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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员日 秦淮洲 19654 字 19天前

很平静地领会了朋友的好意,但一针见血道:“这你不了解她了,她是确定我不会去,才敢去。主要是想你们了。”

常莹又笑:“那她装情种啊?不是想我们,你没看见人家的车,她生活过得太好,不找老同学们聚聚可惜了。”

沈清慈眼光不差的,人家原本就优秀,事业跟性格处处都好。

前两年又嫁了个当地富商,据说年长她些,但对她好得没话说。整体而言算得上幸福,说起来还让人羡慕。

沈清慈没有理会后面半真半假的点评,早些年有过情感纠葛的人过得好与不好都不重要,尤其她过得好这件事也在沈清慈意料中。没理由不好。

只针对了前半句锐评,“装深情是这代人的通病。”

这代人彷佛生来就特殊,既感慨上一辈人在柴米油盐的苟且中不懂得追求爱情,又批评年轻人沉溺于爱情游戏,不懂真情和专一。

总之,就他们自个儿精通爱情,会谈恋爱,会爱别人,别人都不及格。

这话说得深刻又刻薄,常莹习惯了,“哦,你那位朋友也是吗?”

沈清慈想了想:“当局者迷,我不清楚。”

“看来是盈凸月。”

常莹不知所云地总结。

赴宴时间定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这是湛二小姐的自由之处。

是日晴朗万分,云朵舒展得极为温柔,气温俨然有往夏日冲得趋势。

沈清慈不经想,湛秋出生那天不知是否也是这样的好日子。

她下了车,站在甬道之上,在接引下步入湛秋家的花园。

草坪上摆着桌椅,甜品和饮品摆在桌上,有知名的乐团和看着不大直的调酒师。

年轻面孔居多,也都穿得休闲,如杨瑾所言,不是应酬的宴会。

湛秋倚靠在门廊前的台阶上,正跟管家模样的阿姨说话,藤蔓缠着柱子坠下,垂在她肩侧,藤条上花还没全开起来。

然后她看过来,笑容朗然,宛若从未生过龃龉。

她走下台阶打招呼,“杨总,沈小姐。”

“喊得像要谈生意。”杨瑾调侃她。

杨瑾备了份精致的礼物,前因后果说得格外高情商,湛秋表示感谢后,看向沈清慈。

沈清慈道:“我的礼在路上,晚些时候到。”

“看来是大礼。”湛秋轻笑说。

眼里没有期待和欢喜,沈清慈看得分明。

不是订婚宴,兴许是场鸿门宴。

第86章 “我要辞职了”

一季度末,三月中的阳光和煦归和煦,但不够坚定,云层偶然一遮,清寒就悄悄地披在身上。

也是因为这个,筵席的主场地安排在室内,有不爱风吹日晒的宾客,早早就进厅里休息了。

沈清慈这人堪称工作狂,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尤嫌不足,极少参与与工作无关的私人活动。

一些工作相关的应酬社交,沈清慈没升职之前,也用不着负责,升职以后,仍多由杨谨出面,她们配合默契。

本以为湛秋的朋友,譬如方一霖之流于她都较为陌生,用不着她说什么,却忽略了湛秋和祁水在此地众星捧月般的地位。

意外见到不少从业多年打过交道的熟面孔,在杨瑾跟方一霖聊得热火朝天时,几位曾经的客户及合作方与她谈起来。

“今天吹的什么风,能在这见到沈总。”

“只知道祁水跟越择有过合作,不知道沈总与二小姐也有私交。”

“不一定是二小姐,更像张总的贵客。”

这些话半开玩笑半探究,态度都是客气的,只是不能深思,沈清慈四两拨千斤地应付。

湛秋迎过一圈客,走至宾客多处,只听她一位表哥正说:“清慈啊,沈总沈总,我好好喊,不能瞪我。你不能偏心,从前请你难如登天,你说你不赴宴的。现在反正破了例,下个月我的乔迁酒,你不到场说不过去。”

这位表哥跟张成帆同岁,两个人以前读书都在一起,关系比一般人要好,但跟湛秋是话不投机。

因着父母都不是靠谱的人,他自己从头创业,这些年也算风光。

湛秋听得不大爽快,不是因为莫须有的情分,那种男士对女士极为殷切又冒犯的搭讪令她烦躁。

也怕沈清慈发作,打算开口解围。

沈清慈却先开口,语气如常地笑说:“知道顾先生事业有成了,年年都有乔迁酒办,住所太多也不知道暖不暖得过来。”

之后就是众人一齐调侃早日娶个太太这类老生常谈的话,笑声里,湛秋明白,无需她出面。

沈清慈这三十年的人生没有她参与照样一帆风顺。

之前方一霖跟她说沈清慈的真实信息时,有一句,这个人跟谁都没私交,存在感不强。

“社恐吧,要不然这种有能力有本事的大美女,躲着干嘛。”

湛秋也知,沈清慈虽然傲气,嘴硬,脑子却清楚,不是真正的社恐,该落落大方的时候不会怯场。这种场合,也能招架得住几声揶揄。

因此,对她有兴趣的人不少,无论哪方面。

外表不必说,毕竟不是人人都看皮囊识人,论资历,沈清慈虽然年轻,在她的领域也是佼佼者。

越择科技这两年的势头不小,从祁水选择跟他们合作就可见一斑。

之前跟沈清慈在一起时,湛秋跟她闲聊,知道很多公司想挖她,抛来的橄榄枝不少,薪资待遇职位更高的也有。

湛秋当时问她为什么不跳槽,她说是情感层面的羁绊。

湛秋认真询问:“你不喜欢杨瑾吧?”

那时候沈清慈闭上眼睛,像刚对牛弹完琴。后来笑话她什么来着,哦,说她满脑子都是儿女情长,没继承一点资本家的精明能干。

湛秋开口:“表哥,你知道沈小姐不好社交,我花了多大代价才请她过来。难道你耍无赖几句,就想得到跟我同样的待遇,那我不要高兴了。”

“沈小姐,你用不着理他,他爱睡酒店,乔迁酒不喝也罢。”

换做别人说这些话,顾涛早就不高兴了,但是湛秋说就太正常。她的语气一派天真任性,怪都怪不起来。

顾涛大笑以后,表演般地彬彬有礼起来:“好,我听我们二小姐的。”

湛秋正大光明地领着沈清慈往一旁去,路过杨瑾跟方一霖火热的八卦目光,她暗暗瞪方一霖一眼。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邀请沈清慈是她深思熟虑后的一时冲动,当初拟定宾客名单时,张成帆问她请不请越择的人。

湛秋还哼:“哪有闹掰以后请人家的啊,要是你,你会请啊?”

她觉得她姐就是不懂感情上的事。

谁料张成帆轻描淡写,“请啊,我每年都请。”

湛秋惊住,立即回忆起来每一年张总请来的贵宾,记不住也没头绪,“你到底都跟谁们谈过啊!怎么我一个都不知道。”

张成帆不答,只是高声笑:“强大的女性,不要被感情困住嘛,周到最要紧。”

湛秋心里否定,她张总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高不高兴。

其他人做不到的,关系搞成那样,再强大也不行。

邀请都像骚扰,何况干嘛邀请,她不要面子?

但是上次被沈清慈便利店里主动搭讪一次,后来的答谢电话里又聊得很不开心,听到沈清慈道歉,她的心情更是复杂得不行。

她既想跟沈清慈就两人关系说说清楚,又不想再私下见面,生日宴就是个很好的场合,是合适的由头。

但那天在艺术馆见到,两个人敞开心扉互相“抨击”,不在她的预设范围内。

之后的生日宴再不请人家,就太小家子气。

一整日,从睁眼开始,湛秋都很开心。

早晨收了家人的红包和礼物,下午又见到许多为她而来的宾客,锦绣繁华里,见沈清慈显得不值一提。

宾客中有发小同学,有朋友亲戚,原本还想请同事,但是跟店长商量以后,店长劝她额外再聚。

湛秋也同意,他们来会拘束,不如换个时间,反正这个月她总归要请一次,最后一次。

沈清慈不冷不淡地开玩笑:“为什么不来,吵几句就甩脸子,我们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说得湛秋想笑。

哪一句也不太恰当,不止吵了几句,也从来都不算大方。

“是,我的大寿,你该来。”

湛秋高调用词。

沈清慈问她去哪,看这路线不像去客人该待地方,她面上安静,内心惴惴不安。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沈清慈闻言脚步钉下,两人蓦然停在花园里的小径上,在寸步内遥望彼此。

只有她们俩时,湛秋没那样冷淡,面色是温和的。虽然不如之前热情,但是沈清慈已经觉得不容易。

沈清慈在想,那天说完那番话,与她自身而言,是益处多些,还是坏处多些。

如果湛秋被她“洗脑”成功,又反省自我,重新起了热情,她要如何表现?这又是个新的项目了。

如果湛秋反应过来,找到她话里的矛盾处,更加烦她,那……湛秋现在准备怎么对待她呢。

“放心,不是秘密基地什么的。”湛秋解释,自己先笑了。

“什么意思?”

“你不看小说吗,小说里,很多人都有秘密基地。”

据说,动不动开口就是“我带你去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但江梦袁还跟她说,除了金店奢侈品店,别的地方不值得带去。

湛秋深以为然。

“不看,就算看,也不会往那里想。”

她们现在尴尬,怎么会是去秘密基地的关系。

“是,你一直最理智嘛。”湛秋瞎恭维。

“那你有基地吗?”

“我没有,因为我没有秘密。”

湛秋带着她绕过花园,实话实说,“但我有私人领地,带你去我住的地方歇歇,外面人多,你应付也吃不消。”

沈清慈得了一份暖意,恍惚间,觉得湛秋的气消了。又好奇,颜乐怎么还没有来,太忙了吗?

“我才知道顾涛是你表哥。”

“风流,讨人厌,我不喜欢他,你不用怕他。”

“合作过,也还好,在甲方里算好沟通的了。”

湛秋由衷说:“那工作很艰辛了。”

湛秋家的宅院太大,沈清慈忍受不了安静,曾经都是湛秋找话题,现在轮到她。她跟湛秋说曾家乐的判决下来了,最终结果公平公正,对曾家乐而言不算最糟糕,沈清慈舅舅已经很感激。

湛秋想到那家医院,心里迁怒,如果没有那次意外,她无需跟沈清慈家人正面相对,兴许就没有现在的结果。

但总归要说明白,沈清慈如果对她不够用心,迟早还是会吵起来。

“尘埃落定就好,希望这事尽快过去,那家人的生活可以回到平静。”

沈清慈说:“会的。”

她跟着进了湛秋的楼,听着湛秋随口介绍,一共有三层。

“一个人住三层楼,不孤单吗?”

沈清慈找话跟她闲谈,笑容被她调整到恰好的弧度,既不过度,也不冷淡。

她对这座房子生出无名的恐惧,不知缘由,可能因为它精致,可能因为它陌生。

“也有照顾我的人陪着住,不孤单的。”

一层是客厅和厨房与餐厅,空气里有苹果茶的清甜香气,落地窗外是晒着阳光的花圃与草地,植物的叶子正努力抽出绿意向彼此靠近。

像童话故事里公主的第一幕出场之地。

沈清慈不想再往里走了,“你不是单纯邀请我来做客的对吧,是想跟我说什么?”

湛秋请她在沙发坐下,“上次见面我情绪不稳定,话问得急,没有礼貌,惹你难过了,抱歉。”

湛秋说客气的话不是好事情,她的抱歉更像是一个句号。

比她继续较真下去还要令人忐忑。

“这也是我想说的话,抱歉。”

“很多话只是气话,没有道理,你不用听进去。”

沈清慈第一次否定自我。

“那我怎么分辨气话跟真话?”

湛秋认真发问。

沈清慈不知道如何说,只能道:“你觉得不合理的部分,就是气话,合理的就是真话。”

湛秋却没完全领悟,可是也不想深究了,怕又聊到要让人掉眼泪的部分。

她就笑笑,“好啊,那我自己来定。不提了,今天我很高兴,也祝你玩得开心,当作我的弥补。”

说着想起来,“对了,你要送我的礼物是什么啊?”

她问,这次目光里有了期待,头微微偏,还像从前一样问她问题。

“一件你见过的物品。”沈清慈给出提醒。

湛秋心想,别是那把破伞就好。面上笑道:“我很期待,什么时候能送到,我让人取。”

“我离开后,你就能看到了。”沈清慈说。

湛秋不解,反而更好奇,“这么神秘?”

沈清慈承认自己这个人拧巴,她不想当场看见湛秋的表情,怕湛秋满意,又怕她不满意。

湛秋也尊重,为她倒了茶,倏然开口:“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这个转折的语气让沈清慈心头不受控地一沉,她感到喉咙干,把茶杯端起来,还没喝,又问:“什么事?”

“我要离职了,这个月,陪我父母去南半球生活。”

第87章 不该出现在她华丽生命中的庸碌

一片云飘过,天色暗了暗。

初春里,空气被大量苏醒过来的植物动物攫取,稀薄得趋于真空,声音在这里被拉长,变成沉重的物质,哐当砸下。

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沈清慈仍陷入沉思。

她先是钝钝地看着手里的热的苹果水,比刚才室外的香槟看上去更有湛秋的风格。

湛秋只为她倒了半杯,透过杯壁传出来的温暖,跟冬日初次喝到时没有两样。

她抬眼望湛秋,又疑心自己听错了,湛秋的语气跟表情就像素描纸上的初稿,清淡而简略,不像做了一个浓墨重彩的决定。

她于是怀疑,这句话又是什么小说梗吗?

还是最近的热门段子?

湛秋的冷幽默?

她宁愿她是落伍的、是滞后且无趣的,她可以“不以为然”地听湛秋耐心跟她解释。

但是湛秋这次没解释了,像打算暖手那样紧紧捧着茶杯,吹了吹,夸今日份的果茶好喝:“好甜,你尝尝好不好喝。”

仿佛这个话题已经聊完了。

沈清慈按着她的指令把热茶喝下去,没有学像湛秋那样吹,因为力气不足。

好在茶水的温度被严格控制在适宜入口的温度,温度只是微烫,直接喝舌头也不疼。

果茶甜润不腻,是很好喝,里面还有红枣的甜味。

“突然决定的吗?”

沈清慈听见自己问她,声音如常,比她内心的想法更平静。

好像真正的她躲在一旁,看另一个人跟湛秋交流。

沈清慈跟湛秋共坐在同一条沙发上,隔着落地窗,庭院里的树木都不是寻常可见的品类,比沈清慈在任何地方看到的都要有生命力。

一看就是湛秋的树。

湛秋今天作为主人公,定了一个简约风的故事线,*没有穿上沈清慈想象中繁复的礼裙,一身白色系的穿搭。

但还是精致地做了头发,戴了首饰,珠光宝气十足。

珠宝璀璨,而她那张年轻的脸上带着几抹不谙世事的艳丽。

美,漂亮,但是没有做店员时的青春可爱气息,像一个形同陌路的局外人。

湛秋把该说的话都说出口,心里一一打钩,要道歉,要宣布消息,要周到地收个尾,按她姐教的那样体面。

好在,沈清慈今天出席了,很好说话,没有冷冷的带着刺,表露出不耐烦或不高兴。

也没有故意试探她的底线,看她们能不能回到不谈长久但是可以暧昧的阶段。

她没有认为那两种状态的沈清慈就是不好,凭良心说,曾经一度吸引她的可能就是沈清慈的与众不同——即一些不好。

只是艺术馆一别之后,湛秋想了太多太多,大脑都快要死机了,所以不想再去研究。

她们能相敬如宾地待在她熟悉的空间里,让她很安心。

喝了几口热茶,她心情变得更加自如,谈话也流畅起来。

她回答沈清慈,“不突然,春节我跟父母讨论过,他们想在那边定居一段时间,姐姐让我在旁陪伴。原本我舍不得这边的生活,不过同一份工作做久了就枯燥,我最近越来越觉得累,也不能很好地服务顾客了。”

沈清慈却出神地想到某一天的早上,湛秋跟她说她是专属会员,她说她要申请注销。

现在已经不是她注销不注销的事了,湛秋想要离职了,清空会员登记。

她只能理性地说:“嗯,便利店的工作很辛苦,也太过单调,你厌倦很正常。”

她从来不认为湛秋会一直待在第十九街,无论湛秋在那里的笑容多热情,也不会真正喜欢上一份不该出现在她华丽生命中的庸碌。

“谈不上厌倦啦,本来想到去便利店工作,是因为我出事故以后总感觉闷闷的,想多跟人说说话,进行不费脑的劳动。现在我已经完全好啦,也体验到了我想要的规律生活,是时候步入新的阶段。”

湛秋还是很愿意表达自己,说到自己的想法和安排时,轻快得像一只从林间飞起的鸟。

她随时拥有新的阶段,湛秋终于要往前迈了。

南半球意味着什么?

距离,时差,还有颠倒,连季节都不可以再同步。

春天即将开始,湛秋却没有看花的安排了。

几个月之前,自己生病时,湛秋在她床边告诉她,等她病好就带她去爬山。

那是沈清慈久违了的在病中也安心的感觉。

现在想想不可思议,湛秋在那么早的时候,就无私给予她很多珍贵的情感。

本来春天是爬山的好时节,但一张机票就可以割舍。

沈清慈突然打算拦截那个在路上的礼物。

“为什么要告诉我?”

她喝完杯子里的热茶,放在茶几上,语气带着一点质疑,似乎想要戳穿什么。

在巨大的情绪之下,她反而清醒了,恢复一半往常的状态。

湛秋家里的风水镇人,今天赴宴之后就像被夺了舍,一直晕乎乎的,反应都迟缓。

但眼下已经没必要了。

湛秋看见她的神态变了,眼里有了锐利的光芒,不知怎的,心情反而更好。

“我认为要跟你说,我们又没仇,就算不能好聚好散,不告而别也很奇怪。我不想哪天你有事情去便利店找我,发现我离职几个月了。”

沈清慈挑眉睨她:“为什么不想呢,听上去不错啊,说不定我会震惊,也会失落一阵。站在你的角度有没有损失,你没有想过这样做吗?”

真吓人,沈清慈真是太了解人性了,湛秋当然有想过。

就算这辈子都看不到沈清慈追着她车尾大喊“没有你我怎么办”这种苦情剧情,起码可以幻想一下沈清慈发现她不在原地时的怅然若失,这种精神胜利法也不错。

湛秋是个不高明的追求者,跟很多气急败坏的示爱者一样,一旦发现没戏,就想看对方后悔。

但是呢,她放弃了,从她决定邀请沈清慈来她家里起,她就决定成熟地处理这段“初恋”。

湛秋嘿嘿了一下,并不尴尬,也不想说谎。

沈清慈立即就明白了。

“所以,你决定离开国内的这个决定,跟我有哪怕半点的关系吗?”

沈清慈决定问出口。

如果只是不想工作,没必要离开这个国度,湛秋在哪里都可以做想做的事情。

听到她冷静提问,湛秋先是一怔,随后表现得非常开心,还笑出了声,从沙发上站起来。

有一瞬间,沈清慈松了一口气,认为刚才说出来的决定跟“订婚宴”的小玩笑一样,又是一个恶作剧。

湛秋经常语出惊人。

湛秋洒脱地宣布:“我们的谈话终于进入下个阶段,沈清慈,你看,你也能坦诚地跟我沟通嘛。”

所以有奖励吗?

沈清慈压住自己的眉,不让它表露出心虚。

“走吧,去楼上参观参观,来都来了,你不感兴趣吗?我们边走边说好了。”

湛秋带她从步梯上去。

沈清慈在上台阶中途问:“你离场这么久没有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有人在那里接待啊,酒水餐饮音乐都有,还想我一直陪着?”

“都等着呗,还早呢。”

湛秋露出了她“大小姐”脾气的一面。

湛秋带她逐一看了收藏室,舞蹈房,书房,花房,每一处都一尘不染,像从早到晚都有人在打扫一样。

做导游期间顺便回答了她的问题,“有,但是不多。”

“把选择推给别人是幼稚的行为。如果我们还很好,我当然不会随便离开。但是我们不打算在一起,我有别的考虑也很正常,你不要有负担,我在那里会很开心,可不是躲情债的。”

湛秋最后带她来到第三层,第三层的布局和风格像梅枝天境那边的房子,有许多跳色家具。

原来沈清慈之前去过她的家只是她真正住宅的三分之一的替代品。

就像她认识的那个湛秋只是几分之一的湛小姐,跟眼前这位不能重合。

“你要去住多久?”

“不确定,三年五载,或者就不回了。”

湛秋说得满不在意,还顺便放起了音乐。

“你姐姐舍得吗?”

“她啊,她才不会不舍得,她本来就经常去,等我想她了也会回来看她,飞又不是难事。”

她没说,正是张成帆替她规划的未来,总之是不想她天天泡在一家小店里做收银员了。

“等你摆脱那个雨夜的好的坏的影响,找到新的健康爱好,或者喜欢上了其他人再回来。我没有跟你商量。”

在她跟沈清慈吵架的事情传到张总耳朵里时,张总龙颜大不悦地命令她。

他们都认为,她现阶段的所有烦恼都从那时候延伸出来,所以要离开。

第88章 隐晦的感情也需要见一见灯光

露台上凭栏,能看见日偏西山的景象。

冬天真的过去了,傍晚能下落得如此缠绵,风还是和煦,音乐声从草坪上传过来。

本市著名的富人区里一派热闹的景象,长裙跟西装,琴声与酒香,都营造出一种跟第十九街,钟声大厦全然不同的气息。

尽管沈清慈算不上喜欢后者,也没有不喜欢前者,但是,但是。

湛秋的视力绝佳,她指着草坪中心说:“张总在镇场,不用担心客人受冷落了。”

“我也是担心的,可没有故意晾着他们。”

她也不知道在跟谁解释,好像不希望身边人误会她一样。

沈清慈没有回她的话。

湛秋又说:“不过我们该过去了,太阳落了就要开宴,有你喜欢的口味,你要多吃几口。”

“近来你又瘦了。”

沈清慈还是沉默。

从湛秋把之后的打算说给她听以后,她就没再主动找过话题了,像一个真正的来访者,只负责参观和远眺。

她脸上因“愧疚”而带的一点柔和被抹去了,但也没冷脸,只是恢复淡淡的状态。

她趴在欧式的栏杆上,感受着初春傍晚的风,落日一点点揉模糊了天边的幕布,呈现出斑斓来。

湛秋改为坐在露天椅子上,看了会沈清慈,才不得不开口:“我们回去吗?”

“你在我这里待久了,她们就该瞎揣测了。”

“你也有怕人说闲话的时候?”

沈清慈奇怪。

“说就说,我才不怕。”湛秋昂起头,又表现出体贴地解释,“但我怕你被说啊,你跟我过来时,看见你领导的眼神了吗?她特别有意思,挺好玩的,我蛮喜欢她,是你的朋友对不?再晚一点回,她们……”

她的话断在那里,还没改得温婉一点,沈清慈就替她接了:“她们就以为我们俩在白日宣淫了。”

湛秋想起来自己喜欢沈清慈什么了,其中一点,就是沈清慈比她多点文化和斯文。

比如这个词她也知道,但她就想不起来说。老祖宗的才华真令人惊叹,还能为大白天做。爱编一个词。

湛秋脸上热了一热,心里却低落下去。因为如果不是现在这样,说不定呢,她可没有任何忌讳。

“那我们快下去吧。”她假装催促。

“杨谨是我的领导,也是朋友。”

沈清慈问:“你的话都说完了?”

“嗯,我说完了。”湛秋本来那天在艺术馆就想说,在沈清慈反问她时,就想说“反正我走了你开心了”这种话。

“那我也说几句。”

“相处这么久以来,我唯一没说过的就是,我们有很大的差距。”

沈清慈说着走到她身边的椅子落下,香水味包裹住湛秋,冬天已经过去了,湛秋不是专业人士,却还是觉得换一款香水会更好契合季节。

“过去,未来,都在南与北。当下我们虽站在一起,但是差距不是‘喜欢’两个字能消除掉的。就像你会心血来潮去做收银员,但是你随时可以奔赴世界上另外一个角落,只要你想。但是我不可以,我待在这里,不知何时有足够的底气一走了之,房子车子家庭种种,会掏干我们这样的人所有的所有的力气。”

“我这么说不在愤世嫉俗,你放心,没那么幼稚。我知道不怨你,也不怨别人,我自己很满意当下,我安于接受这份差距。”

“只是我从没跟你说过,因为显而易见,也因为,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说出口,在你表达爱意时,我自我贬低,那种手段太过扫兴。”

“但是,你看你的花园和宅院,你看你的朋友们,连被你随口怼的顾涛,当年我也得恭恭敬敬地顺着才行。如果不谈将来,我明确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有的给,我就很镇定。一谈将来,压力就太大了,对我们来说,豪门不缺始乱终弃的故事。”

她像在心里编排了很多遍,又或许是开会开多了,擅长一一列举,几乎没有卡顿,一气呵成地说完了。

湛秋知道这是在敞开心扉了,她虽然不适应,但不觉得奇怪。她认识的沈清慈虽然冷淡,但是不冷血,有很多细腻的地方,她如果愿意,是可以这样好好与人谈话的。

只是湛秋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呢,只是家庭关系吗?

她专注地听着,听完理解了一半,又不理解一半:“你说差距大,我能明白,但是始乱终弃?我们家没有这个传统,我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很恩爱,张成帆张总虽然单身,但是没有黑料,这点你应该也知道。”

“我没有针对你一家,我只是通过大数据分析,推测出可能结果。”

普通人的感情在浮躁的时代里也摇摇欲坠,何况不普通的湛秋,她要去赌自己是幸运儿吗?

湛秋不像从前一样擅长大放厥词,她也没有争辩,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原来你不喜欢我有那么多的因素,比我想的还要多,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以为我们在一起开心就好了。”

“谁说我不喜欢。”-

为了躲避一些无聊的跟拍,颜乐在天色暗后才离开住处,驱车到达南园。

与此同时,她看见开车离开的沈清慈。

今日气温高,连夜风都温暖,沈清慈没关上窗户,风将她的衣领吹得紧贴长颈。

因为缺了目光,她的侧脸要比正脸看上去平和,是熟女挂的长相。

颜乐发现湛秋喜欢这一挂。

单单论脸的折叠度或骨相、皮相,沈清慈并无格外突出的地方。

但五官被她组合得很好,皮肤又白,加上与众不同的气质,生活里这样的人一出现,毫无疑问会被大家默认成美女。

颜乐也认,只是疑惑。

上次沈清慈与湛秋在艺术馆里大吵了一架,虽然她们控制了音量,外面的谁也没胆子贴着偷听,但是零零碎碎还是传出来一些。

颜乐那时生出一个很值得揣摩,放进演技里的情绪,嫉妒。

相爱过的人才会为鸡毛蒜皮吵起来,才会满不在意地彼此攻击最脆弱处。

而不是只剩下礼貌和拒绝。

她从来不羡慕沈清慈如何如何,但如果她是沈清慈,她会好好珍惜。

那日沈清慈出门时眼眶是红的,表情也说明了一切。

颜乐进去看湛秋,直截了当地问她还喜不喜欢沈清慈时,湛秋没有回答她,只是敷衍。

湛秋不语,克制地在忍耐想哭的欲。望。

颜乐看出来了,颜乐心满意足,颜乐以为她们总算结束了。

可是今天沈清慈又出现在这里,她们仍旧在联系,在见面,颜乐的暗恼只是一瞬,随之开始揣测,沈清慈为什么离开了。

又跟上次一样吗?

没有谈拢?

她在这个晚上扮演了一个心思不良的人,她希望沈清慈远离湛秋,别再出现了。

她不适合湛秋,这点谁都看得出来。

连成帆姐不久前谈及此事,也认可她们不适合、需要物理分开这个观点。

当然,让她下定主义的,还是湛秋工作一事,大家都不想湛秋那么辛苦。

颜乐始终没进过那家店,但是张成帆去过,有一次进店就发现湛秋在被一个不会用券的人骂。

居然还微笑着继续教,并且为程序麻烦道歉。

张成帆心疼了,但当下什么也没有说,因为湛秋说喜欢在那里。

颜乐进到宴会厅,见到湛秋,湛秋看不出异样,高兴地欢迎她,“还以为你今天来不了了,我们等你呢。好多人就等着看大明星一眼,根本不是来替我庆生。”

她说着瞪了一批人,把大家逗笑了。

“你的生日,我挖地道都要过来。”

“比我说话还夸张。”

湛秋跟方一霖道:“不愧是演电影的。”

颜乐吃了一点东西后,自然地问湛秋:“我来的时候看见沈小姐,还以为是临时外出,怎么她是直接走了是吗?不留下来一起玩?”

湛秋的面色改了一改,“她有事回去忙。”

张成帆不语,只是挑眉看向湛秋。

方一霖在身后拉了拉颜乐的手臂,借着端酒杯掩饰口型,“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颜乐朝她眨眨眼睛,仿佛这才会意,轻声说:“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私聊回来就这样了。”

湛秋受不了地打断:“你们俩不要说悄悄话,有话一起说,不然我觉得我已经身败名裂了。”

方一霖反击:“才长大一岁就脸皮薄了。”

蛋糕环节里,在摄影声里吹灭蜡烛以后,湛秋在灯光关了一半的宴会厅里先提问:“如果让你们现在许一个愿望,会跟什么有关?一个词概括一下。”

她成了主持人,要求大家一一发言。

“爱”跟“自由”成为本场的高频词,湛秋心里认可的同时又觉得可能这两个词是最好说的。

“你们也太高级了,真的假的。”

“有些不好说。”方一霖坦言。

张成帆的答案是:“妹妹。”

湛秋满意得当场抱住她,在她脸上亲一口,“我也爱你。”

张成帆全凭腰好才撑住这份来自妹妹的热情。

颜乐跟在张成帆后,“我跟成帆姐一样。”

她用玩笑的语气,旁人也没觉出问题,今天不就是逗寿星开心嘛。

湛秋点头,“你也想你妹妹了。”

这个冷笑话把生日蜡烛上最后的余温带走了。

沈清慈的礼物是在这个时候送到的。

有人进来通知湛秋,说搬下车的物件大,问放在哪里,库房吗?

湛秋确定了体积以后说:“运来这里吧,我想要当场拆。”

她似乎猜到是什么了,艺术应该跟大家分享,隐晦的感情也需要见一见灯光。

第89章 夜色怯怯躲在窗户外。

夜色怯怯躲在窗户外。

一只气球蓦然炸裂,将撒缀在地面的玫瑰花瓣惊起后扬在半步内。

沈清慈离开前,跟湛秋说,收到过湛秋很多件礼物,最后还她的礼物是一片海。

又对她说:“祝你飞走以后,可以入海,可以上岸。”

湛秋当时忙着不开心,目送她匆匆离开时,忽然想起这段话的出处,有一刹那的不知所措。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抢先她一步的买主是沈清慈。

她不知道沈清慈知不知道出高价买的那个人是她。

如果礼物真的是那片海洋,这就佐证了沈清慈的话,即“谁说她不喜欢”,她也上过心。

因为喜欢,因为珍视那个量身定制的展会,所以会不惜代价留下最特别的一件展品。

哪怕有人出更高的价格,足以让她赚上几倍,她也没让。

沈清慈大多数时候是个现实主义,因此,一旦做出浪漫主义的事,就令人觉得不真实。

也不理解。

关于两个人为什么谈到喜欢还能不欢而散,湛秋回想起来,还不是很能领会。

但问题主要还是在自己,毋庸置疑,自己没有做到很感动,也没有很高兴。

兴许是因为沈清慈说得太迟了,不合时宜,偏偏是在一个告别仪式上。

一开始,湛秋心里的冰块被凿开,碎得叮叮当当,像一串逃出来的音符。

她通过表情确定沈清慈没有开玩笑或者说反话,于是轻哼一声:“这我早就知道,我就说,我又不是傻子,我不可能感知错误嘛。”

沈清慈眼里的喜欢根本藏不住啊,湛秋看得很清晰。

后来她痛苦的根源就在于她必须去相信沈清慈不够喜欢她,这与她原本的认知产生冲突,她就茫然了。

现在好了,对上一点。

她追问沈清慈:“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她紧盯着沈清慈,不放过蛛丝马迹。

“我不清楚。”

沈清慈下意识躲避,似乎想这样结束话题。

湛秋不依不饶。

沈清慈才回答她:“庸俗一点说可能是第一次见面,你对着碎掉的花瓶拍照,说花已经永远送给我了。”

“深沉一点说,不知不觉吧。”

“你告诉我是在挽留我吗?”湛秋没有绕弯子,非常直白且严肃地问。

湛秋喜欢她上个问题的回答,无论是哪一种,都很动人。

但是这一次,沈清慈没有给出很好的回答,也许她不喜欢这种直白,也许她从未争取过什么一样,不习惯点头。

她摇摇头,“我只是想说出来,你不用考虑我。”

湛秋于是有点不满:“你喜欢我,但是拒绝了我的追求,哪怕我很伤心你也没有改变主意。现在我们不打算在一起了,你又告诉我你喜欢我,说完你又不想挽留。沈清慈,我觉得你不是坏,你到底会不会交朋友啊?”

“你又不是没谈过,怎么感觉比我还糟糕。”

“我就是太糟糕了。”

“一直如此。”

沈清慈不知怎么告诉她,她曾经接受过,曾经尝试过挽留,但没有很好的结果。

因为那些跟湛秋没有关系,说出来也像无理取闹。

她是害羞的,是被动的,也许还受过伤,有原始家庭的困扰,诸如此类理由,湛秋帮她找过太多。

这一次,湛秋没有替她找补,因为如果沈清慈迈不出那一步,她迈出去了也没有意义。

而且,她认为喜欢要用行为表达,光说不行,还不算很喜欢。

她不接受沈清慈的表白。

沈清慈最终选择提前离场,理由给得很简单,家里有事。

之后没管湛秋失望的表情就匆匆走了。

湛秋为此小发雷霆,迁怒了一盆台阶下的花,没想到轻轻一踢花盆就裂了。

质量非常不好,可是没有人质疑采买人员,居然纷纷归咎于她的坏脾气上,虽然很关心,却也给这场告别定性了。

她跟沈清慈彻底掰了。

大家都这么想。

湛秋生气的点在于,她认为沈清慈很不会礼尚往来。

今天起码是自己生日,就算沈清慈的告白自己无动于衷,没当场改变出国的主意,沈清慈也不应该这么不给面子。

她沈清慈的生日,自己都有陪着她过。

一起在车上吹了蜡烛!

居然也忘了!

沈清慈根本就不知道今天晚上的蛋糕有多贵多好吃。

湛秋明白这是她的损失。

也是从那时她就明白了,沈清慈确实是不会经营情感的人,也许沈清慈的人生中缺乏这堂课的培训,而湛秋不打算做老师。

湛秋让人直接把东西搬来宴会厅,心里是存了一点气。

沈清慈那么喜欢把心意都藏起来,什么话都不肯多说,她就要让这件藏品公之于众。

让杨瑾也看看,起码回去跟沈清慈说,让沈清慈不自在。

哪怕负责的人告诉她,物件很大,需要组装的时间,到时候也不好收,湛秋也没有改主意。

于是在花了一通力气以后,湛秋曾经错过的那片“海洋”呈现在众人眼里。

湛秋忽然就想起来,沈清慈那个时候为什么在写一则上说“缺钱”了。

艺术装置的作者因为业内小有名气,作品定价不低。

哪怕沈清慈薪水比一个便利店店员高得多得多,毕竟是替人打工,也会觉得心疼吧。

湛秋说:“这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希望大家跟我一起欣赏。”

“我还要重新给它命名,就叫‘爱与自由’,本晚的主题词。”

湛秋没什么文化却有很多想法地进行发言。

先爱,然后各寻自由吧。

装置礼物里,沈清慈还留了一个信封,一看就是从公司顺出来的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同样是顺出来的A4纸。

湛秋心里冷哼,心想也不会买张漂亮信笺,最好是用词恳切的情书,道歉信。

结果A4纸是除了一句生日快乐以外,剩余两行是写一则的账号和密码。

括号里写,[不要六位数,免费送。]

沈清慈的幽默中大多带点黑色和冷意,这不是个正统的喜剧人。

湛秋终于得到这串吉利的数字ID了,但是一点也不高兴,她反而也死心了。

从这两件物品来看,沈清慈今晚本来就抱着跟她断清楚的决心来的,以后没一点瓜葛了。

从云端路过的航线总会留下端倪,沈清慈拎着餐食往住院部去的路上,抬头看了一眼。

起飞不久,看得很清楚,或许湛秋就在这架飞机之上。

沈清慈最近无暇去顾她,也逃避性地不让自己再去想。

她还没进病房,就看见几个亲戚站在门口,脸色难看。

她妈妈正在哭,沈清慈跟着心里一揪。

有人跟沈清慈解释:“医生刚刚来说,你外婆可能撑不过去了。”

“好不容易抢救回来,这才几天,怎么又……”

之后沈清慈的记忆中就只剩嚎哭声。

她的外婆在那个下午离世。

沈清慈原以为自己对这种事有心理准备,医院早就说了情况不乐观。

而她又是对生死和亲人看得相对淡漠的人,从来也不恐惧这样的事情。

但随着亲人的离开,她发现不是那样简单,那种永远失去的痛也许不浓烈,但会慢慢渗进去。

可能当下只有麻木的“我没有外婆了”的想法,但反应过来时难过得简直难以言喻,她跟这个世界的连接之间又少了一个亲人。

她的外婆对晚辈都很慈和,也许溺爱孙子,但也很爱她,爱家里的每一个人。

她总会想起她外婆笑眯眯地喊她的名字,想起小时候睡在外婆身边的味道。

她同时也能感觉到,她曾经并不算珍惜的那些情感在逐一离开她,而她并不是毫发无损。

她在守灵的那天晚上痛哭,这份哀悼比其他人都来得迟钝,以至于大家反过来安慰她,尤其她妈妈简直要心疼死了。与她抱着一起哭。

沈清慈明白,很多事她都没有尽力,她以为不尽力的失去就无所谓,但其实不是那样。

现代牛马不需要七情六欲。

葬礼之后,她就被唤回公司继续工作,她没有哀痛的机会,大家甚至觉得只是外婆离世,不需要多么伤感。

虽然没人明说,沈清慈敏锐地感觉出来,对此没有情绪,只是反省自己有没有传递过此类没人性的价值观。

她加了几天班把欠下的工作一一忙完了。

然后在一个空闲的午后,她终于鼓起勇气踏入第十九街。

她没有直奔目的地,而是在旷野咖啡店先点了一杯咖啡。

她没用小程序,咖啡师听后直接帮她做了,没要求她付款。

给的理由是:“小秋往账户里充了太多钱,她出国了,以后不会来喝了,隔壁的人喝咖啡都从账号里直接扣。”

沈清慈甚至还没进便利店,就已经获得了自己想要又不想要的答案。

她大概猜到湛秋不会在了,女人的第六感,一来到这条街她就有了。

但湛秋仍然离开的比她想得还要匆匆,今日才3月21日。

十天而已。

“我不是隔壁的人。”

沈清慈坚持付款,好像不用湛秋的账户,湛秋就还在一样。

“好的沈小姐。”

新橙没有多说什么。

从咖啡店出来,沈清慈还是进了便利店。

收银员是张新的面孔,原因多半不是因为湛秋离职了,而是那位兼职的大学生也不来了——这个信息点她是在选购商品时听打电话的店长说的。

店长没顾得上看她,这让沈清慈很放松。

“您好,这边为您结账,请问您是我们家会员吗?”

新收银员声音偏甜,但笑容有些腼腆。

沈清慈淡淡看着她,她就赶紧躲开视线,非常忙的样子,没好意思对视。

“是会员。”

她没注销过。

沈清慈拎着东西回到公司,喝了口草莓牛奶,把一袋黄瓜味薯片吃了。

第90章 “再窥得一眼海”

春时易逝,长短只有几场雨的势头。

花跟叶子被淋落早就是昨天的事情了,今天春光俏丽,适合外出。

然而进到山间,还能感受到氤氲的潮气,被树荫遮蔽的石阶仍积着薄薄一层的雨水,树下的土壤富穰而新鲜。

越择的春季团建活动定在这里,山里的度假酒店被公司预定满,而今日的安排项目是爬山——也不管别人情不情愿。

南山的高度和陡峭程度正适合长久不锻炼的上班族,属于爬起来不轻松但咬咬牙也能坚持登顶的山,被调侃像极了大部分人的人生。

“沈总,累了吧,喝口水,我帮您背包。”

“不用了,我带了水。你先爬吧,我歇一会就跟上。”

沈清慈平时的精力尚可,但体力方面的局限性非偶尔跑一趟健身房能改善的,爬到一半已经吃不消,歇了又歇。

这是她第二次爬这座山。

出发得不算早,登顶已是中午,山上的光线与阳光处处都好,将他们的疲惫一点一点扫光。

大家拍了合影,午饭定在山上的餐厅,用餐前,都在观景台上远眺城区。

有地理课代表给同事们科普,南山下湖泊前那片占地广的别墅区,里面住的全是鼎鼎有名的人。

他报了几组名字,从娱乐圈报到商界,“张翟”一家的名字就这样出现在沈清慈耳朵里,毫无意外。

越择跟祁水的合作没有中止,互相了解颇多,连张翟、湛铭山移居他国的消息,大家也都清楚。

“有钱真好啊,不过那么大的宅子没几个人住,怪吓人的。”

“空着就空着呗,吓得到谁呢,人家张总平时也不住这,房子不要太多。”

“张总真不结婚啦?”

沈清慈没有听完整,后面的话题她不感兴趣。这些碎语本也不是特意说给她听的,再往前几步大家就该噤声了。

那座大宅子她去过,热闹的起来,不空。

餐后大家各自三三两两下山,回到酒店休息。

沈清慈身边跟着几个主管,时而谈山景,时而谈工作。

杨谨不在,没人会跟沈清慈聊私生活。

倒不是她表现多凶悍,不许人提,而是下属们个个慧眼如炬,挑领导感兴趣的讲。

沈清慈的外表和作风,看着就不是那类喜欢谈老公孩子的女强人,何况她压根没有。

下至一处山路交错的观景区时,大家坐下休息,喝了几口水。

人多路杂,指示牌上地名列了足有七八个。

上山者下山者络绎不绝,还有特意改道,绕去拜佛烧香的,沈清慈看见销售部几个人往那边去。

“可见这个季度的业绩压力大了,都要求菩萨保佑保佑。”她开玩笑。

“沈总去不去?”

“我……”

‘不信这个’四个字还没说出口,沈清慈就看见一张与故人相像的侧颜,在一众登山者中又高又白,穿着一件深色系的冲锋衣。

一晃而过,隐于通往寺庙的山径上,像神明的一道指示。

“我去,你们随意。”

沈清慈没做多想,不怕他们奇怪,快步追了过去。山路逼仄,期间被往来人群遮挡了几次,已是心烦意乱。

等走到寺院大门处,钟声震耳,她才醒过神,怎么可能呢,多半是看错了。

这一路上深色衣服的高个子女性也有,唯独没有相像的那个侧影,要么就是提前几步进了寺,要么就是日光晃了人。

沈清慈仍走了进去,要么不来,既然进来了,诚心要有。

烧香拜佛的流程必不可少,只是她没虔诚到跪拜,插上香后,她在各个殿里寻觅想找的人。

没有。

漫天诸佛,菩萨罗汉,也保佑不来一个错过后,两个春秋未见的人。

她在湛秋离开的那个春天,被湛秋删了好友*,这一次不是偷偷摸摸的拉黑,是堂堂正正,是无需通知的断绝关系。

之后的两年,沈清慈都记得很模糊,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但总会有一个特别漫长的季节,某年是暴雨勤勤的夏,某年是大雪皑皑的冬。

没有一年是春日,春日都很短暂,转瞬即逝。

期间沈清慈没有值得说的事,若要谈完成了哪些项目,那理起来就如数家珍,但那跟生活无关。

生活是一成不变的,偶尔有一点涟漪,还没荡漾开就静下来了。

湛秋想必在哪一日忽然明白了,既然不能好好在一起,就不要维系最无意义的体面了。

湛秋又是洒脱自由的人,爱的时候可以坦坦荡荡,既然决定放下了,那就不愿再藕断丝连。

沈清慈也了解她的性格,当然了解是因为做过一些试探挨了骂,于是生日宴后,再无交集。

这两年间,湛秋或许回来过,或许没有,沈清慈没有她的消息,也没能再偶遇过她。

第十九街的店员说,第一年她们还聊得蛮多,后面就都不说话了。离职的离职,沉默的沉默。

好像听湛秋说有重新在读书,但没过多久又说在环游世界,最近又在办个人展,说做了画家。

还是活泼健谈,思维跳跃,沈清慈笑,上网搜了她的画,没有,不知道是名气尚且不足还是人家都不敢发。

沈清慈从前还想着,不怕,有朝一日再见是一定的事情,这座城大但是她们的圈子也就那么大,说不定呢。

后来明白了,湛秋不在任何人的圈子里,湛秋没她想的那么好捉。

沈清慈离开了寺院,想起今日是愚人节。

过去两年以后,湛秋还能跟她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不算一件坏事情。

她想着还笑了。

看见她的同事还在门口等她,问沈总笑什么,难不成才拜完,心愿就已经实现了吗?

沈清慈这人胆子大的,无法无天,寺院门口也能笑着说瞎话:“对,实现了。”

她说出来安慰自己,即将外调,这是她今年在这座城市的最后一次户外行程,没遇着那就是不会遇着了。

她不勉强神佛,平静地接受了,有了升职加薪这一福气还不满足那就太贪婪了。

垂目,敛下心绪,仔细着脚下浸过春雨的台阶,一步步走下去。

石阶上花瓣被登山人踩成了泥,只一片还完整干净,像是才从枝头落下来。

弯腰捡起来,湛秋迎着阳光观察之后放在鼻尖嗅嗅,花香已经很淡,更多的是泥土和雨水的味道。

“别闻了,那多脏啊,树上那么多呢。”

湛秋将花瓣扔了,跟着往里去。

狼狈出行,一进寺庙,菩萨还没来得及看,先往洗手间跑。

“山上的饭菜不干净。”湛秋如是宣布。

“现在知道了,说带餐你又不许,嫌那没意思。走吧,时间不早了,你还要采风呢。”

湛秋今年迷上了绘画,从室内画到室外,从人物画到风景。

她幼年时学过一点,不成熟的画作至今还被保存,纸上歪歪扭扭的湛秋像四个字。

画得是什么她早就不记得了,只看得出大片彩色,糊成一团。

家里人说记得,父母姐姐一共给出了三个答案,且都信誓旦旦说是自己跟她们说的,不可能记错。

湛秋心想,估计是她随手瞎话的,跟不同人介绍时又临时发挥。

总之,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她没有坚持下来,第一天赋不足,第二不感兴趣。

但是今年春节过后,她忽然爱上涂涂抹抹。

起初是因为百无聊赖,刚巧从庄园佣人的孩子那里收到一盒油画棒当新年礼物。于是跟着网上的教程,创作几幅小画以后,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做画家的料。

于是开始了探索,又是拜师又是沙龙又是捐赠画作——最大的一幅正挂于祁水现任总裁的办公室里。

艺术性鉴于画家本人青春正在,暂时还不好说,但湛秋的积极性是有史以来最高的。

因此回国几天,她除了陪她姐姐以外,就是外出采风,写生。

今天地点选在南山,这山她不是第一次爬,寺院也不是第一次看。

但现在成了画家,角度和心境就不一样了。

采完风,她预备捐些香火钱。

功德箱不好放,扫码即可,打开也能看见页面上其他人的祈福。

诚意到了足矣,因此金额都是一些吉利的小数字,一眼扫过去,新页唯一稍微大点的数字是2000,因此她停下看了眼。

祈福语是“母健康。再窥得一眼海”。

捐款人:沈*。

湛秋心里一乱,亮着页面,在殿里绕了一圈,没有找到,殿外看了一眼似乎也没有。

也许不是。

也许是,但擦肩而过了,佛祖的安排。

她在宝殿之内信起了缘分,放弃寻人,安分地输入金额。

祈福语想了一想,“在意的人都要健康如愿”。

输完,她老老实实地把“要”删去了,这是跟佛许愿,不是吩咐,理所应当的恶习要改。

她本非虔诚之人,也不想菩萨跟前演戏。

原本只打算输入个过得去的好数字,因为看完人家的祈福语后心神不宁,多输入了一位。

发现时已经摁了出去,她为自己的马虎凝住了几秒,之后释然一笑,也好,这下诚意更足。

赏花的季节,不知道有人为什么执着于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