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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员日 秦淮洲 19654 字 19天前

第81章 “我们大小姐脾气都是这样”

日历翻到三月后,风雨与脸颊的关系要和气许多,它们的接触不再使人感到冬日的严苛。

第十九街的玉兰开了几枝,像在试探,更多的花苞在继续观望。

有主和流浪的猫狗都会选择在阳光好时,找个安全的角落晒太阳,湛秋偶尔路过,会在它们的地盘蹲下,一起晒一会。

跟不在乎她哪位的小动物们说无厘头的人话,譬如“你叫什么名字”“我先说,我叫湛秋”。

魏姐最怕小动物,看见后家担心,说枫叶你别离它们太近,万一咬你抓你怎么办。

湛秋给出方案:“打针。”

事实上周围人来人往,猫猫狗狗都很淡定,人这种生物哪都是,有什么好抓好咬的。

湛秋如常按时上自己的班,依旧有谈得投机的顾客,也有难伺候的神经病。

湛秋有被请过隔壁的咖啡,也有被投诉过。

投诉这事她没上过心,直言该扣多少薪水就扣多少,不搞特殊。

这周的会员日要比往常热闹,湛秋从上班开始就忙得团团转,喝水都没功夫。

重复且繁忙的程序让人安定舒适,因为大脑在专注时会获得满足,同时生出细碎的烦躁,因为确实无聊。

不过她掩饰得很好,她对顾客的笑容还是完美无瑕,这是她职业道德的体现。

也不知道魏姐跟荣姨她们有没有看自己不爽,心情非常不妙,但是还是只能微笑的时候。

多半是有的,湛秋现在感同身受了。

没上班之前她都认为,她身边的人、遇见的人就是会无条件爱她,因为她讨喜,她可爱,她魅力大,她应该收到爱。

所以她认为沈清慈爱她也会像呼吸一样简单。

结果不是。

解释一下,不是她非要去想沈清慈,而是沈清慈来店里找她了。

两人自从公寓那夜之后没再见过,湛秋验证了她的心思以后,想了想,还是知道没有必要再见。

那晚的纠缠是画蛇添足,收尾收得不干净,是很多故事的通病。

这也不能怪她。

现在拒绝也拒绝了,伞也还了,她们就真的没有瓜葛了。

那天早上沈清慈心情一般,脸色并不好,兴许是不喜欢跟湛秋累赘的发展,又兴许是湛秋说的关于颜乐的事让她心烦。

但她还是让人送早餐上楼,想留湛秋吃完再走。

湛秋没有答应,一起吃早饭在湛秋看来是一件亲昵的事情,跟一起吃午餐、晚餐的含义都不相同。

甚至可以说,多数时候人们只会跟家人吃早饭。

她不想跟沈清慈一起。

气氛不合适。

离开前,她在玄关换鞋,那把被装在伞带里的长柄雨伞原封不动。

湛秋没再提醒沈清慈检查。

沈清慈也没出来送她,湛秋离开前,看见她从衣帽间取了一套床品去主卧换。

公寓保洁每天会来打扫,不需要沈清慈亲自换,但是沈清慈不知是害羞还是洁癖,又或是不上班闲不住,居然主动在收拾。

湛秋礼貌地问她,需要自己帮忙吗?

沈清慈的声音冷而淡,说不用,让她早点回去吧。

湛秋于是直接走了。

回家的路上湛秋哭了一场,她自认为不是矫情脆弱的人,但是这样的体验让她太陌生,也太不舒服了。

以前的每一次,包括被遗忘的酒店记忆里,亲密以后的分开一定都是羞赧的,是憧憬的,是值得回味的。

像信步从植物园里穿梭,出来以后手里是枝带露水的鲜花,裙边还有青草与玫瑰的香气,心情好得无边无际。

怎么会有这种时刻,共枕一夜,离开时嘴巴里和心里都是苦的,她花园里的一百只蜜蜂也采不满她需要的甜味。

湛秋不肯漠视自己的直观感受,因为她不喜欢当下的滋味,所以她就哭了,让眼泪把苦跟涩都带离身体。

咨询师跟她说,哭不是奇怪的行为,这点她早就知道。

哭完她擦擦眼泪,打开游戏开始抽卡,没有氪金,不靠沈清慈的手也抽到了自己心仪的卡牌。

心情重新明朗起来。

那是前话了,在看见沈清慈进店的一霎那,湛秋全想了起来。

心情复杂,笑容也淡了。

这周全城的温度回升,上午11点时分,阳光大好。

冬日里就喜欢不喜欢穿臃肿的沈清慈,今天只穿了件深紫色的真丝衬衫,风衣敞怀。

单薄又挺拔,总让湛秋想到一扇竹篱。

自从那夜渔山桥餐厅一见,湛秋坐在车里,见满檐积雪未融,月下竹影婆娑,沈清慈站在八角门下,湛秋就总这么联想。

湛秋没穿制服,她近日添了许多新衣,春天又是应该花枝招展的季节,她便不大安于日日穿制服了。

今日选了一件浅紫色毛衣,暖色系衬得她从父母那遗传来的深邃五官更显温柔明朗。

无意间穿了同色系的衣裳,放在心思细腻些的人身上,得尴尬了。好在湛秋是钝感的人,只是暗想沈清慈衣品跟自己一样好。

“欢迎光临。”

湛秋标准化微笑。

感觉很久不见了,又感觉她跟沈清慈认识很久了,久到陌生。

“不穿制服不扣工资吗?”

沈清慈音色清洌,正经严肃,像个督导。

湛秋想到那天晚上捕捞月光时所听见的声音,比现在好听。

“会啊。”

同事在旁收银,现在顾客又少很多,湛秋难得可以休息一会,任性地笑笑:“但我不在乎。”

沈清慈还没开口,只是抬眼,她就为自己补充:“我们大小姐脾气都是这样。”

同事听到声音投来一记目光,包容笑了,湛秋坦诚得可爱。

沈清慈笑不出来,如果可以吃后悔药,她一定回到医院那天,撤回对湛秋说过的所有话。

她几乎无法回忆细节,自己是在何种“不满”之下,出言讽刺湛秋。

那天的湛秋有做错什么吗?

她一遍遍诘问内心。

湛秋打断她的出神:“这位小姐,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沈清慈注意到她衣服上没有任何胸针,手腕上*的宝石项链自从元旦之后就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腕表。

迄今为止的几次见面,沈清慈看到她换了不下三块,每一块的价值都抵得过她在这里十年不止的薪水。

沈清慈没心情去针砭时弊,感慨贫富差距,只是钟表跟手链相比,显得更理性冷漠。

这种细节上的变化,不知为何使人不快。

她回答湛秋:“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不能。”

她先不讲理,湛秋也多少带了点脾气。

说完湛秋先笑了,漂亮的笑容中带着礼貌性质的抱歉,又暗藏一股敢说敢当的骄傲。

好像这么说出口也不会怎么样。

沈清慈面上平静地欣赏她丰富的表情,明白湛秋在高兴什么,可能以为这么说话会刺到自己,算是小小的反击。

这确是不留情面的回答,从前的湛秋不会这样对她说话,她也有被扎到。

但她这样的人可能生来就惧怕美好,迷恋残局,被刺到后居然觉得畅快。

她不反对湛秋“报复”她,清楚自己过分在先。

包括她们上次见面发生关系,谈不上恨,更谈不上爱,她能感觉到湛秋在掌控她的身体时带着克制得很好但还是外泄的情绪。

她也愿意承受,承受要比选择容易很多。

也起码证明湛秋不会忘记她,不会把她当成无关紧要的人。

但是那天之后,湛秋就消失了,连日记也不再更新了。

她无法控制自己,明知不该打扰了,但是还是想知道湛秋怎么了。

是单纯地决定结束了,还是别的原因。

她拿了两瓶桃子味的酸奶,湛秋喜欢这些甜水果,结账后,递给了湛秋一瓶。

湛秋看了一眼,“谢谢。”但是没拿。

“方便聊五分钟吗?”她指指休息区。

“你真的有事?”湛秋骄矜地问,得到肯定的点头以后,犹豫了下。

“站在这里说也好。”沈清慈让步。

湛秋还是离开工位,她站得很累了,才有时间歇一会,本来也想坐下。

得到休息,她思路一活,怕自己忘了,“我刚好也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

“叶巍追过你?隆声的那个。”

沈清慈对上号后,表情算不上舒服,可见是段很不好的记忆,“谁说的?”

“我查到的。”

湛秋被她眸光一扫,立即解释:“不是查你,查他的时候顺手。”

自从湛秋在各种宴会遇见他几次以后,他就像苍蝇一样,时不时的出现一下,上来秀自己不高的情商。

本来湛秋还不以为然,这种人哪里都有,自我感觉太良好,对着谁都能开屏——湛秋没有在骂自己。

直到几天之前,他出现在便利店里。

湛秋脸色倏然沉下,他却一脸惊讶,不可思议地问:“湛二小姐,真的是你啊?”

这种废话让人听了心烦。

从那之后,他又连续造访三天,每回带礼物,也在店里买些商品,在休息区消磨时间。

礼物都很贵重,湛秋没有收。

第三天的时候,湛秋告诉他:“叶先生,我在工作,我不希望你把这里当成你的舞台。我明天不想再看见你,这不是商量,是通知,你明白吗?”

于是叶巍人倒是不来了,又改成了送花。

沈清慈听到这里,已经浑身不适:“他在这方面足够执着,又喜欢送毫无意义的东西。然后呢?”

“我让魏姐把花带去他公司,把他人喊出来,亲手还给他,让他把垃圾放在垃圾桶,而不是我的面前。”

“我不喜欢他的谈吐,眼神转来转去,看着不像好人。你呢,当时怎么没看上他?”

湛秋原本对他没有太多偏见,单纯不想搭理,即便被他烦,也只是单纯地不耐烦。

直到知道这男的之前骚扰过沈清慈一个多月,才真正生气。

他也不看他配不配。

不过自己跟他没区别,结果都是一样的,顶多比他走得更近点。

但这么安慰自我可没意思。

湛秋忽然心情不好。

沈清慈喝了半口酸奶,给出的理由更直接:“生理厌男。”

她压低声音:“只接受女人碰我,这个理由够不够?”

眼尾微挑,暗示之色明显,好像湛秋最清楚。

湛秋当然清楚,嘴上抹黑她:“那心理呢,厌所有人?”

沈清慈大方地笑:“湛小姐真了解我。”

“我不了解,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了什么。”

湛秋不认,看了眼表,强调说:“已经过去五分钟了,再坐在这里,我会被扣工资的。”

沈清慈感受着她的不耐烦,临危不乱,“刚才都是你在讲,严格来说,现在我的五分钟才开始计时。”

湛秋只能说:“好,你直接说吧。”

沈清慈顿了顿,亮明真实意图,“我那个爱看演出的朋友这周末来看我,我想带她去看周六的话剧,还有票吗?”

搞了半天是这种小事。

湛秋都多余听,“周末的票你知道,最难买了。”

“就是知道才来找你,我有这么一条人脉,起码也要问问。”

沈清慈语气带着请人办事时的恭维。

湛秋越休息就越觉得累,早晨忙了三个小时,这几分钟好像不够。

也不清楚是不是因为在跟沈清慈交流。

不答应似乎小气,湛秋微笑:“好啊,我很乐于助人。虽然是举手之劳,你给我什么报酬呢?”

“毕竟沈小姐难得会用到我。”

两次便利店,一次医院停车场,都是为了不同的事情来感激或者请求。

沈清慈目的明确,同时算是很不愿意利用她身份的人,否则不会笨到惹恼她。

这只能说明,她们除了客观的事不会再有交集,这也许是好事情。

沈清慈想请说她吃饭,但她也没理由忘记湛秋拒绝过她一次,也不肯在她家吃早饭。

“力所能及都可以。”

湛秋突然感到没意思,淡定起身,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票我会安排,你回去等吧。”

第82章 湛秋认为没意思,是因为她了解沈清慈。订演出票这事,……

湛秋认为没意思,是因为她了解沈清慈。

订演出票这事,离开她,也有很多办法。

或许沈清慈为了讲求效率,看她好用才来找她。如果是利用,她不生气,这种程度的“利用”对湛秋而言不算什么,她如她所说,乐于助人。

但凭借湛秋对沈清慈有限的了解,这事更像一个幌子,花要开了,这个季节适合不清不楚。

因为温度冷热不均,花开得举棋不定,进退维谷。

湛秋看着沈清慈离开门店,街道的阳光铺得艳丽大度,那个背影里有她看不清楚的东西。

走之前,沈清慈将视线放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确定了某种想法以后,安静地离开了。

湛秋不明白她在确定什么,发现自己没以前好说话了?

被冷落在玄关柜上的伞,主动的投怀送抱,清晨的预定早餐,毫无联系后的购票请求,都不符合事物发展的逻辑。

即便湛秋是个逻辑性不强的人,也能迟钝地感觉出不同寻常。

谁也不知道,沈清慈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去思考别人在想什么很花力气,湛秋更愿意直接看别人的表现。

虽然张成帆提醒过她,不多想会很危险,但她身边从来没有危险。

顶多这种让人不痛快的小乌龙。

湛秋偶尔觉得自己已经看透沈清慈,她身上有吸引自己的地方,也有令人敬而远之的特点。

偶尔感到疑惑,她那么矛盾和复杂。

“你们还好吗?”

同事关心地问。

两个人看上去很平静,交流也克制,分不清在哪个阶段。

但人走后,湛秋一直没说话。

湛秋才回神,笑了一下:“一直都挺好呀。”

可能就是因为挺好,所以沈清慈企图若无其事。

湛秋很听她的话,表白被她拒绝,关心被她否定之后,就尽量不去纠缠,哪怕是碰见面,也尽可能避开过度交流。

自尊心和张成帆的教训都在发挥作用,让湛秋维持着体面,权当之前的接触是在学习认识感情。

学习这东西,大家都了解,学的时候快乐又痛苦,学完了也不知道能记住多少,有什么用。

这半个月来,有时她会想,即然沈清慈恶劣,只愿意跟她不清不楚但不肯确定关系,说明她也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反正暂时没有别的暧昧关系,也不涉及道德。

就像她们认识的开场,你情我愿,谁又管得着呢。

但是那是她要的吗?

从沈清慈公寓离开那天早晨,湛秋擦干眼泪的时候,就知道那不是自己想要的呢。

她抱着这个念头抽到了最想要的卡片,更验证了这点。

所以每当沈清慈出现,无关痛痒地跟她说话,她就不自在,她一直在忍着不发作,在表演着轻描淡写。

否则沈清慈又会说,大小姐要风得风习惯了,一次不顺意,就被打击到。

她可不想被这么说,不是要面子,就是不服气。

“挣扎”和“不满”交织出现在湛秋决定放弃的这几个月,湛秋一直在沉淀情绪,在等待春天。

或许冬天过去,新的嫩芽抽出来,荒芜、枯败的地方就重新生长。

这两个多月来的自我修复,总是被打断。

想到这里,湛秋顿时又有点烦躁,她不知道是工作让她累,还是她不喜欢当下的发展方向。

事实上说票难订只是托词,替人办事不打包票,是办事准则之一。

湛秋只需要打一个电话,就可以为沈清慈安排最好的位置,她上次跟方一霖看舞剧的席位就不错。

事情隔天就办好了。

观众的具体身份信息,湛秋不知道也不想要,把沈清慈的电话号码给出去,让他们去联系。

沈清慈在那之后就打来电话,湛秋想了想,没有拒绝。

那端说很感谢,“按理应该请你吃顿饭。”

“但我知道你不肯。”

湛秋笑了,直言说:“太客气了,按理我们现在应该不联系,打电话给朋友都不算的人不礼貌。”

沈清慈顿了顿,语气平静地回复说:“听你这么一说是不礼貌,只是春节的那一晚还没过去多久,我想打个电话总比同床共枕要普通。”

湛秋被戳中,还是理直气壮:“那一晚跟以往没有区别,不代表任何事,是你教会我的。”

“难道你忘了吗?”

“沈清慈,你的记性快要赶上我了。”

湛秋喊她名字,一鼓作气跟她说:“提醒一下,是你决定的,那天晚上也一样。”

沈清慈陷入沉默。

湛秋想听她会说些什么,针锋相对?

但是默数了十多秒,沈清慈居然任由她的讽刺挂在那。

“对不起。”沈清慈最终轻声说。

“不用。”湛秋抗拒。

这句对不起出现得莫名其妙,被迫熄了火。

“我会为我的决定负责。”

“那最好。”

挂断之前,湛秋还是决定告诉她:“吃饭的机会有,不需要你请,人到就好。”

沈清慈听出不同寻常:“什么场合?”

“下个礼拜家里办宴,我姐的邀请名单本也有你,因为我的态度才耽搁了,现在由我发出邀请。”

湛秋不瞒她,拟宾客名单时张成帆有提,看她没说话才划掉了。

“届时杨总也会来,你同她一道。”

沈清慈问得更细:“什么类型的宴会,我总要准备。”

湛秋不肯多说,“不用准备,办着玩的。”

沈清慈汇报工作时问了杨瑾,杨瑾说:“3月11日,他们二小姐的诞辰。你不知道?”

她不可思议。

沈清慈发现自己对湛秋的了解也不多,全都是被动接受。

“不知道。”

“我以为你心知肚明,往年可没有请过我。”

“往年没有合作。”

“合作跟湛秋有什么关系,就是张成帆生日也不会请,你当她家的门好登。”

沈清慈心想是,湛秋不是需要刻意交际的人。

“你们俩这是什么意思,春暖花开了?”

沈清慈想到昨日便利店冷眼等她离开的湛秋,想到今天电话里湛秋的口吻。

恐怕恰恰相反。

也不知道那天,颜乐会不会到场。

她有了不好的预想,却没打算不去。

公寓那晚之后,沈清慈产生修复关系的心思,这个心思几乎是否定了她之前走的每一步。

不是因为她们如何亲密了,而是她发现自己对于湛秋的告别有多眷恋。

发现湛秋连告别都很认真。

之前她对湛秋的了解不深,两个人的相识发展都像是游戏,充满了戏剧性,湛秋还失忆了。

她相信湛秋很喜欢她,正如她也喜欢湛秋,但她贫瘠的信任无法自然地落于这段关系。

那段时间,以及那个晚上有了变化。

她甚至是自甘堕落,释放了信号,允许湛秋肆意而为,哪怕比她更恶劣也可以。

但湛秋连这个信号也不接。

这缕曾经落于她肩上的阳光依旧纯粹干净,让她的试探和慌不择路全然失效。

那个早晨,湛秋离开后,她放下了因为焦躁不安而不得不找来做的家务,鞋也没换就按电梯下去。

心里想着,如果湛秋还没坐上车走,她可以尝试挽留。不是还在考虑吗,那就可以试试。

但是湛秋走了。

她想打电话但是没带手机。

等再回到家里,冷静下来,于是知道,不该再打扰了。

她的所思所想跟湛秋有什么关系呢,退开就是退开了,湛秋可以有更简单的感情生活。

湛秋还她的伞,她至今未曾拆开,像是一封告别信,拆开就默认接受了。

但这只是自欺欺人。

但她唯恐错过什么,所以还是去找湛秋。

湛秋过得很好,与她无关。

那之后她有过反思,与其闹得彼此厌恶,不如好聚好散。

她为湛秋选好了生日礼物,在听说湛秋生日的同一时间,礼物就在她脑海中冒出。

周六下午,沈清慈在陪朋友看话剧表演之前,独自去了同一个园区的岸艺术馆。

原来的展厅已经更改布局,展览着更为深刻的书法作品,沈清慈对此一窍不通还是踏入了,就像她之前对“情感”主题也鉴赏不来。

好在湛秋的鉴赏力跟她相仿,她也没拘谨。

当时放“海”艺术装置的展厅中心,换成了一张古朴的书桌,笔墨纸砚,令人心静。

看了一圈,收获不大,但是心静下来了。准备离开时,在展厅门口意外遇到湛秋。

心心念念的人突然出现,沈清慈一怔。

湛秋像是路过,只看了眼展厅门口的简介就准备走,看样子丝毫不感兴趣。

两人目光无意间对上,湛秋下意识脚步一停,之后再想拔腿就走又显得刻意了。

于是正常地打招呼,看着她提出质疑:“对书法也有兴趣?”

沈清慈已经体会到尴尬,“说有的话,会不会显得我更有内涵?”

湛秋没忍住:“那很装。”

“谢谢点评。”

沈清慈跟着她往工作人员的休息室走,在那喝了杯咖啡。

咖啡太苦了,湛秋不喜欢,不想绕弯子:“你来不是为了书法展吧,故地重游,你是想看什么呢?”

“你呢?”

湛秋不接受她回避,霸道地反驳说:“这是我家开的,我过来不需要任何理由,视察不行?你只需要回答,别告诉我你是为了修身养性才来。”

“我等我朋友。在那之前……你说得没错,故地重游。”

沈清慈承认了,“但是面目全非。”

“这么贵的展厅,当然不会为你留着。”

“我知道。”甚至提前撤展了。

“但我还是感谢你为我办过一场艺术展。”

沈清慈难得不回避,愿意正常表达。

艺术作品让人平和,加上跟湛秋的相遇像话剧演出提前,她顺势卸下面具。

湛秋反而不习惯。

从在展厅前看见她开始就有异样感受,此刻终于被点燃:“你根本也不在乎,就别道谢了,假客气的话我不需要。”

“当时兴致勃勃地办展览讨你欢心,为你备生日蛋糕一起吃,方一霖让我当场跟你告白,我真后悔没照做。”

沈清慈蓦然看她,眼里诧异。

她诧异是没想到闹到这个地步,湛秋还愿意跟她坦诚,她也想到那些回忆,心头一暖后一痛,几乎就要再次说对不起。

湛秋冷声说下去:“那样你不是立刻就能跟我说,你不喜欢我,没想过在一起吗?不用拖到新一年,让我白欢喜几天。”

“之前没工夫详谈,我也找不到时机,怕开口太不识趣,哪怕在你的床上也没办法追问。现在我们在这里见到,不如把话说清楚。你现在告诉我,你拒绝我后在这里出现的意义。”

湛秋也把面具摘下来。

第83章 普通人装聪明人在感情里浑水摸鱼

这段疑问掷地有声,湛秋眼睛睁大,像怕错过对方脸上的细节。

双瞳仿佛嵌了两枚深色宝石,泛着摄人的光,不高兴从眼里流淌到脸上。

不悦之情铺满在整张脸上,既不抿唇也不垂眸,堂而皇之地展示她的情绪。

湛秋通常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之前能藏住,也是因为心里没想清楚,还在发钝。

尽管不痛快,又想着应该不是对方的问题。

现在她想清楚,她很不痛快了,从沈清慈托她买票,到沈清慈承认故地重游,她的大脑运转简直要超负荷。

员工休息区域位于这座艺术馆的一角,本身也像一个小展厅,文艺与奢华气息并缠。

工作环境要比沈清慈的公司好,沈清慈不合时宜地想以后被辞退,在艺术馆里工作也不错。

湛秋领着沈清慈进来以后,原本在里面的员工自觉让出部分空间,将冲好的咖啡端过来。

其中一个员工,是平安夜晚上接待过她们的那位。离开之前,他还对着沈清慈点头笑了一下,记性好地喊道:“沈小姐。”

湛秋看见沈清慈不吝啬地对人家微笑,笑容要比多数时候都亲和,带着自己很久没见到的温柔,好像真记得人家一样。

湛秋进来时没有刻意将门关上,此时对话更没有刻意降低音量,她在熟悉的地点不许要遮掩。

沈清慈却下意识往门外瞥了一眼,刚巧看见有员工站在门口,小心地扣响门。

在湛秋将脸转向她后,她开口说:“二小姐,颜小姐打来电话,说她到了馆内,但是联系不到您。”

沈清慈的唇角一侧往下撇,几乎是不受控的,又被她克制拎起来,表现出毫无波澜的模样。

她知道湛秋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与她自寻麻烦,故地重游不同,湛秋真的只是陪别人时路过。

湛秋才想起这事,语速稍快:“我知道了,我来跟她说。”

“稍等。”她头也没抬地跟沈清慈讲。

点开未读消息,扫了一眼,打电话过去。

那边立即接了,湛秋说:“你在一楼等就行,我这边临时有事情,十分钟可以吧。”

十分钟。

热咖啡又苦又烫口,沈清慈喝得面不改色,天气回暖,也不知道十分钟后这杯咖啡有没有冷却。

她见到湛秋时的那一点尴尬,被湛秋质问时的那一点无措,抱歉,都在听到颜乐时削弱。

也不能说荡然无存,意料之中而已。

她想到一个合适的词,“势均力敌”,她与湛秋。: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希望颜乐不是全然不知情,否则对人家也不公平。

轮不着她操心,湛秋不是喜欢隐瞒的人。

不愿再做电灯泡,她打算走,不想理会湛秋打电话时那句没礼貌的“稍等”,上位者姿态偶然流露就让人浑身不痛快。

才站起到一半,还没拿到沙发椅上的包,湛秋就接着电话,飞速地跟着起身,按住她手。

“等一下。”

沈清慈被阻后声音犯冷:“改天谈吧,我还有事。”

湛秋这才将电话挂了,“十分钟你都没有吗?”

“我没有,你去找有这十分钟的人。”

“啊?”

一个电话坏掉风水,刚才明明是她占上风,沈清慈都快要被她质问哭了。

怎么又突然不讲理了,湛秋没顾得上想清楚。

但态度坚决:“好,十分钟不要,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沈清慈,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吗,我没办法忘掉,我看你更是忘不掉。”

“你要意义。”

沈清慈倏然坐下,看向湛秋紧握的手机:“我先问你,你考虑好了吗?”

“什么?”湛秋反问,因为听不懂,语气略不柔和。

沈清慈又看向门口方向,那儿目前没人站着,语气比她更重,“还有什么,你的颜小姐啊。”

湛秋这才想起自己拙劣的谎言,蓦然更烦躁,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心虚到双手抱胸,“跟你没有关系。”

“好啊,是跟我没有关系,那就说跟我有关系的。”

沈清慈进入状态,快语反问:“既然你凡事要个意义,这些话你在当时怎么不问,你在我床上时怎么不问?

你不是都决定跟我断掉联系,把我忘记,考虑别人来,又出现在我公寓楼下的意义是什么?你不要跟我说为了还伞,你湛小姐派人来还不行?”

“我是有我的小心思,我想亲自到场,我想让自己舒畅,彻底放下,我有什么问题?”

湛秋不肯内耗,反唇相讥:“你呢?我想在公寓楼下给你,是谁说自己工作忙,深夜把我喊上楼。”

湛秋直视她的脸,有些不平又挣扎:“你当时又在想什么?”

她怕听见实话,又怕沈清慈骗她。

沈清慈一阵恍惚。

试探。

试探湛秋肯不肯入彀。

借此了解她跟颜乐的具体进展。

那一次的搜索之后,与颜乐相关的娱乐新闻推荐纷至沓来,那日她收到湛秋要还伞的消息,心情就糟糕。

点开微博,就被推送了娱乐八卦。

没有看文案,没有看评论,她一眼就知道颜乐身边是湛秋。

之后她去搜颜乐相关的讯息,发现偶遇到的粉丝或路人有拍很多照片,部分照片里,湛秋露了一星半点在里面。

看颜乐微博的IP属地,春节假期,她都与湛秋在一个地方。

颜乐的微博也证实了这一点,春节的营业中,有一张餐桌照片。长餐桌,隔着餐酒和烛台,对面的人只有一只手,手执餐刀。

无需饰品和衣料的辅佐,她就是知道手的主人就是湛秋,这只手牵过她,抚摸过她,也填满过她。

却出现在别人的新春镜头里,成为别人生活中的碎片。

所以她诧异,湛秋会在隔天就来还伞,去了颜乐拍戏的城市,总该多陪两天吧。

她甚至想,湛秋来见还伞是否只是顺路,颜乐会不会陪同。

她拿开会当借口,不全是信口开河,那晚她的确在忙,虽然下楼的时间有,但是她想看看,湛秋会不会上楼。

以她对湛秋的了解,湛秋是个纯粹、明亮的人,如果她们有发展,湛秋会跟自己保持距离。

湛秋上楼了。

沈清慈那晚心情很好,不恰当地说,竟然像劫后余生,她自己也意外。

所以从湛秋出现在她家门开始,沈清慈就想发生亲密接触,也期待湛秋吻上自己。

但始终没有主动踏出那一步,因为湛秋冷淡淡的,不一样了。

直到湛秋要离开,却去而复返,傲娇地说自己没人接。

沈清慈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没再约束自己,坐在湛秋腿上,搂住湛秋,说还好四个枕头没有扔。

早晨醒来,她没忍住询问当事人,当事人告诉她在表白和考虑阶段。

这次的偶遇原本让她惊喜,因为她以为,下次见面只会是在湛秋的生日宴会上。

她还以为,即便话不投机得像之前打电话一样,也能维持现状。

却没想到,湛秋遽然发起脾气,把话挑明。

沈清慈怔忪了起码十秒钟——湛秋默数。

湛秋观察她的脸色,有点不忍,却还是问:“你没想到我要把话说开吗?”

她说:“我这个人其实最怕有话不直说了,之前我的表白我都没后悔过,藏不住也不想藏。这段时间我很不高兴,不仅因为白期许,更重要的是话没说清楚,我还有疑惑的地方。”

“越来越疑惑了,沈清慈,你要为我解答。”

“因为我不是好人,想看你还愿不愿意进我家,这个理由够了吧。”

很多事本身没有意义,只有普通人装聪明人在感情里浑水摸鱼。

“所以真是我想的那样,你就是觉得玩玩而已,不差那一回。”

“你既然那样想了,又干嘛配合呢?”

“我想看看人能多恶劣。”

湛秋不假思索地说出口。

看见沈清慈骤然发白的脸,又道:“以为我只是看你吗,我也看我自己。”

“看清了吗?”

“当然。”湛秋学会了她的自嘲:“我也很坏,你问得对,怎么在你的床上不问你。因为我没胆子,也没脑子,怕破坏氛围。结果事后难过,还不如那时候直说呢。”

沈清慈神经质地笑了一下,笑出声,顾盼生辉,冷意乍然流泻。

“你问我为什么当时不问,你是指在医院?我怕你生病,开车飞去找你,被我姐骂一顿不说,还受你奚落。被冷言冷语砸得找不着北,我跑都来不及,怎么跟你吵架。”

“再说了,你没注意过你自己当时的状态吗,满脸疲倦,绷着神经,站在你家人面前都面无表情,我还怎么跟你吵!”

湛秋还怕自己说重了她就要崩溃,再顺势也住院。

“对不起,当时谢谢你的关心,是我恶劣。”沈清慈正式与她道歉。

她被说得心里发痛,她当然明白,那天湛秋被她伤到了。

她想解释,让湛秋好受些,但说出的话又像在为自己辩解。

“我前一夜没怎么睡,人很疲惫,家里事多,是你先跟我发脾气。”

她的声音一断,忍住了哽咽。

“我先发脾气?”

湛秋没听说过这样的倒打一耙。

“你还用了‘烂事’来形容,不是吗?”

湛秋好像看见她眼睛红了,声音放轻,却不依不饶地问:“你说我为什么发火,说那种话。”

沈清慈还真一一列举,“表白不顺,我不识抬举;心疼伤者,被我舅舅的不讲理给气到;无意听到我父亲的事,想走却被我拦下……”

“你打住。”

湛秋急得站起来:“这些重要吗,你怎么比我还不会找重点。医院见面之前的晚上,我给你发‘我爱你’的时候,你没回,你在想什么?”

“难道我不跟你发脾气,你就想过答应我?”

“你说的,从来没有。为什么从来没有啊,你能不能说明白,从来没有你还来这里看什么展。”

湛秋一句比一句声音大,情绪难以收住。

沈清慈抿唇,垂眸,没回答这些问句,也不知从何答起。

余光里站着人,她看过去,颜乐在视线里。

第84章 要么就要,要么不要

情绪翻涌,在克制又克制后暗自发酵,像劣质气球中空气大到临界值,准备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时刻响亮自裁,给人好听。

湛秋得到的家庭教育不要求她忍耐本来该有的情绪,而是能清醒且勇敢地面对情绪。

可以发怒,也可以癫狂,但不要无意义伤害自己,或因任性给无辜者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湛秋做得到平稳,因为没有需要她大喊大叫才能顺心的事。

但是现在有了。

现在湛秋确定自己没有瞎发脾气,有理有据,且酝酿太久。

沈清慈既不是无辜,也似乎不会被她伤害到。

沈清慈在感情之中看上去太强大了,强大到她展现的矛盾点都像在哄别人玩。

真心还是假意,湛秋一定要她说个清楚。

但沈清慈被她紧咬住的目光又移开,湛秋才意识到有人来了,恼火地朝休息室门口看去。

是颜乐站在门边,戴着一副茶色的猫眼墨镜,一身潮装像才从秀场下来。

湛秋上次见到她还是春节期间,也自然而然想到两人之间的尴尬事,因此火气未消,但还是礼貌地忍下来。

“你怎么上来了,吴导到了?”

清清楚楚地听见湛秋将声音柔下去,生怕吓到人家。

沈清慈唇畔又带上一抹讥诮,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也不知在做给谁看。

沈清慈现在知道了,不同于谈生意讨价还价,在感情里要么就要,要么不要。

沉溺于不配得感和自我感动当中,迟早要吃教训。

比如现在。

她看了眼时间,临近开场,她也不能再说了,该往剧院那边去。

颜乐摘下墨镜,对着她跟沈清慈各笑笑:“阿秋,沈小姐。”

“吴导在路上,快就到了,我在楼下待久了怕被认出来,想上楼等你。不好意思,不知道沈小姐在,打扰到你们聊天了。”

却没见走的意思。

阿秋。沈清慈心里默念,也对她颔首,客气地微笑,然后看向湛秋,用只有她跟湛秋听得到的声音说:“有十分钟空闲的人来了,我该走了。”

湛秋看清她眼里的揶揄和冷淡,还藏着一股自己看不明白的讽刺。

也算是发现了,一旦不涉及她沈清慈个人的情感话题,她就能言又善道,游刃有余,让别人招架不住。

湛秋怕她这一走就再也抓不住——不是人抓不住,而是对她感到抱歉,能敞开心扉的机会。

于是赶忙对颜乐说,“麻烦在外面等我一会,我们很快就说完。”

颜乐好说话地笑了一笑,比在荧屏里的笑容更抓人。

“好啊,我等你。”

门口的倩影离开,沈清慈冷声说:“情绪稳定,大度宽容,这样的性格适合你。”

“你别转移话题了。”

“什么样的性格适合我,不用你来分析,我想听你分析,你认为什么样的性格适合你?”

湛秋没好气,也听出了自己语气的恶劣,哪怕对着沈清慈。

心惊原来生气的人可以不理智到这个地步。

沈清慈敷衍答:“我适合孤家寡人。”

“算了。”湛秋没兴致。

“我们刚刚说到哪了?”她很认真的问,光记得自己在发恼。

休息室外传来颜乐跟工作人员说话的声音,非常轻柔,断断续续的,但沈清慈耳朵尖,被提醒了自己的不合时宜。

她心绪不宁,不肯再讲,又想走,被湛秋拦着去路,左右都躲不过。

早就*没了好心情,又被一而再地困住,长眉一拧,冷淡无澜的面容被一把火烧掉。

扬声骂道:“湛秋,你今天发什么疯,谁惹你了是怎么着?你那么多的问题但我不欠解释,该说的我们都说过了。”

“我怎么不知道说过什么了,你有好好跟我说过话吗,不都是我在说,我在误会,我在表达。你呢,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不要回避了。”

“我回避?你也知道都是你在说。说不在乎我们有没有结果的是你,被拒绝后当天就扬言要忘记我的是你,还了雨具后说两不相欠了的是你,去而复返说想留宿的也是你。

我是过分,我是没有良心,可我没有骗过你吧,你充沛的感情跟金钱,哪一样亏损了。你是比我用心,比我会爱会付出,但我没想过恋爱,我不擅长维持亲密关系,我家里一堆破事烂事,我都有告诉过你吧。”

前面的湛秋无法一一反驳,得了个停顿,要赶忙表达:“上次我就想说,你家里的事跟你没有一点关系,我根本就不在乎。你父亲的事我比谁都后悔听到,我又不是故意窃取你的秘密。”

“你也迟早会知道。”

沈清慈说,只是早得她很痛苦。

湛秋想晚一点能改变很多事情吗?

沈清慈往后靠在座椅扶手上,继续说:“把我的伞弄丢,又拉不下脸说丢掉了,借我找你的回忆,跟我说如果重复过去做过的事,就能想起来。无论你的理由有多么荒诞,我是不是都听你的了?我不推给你,因为我愿意,我喜欢,我能接受。”

“突然有一天你就表白了,你追到医院,站在我家人面前,做你的自我介绍。又被我的奇葩长辈气到发火,为我怼他,又骂我不该跟你坦白,然后问我怎么想。我说我没想过,你就直接离开,那时候记忆不记忆你不在乎,伞你也不说要找了,我也接受了吧?我没苛责过你,你又何必来为难我。”

湛秋觉得不是这样,为自己辩驳,“什么叫我直接离开,我不是没心没肺,我难道有资格纠缠吗?我的身份是好事也是坏事,别人执着那叫痴情,我呢,一旦我执念过头,就是仗势欺人,就是死缠烂打,所有人都在提醒我。到时候你不又要骂我大小姐脾气了吗,说不想给我鼓掌的是你吧。”

“我是忍不住说了那么一句气话,半真半假,这么久了,你也该放下了吧,你要挂在嘴边提醒我多少回?”

湛秋大声:“我不是提醒你,我是当真了,我以为你早烦我了。”

“那就请你不要当真,就当我胡乱诋毁。医院吵过以后,你干干脆脆地退出了。我知道你伤心,你自尊心受挫,可是我也看出,对你而言,步入一段关系与不步入都没太大关系,你大可以买张机票,跑去你的庄园骑马种花,去酒馆纸醉金迷,邂逅新的感情。”

湛秋茫然,她不晓得沈清慈视角的自己也薄凉至此,以至于忘记解释“邂逅”一词。

“你在把责任归于我吗?”

“不敢,你没有责任,我们俩谁都别对谁负责。我只是按照你的问题坦白从宽。但凡事要公平,你可以头天告白,隔天逃离去探索新生活,考虑别人的追求告别。我也可以拒绝你之后自己伤感,反复挣扎,谁说人只有一个面。”

“我也有心,我不选择你我还不至于罪该万死,这不代表我在这段关系里没有快乐,你为我办的展会我也为之高兴过,我不是不珍惜。你告诉我,凭什么我现在不能故地重游?”

沈清慈把情绪发泄了个七七八八,眼泪跟着言语一齐下落,她才感觉到。

她没擦,推了一把湛秋,让她别挡着自己。

湛秋晃了晃,没动,沈清慈的眼泪让她失神。

沈清慈轻轻为自己拭去泪痕,笑了一下,“我说完了。别人还在门外等你,我不想管你们什么事,有什么进展,但你也不是非我不可。怎么,还要我继续跟你复盘吗?”

“我也想问你这么做的意义。”

湛秋从口袋中拿纸给她,轻声说:“我只是想知道,一直以来,你是不是跟我闹着玩。”

“就算不管那些,就当我们在还伞后正式结束了,是你先来便利店找我,是你要门票,是你给我打电话感谢,这又算什么,也算你的心吗?我不应该多想?”

“来艺术馆是你的权利,你连护手霜还在用我送的也是你的权利,我只是不明白。”

“我自欺欺人,我做梦跟你回到之前,行了吧?现在不梦了,我答应过你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呢,既然这么恨我,生日宴喊我干什么?刚才你直接走开不就好了。”

“还有,”沈清慈看着外面:“你好好经营别的感情吧,我不想耽搁你们约会,不要说多了,你以为我是为了阻止你下一段感情,才哄的你。”

湛秋实在忍无可忍,大声问她:“你的耳朵怎么不用,她们剧组要借我的场地拍摄,人还没到齐,你急什么?”

“没到齐你们俩就好好谈,让她发现你跟我藕断丝连,人家也会不高兴。”

“真善解人意,她高不高兴你都在乎。”

那我呢?

湛秋没把这个话说出来,不是没有胆量,不是不想坦诚,她知道太矫情了。

都说明白了还矫情什么。

“你走吧。”

湛秋坐下,赌气说:“生日宴还是请你到场,我不收回,你想怎么样看你自己。”

“你有大事宣布吗?”沈清慈声音冷冷的,哭腔在平复以后剩下一点余韵。

“订婚。”

沈清慈遽然停步,不可思议地看她。有震惊,也有不理解,更多的是怀疑和无语,期间夹了一点她未曾感受过的酸涩痛感。

湛秋信口开河后多了点心虚,还要理直气壮地说:“总不能是订婚,生日就是生日,没有大事情,我开玩笑。”

她只是想把气氛搅掉。

仔细打量了眼沈清慈,心想别再哭了,别的都可以。

沈清慈是不哭了,改为愤怒,冷笑,想把没喝完的咖啡泼在她脸上。

咬牙,“如果是订婚,我一定去。”

湛秋听出来了,如果生日宴说什么事都没有,她还真不一定到场。

沈清慈是骄傲又拧的人,今天被自己拦在这里说清楚,还不知道有多少怨气。

颜乐等了一会,看见沈清慈快步从里间出来,眉眼含怒,又克制地垂下眸。

沈清慈跟湛秋差不多高,穿衣服很一板一眼,雾霾蓝的毛衣让她看上去人很清冷。

她看也没看自己一眼,倒给了颜乐错觉,仿佛该难过的不是自己。

颜乐随后也进去,在还在走神的湛秋面前坐下,“我以为你跟沈小姐不联系了。”

湛秋奇怪地看她,脑海一团乱,还是解释:“今天是偶遇。”

“你还喜欢她吗?”颜乐轻声地直接问。

湛秋想去沈清慈转过的展厅,虽然那里现在只有书法展,可想再看一看她打算收藏,却被人抢先一步预定的艺术装置。

想到她满怀期待写给买家的祝福,无厘头又自认为诗意,可以在岸上,可以在海里。

她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听懂,但是现在如果有一片海,她会沉下。

湛秋说不出话,也不想说,她觉得自己也没有义务对所有人解释。

第85章 不是订婚宴,兴许是场鸿门宴。

祁心文化园的建筑群是道值得观赏的风景带,沈清慈算着时间,步行至剧院,与常莹见面。这次动用了关系,观赏席位顶好,有人好办事这句话被常莹说了又说。

距离舞台近,演员的音容笑貌清晰到像从故事中脱壳,落在生活里,再逐渐融合。

以至于落幕以后,人还在戏中,被一场生离死别所缠绕。

沈清慈前半程看不进去,只觉闹腾,一个个角色轮番出场,音乐声像一条看不见的河,呛到一批不谙水性的内陆人。

她不感兴趣,但也没有内耗地责怪自己不懂艺术,地主之谊尽到就好,朋友高兴就是合格的安排。

其中一个配角的出场表现很精彩,将她目光吸引稍许,但阅历足够以后,再好的戏剧,也不如生活了。湛秋正是她的阅历。

湛秋的出场是什么样子呢,被微风吹动着裙摆,夕阳瑰丽放肆,植物巨大的叶子们互相拥抱,发出浪声,她眼里澄澈清亮,像从某个天然景色里刚成型的精灵。

绣球花,蓝色,装在一个手作花瓶里,碎掉了以后,她自己先拍起照片。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但无疑,她们的剧情发展,带了些局限性,与这部剧不同。话剧里的影响因素是时代风云,她们的,是阴差阳错,不,怪她。

跟湛秋说过的那些话一遍遍地回放,包括湛秋对她的质疑。

次数多了以后,她生出了怀疑,她是真的说了那些话,还是在回忆中修饰不美好的细节。

那番话像是没问题,把自己从薄情和既要又要的困局中摘出来,将矛头转向对方,现在想来是很聪明的应对办法。能在一个尴尬境地中扬起下巴,是她的作风。

但在她正式说出口之前,她没有细想过那些“不满”,想也想得不深,每回她都很快抽离,从未让其踏实落地。

今天说出口,可能是看展被抓包,不得不挨湛秋一顿“审问”,让她心焦;也可能,颜乐是她不喜欢的一个元素,再次出现,令她难以忍受。

她对颜乐没有敌意,相反,她很欣赏一位在相关领域优秀的女性。她只是对跟湛秋有关系的颜乐怀着莫名的抗拒。

对此她很庆幸,湛秋没有问她在反感什么。

湛秋还慷慨地告诉她,只是工作。

现在话说出去,落了地她才知道,原来心底深处,她也在怪湛秋。

怪湛秋拥有爱的能力,与她在一起时轻盈又洒脱,仿佛随时可以飞离,兴致勃勃地将注意力转移,而她还以为她就是爱湛秋那个样子。

也怪湛秋按捺不住的表白,以及表白后果决的离开。这就算了,还不许自己去试探和回味,听上去很冷酷。

她的话无疑是这些意思,湛秋是简单的人,当下被她一说,也疑惑了,没想好怎么反驳。

但是,湛秋也聪明,之后就会明白这些话的牵强与矛盾。因为沈清慈自己也持怀疑。

而在这些辩解和反驳之外,她能把她“自我感动”式的不多的轻易宣之于口,也是一大奇迹。

一个人居然可以做到如此奇怪,好得蜜里调油时一句甜话不说,反而立负面人设。吵起来了又说自己在意,欢喜,后悔过。

沈清慈从中进一步了解了自己,这两个多月来,她对自我的了解胜过之前的几年时光。

她无疑是自我的,她跟湛秋的共同点不多,要说有,就是自我。

湛秋的自我是善意的,天真的,是被家庭保护后自然得与生俱来的,让人无奈,却又不自觉捧着。

她的自我是后天习得,更像是一件伐竹取道的工具,因为擅长权衡利弊,把个人放在中心,因此获得了许多可观的利处。

她把一切关系看得淡,连母亲都可以冷待对待,连父亲都可以不去祭拜,这么冷漠的人,怎么是一个好的恋人呢。

她又想到颜乐甜美的笑容,脾气很好,自带满身光环。

虽然沈清慈猜得出来,伞的迟迟未归跟这位大明星有一点关系。

没理由这么巧,颜乐似乎不愿意湛秋把伞还回,她不明白原因,按理早还完早结束,对颜乐是好事情。

她摸了摸脸上不存在的泪水,她没有爱哭的习惯,所以落泪的时候她自己没有意识到。

只是视线模糊了,在模糊中看见湛秋不安和挣扎的面容,一面要坚持把想说的说完,一面不知怎么做能让眼泪消失。

后半场戏,沈清慈看了进去。

剧情吸引人,演员也将角色刻画得入木三分。听说梁幸近来也在排话剧,如果有一天梁幸在这里演出,她会邀请自己母亲来看一场。

陪老年人追追星,未尝不是一种体贴。

到时候她不会再让湛秋帮忙买票,这次她试探得已经惭愧。

散场以后,常莹左顾右盼,沈清慈问她:“你在找谁?”

“上次送我伴手礼的那位朋友,都帮我们安排了座位,她不来?”

沈清慈给了否定的答案,“她要是来,早就坐在我们旁边了,开场不来散场来,意头也不好。”

常莹笑说也是,跟着沈清慈往停车场去,“是我想的那样吗?”

沈清慈知道她在问什么,“不是。”

在大学室友善意的好奇中补充:“我把事情搞砸了。”

感情里能搞砸什么事,大家心照不宣,常莹也不奇怪,但是从这个词听出了无限的遗憾,这是一件好事。

“搞砸了还为你安排贵宾席位,她是个好人。”

这话把沈清慈说得笑了,“嗯,比我好点。”

“砸了就去补救嘛,人家喜欢你不就好了。”

“没那么简单,跟工作一样,办砸了都不好补。”

湛秋还喜欢她吗?沈清慈也茫然,湛秋看上去只是不甘心,又嫌她纠缠不清,自相矛盾,但是没有再说“我喜欢你”之类的告白了。

甚至在走前还能玩起小学生那套恶作剧,胡诌说要宣布订婚。

沈清慈在确认她是玩笑以后,一边表现得无语,一边暗自笑话自己。

湛秋开的是玩笑,没有针对性,但谁真的踩中了呢?在湛秋第一次邀请她时,她想过最坏的事情,就是湛秋要借这场筵席让她看见另一番幸福景象。

这个念头本来被她藏住,经湛秋没正形地一讲,浮出面,再碎掉了,也让她看清自己荒唐的恐惧。

常莹跑来出差,好不容易看场剧,“沈总,放放您尊贵的工作吧,也看看月亮嘛。”

沈清慈停下脚步,抬头,往前方看。

正南就是岸艺术馆,她们曾于平安夜当晚,在空无一人的艺术馆门前,将一个清甜的苹果蛋糕在车里分享殆尽。当时月相纤细,不及这晚,但月光胜过今晚。

“盈凸月。”

常莹没听明白,只听见关键音:“说我什么?”

“盈亏的盈,弦月与满月之间的月相。”沈清慈严谨地说。

“我说你怎么看演出心不在焉,搞了半天是天文学家,目光都放在宇宙之外。”

“是外星人也说不好。”沈清慈一本正经。

沈清慈送她去下榻的酒店,路上闲聊,常莹说到孩子闹腾,月嫂要辞职,沈清慈出主意说:“实在没人带了可以送去给我妈,她说她最喜欢抱孩子,我想适合做月嫂。”

常莹笑了一路,最后看沈清慈已经在为新的感情困扰了,才敢说之前的人:“春节期间你没去的同学聚会,我见到她了,她说以为你会去呢。”

说这话没别的意思,还是想暗戳戳安慰沈清慈,你挺好的,人家把你甩了还恋恋不忘呢,可见别太难过了。

沈清慈面无表情,以前听到那个人相关的信息,哪怕只是一片衣角的颜色,都会觉得焦躁烦闷。

但自从雨伞失而复得后被她冷藏,她放过了那个时候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