁的生日礼物。

是玩物,是床伴,是承载爱欲的工具,是徐知竞单方面认为的恋人。

徐知竞享有夏理的所有权,要如何定义都取决于他的心情。

“说不喜欢我,现在不也爽成这样。”

徐知竞极尽讽刺地嗤笑,停在夏理腰际的指腹随话音往下摁,惹来后者的惊叫,以及一阵不可抑制的颤抖。

夏理瑟缩起来,曲着腿试图将徐知竞踢开。

思绪昏昏沉沉,脑海一片混沌,被看穿的窘迫让他无法做出反驳。

夏理张了张口,发觉自己除了哼吟再说不出一句话。

“抬起来。”

徐知竞说着拍了拍夏理细白的腰胯。

夏理好乖地照做,颤着双腿背过身,温驯地跪到皱巴巴的床单上。

他垂着头,这样的姿势让哭得发晕的脑袋愈发无法有序地思考。

夏理腹诽自己没救了,这时竟还舒服得不自觉轻叫。

“还说要和别人睡吗?”

徐知竞跟着话音重重碾过几下。

夏理不作声地摇头,悬在睫毛下的眼泪顿时坠落,砸在手臂上,发出两声不易觉察的轻响。

他有些发蒙,徐知竞不知在身后说些什么无意义的情话。

对方的呼吸离得太近,羽毛似的吹拂蝴蝶骨,惹得夏理又一阵颤栗,更塌下腰,下意识地迎合。

徐知竞吻他的肩背,沿着侧颈一路流向腰窝。

夏理无知无措地磨蹭,闭上眼把脸埋进臂弯,自欺欺人地将其作为一种回避的方式。

——爱好恶心。

水流落得很沉,浴室里弥散开白茫茫的雾气。

徐知竞洗完澡先出去了。

夏理在莲蓬头下多站了一会儿,突然没了力气似的,缓缓蹲坐在了水雾里。

他发了小半分钟的呆,屏着呼吸,也没有掉眼泪。

半分钟后,他渐渐躲进了膝间,抵着膝盖絮絮叨叨开始自我责备。

夏理呓语般反复对自己进行批判,崩溃混乱,莫名抽噎起来。

他在潮热的浴室里听见回声,无望而庸常,真的好像一只被困住的幽灵,近乎麻木地重复着一样的语句。

‘叩叩’

敲门声这时传来,徐知竞大约听见他在哭,过了许久才把门打开。

夏理没有抬头。浴室外的空气扑进来,足够他明白徐知竞确实就站在门下。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水流变成背景音,规律且不止息地在浴室中回荡。

徐知竞隔着雾气遥遥望向夏理。

后者躲在墙角,缩成一团,因啜泣导致的细微颤抖被水珠砸得几乎看不出来。

只有确实存在的幽咽断断续续将徐知竞绕紧。

“我没有骗你。”徐知竞放缓了语速。

“我去布鲁克林吃过饭就要回来。但是手机丢了,备用机也没带。”

他说得情真意切,细听甚至能够感受到几分急于自证的焦虑。

夏理终于抬头,哭得湿红的眼睛看不出多少情绪,依旧是木然,飘忽不定。

他实际上根本不关心徐知竞的手机到底有没有丢。

无论如何都是徐知竞食言在先,无论如何夏理都会看见与谭小姐站在一起的徐知竞。

母亲和他说过人贵在自知。

可是徐知竞把夏理弄得一团乱,让他根本搞不懂自己现在究竟该算作什么。

“……我不要继续了。”

夏理身份模糊,再说难听些甚至下作低俗。

“你从我身上得到的还不够吗?”

夏理为了夏家,为了母亲,为了自己的虚荣向徐知竞张开双腿,任其玩弄。

他从最开始就和徐知竞不相配,站在地上围着自云端散落的光芒团团转。

徐知竞为他制造出一种幻觉,让他误以为自己就在对方身边。

然而谭小姐的出现打碎了被编造出的幻象,骤然将夏理唤醒,带他回到了真实的视角。

他依然只能仰视,等待来自徐知竞的垂怜。

金钱、地位、权力,甚至是爱。

夏理拥有的一切皆是他用这副皮囊向徐知竞换来的报酬。

“你爱这么想是你的事,我从来没有那样看待过你。”

徐知竞的嗓音一瞬转冷,压低了,颇为不满地回应了夏理的自轻自贬。

两人总是话不投机。

除却在床上那些无效的煽情,一旦冷静下来,夏理根本找不到能与徐知竞长时间交流的话题。

“随便吧。”他实在没力气再应付下去。

“我要睡觉了。徐大少爷玩够了吗?可以滚了吗?!”

夏理的最后一句几乎算得上是尖叫。

水雾制造出足够的回声,就连他自己都听得头疼。

徐知竞站在原地没有说话,或许觉得夏理的脾气来得莫名其妙

他懒得去争辩,深深朝对方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离开了房间。

——

客厅的圣诞装饰没布置完。

徐知竞从走廊转出来,在过道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圣诞树挂了一半灯带,星星躺在地上,花环与彩带则堆积在沙发一角。

他实在不懂夏理突如其来的失控。

徐知竞生于塔尖,自出生起就没有哪怕一刻仰视过任何人。

他天然地理解不了夏理的痛苦。

在徐知竞看来,夏理的快乐是应当按照他所付出的爱,及对方享受到的优越物质同比递增的。

可现在,夏理的眼泪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好像江城初春的小雨,淅淅沥沥,绵绵地浸满那双雾氤氤的眼睛。

徐知竞留给夏理独处的时间,回到客厅继续打理没能布置好的装饰。

反常季候带来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不久便是沉闷的,从天穹下渐近的轰隆雷声。

迈阿密仿佛正尝试着变成江城。

落不尽的雨水,化不开的浓雾,空气里湿淋淋,是很适合掉眼泪的静谧氛围。

徐知竞不敢去看夏理,两人的对谈比起平淡的结尾,更常以争执结束。

他猜不透夏理的惶惶不安,读不懂夏理的枯白无望。

徐知竞真的就像对待一只小猫,不断向夏理献上昂贵奢华的,自认为能讨对方喜欢的礼物。

他喜欢得太自我,表现出的爱亦是单向的,不健全的。

夏理被迫全盘接受,再不解也能靠两人以金钱维系的关系敷衍过去。

久而久之,后者成为一种更正确的解读,前者倒更近似于用以粉饰的表象。

徐知竞还沉浸在初恋一词带来的热忱之中,夏理却已然被新的苦痛纠缠,为自己的存在而感到羞愧难堪。

雨声渐起,庭院里的池水再度满溢。

下雨的傍晚不见月色,夕阳早早沉落,留下一地难以与雨幕分隔的暗调光辉。

水面被打得零碎,圣诞的彩灯将其照得光怪陆离。

徐知竞不像夏理那样敏感,随意让视线扫过,低下头,略显失神地坐在地上发呆。

酒柜里还放着他特意准备的montrachet。

为了配这支酒,他才会去布鲁克林的手工玻璃制品店,才会在途中丢了手机。

可惜这些都是徐知竞一厢情愿的浪漫,从来没有想过夏理接不接受,喜不喜欢。

他只是傲慢地认为既然夏理愿意为了钱伏低做小,那么对于对方来说,奢靡的就是最好,浮华的即是对方想要的。

徐知竞理所当然拿金钱去换取爱,得到的就只有夏理的眼泪,与那副被玩透的躯壳。

他始终不懂错在哪一步,还当是夏理太贪心,又或他赐予的仍不够。

徐知竞根本不明白爱是坦诚与珍重,还以为爱也应当符合社会的运行逻辑。

他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是无数人争相结交讨好的徐家继承人。

他想要任何东西,都该有人忙不迭地向他进献。

徐知竞学着用那些人讨好自己的方式去讨好夏理。用奢侈的礼物,不设限的生活尝试取悦。

夏理却始终怏怏不乐,甚至要靠药物来维持相对的平静。

那双潮湿的,永远泫然的眼睛成了徐知竞的梦魇。

无论清醒沉睡,徐知竞心底的夏理始终都忧悒地垂敛着眼眉。

夏理不知在何时变成了如今的夏理。

即便时光仅仅倒流五年,徐知竞所见到的,尚且还是会笑盈盈捡一片落叶跑到他面前的少年。

“徐知竞,你看。”

“梧桐开始落了,又要有好多人来拍照。”

徐知竞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但当时夏理和他在湖边的合影仍旧存放在书房的小阁楼。

年少的夏理穿着校服,纯白的衬衣衬着对方纤细的脖颈,黑色冲锋衣折下领口,将本就修长挺拔的骨骼笼罩得愈发高挑。

太阳沉落湖面,残余昏黄衰败的光晕。

夏理举着手机放到两人面前。

镜头定格,留下两张笑得纯真灿烂的面孔。

第56章

徐知竞醒来,面前是一地散乱的装饰。

他不知在何时睡着了,就这么枕着靠枕在客厅地毯上睡了一夜。

或许是因为触感与小阁楼的地毯相像,他在梦中回到了十六岁的江城。

夜风吹得很轻, 窗外的景色没有逻辑,雾蒙蒙的寒冷空气裹着盛开的荷花,街上满是灿黄梧桐与烧红的槭树。

夏理在靠窗的书桌前写作业。

徐知竞走过去,拉开一旁的椅子,从窗内眺望整片湖区。

梦里的时间大抵并非他们共同度过的几年。

游客比记忆中多了太多, 熙熙攘攘沿岸边的步道走动。

平静的湖面上一反常态的没有任何一条游船,画面顺着堤岸割裂, 将那些攒动的人影变得愈发庸常。

夏理公-众-号高-唥-萄-萄握着笔, 笔尖‘沙沙’划过纸页,好像冗杂的脚步声, 为远处的人群添上配乐。

小书房安静得异乎寻常, 要等几声敲门声打乱沉默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