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那已经不是一个痛点了
山中的雾霭将过滤后的空气输送,露重日光薄。
团建共三天,隔日的安排更轻松。也没办法不轻松,连同沈清慈在内的大多数员工,都出现了酸痛症状,哀嚎一片。
这天大家多在酒店周边活动,沈清慈工作歇不下,难得加入大家也只有旁观的功夫,端了杯咖啡在旁工作。
身处景区,相关消息的推送自然疾速,纷纷聊起刷到的趣事。
有位博主昨晚分享春日爬山上香日常,拍了张捐功德的截图,名字都马赛克上了,因此“88888”的数字更加耀眼。
博主说:众生平等,捐五位数跟五块钱的施主也平等。
帖子意外火了,沈清慈作为同捐过香火钱的人,听他们聊了几嘴也觉得有意思,昨天她捐时,还没有注意到这个数字。看见有同事把原帖发在了团建群里,就点进去扫了一眼。
截图上打的马赛克并非严丝合缝,首字露了一半出来,这种莫名的大方和吉利数字,加上那半个类“湛”的姓氏,让沈清慈不得不想到一个人。
再联系昨天的怅然,原来她没看错,湛秋真的去过了寺里?
她们在佛像前真的擦肩而过了。
那看来,佛业务繁忙,暂时没处理她的许愿,也可能是她心不诚的缘故。自己半点没努力,就单单捐一点功德,就妄图去见一个被她推开过的人。
祈福语没有被打上马赛克,倒也无妨,因为字数限制,大家写的都差不多,也无关隐私。湛秋的留言不例外,是祝在意的人健康如愿之类的话。
时隔许久,沈清慈早就把自己从她“在意的人”当中剔除了,所以看了连波澜也没起。
联系湛秋的想法,就在这个瞬间像崖上瀑布一样溅落,可惜连停留都没资格,又被湍急的水流冲离,碎得不敢再拾。
可冷静之后,她还是想联系,虽然早就被删除好友,湛秋还弃用了之前联系过的手机号,但是掌握湛秋新的联系方式对她不是难事。
不说深度话题,就问问湛秋是不是回国了,要待几天,有没有时间吃一顿饭……
想到这里,沈清慈兀自发笑。
试探很简单,可她以什么身份呢,旧友都不是,倒像个不折不扣的骚扰狂。
她甚至不能确保,湛秋目前是单身。
湛秋从来都不是缺爱的人,远离了她,感情路上自然会顺风顺水。
发现湛秋删掉她的那一刻,她花了一点时间接受,也跑去看了颜乐的微博,颜乐最新的一条微博里就有手绘的枫叶。
她不想做个解题大师,臆想一些不存在的事情,但她必须要考虑到这些极大概率的存在。
所以,如果简单偶遇,说几次话也就算了,主动联系算什么呢。
这个念头被她放弃后,那种久违的焦躁,不宁却又期待、灼烧的感受又出现了,让她挫败。
她分析了原因,因为她还在这座山中,这样巧的缘分,很难让人心静,出了山就好。
画盘上的颜料纷杂得像那幅著名的星空图,小画家扎着单条麻花辫,粉色卫衣之外穿着一件素色围裙,围裙上的鲜亮颜料把围裙变成了新的设计。
山阶,草木,寺院的一角,初绽的花骨朵。
张成帆的脚步声出现在她身后,见她头也没回,显然很专注。
“画得有模有样,我们家终于要出一位伟大的画家了。”
语气虽浮夸,但湛秋不认为这话是谬赞,她警惕地打预防针:“这一幅可不能给你啊。”
“别抢。”
“无价的。”
“……”也没打算要。
张成帆品出点深层意思,故意顺着话问她:“那你打算给谁啊?有意中人没有。”
“我没有心思,艺术家都是这样沉浸在创作中。”
湛秋的表情不似作伪。
张成帆困惑,怎么会还没遇到喜欢的人,她妹妹是个情感丰沛的人。
“你真的不打算考虑颜乐?这两年她为你往返过多少趟,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真心了。”
“看出来了,然后呢?”
湛秋满不在意:“我就是不喜欢她啊,我又没骗她。她是很优秀,搞得我很烦,连拒绝都像不识好歹。”
张成帆立刻严肃:“谁敢说你不识好歹,这个词言重了,我眼里没人配得上你。”
湛秋得了底气,朝她弯眼笑,“好嘛,你是最爱我的人啦。其实我也很奇怪,颜乐喜欢我什么。就算我很好,有钱有颜,我很适合谈恋爱,可是我拒绝她很多次,我想我也不是不可替代的吧。”
“所以我让方一霖帮我旁敲侧击问一问。”
虽然自信是好事情,湛秋说的也是实话,但可能太久没跟她长时间相处了,乍然听见这些,张成帆稍感害臊。
“然后呢?”张成帆也好奇,虽然她认为谁喜欢她妹妹都很正常。
“颜乐的意思是,我们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全市大规模停电,她刚好摔伤腿在家养病。她爸妈都出差去了,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很害怕,是我过去陪着她玩。我都没有印象了,就算有这件事,跟现在有什么关系呢。”
湛秋仔细回想,想起方一霖的话,“喔,一霖说,有个词叫吊桥效应,就是那种情况下特别容易爱上,可能因为这样。”
张成帆觉得有道理,详细为她解释:“人遇到危险的事情会心跳加速,从而错当成爱。”
湛秋摊手,“是吗,我就不会,我们一起出车祸我也不会随便爱,爱就是爱嘛。”
爱会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时间点出行,可能是夕阳绝美的傍晚,可能是行色匆匆的早晨,但不应该只是心跳加速。
张成帆失笑,“是是是,你厉害的嘛,心理强大。”
她想到一个人,可过去的事毕竟过去了,张成帆不认为一段没正式开始的感情能刻骨铭心。
这两年她跟沈清慈也有因为业务往来再见面,公事公办,双方都没有半点异样。
据她观察,湛秋当时出国,也没有显现出恋恋不舍的样子。期间更没闲着,说是陪父母,不知道在家待过几天。
那么既然两个人不决定在一起,又认识了更多的人,怎么会还没有喜欢的人。
这么久以来她没再问,今天终于忍不住了,“枫叶,沈清慈,你还记得吗?”
“我又没再次失忆!”
真是的,湛秋气鼓鼓看着她,眼里却有笑意,“干嘛突然这么问我?”
听到这个名字,湛秋看上去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不像以前最开始闹别扭时,提到就要偷偷皱眉头,还假装无所谓。
所以,距离上的隔离是有用的,成功帮助她戒断。
其实最开始,张成帆没有这个意思,她是想,与其耗得没完,不如彻底分开。
说不定一年半载后,两个人看清楚了就会考虑好好在一起。
谁知道还真的不联系了。
“哦,没事,突然想起来,我听说她即将外调了。”
湛秋一时静了静,“暂时还是长期?”
张成帆观察着她的神色:“据我所知,只是暂时,最多到年底。”
湛秋的目光重新灵动起来,思维转得很快:“明白了,刚好我回来了,所以你是想问,我们有没有联系?好在她走之前一起吃吃饭,叙叙旧?”
她把话里话都拆出来,张成帆笑得骄傲:“枫叶现在都这么聪明的啊,学画画还把人学机灵了。”
“看不起谁,难道我没爱上画画前就很笨?”
湛秋对这个评价不满,解下围裙抛在一边,活动了下僵硬发酸的身体。
“没有,我们完全没联系,我也不知道这件事。”
“好吧,那是我不对,不该贸然提起她。”
张成帆立即认错。
湛秋大度原谅,随口问她:“她调出去是好事还是坏事啊,是要被整,还是要升?”
这种外派说不好的。
张成帆没料到她能想到这个层面,“你还关心这个?”
“问问也不行?以前她跟我说过,说不定哪天就要被辞掉,工作也未必可靠。越择不会那么没良心吧?”
“不会,多半回来会升职。”
张成帆判断说,同时逗她高兴,“越择敢辞她,我就请她来祁水,做个副总好不好?”
湛秋首肯:“薪水麻烦开高一点。”
“那你到时候来不来?”
“我给她做秘书。”
湛秋笑嘻嘻地信口开河,她越是说这些话,张成帆就越是能感觉出来,她不那么忌讳和在意了。
情感是能被时间给稀释的。
无伤大雅的玩笑,怎么开都可以,那已经不是个痛点了。
湛秋想到沈清慈,心里没有太多活动了,该活动的早活动过。
没有打算去见,不是湛秋不勇敢,只是在想,有无必要。就像绘画这门艺术,景色都很美,但是画纸上要放进哪些元素,需要画家本人精心地删选和构思。
虽然没有联系,但只要她想见,她没有负担,大可以理解成,沈清慈其实也还想见她。
比如那句祈福语,沈清慈曾送过她一片海呢。
但万一不是呢?
就算是,沈清慈说的那句话万一跟她毫无关系,说的是生命里的另一段关系,另一个人,又怎么办呢?
如果只是寒暄,没必要见。
她不想做瞻前顾后的人,但是她不能什么都不考虑,她好不容易使自己的心再度静下来,又干嘛要去打扰别人的生活。
被拒绝无所谓,她只是不想让这两年的努力化为乌有。
所以湛秋不打算,就算她们联系,也就是吃饭聊天的安排。不会再有更多了,湛秋心里明白。她几天后就会离开,这个时间短到不足以叙旧。
沈清慈喜欢过她,她也喜欢过沈清慈,但那都过去很久了。
沈清慈这些年从来没试图联系过她,大家都过的很好。
当下,她只想专心完成她的作品,只管春天,不问花期。
画作完成的那天早上,在她心满意足,考虑要不要送出去时,张成帆的电话打回家里。
说海外公司出了点事,要出急差,让湛秋收拾东西跟她一起,顺便回去。
晚上的飞机,急得像破产跑路。
湛秋心里吐槽,拿她没办法,也没了送画的心思。这几天没有收到讯息暗示,说明不是她误以为的那回事,算了算了。
她默默打包好自己的行李物品。
错过是一道无解的题目,直到飞机要起飞时,她才收到陌生人的消息。
语气非常客气,但是不严肃。
颇为闲谈地说那天爬山似乎看见她了,可惜没来得及打招呼。说自己明天就要离开本市,问湛秋有没有时间喝杯咖啡。
如果可以,能吃顿饭就更好了。
她还在末尾处附了一个湛秋以前发信息最爱用的微笑小表情。
如果不是电话号码湛秋曾经熟悉,只会以为这是诈骗,皮下不知道哪位。
再一想,明天出发,今晚才约自己,也果然是沈清慈的作风了。
[有急事,刚上飞机,下次回来再约。]
第92章 “沈清慈,我的名字”
四时流转,山上匆匆一瞥,寺钟敲响,曾经被馈赠的巧合、缘分,都在无声无息中归于沉寂。
车灯斑驳,黑灰色的马路不演示任何倒影,除非下雨天。
下雨天的整座城市折在积水里,像素堪忧,只够把锋锐、冷历的地方磨平。
搬到陌生城市的第三个月,月末了,仲夏像一块按摩时被热水烫过的毛巾,整张披在了裸露的薄背上。
为了尽快适应和对接,沈清慈的工作量只多不少,每天在公司跟公司准备的公寓之间两点一线。
忙了几个月,才得到喘息的功夫。
肩膀因为伏案工作过久,隐隐作痛,去了医院看,也没大毛病,只让注意休息,多多锻炼。
这天沈清慈去了城心一家按摩店,技师的手法到位,每一下都按在沈清慈的痛点上。
疼得她紧抿双唇,但是又舒服,嘴上没喊出声。
技师注意到并改轻了力道,说她算是能忍痛的。
沈清慈笑笑。
按完,她发现颈侧出了紫色的痧,右侧尤为明显,衬衣扣上,勉强能遮住一点。
她坐在店里休息,喝了杯茶后,发现外面下起了暴雨,天光暗下,六点还不到,却像入了深夜。
她走神地想,她在哪里?
在哪里都无所谓,她的生活跟任意的城市交集都不深,她这个人孤零零的滞留在繁华之地。
同时,她又彷佛身处极重要的位置上,一个多小时不看手机,请示她意见的下属就发了一堆过来。
盛夏的雨声和窗外城区最繁华地带的鸣笛声,将一个人意趣极空乏的人,心底深处最浓的孤独感唤了出来。
她开了车来,但她此刻仍不敢离开店,她感觉她出去,一个人待着就会被淋湿,湿得透彻。
这几年她有尝试丰富自己,也不是为了消灭孤独感,只是觉得应该学着找些事做。
书,电影,舞剧话剧,俱乐部打球,接受一些还算有意义的宴请,甚至是陪朋友带小孩,感受新生力量——比熬大夜加班都累。
生活因为这些多处项目跟越来越繁忙的工作,让她偶尔喘不过气。
充实吗,非常;好玩吗,也好玩;不满意吗,那没有,她对自己的选择基本没有后悔,甚至引以为豪。
只是在一个雨夜,在还未熟悉的城市里,她忽然感到脱力,说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
也许能说清,可是她没有办法解决。
忽然很想湛秋。
在她以为她死心了,不会再想的时候。
上半年好不容易决定主动一次,没成功,她至今也不知道,湛秋的拒绝是真实的,还是借口。
后来她没有勇气再聊了,湛秋也没再给她消息。
两个月前,她跟杨谨通话时,得到隐晦的消息,湛秋受了伤,张成帆前两天才赶了过去。
据说是骑马时被甩飞了,估计磕到碰到哪。
“飞”字用得太吓人,说完她又改了口,可是沈清慈一夜都没睡好。当场就给湛秋发消息,等了两个小时没回复。
想直接联系张成帆,又怕唐突,于是找到了方一霖,绕了一大圈才得到具体消息。
确实是跌下马了,好在戴了防护,不算严重。去医院检查了,没有大碍,现在稳定下来了。
沈清慈勉强安心,隔天也收到湛秋的回复,就两个字,“没事”。
沈清慈那段时间非常忙,仍想抛下一切,过去看看她,也好安心,就问她可不可以给个地址。
湛秋还是两个字,“不用”。
她们俩的对话就结束在那里,沈清慈倏然冷静下来。
第一,湛秋一点也不想见到她,没必要纠缠;第二,湛秋会得到最好的照顾,不用她操心。
反正也不严重,别见到她,一生气反而伤身。
于是,她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过了几个月。
不过今天暴雨,想湛秋也是难免吧,两人之前的交往都挺好玩的,怎么都跟雨、伞脱不开关系。
她没回住处,心里太空,出了门店后往人群密集处去,在购物中心的三楼停了下来。
三楼有间大的书屋,辟出了一块区域放不久前组织过的绘画比赛,题材可以看出进行了限制,但各类风格都有。
沈清慈不知想到什么,兴趣颇浓地观赏起来。
这座城市并不只是沈清慈的世界里那样单调,相反,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它富有魅力。
景色好,历史悠久,不仅承载着过往的勋章,很多艺术类的盛宴都在这里举行。
观赏者大概十多位,互不影响,安安静静地一幅一幅看过去。
沈清慈的余光中,西北处的角落里,一直蹲着一个穿长袖的姑娘,像非常喜欢最下排那几幅画。
沈清慈走过去时,礼貌性地往后退了退,眼神也没特意下移。
只看得见她的发顶,一看就年轻且保养得当,有光泽且茂密。
反倒是她先感知到,“我挡到你了是不是啊?”
语气轻盈,沈清慈一阵恍惚,惊讶于她声音跟某个人的相似,紧盯住她,看见她站起身时明显晃了一晃。
像是全靠右手支撑身子站起来,左臂都不敢用力,遮掩在一间宽大的夏款外套里面。
沈清慈不知自己的眼神为何如此锐利,可是下一秒,她就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跟湛秋偶遇已是奇迹,在一个陌生城市,一间书屋里,更是意外的意外。怎么可能?
湛秋几乎没正眼看她,站起以后就往旁边让,继续欣赏画作,左手轻轻地张开握紧活动着。
“你的手怎么了?”
沈清慈问她,担忧把她整个人吞噬。
湛秋反应了一会,转身,把蓝牙耳机摘下,疑问道:“跟我说话?”
沈清慈静静地看着她疑惑的脸庞,肩膀被放松后仍有微微的痛意,此刻感官被放大,痛到全身去。
“又不认识了?”
沈清慈朝她淡笑一下,忍下不安,试探着,“湛秋,好久没见到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知道我名字,你真认识我啊?”
湛秋瞪大一双漂亮的眼睛,眼睛里有好奇和茫然,但没有防备和开玩笑的意思。
她又解释:“来这边参加一个活动,主办方邀请我,我的酒店在附近,今晚出来逛一逛。”
沈清慈本就浅淡的笑容僵住了,眼睛眨了一下,慢慢收回表情,呈现出一种防御式的严肃感。
皱起眉,又带着一点承受不了的心疼,往湛秋左手看。
但是很快,她的神情就舒展开,如同想到了一桩不为人知的好事,笑意在她脸上缓缓铺开。
她伸手,给了一个毫不敷衍的笑容:“沈清慈,我的名字。”
她特意伸了左手。
湛秋跟着笑,没有忽略她笑容里的美。
也将左手臂抬起来,左手轻轻握住了她。这一口沈清慈放下了心,不像她想的那样严重。
“沈小姐,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第十九街的便利店,你在那里做店员时,我去买过东西。也一起不记得了?”
如果说本来湛秋还带点不解,此刻就恍然大悟了,立即热络地对她笑起来,言谈轻快:“这个我当然记得,就是记得不清楚,好多事情连不起来。原来是这样,我以前的顾客,我说怎么就你认得我。”
她们俩握着手说了这些话,湛秋意识到,正想抽走,又被沈清慈握紧了。
沈清慈的手心很热,因为握得紧还轻轻发抖,好像很怕什么。
“手臂会痛?”
湛秋又惊讶了,一副“这你也知道”的表情,什么心思都藏不住,跟以前一样。
“也没有痛,就是阴雨天会有一点不适。我之前骨折打了石膏,做过了康复训练,本来已经很灵活了。”
“是从马背上摔骨折了?”
湛秋点头。
“摔到头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湛秋确实诧异,直到沈清慈告诉她,自己认识方一霖,听过一些,湛秋才理解。
她右手点了点额边,说话间带着她惯有的那种自豪感:“不过我有带头盔啦,没受伤,就磕得晕乎乎了几天。”
然后理所应当地,忘记了点不痛不痒的小事,跟以前一样。
沈清慈全然明白了,有失忆症的人再度失忆应该正常,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做检查,这样受刺激有没有危害。
“你吃过饭没有,我请你?”
湛秋摇摇头,“没吃,方便吗?”
“很方便,刚好一个人陪我吃晚餐,还能聊聊天。我今天休息,时间充足。”
“那好,我喜欢认识新朋友。”
沈清慈心头泛起酸意,更多的竟然是庆幸,“就不怕我居心不良?”
湛秋天真道:“怕啊,但是吃顿饭应该没关系,这里治安还不错。”
第93章 谁让她没有任何准备和防备。
比起上回在便利店跟湛秋的重逢,同样是失忆,从零开始,这一次她们熟络的节奏更快,哪怕湛秋无需再对顾客微笑,说“欢迎光临”。
根本原因是沈清慈掌握的信息更多了,不用连名字都当场询问,很容易给现在的湛秋一种,我们之前就是半个熟人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这一次的沈清慈尽量藏起冷脸,温柔地摆出和善来,也不向湛秋讨要任何物品。
不是以债主身份出现的人,自然容易讨喜。
虽然沈清慈还看不出,湛秋对她有没有兴趣,就目前来看,没有不耐烦就很好。
下雨天,不便往外去,她们在附近找了一家餐厅。
店内清冷调的深色装潢颇具格调,面积不大,连圆形的餐桌也小,相对而坐的用餐因此显得更亲呢。
沈清慈疑心自己伸腿就能碰到湛秋的腿,在桌布下。
湛秋的好奇心漂浮,坐下就将桌上摆的烛台与花束动了位置,似乎还研究了这些道具的材质与等级。
沈清慈看过菜单,问了几句湛秋的意见,她显然知道湛秋的口味,因此点餐十分快速。
湛秋破天荒地指出她点得太多,不是担心吃不完,湛秋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纠结。
“桌子可没那么大。”
“没事,上餐慢,餐盘会撤换。”
沈清慈知道这位大小姐吃饭也要图个热闹,没打算减量,随口说了一句。
“你不是第一次来吃?”
餐厅是湛秋选的,只是看见店门合眼,就说这家好了,没想到沈清慈好像很熟悉。
“是第一次。”
沈清慈面不改色:“只是进店时观察了其他桌上菜时的桌面状况。”
湛秋饮了一口冰水,嚼着进嘴的小块碎冰,仔细打量沈清慈。
看不透,成熟系的长相,双瞳漆黑,像一砚冷墨,不笑时,像颜料盘中蓝色呈现出来的感觉,清寒寂静。
笑起来的表情却十分恰到好处,像对着镜子练过一样的得体,擅长让人安心,打消疑虑。
先开口的还是沈清慈,“在看我长得像不像好人?”
湛秋笑起来说,“我相信你,因为我也感觉我们见过,很熟悉。”
沈清慈问:“会对很多女人这么说吗?”
“不会啊,我喜欢实话实说。”
湛秋小幅度地偏脑袋,与沈清慈对视,语气俏皮中带着自矜,“不然你以为什么人都能请我吃饭吗?”
沈清慈颔首,非常赞同:“我知道,你湛小姐最难请了。”
春日特意邀请,都没请成功,却在几个月后,在一个不想回住处的雨夜,得到了来之不易的供餐。
湛秋没有否认,还是笑。
沈清慈不无担忧地细问:“你的头,现在还会有不适吗?”
想了一下,湛秋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揶揄反问:“沈小姐,似乎你对我过去伤势的兴趣,比对现在的我本人还要浓烈。”
“你很关心我吗?”
湛秋想到自己被她紧握住的左手,抬起隐隐作痛的左臂,轻轻活动,表情却没有多在意。
没为相关问题准备过答案,沈清慈表情微钝,之后才平静:“因为你说忘记我跟我见过,这倒是不重要,但是我会有点担心你的身体,你有好好检查吗?”
“有检查啊,放心,报告显示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可能精神上受了一点小惊吓,有点忘事,很正常。”
湛秋习惯了,解释时也笑呵呵的,“我的头感觉很好,过去快两个月了,早就没不适了。”
湛秋跟她说:“你可能看不出来,我的身体素质还不错。”
看不出来,但感受得出来。
沈清慈想到一些往事,将叉子下的牛肉轻轻咬下,咀嚼之后忍不住拆台问:“那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
“骑士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湛秋辩解,话虽如此,还是表现出藏不住的郁闷来,“我养的马,居然没有我想象中的乖,还好没大事,真是知马知面不知心。”
沈清慈一直不能确定,今晚遇见湛秋之后,对话时的轻松愉悦感,是因为才做完按摩,紧绷僵直的肩背放松下来才有的。
还是湛秋一如既往地可爱,轻盈,让她再度被吸引。
沈清慈建议,“那近期不骑好了。”
“肯定啊,家里人也不许碰了。你可能也不知道,我以前开车出过事故,现在骑马也出岔子,跟交通工具们犯冲。”
“你姐姐心疼死了吧?”
“她很自责,陪了我好多天,对了,你还认识我姐啊?”
其实说完,沈清慈就有些后悔,不该提完方一霖又提张成帆。
湛秋如果回去跟核实,知道了过往那些事,可能连这样的对话也没有了。
但她不想多撒谎,因为纸包不住火,她也不想再次认识湛秋,要像一个骗子一样潜伏。
“认识,以前有过合作。”
“你以前在第十九街见过我,现在又来这边,是这里人,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工作,要待个大半年再回去。”
湛秋的这份意面十分合她口味:“已经待多久了?”
“三个月*。”
“那很快了,你喜欢这里,还是着急回去?”
这个问题沈清慈居然答不出来,她安静吃了两口,轻轻擦拭唇边,“对我来说都一样,只是工作生活的地方。”
“怎么会一样呢,比如这家餐厅很好吃,回去就不一定还有。”
沈清慈听完莞尔:“这个我知道,回去有更好的,只要你肯赏光,我随时可以请你去。”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湛秋小小疑惑了。
“首先,我只是说请你吃饭,不能算在‘对你好’的范畴中。其次,你是湛秋,祁水的千金,收收殷勤不是太正常?”
湛秋心领神会,显然不反感她的直言,而是开起玩笑:“请了一顿还要再请都不算好,什么叫好呢?”
她说话的语气抑扬顿挫,会把人心里最纯粹的快乐钓上来。
沈清慈不比她大几岁,但在她这个年纪时,没有这样的青春感,湛秋好像永远都是这样。
“以前有位富裕的朋友告诉我,起码要送一套高级公寓,才能算好。”
“明码标价,也没问题,就是俗了一点。”湛秋不含蓄地点评。
沈清慈登时笑得很开心,眼睛里也亮晶晶地摇曳着,烛火的光芒缀在瞳间,带着旁观者看得出的高兴和看不出的伤感。
“你来这里待多久?”
湛秋说:“活动的安排只有两天,但我一直很喜欢这座城市,既然来了,就打算多待一段时间。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好好采风。”
“对了,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我的新职业,我现在是个画家了。”
“从店员改行为画家,做画家的门槛……”沈清慈本想像以前一样开玩笑损她几句,看她自信满满的模样,但现在不合时宜了。
她及时收回自己的冷评,温和地说:“挺高的吧?”
“不高啊,只要有兴趣,每个人都可以追逐自己的梦想。”
湛秋天真地说:“我就是突然爱上绘画,然后就开始学,一开始是自己瞎画,后来才请了几个老师,很快就出师了。”
“我的作品懂艺术的人都夸好呢,抢着拍卖和收藏,你看,哪怕我不在国内,这样的艺术活动也会邀请我。”
湛秋满眼对自己的爱慕和崇拜,让沈清慈觉得这样的人生很爽,放在以前,她心里免不了要嘲讽。
但不知为什么,现在再看见湛秋这样,真觉得满足和美好。
好像一颗失而复得的明珠,再也不想去挑刺她有无蒙灰。
“那一定是很高的天赋了,有机会希望能欣赏到湛小姐到作品。”
“后天下午,你有时间就可以到艺术中心玩,就在这不远处。不仅可以看到我以前的画作,还可以看到我现场创作。”
“圈外人也可以去吗,需要门票或预约吗?”
湛秋不确定:“回去我帮你问问。你是做什么的,工作忙不忙?”
“在一家科技公司上班,忙,但是后天刚好有时间。”
“好,那我正式邀请你。”
湛秋喝下最后一口冰果茶,朝沈清慈伸手。
沈清慈微笑,与她相握,无意间动了腿,脚尖撞到湛秋的鞋子,腿也贴到一部分。
湛秋脸色微变。
她立即收了回来,手臂与腿一起。
“我开了车,如果你愿意的话,我送你回酒店。”
湛秋不是瞎客气的人,雨天本来出行就不便,果断地报了酒店名字。
很近,沈清慈知道在哪,三公里不到。
心里可惜。
坐上车以后,密闭空间里,湛秋才闻到沈清慈身上挥发后淡得吝啬的香水味。
果香,清甜,适合夏日。
她目光停顿,盯住正在系安全带的沈清慈的颈侧,“我刚才就想问的,你这里,怎么回事?”
她指了自己同样的部位。
一片深紫的痕迹从衣领中幽幽生长,哪怕衣领全扣也遮不住,吃饭时湛秋就看得分明。
沈清慈才想起来,见到湛秋后,她的心思就不在自己身上了。
顺势抬手摸了一下,无所谓道:“哦,不要紧,按摩出了点痧,看着吓人吗?”
“有一点,很大一片吗?”
湛秋猜着,也有点不放心,想再确认一下。
沈清慈见她好奇,也不知怎么想的,直接解开了衬衣扣子,并将衣领往她的方向拉开一部分展示。
“我不确定,当时看也还好。”
瓷白肌肤上不染瑕疵,唯有一道红紫色的痧痕从脖颈的根部蔓延上来,看着痛且欲。
湛秋同时看见的还有她的锁骨和白色肩带,脸突然就红了。
谁让她没有任何准备和防备。
心胡乱地撞,结结巴巴说:“我知道,上班族就是容易这样,我有时候画上一天,肩膀也会特别酸痛。你快开车吧。”
第94章 只不过趁乱又接近你而已
被催促后,沈清慈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已经略有出界,对于不认识她的湛秋而言。
于是重新封锁起衣领,直到将车开离停车位后,也没有再说话。
湛秋左顾右盼,显得很忙,似乎在帮沈清慈找出口,看路况,但也没瞎指挥。
只在最后沈清慈扫码付款时点评:“这里的停车费不便宜。”
沈清慈没戳破湛大小姐缓解尴尬的接地气式发言,“市中心嘛。”
雨势渐小。
雨刮器将挡风玻璃清理干净,前方拥堵的路况清晰出现在眼前,周末的雨夜,要从市中心穿过去需要绝对的耐心。
好在两个人都不赶时间,也没人为之烦躁。
湛秋默默将大脑净化了一遍,努力不去想刚才的画面和心理活动,这才想起来问她:“我忘了问,你送我顺路吗?”
“不顺。”沈清慈坦言。
湛秋“唔”了一声,带了点歉意,但没道出于事无补的歉意,“很感谢,沈小姐真是热心肠,改天我来请你吃饭。我没想到会堵车,估计会耽误你不少功夫,家里有人等你吗?”
沈清慈发出类似笑的声音,但湛秋看她时,她的神情却没有真的笑起来。
只是语气也平和:“我才来几个月,住在公司租的公寓里,哪儿有什么家?”
湛秋点点头:“噢,那我问直接一点,你现在是单身吗?”
沈清慈终于过了一个红灯,缓慢行驶着,她还抽空看湛秋:“已经问到这么私密的话题了吗?”
“啊,这话题很私密吗,又不是年纪体重,有什么不能说?”
湛秋若无其事地表现好奇来:“还是你在事业上升期,怕影响升职,需要隐婚之类的?”
沈清慈这次真的笑出来了,她想湛秋的确忘得一干二净,“湛小姐,我看着像喜欢男人的女人?”
她直接问。
车内短暂沉默了一会。
沈清慈见湛秋拘束,不肯放过这个话题,“我以为你看出来了,才会关心我是不是单身,原来还是没看出来。”
“看出来一点点。”湛秋含蓄地说。
“哦,只是一点点。既然湛小姐不认为婚恋话题隐私,你应该先说自己的情况。”
湛秋不磨蹭,摊手:“我单身啊。”
“看不出来,湛小姐这样的条件应该不缺人追。是单身一段时间了,还是才恢复单身?”
“这也问得太详细了吧?”
“详细有什么不能说?艺术家也有上升期,也需要隐瞒恋情?”
湛秋被如法炮制地问一遍,乐不可支,她发现沈清慈这个人很有意思的。看着冷淡淡的,好像话不多,跟不善言辞不沾边,说话却自成一片的好玩。
“一直单身,单很久了。我没有需要隐藏的烦恼,坦坦荡荡。”
“真的吗,我有点不信。”
“洁身自好的漂亮女人很多,沈小姐。”湛秋神采骄傲道。
“这点我知道。”
“但你认为我有很多人追,单身很难是不是?我想我忘记告诉你,我也喜欢女人,这年头喜欢同性的人说少也多,但说多吧,能遇见喜欢又合适的概率微乎其微。你应该比我清楚,对吧?”
打方向灯,右转,湛秋入住的酒店出现在这条街上。
沈清慈一心几用,有片刻的失语,轻声回答:“对啊。”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甚至是清楚过头了,才会错过又遗憾。
湛秋看她情绪不高,直白地猜问:“你知道我是拉拉了,后悔刚才大方地给我看你肩颈了吧。”
沈清慈嘴边噙着一抹微笑:“我还没有那么古板,我当然清楚,拉也不是看见女人就会胡思乱想的,对吧?”
湛秋偏过头去,看沈清慈顺着坡道把车开上去:“嗯。”
车子停到酒店门口,礼宾人员走过来帮忙开门,湛秋低头专心地解安全带:“谢谢你送我回来,我们后天见。”
沈清慈的目光紧随在她脸上,车门开了,她趁着时间紧迫的这一会功夫说:“我们还没有联系方式,湛小姐方便加个微信吗?”
湛秋脚都迈了出去,听到也没有犹豫,赶时间,直接亮屏给她扫码,“当然方便。”
之后快步进了酒店。
回到自己套房,湛秋看了一眼手机,沈清慈的好友申请发了过来。头像是张山寺一角的照片,庙宇隐在叶子与山花后,禅意十足。
但画面是冷调,虽是春景,看着却凉。
湛秋先洗了手,又将脸上的妆容卸了一遍,刚擦干净脸,手机震动起来,是沈清慈发来消息。
[我有事情还是想对你说,我刚停了车,现在人在大厅。你看是打电话,还是当面说方便?]
几分钟后,没有回复她的湛秋直接出现在她面前。
湛秋没有废话:“走吧,去我房间聊。”
沈清慈一句有边界感的客气话也没有说,彷佛本就是这样打算。
她知道湛秋不会反感这样的打扰,失忆不代表性情大变,她看得出,湛秋还是会愿意跟有兴趣的人身处一个空间。
沈清慈与她并肩朝电梯走去,“你会觉得奇怪吗,一个你不熟悉的陌生人,深夜去而复返。”
“奇怪倒没有,沈小姐愿意跟我聊天,我很开心。去而复返,说明一定有重要的事情。”
湛秋住在颇为开阔的豪华套房,显然是今天才入住,房间里的居住痕迹十分有限,唯有一个行李箱开着,里面放着几套换洗衣物。
“坐吧。”
湛秋带她到客厅:“热水还是冰水?”
“我不喝。”
“不喝会口干吧。”
“几句话就走,总不好打扰你太久。”
如果只是几句话,刚才在大厅完全可以说,她却跟着上楼了。不过湛秋对此没有质疑,还是从冰箱里拿了两瓶水,摆在茶几上。
“想跟我说些什么?”
湛秋专注地看她,眼睛里仿佛有无限的耐心。
沈清慈太久太久没有被这束温柔美好的目光注视,心口酸胀,无端冒出流泪的欲。望。
脑海里空白一片,因此张口,又合上。
湛秋包容着她并不常规的表现,柔声细语:“你放轻松一点,想好再开口。不然你再欲言又止下去,我都会怀疑,你只是为了上来钓我。”
“如果我是呢?”
湛秋被迎上来问,有些意外,但是想了一下,非常自信道:“人之常情。”
沈清慈情绪放松下来,开玩笑说:“谢谢理解。”
湛秋拧开冰水,自己喝了一口,落落大方道:“不用谢。”
“想问你,你有向你的朋友或者家人,确认我的身份吗?”
沈清慈问她。
表情认真,细看还有藏不住的紧绷和不安,好像是一个正要输入指纹的在逃犯。
湛秋露出不解来,“需要确认身份吗?我可以非常肯定,你之前一定认识我,你熟悉我,也知道我朋友跟姐姐的名字。可能这两个人不难查,但是正如你所说,我随口一问,马上就能跟她们确认,你没有撒谎的必要。”
“是,没有撒谎,我的身份跟名字都是真的。”
只不过趁乱又接近你而已,理由还不如之前两次正当。
湛秋笑得烂漫而夺目:“那不就好了。就算我们以前不认识,那现在也算朋友了。在你没有问我借钱之前,我应该不需要刻意调查你。”
湛秋也不是全然没脑子,带着功利性接近她的人,她能快速辨别。
沈清慈嘛,看上去不像图财来的。
“你相信就好,是我多虑了。”
湛秋聪明地给出结论:“所以你会怕我查吗,你紧张,为什么呀?”
她前倾身子,几乎膝抵膝地去端详沈清慈的面容,酒店的灯光天然就带了暧。昧的氛围,将眼前这张脸修饰得熟悉又陌生。
沾了一点儿雨夜的凉气,朦胧清冷,又带着让人不解的欲语还休,她的唇很美——她新补了唇彩,湛秋看出来。
艳丽的唇色将她渲染得多了一分热烈,似乎很违和,但这种违和更让人心猿意马。
沈清慈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帘说:“因为以前,我们认识后不是特别愉快。怕你去查后,反而不快。”
“怎么会不愉快,我跟你聊天很开心啊。”
就是因为一开始很开心,后面才会不开心。
“你不是只去过我店里吗,难道我们吵架了?不可能,我从不跟顾客吵架的。”
湛秋信誓旦旦。
“不跟吗?”
沈清慈不想破坏气氛,但是听到这个,免不了要问一句题外话。
湛秋又想了想,冷静地改口说:“哦,我想起来了,吵过骂过。”
说着羞愧又自豪地偏了下脑袋。
沈清慈觉得她很耀眼,看得目不转睛,湛秋却又退回去,又喝了半口水。
“我们是吵过,不过不是你的问题,我的错误更大一点。你知道,很多顾客因为种种原因,不好伺候,我就是那种人。虽然之前我们算是言和了,你也不记仇,但我还是想再跟你道歉。”
她抿了下唇,双手握住湛秋搭在腿上的左手,轻声道:“湛秋,对不起,虽然你忘记,还是请你原谅。”
她的人看上去寡淡,没想到手掌温热,包裹住湛秋受过伤的左手,让湛秋也跟着热起来。
好在冷气能调节温度。
“那你有反省到问题吗?”
湛秋低着头,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而是用自由的那只手戳戳她的手背。
沈清慈一怔,立即点头:“有,所以我才急着跟你道歉,以后我想跟你重新认识。”
她没说“做朋友”。
“为什么呀?”
“因为我是湛秋,这个姓氏这个名字。还是因为,你有对我胡思乱想?”
湛秋骤然抬头,盯着问她。
第95章 稍许不冷静地合理构想
湛秋的询问没有一点留白的余地。
凭借沈清慈对湛秋可能有的“艺术天赋”,以及最基本的美术技法习得时长的了解,她的画技未必多精湛,这点谁都清楚。
但一定是浓墨重彩,而不是委婉含蓄地表达。
湛秋的性格就是这样,亮堂堂的,永远不惧怕将面目展示给人瞧。
沈清慈不了解艺术界的品味,是否会欣赏得来这类作品。
她只知道,在与人交往时,湛秋直白和真诚的表达,是她永远不敢多学,且也学不会的。
人容易喜欢上与自身相反的另一类人。
湛秋的这个问题,不仅不难,还有一目了然的正确答案在里头。她目光半认真半灼热,显然,她在跟沈清慈调。情,带着一点试探。
沈清慈当然可以什么都不想地说心里话,她就是为了湛秋这个人,跟任何身份都无关,店员,画家,大小姐,什么都好。
事实上从她今天在书屋的美术角里遇见湛秋开始,她就彻底相信了缘分,相信三个月前拜过的神佛眷顾到了她头上。
她又看见曾经为她铺展的一片海域。
只要湛秋肯相信,她愿意说,她现在应该比从前更大方,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没有实践机会,空学了理论知识。
只是她担心,太过主动的表达,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会让湛秋质疑她的目的,这样一来,反而失去从前的真情了。
想到这儿,她有一点后悔跑来找湛秋。
夜晚不是好时候,晒不到阳光的人格外胆怯,居然会害怕回到只有自己的空间,宁愿越界地跑来打扰重逢但失忆的人。
最要紧的原因,是她将车开离酒店的一刹那,就感到心脏被挖掉一样的空,脑海里都是湛秋离开的背影,不安就此滋生。
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蜂拥着漫上心间,沈清慈不免担心,这样的缘分有且仅有一次。
万一,湛秋知道被她拒绝过。
万一,后天她们不能见面怎么办?
万一,湛秋再次从她眼前离开,又怎么办。
她必须再次回到这里,在湛秋调查她、和恢复记忆以前自首。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湛秋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起来,让两个在对望的人为之一震。
湛秋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从始至终,她没有提到沈清慈这个举动的冒犯,而沈清慈也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找补。
湛秋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果决地摁了挂断。
然后体谅人地问:“你还没想好怎么答吗?是我问得太直接了,还是太难了,让你扫兴?”
话音才落,那边又打过来。
因为离得近,沈清慈清晰地从湛秋的表情里读出了少见的不耐烦。
须臾之间,她将一贯灿然的笑意尽数敛起,目光微沉,深邃面容上不加修饰的艳丽就变得锐利。
就面相而言,湛秋不做表情时,绝不像地主家的傻孩子,看着就不好糊弄,带着与她真实性格不相符的冷艳。
但也只有一瞬,之后就归于平静了,虽然没继续笑,可也不凶了。
沈清慈记不清了,湛秋对着自己有没有露出这样的神情。
人的记忆貌似客观,实则很具主体性,无论事有多重大,多刻骨铭心,也不会记住全貌。
只会在其中挑挑拣拣,摘取部分自己认为重要的,影响到自己的细节记下来,其余的都用情绪去含糊处理了。
因此,那时候的事她记得清楚,却回想不起湛秋有无类似的神情。
应该是没有,否则,她一定会介意,不可能全无印象。
但是,那时她也是讨人厌的存在,说不定记在她某次发信息,播出电话时,湛秋也曾这样不耐烦过。
沈清慈多余地进行分析,没为此感到不快,那也是人之常情。
但心里一直酸酸的,不知其由。
“你等我一下。”湛秋跟她说完,站到一边窗户下去接电话,也只是走开几步,没有刻意回避。
她接起电话时的语气倒跟平时没有两样:“什么事,我在见朋友,所以不太方便多说。”
“对,我在H城了,见面?不用了吧,我来工作,你到我又没有时间陪你。还麻烦,还要躲着媒体,别折腾了。”
“而且……我忘了嘛,又不熟悉,我们见面很拘束,我现在是这样认为……”
沈清慈已经猜到是哪位了。
她拧开湛秋为她准备的那瓶水,玻璃瓶上的冰意仍在,凝结成水雾,很能将她身体的热度降下。
湛秋把之前忘记的内容又忘了一遍,连人员都固定了,不用了解也知道张成帆焦虑死了。
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忘记更多。
沈清慈在担忧又庆幸之间徘徊。
之后湛秋又回应了几句,句句都很客气,但听得出越来越冷淡。
沈清慈喝了几口冰水,胃被刺激后,大脑也趋于清醒,
她为此奇怪,湛秋对颜乐,就从来没有心动过吗?就算她们没有在一起过,有过那么多的记忆,怎么还会把她忘记。
不,那自己呢,沈清慈心中微弱的不甘挣扎出来。
湛秋忘了是很好,起码现在她们还在共处一室,不必为之前的不快而互相消耗。
可是那么多美好的记忆,最在意、最喜欢她的那个湛秋,不也随之消失了吗?
没有一次又一次的美好记忆,湛秋对她,还会用心吗?自己会不会就变成颜乐的地位,主动,但换不回真正的心意。
沈清慈预估风险的老毛病又在作祟了,但这回,她没打算放弃。无论如何,她要试一试。
起码相比而言,同样是忘记,湛秋对她每一次的态度都是好的,也呈现出最基本的兴趣。
可见湛秋的审美不会改变。
湛秋终于把电话挂掉,眉间挂着一点疲惫,坐下跟沈清慈随口解释了一句:“等急了吧,不好意思,一个朋友想来看我,婉拒了。”
“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两者都不是。”
湛秋笑里带着好奇:“说说。”
“既不因为你的身份,也没有胡思乱想。”
沈清慈的睫羽像慢动作一样眨,深刻地说:“我不喜欢乱想,只会在被允许的范围内,稍许不冷静地合理构想。”
“湛小姐既然把我忘了,以后能记住吗?”她的询问像一种请求。
湛秋的唇角月牙一样弯起,“我会努力。”
沈清慈心满意足:“不甚荣幸。”
湛秋因为失忆而格外大方,或许是被美女哄得太高兴,大手一挥,“以前的不愉快我反正忘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了。”
“你放心,起码在这里期间,我不会向别人询问起你,就当看在你雨夜特意上来跟我道歉的份上。你也说了,知道后我可能就不高兴了,那我干嘛给自己找不自在。”
在湛秋看来,一切问题总是格外简单。
这也是为什么几年前,沈清慈跟她说自己喜欢她,但是还没想好要跟她在一起后,她火速割舍这段感情的原因。
她讨厌复杂化,讨厌别人自寻烦恼。
“好,那,我该走了。”沈清慈说。
“谈完啦?”湛秋得到点头,也没有多说,“好,我送你几步。”
看得出湛小姐已经尽量朴素了,但套房还是有沈清慈暂居的公寓两三倍大,会客区的沙发就在窗边,可以俯瞰夜景和江水。
沈清慈起身时朝窗外看了一眼,借走了半盏湛秋窗外的光。
走到门口,沈清慈停下。
湛秋会错了意,要帮她开门,被她直接按下,连同手一起压在把手之上。
沈清慈的表情平静收敛,与奔放无关,话却又再次越界,“走前我们可以拥抱一下吗?如果你接受我不加理由的话。”
湛秋看着她。
这一眼使沈清慈感到酸涩,她倒不怕湛秋答应或是拒绝,就算湛秋拒绝她,也是她应得的回报。
她只是在想,第一次见面时,她没有多余的暗示,湛秋也会接近她,不带原则。
这一次,她的话说得足够明确了,湛秋却可以挽留,要送她离开。
难道真有“主动就会将人推开”的这个定律?
大小姐喜欢挑战,不喜欢被接近?
还是,湛秋就算忘记,但是被消耗之后也已经没有那么喜欢她了。
如果她根本就没有挽救的机会呢,今晚只是她的一场空欢喜,她做好准备了吗?
她没有。
湛秋笑:“搞了半天只要一个抱。”
说着大方却轻柔地揽住沈清慈,在她耳畔说:“沈小姐言出必行,果然没有胡思乱想,拥抱是非常合理的请求。”
耳边是近乎诱惑的塞壬之声,沈清慈放任自己沉浸其中,抬手回抱她。
如同搂紧一件失而复得的瑰宝,她的体温、她的力道包括她的呼吸节奏都是熟悉的,以前沈清慈没有发现,自己这样眷恋。
近三年没有亲密接触,原本她想试一试,再拥抱会不会还有从前的心动。
答案明显得过头了。
“可是。”湛秋在拥抱了一会以后发言,只说了两个字,欲言又止。
“嗯?”
湛秋下巴轻靠在她肩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既无笑意也无冷意,似乎抽离出去,隔了一会才回神。
“可是我会胡思乱想,我闻到了你领口的味道。这样跟你坦诚,你会生气吗?会辜负你只想拥抱的纯情吗?”
湛秋语气里带了一点轻盈的笑意,听上去就不是真的担心。
“我的语文一般,不能理解‘纯情’的含义。”
沈清慈回。
“那你想留下来吗?”湛秋从她怀里站直,看着她直接问。
她们的身体仍在紧贴,沈清慈说:“你觉得我说想比较好,还是不想更好?”
湛秋说:“我觉得你坦诚一点比较好。”
沈清慈主动吻上了她。
第96章 “清慈,好梦”
颠沛和复杂的生活环境催人迅速成长,面目全非。
倘若一个人拥有一年四季花草盛放的温暖花园,和跑着马的肥沃草场,那岁月也温柔起来。不再是一把雕刻刀,而是一张斌彩纷呈的颜料盘。
湛秋基本没变,从穿衣风格到说话习惯,比如因为个子高,交流时她喜欢将头一偏去看人,看上去像在卖乖。
看见她第一眼,沈清慈就不陌生,欣慰地把属于她们的过去记忆一一搬进了现在的脑海中,随时调取。
甚至期待又担心,以为湛秋会将贝齿一露,朗声对她说:“欢迎光临。”
但再无忧无虑的人,她的时间也不可能静止,如果说这两三年分开的时光,让湛秋变了点什么,一定都在眼睛里。
曾经的湛秋眼神澄澈,沈清慈初次遇见她,就被她的目光吸引,像一只精灵,像林间的鹿。
漂亮得不染纤尘,又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和矜贵。
如果被亲吻了,双眸中会有专属于女孩子的些微羞赧,也不过度,之后就大大方方地感受,并给予更热情的眼神回应。
她大多心理活动都摆在明面上,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中,沈清慈与她相处就像放松,不需要去猜测她在想什么,一目了然。
如果用一部电影来形容,湛秋不属于晦涩难懂、隐喻无限的那类文艺片,她是平铺直叙的,让人在不经意间心动。
但现在,在坦然与坦然的眼神之间,也空出了几段意味深长的流转。
无论多么明媚的人,到了一定年纪,也会学着多想一些。
毕竟对湛秋而言,沈清慈是一个近乎陌生的人,几个小时前才碰巧遇见,搭讪,请吃饭,又去而折返,自称两人有过矛盾,现在却投怀送抱。
怎么说,都不合逻辑,是个奇怪综合体。
这些观察,是在沈清慈轻啄她两下退开以后得到的。
沈清慈看见她白皙的脸颊上泛着红润,似乎被“轻薄”在微微不好意思着。就像在车上,自己给她展示颈上淤痧时一般,眼神不定,呼吸也乱乱的。
可爱异常。
同时,在那之外,是一小段看不明白的深沉。
沈清慈想,她也许在冷静思考着,自己有没有别的目的。
也许,在满意着。
从前的相处都是湛秋主动,自己只是不拒绝。
但默许都会被湛秋当成自己爱她爱得无药可救的表现,这次轮到自己主动,她一定在想,有个人怎么会这么爱她,被她迷得失去理智,毫不矜持。
沈清慈希望她在感情的揣摩方式上还没有变,只需要自信地认为,她湛小姐的魅力就是有这么大,爱上她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就好了。
显然,从表现看,湛秋也是这么分析的。
这段空白期没过多久,湛秋就反客为主了,没有客气地重新吻过去。
并探进去深吻,沈清慈的唇在饮过冰水后发着凉,她用柔软的舔舐将沉寂的荒芜的都搅和得热闹起来。
沈清慈的唇形像一片盛开后被风吹落的花瓣,正如同几个月以前,湛秋在寺院里石阶上捡起的那一片。
空气就此变得不再清爽,再准确点,从今天在美术角遇见沈清慈开始,湛秋就发现这个夏天是黏腻腻的,无处不在煽风点火。
沈清慈穿得半休闲半正式,穿了件版型松弛的亚麻衬衫,看着就透气舒适,搭了一条深灰色的西装裤。
卷发披散,鸦青色的睫毛在眼底落着一层让人探究的阴影,风情都藏在若无其事的冷淡下。
画家眼里,无疑她很美,她美得不张扬也不做作。
同时,沈清慈说话的风格,偶尔挑起的眉,弯起的唇,都让人怀疑她在端庄的皮囊之外披了一层遮掩雾。
自大者会反复实践,想走到雾气后头,看看是否会是想象中的模样,还是会遇见意想不到的画面。
跟这样的女人接吻,湛秋没有了置身事外的能力,势必要被对方拉扯进深潭,让遐想和渴望浸泡。
湛秋揽紧她的腰肢,她的腰身看上去纤瘦,摸上去更是,隔着薄薄的衬衣,衣下的体温都传导出来。
湛秋逐渐不满,手抬上去,在她肩上按了又按,仍没降冲动克制下去。
于是将她的扣子解开两颗,缓缓抚摸上那处痧痕,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仍在上头划了划,似乎在测速锋利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