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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员日 秦淮洲 18189 字 20天前

医院一别之后,湛秋没再见过沈清慈,也尽量不去想她,每天兢兢业业上自己的班。

只是有天下了班,室外寒冷异常,她非常非常地想喝一口粥。

于是吩咐魏姐开过去,到沈清慈头一回带她去的粥铺。

湛秋又遇到了店老板,是个适合经营小本生意的爽快人,说话声如洪钟,但不让人反感,使得店里多了些人情味。

想到那时候沈清慈瞎忽悠她,说前任开的,她还信了那么一会。

这样回想起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比如沈清慈这人,不时有戏弄她的恶趣味。

都不晓得,沈清慈现在还会不会下班后来喝粥了。

湛秋知道这跟自己没关系,只是触景生情,坐在这里头,就由不得你不生。

怀念也好,恨也罢,总之想了一餐饭的功夫。

点的还是当时那几道菜,另外多加了份魏姐爱吃的点心,自然也没能吃完。

魏姐不忍浪费,将没怎么动的几盘打包了。

“这家店口味真是蛮好,就是位置不算好找,平时开不到这里来,枫叶你是怎么知道的?”

“同事推荐还是网上看见的?”

魏姐跟她闲聊,湛秋自从上班以来,变得更接地气。当然以前也很好,但是像在保护罩里,现在走出来了。

“沈清慈带我来过。”

店外风势不减,湛秋吃得胃里热热的,心情也好,没多想就回答了。

她答得顺口,却不想魏姐表情一滞,满脸的懊悔之情和抱歉,好像不小心拿刀刺到了湛秋一样。

太夸张,湛秋揽住她的肩,拍了拍安慰:“我又没有不开心,想那么多干嘛,我不要紧,谈到了我不瞒你就说明我放下了。事过去了,就是一个以前的朋友,难道以后我们每提一次,就要如临大敌一次。”

湛秋的笑声在冬夜里像手心里一枝火柴的光般温暖,火光随着朔风摇摇曳曳,轻巧又梦幻。

她快步下了两个台阶,险些让人撞上。

魏姐惊慌地要去扶,却看见她灵活地闪开,还笑着对别人说了句“当心”,然后继续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每个细节都在证明,她走出来了。

魏姐每天陪着湛秋跑来跑去,开车只是附带,当然也有任务,首先就是湛秋的安全。

打架或者保护,魏姐在行,但是心理方面的问题,她不是专家。

张总要她发现不对劲的细节就立刻上报,但是这段时间,据她观察湛秋哪都很对劲,甚至比没被“甩”之前还要对劲。

她跟荣姨也有聊过,都很欣慰,虽说是难得动心,到底就像她感过兴趣的那些花草摆件、马驹跑车一样,阶段一过就忘记了。

经历一遭更加成熟了,不算好事,但也不坏。

只要湛秋不哭就好,再多哭几次,魏姐只能去找沈小姐决斗。

回去的路上,湛秋想到曾和章提过的短视频,再去搜关键词时,却发现干干净净,一条也没有。

也不知是搜索方向不对,还是被家里人要求清理掉了,张成帆最不喜欢别人曝光湛秋正脸。

虽然互联网发达,有心之人也能查到,但能留得住才算本事。

鬼使神差,湛秋在无聊之下,试着敲入沈清慈三个词。

她的输入法跟这三个字不熟,无法连打,一个字一个字组起来时,像在寻找音符编成曲。

不出名,查无此人。

湛秋整个春节期间没有排班,并在参加完每年的固定活动,祁水的年会之后,跟张成帆飞去陪家人过春节。

十几个小时之后,她从入住的房间看出去,浅翠的草场,宝石蓝的湖泊,再远处有森林,疑心能藏下一整本童话故事。

年夜饭安排得热闹,带了颜乐一家四口人,除了颜乐工作需求常在国内,颜家一家移民至此。

每回湛秋父母过来度假,两家人的来往就密切些。

湛秋与颜乐有段时间没见,时间不长,但因湛秋经历了太多事,心情跌宕起伏,就感觉像隔了很多很多年。

看见颜乐第一眼,虽然不至于再失忆,但又觉得陌生了。

她没好意思说。

颜乐今天穿着简单的衣服,罕见地纯素颜,与舞台上的她割离,更有邻家女生的气质。

湛秋知道能与家人过年,对颜乐这种红人来说不容易,笑道:“大明星终于能过来团圆了。”

颜乐俏皮说:“团圆饭不容易吃,能跟你湛小姐吃就更难了。”

“说得我像了不起的人物。”湛秋面露矜持的笑意。

一旁的张成帆在百忙的社交之余,抽空看出来了,这种笑通常只表达礼貌,长辈都在,湛枫叶总不好说出心里话。

她心里一定在想:当然啊,又不是谁都能跟我吃饭,我可没时间。

隔着餐桌上的烛台,颜乐尽量不动声色地去看湛秋,漂亮的眼里有烛光的影子,照得里头亮而吸引人。

湛秋对食物颇为尊重,满桌人就她安心在吃,吃相慢条斯理,但是没影响进食速度。

颜乐这种常年在节食的人,看见能好好吃饭的人,也觉羡慕。

湛秋一直以来都是她羡慕的对象,与家境无关,而是能做湛秋这样的人非常开心。

不像她,贪图功名利禄,进取心太强——如果湛秋能听到这段心声,多半会认为她在反讽。

吃饱喝足,湛秋早就发觉颜乐老看自己,心想也不能冷着场,就这么让她白看下去吧,怪不自在的。

刚巧,年末各行冲业绩,娱乐圈的绯闻八卦轮着上热搜,她跟同事闲的时候也会聊。

于是主动开口,跟颜乐聊了起来。

颜乐对她知无不言,能说的全都说了,却交代:“这些暂时都不能说出去。”

“啊,遗憾呢,我还想跟同事们分享。”

看来没办法了。

颜乐轻笑,“上次看你发朋友圈,邀请他们在家里聚餐玩游戏,你跟他们相处很开心吧?”

“是啊,玩得非常愉快。”

“我能理解,我常跟一些幕后人员或群演相处时感到暖心。越简单的工作,或者说,越缺少争夺资源的环境,大家就越纯粹。”

湛秋眼睛微微睁大,颔首,若有所思。

其实没太听懂。

后来仔细想了想,也不全是如此,大环境固然重要,最要紧的还是人本身。

湛秋说:“总之都是挺好的人,没有给我扮猪吃老虎的机会。”

她想到同事们的话,顺口开了句玩笑。

“什么意思呢?”颜乐始终保持着很感兴趣的笑容。

湛秋回忆那晚聚餐时,店长跟江梦袁联手构思的剧情,“就是一上班就被同事各种欺凌,打压,造谣,后来才发现我是集团千金,两排保镖穿着西装推门而入,为我撑场。”

“然后讨人厌的同事被开除了,我坐着豪车疾驰而去,全店悔不当初。”

如果湛秋是个敏感的人,这段话还没说完,估计就要抠脚指头。

偏偏湛秋不,湛秋一本正经地复述。

张成帆在旁边听得想死,过来打断,“阿乐,你别被她荼毒,她听多了这种戏码,上次还问我有没有病,说总裁都会有。”

“你怎么没有,扁平足也算啊。”

“闭嘴!”

张成帆加入聊天,问颜乐怎么还不恋爱,是在地下恋还是公司不许?

她承认自己明知故问。

国内现在还是下午,阳光大好,湛秋看着群里已经有同事吐槽奇葩亲戚。

“张成帆,我发现哦,你是他们骂的那种亲戚哎,见面就是问你怎么不恋爱,不结婚,不生孩子。”

张成帆驳回:“你单身就算了,你别霸道得不许别人谈好不好?”

颜乐笑吟吟地:“阿秋居然还单身吗,我还以为今年过年会带人回来呢。”

“带不了,要一直单下去了,等遇到彼此真正喜欢的人再说吧。”

湛秋坦然相告。

这话在颜乐听来,是湛秋发现了自己原来不那么喜欢那个人。

离开之前,她站在廊下对湛秋说:“阿秋,差点忘了,你之前托我找的那把伞,有下落了。”

湛秋猝不及防,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忍下心里的情绪,没什么期待地问:“在哪儿?”

“还是被剧组的同事收起来了了,但她收的时候没上心,也不知道伞的来历,上次我问,她一点印象都没有。还是年前大扫除,收拾仓库时找到的,我觉得应该是了。”

颜乐把照片找出来给湛秋看。

湛秋只看一眼就知道是了。

可能是还记得,也可能是直觉,沈清慈是会有这么一把伞。

气质符合,让人看了难受。

“好,那等回国,你让你同事寄给我。”

“我初三就要进组了。”

“嗯,我应该也不会在这里太久,过完春节我要上班。”

此时,国内的天应该黑了。

群里同事们有两家的年夜饭早些,发在群里,湛秋刚好发了几个红包出去。

她想第一时间告诉沈清慈,伞找到了。由此了却自己一桩心事,不欠她的了。

湛秋也有想过,自己对沈清慈格外不同是否有欠她东西的缘故。

湛秋这辈子没欠过别人,都是当场解决,从未把事弄得这么糟,将别人心爱之物弄丢,被追着要。

所以她一直很愧疚,责任心不允许,觉得自己辜负了别人。后来知道自己是去帮沈清慈追星才弄丢的伞,心里是有好受一点,也没有太多。

现在,伞回来了。

也许还回去,她就彻底放下了,她跟沈清慈就可以没有瓜葛。

但是打开对话框,敲了两个字,她删掉了。

她挺不想主动找沈清慈的,主动又没好下场,哪怕是说正事。

湛秋担心对方以为自己骗人,没话找话呢。

只好打开“写一则”,输入: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欠别人的物品,年后将是个无债一身轻的人。

这文字多矫情,她相当满意。

她没想到沈清慈会上当的那么快,半个小时都不到,就给她发了句“除夕快乐”,在微信上。

也真是宝贝这把伞。

第77章 她们的故事就差这个句号了。

湛秋有想过回复“除夕快乐”,然后立刻跟沈清慈更新伞的情况,但是她迟迟没有行动。

她一想到雨伞是沈清慈前任送的,就能想象沈清慈宝贝它的心情。

沈清慈应该很喜欢那个人,喜欢到分手以后,没有丢掉旧物,给了它意义非凡的机会。

之前湛秋得知后,通透地指出,沈清慈心心念念想拿回那把伞,只是执着于记忆里的自己。

那把伞陪着她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走过来。

享受爱情的阶段,体验失恋的阶段,或许还从校园到社会,从普通住处到高级公寓。

一旦丢失,难免怅惘,像发过中二个签的账号意外被盗了。

虽然湛秋没有这样一件珍惜的物品,但湛秋喜新却不厌旧,曾经她宝贝过的东西,哪怕平淡了,也会被放在她个人的展览室里。

如果让她选择丢掉哪一件,她也不愿意。

可是,湛秋的通透和理解有特定的背景。

第一,是她没保管好在先,她没资格认为一把伞不重要;第二,她笃信沈清慈现在喜欢的是自己,如果沈清慈迟早会跟她在一起,念旧只能说明她人品好。

可是现在伞找回来了,湛秋心中的愧疚减弱,又发现沈清慈也没有很喜欢自己,那是她的误判。

她就开始嫉妒曾经的那个人了。

是谁呢,凭什么能让沈清慈记住,能让沈清慈爱慕,凭什么在沈清慈眼里比自己更好呢。

湛秋想象不到她的样子。

湛秋极少极少感受到嫉妒的滋味,她要什么都太轻松了,连羡慕别人都很少,遑论嫉妒。

虽然情绪是陌生的,但湛秋也不意外和抗拒,嫉妒是人之常情,谁说不许人嫉妒呢。

别人得了一份她得不到的感情,还不给她不高兴吗?

所以湛秋坦然地不高兴着,清楚这份不高兴跟旁人无关,必须自己慢慢消化,找不到人哄。

所以既不想打扰沈清慈,也不想理她。

除夕快乐。

她在心里感谢沈清慈的祝福,她也相信,无论有没有她的祝福,沈清慈的生活都是既定的。

快乐与不快乐与祝福无关,她发不发都不要紧,反正这也只是一句铺垫的开场白。

她没再回复。

也是想看一看,聪明的沈清慈会怎么把话题引到伞上,开门见山,还是委婉提醒。

沈清慈还不晓得自己知道她在网上的身份了,应该不会轻易暴露。

但是沈清慈后来什么也没多说。

湛秋震惊,怎么会这么沉得住气呢?明知道自己有伞的下落了,但故意不理她,她也无所谓?

湛秋对她的认识更上了一层楼。

好厉害的一个女人。

湛秋不解又敬佩,于是学习模仿。

既然沈清慈都不急,那就回国再说,反正她现在说不说都没两样。

伞又不在她的手里,自己也没法立即拿到手和送过去,起码要等到颜乐回国再说。

后面的几天,湛秋都跟着全家人一起消磨假日,幸福得很纯粹。

她没再去酒馆,上一回来沉迷酒桌游戏的新鲜劲也早过去了,跟同事们再玩时,觉得好玩但是不值得天天开很久的车过去玩。

而且她不太想见那个跟沈清慈有三分神似的女孩了,不认为看见还会满意。

有时候她换身衣服,一个人骑着她的马,默不作声地在马场待上大半天。

风不紧不慢,她在马背上想,她现在过得还不错,跟以前没有两样。但她自己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感知快乐的能力在下降。

放在以前,她会兴奋地享受驰骋的快感,但是现在她很平静地在审视自我。

她没跟任何人说这件事。

几天以后,她终于受不了,跟颜乐一起坐上了返程的航班。

登上飞机前,她还是把照片发给了沈清慈。

她停止拖延,主动告诉沈清慈:[是这把伞吗,你确认一下。如果是,那就找到了。你放心,被颜乐公司的工作人员收在库房里,一直没人动过,保存得也好。等我拿到手,就送去还你。]

她们的故事就差这个句号了。

得知湛秋想提前回国,颜乐跟她提议,让湛秋跟她一起,工作人员会在那边等她们。

顺便旅行几日,还可以去剧组玩一玩。

于是就落地在颜乐拍戏的城市。

湛秋没有旅行的心情,也不想去剧组,虽然她好奇过拍摄现场,但现在她更想解决事情。

跟着颜乐是因为守株待兔,若自己回去,等着颜乐这边寄还,也怕中途再出岔子。

如果伞再弄丢一次,她自己先要崩溃了。

湛秋一路心不在焉,就没想过颜乐的职业特点,从飞机上到她们落地,一路都有粉丝堵。

各种镜头都在拍,仿佛多按几次快门就能拍到了不起的画面。

湛秋习惯了自由无拘束,不能适应这种没经过允许的怼脸拍跟偷拍,还好有戴着墨镜跟棒球帽、口罩,全副武装。

好在这些人不是冲她,没人在意她是哪位。

当事人颜乐对此非常习惯,甚至看上去享受,总之哪怕她不爽也不能臭脸就是了。

笑容甜美回应的同时,还帮忙签了几张照片,收了一堆信笺和花束。

她拿不下,湛秋只好帮忙拿了一点,像她的助理一样站在旁边。

各行各业都不容易,湛秋心里在想,低头跟着上了车以后,才感慨宁静难得。

想回便利店了,起码不用被人群吞噬。

湛秋心急,没有白等的心情。

当天工作人员就把伞送来,细致地装在一个纯黑色的伞袋里,还跟湛秋说了抱歉,怪自己没有及时归还。

湛秋不想怪别人:“是我自己丢三落四,谢谢你替我保管。”

她给对方准备了一个红包,祝她新年快乐。

颜乐在旁开玩笑,“我心理要不平衡了,阿秋,我没功劳也有苦劳,都没收到你的红包。”

湛秋边拆开伞袋边笑,“大明星哪里在乎这三瓜两枣。”

但之后还是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一个,她很感谢颜乐帮她找回来。

她取出伞,打开细看说实话,平平无奇。

黑色伞面和伞骨,金色的柄。

按一把伞的正常价格来说应该不算便宜,但也不是大的牌子,可能已经停产了。

她想象沈清慈打着它的样子,还有自己夏夜暴雨里行走的样子。

当天没时间回去,湛秋在酒店暂歇

翌日离开之前,颜乐请她吃了一顿饭。

“抱歉啊阿秋,昨晚我喝了点酒,说话没分寸了。”

分寸,又是分寸。

湛秋不喜欢这两个字,也不喜欢别人拿喝酒当借口,直接说又能怎么样呢。

没有说没关系,毕竟昨晚她接完那通电话之后并不轻松。

只是说:“要少喝酒,身体重要。”

“所以……”

湛秋打断她的话:“我没想法,不要再说了。”

昨天状态疲劳,昨晚睡得格外早,睡之前,颜乐打来电话,问她想不想喝酒,说自己想来找她说说话。

湛秋在睡觉的时间当然不想见人,坦言自己不想喝,又开玩笑说这种地方最容易传出绯闻。

颜乐说不在乎,又说巴不得。

她有点小心地问湛秋:“我们可以试试吗?”

湛秋清醒过来,突然觉得自己笨,因为只想着自己的事,忘了颜乐对她也有心思。

她不该为了一把伞跟颜乐联系如此密切。

她轻声道:“不可以,因为我不喜欢你。”

拒绝别人的时候好像该说句“对不起”,但她不认为自己有错,不喜欢别人能有什么错呢。

何况自己被人拒绝的当场也没有收到对不起。

离开餐厅时下起小雨,湛秋将沈清慈的伞打开,沿着街一直走。在一家咖啡店停下,进去喝了一杯,不如便利店隔壁的咖啡。

沈清慈昨天就回复她了,言简意赅:[谢谢,来送时提前联系。]

湛秋让人定好了下午的机票,她没准备假手于人,打算亲自给沈清慈送过去,一件事有始有终,也算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航班降落时已经天色已经沉下,湛秋提前说了声,沈清慈发来定位,她在公寓。

湛秋不懂这个行为,明明用文字说也一样,却只发一个定位。很酷?

后来又想,可能是方便自己打车吧。

湛秋点开位置,选择车型,接单的是个女师傅,体验很舒适。

快到达公寓时,湛秋提醒沈清慈可以下楼了,沈清慈说自己在开视频会议,走不开。

又说管家会在楼下等她,帮她刷卡。

春节没过完就要开会,听上去是很辛苦,湛秋心想那自己就多走两步吧。

时隔近两个月,湛秋再一次进了公寓的电梯。

第78章 “你不想要可以还我”

今年春节的乏味程度,简直可以拿去申请吉尼斯纪录,对沈清慈而言。

往年也没多少意思,但至少还有个热闹喜庆的空壳子。不会因为缺少哪一位,集体把年夜饭吃成忏悔饭,大家纷纷自我检讨,都对不住肇事进去的那一位。

譬如溺爱,缺位,沟通太少,没有关注心理状态。

沈清慈没接腔,心想,是他该给全家磕个头,白白的找来一堆事情。

湛秋推荐给曾和章的律师盛名在外,平时的咨询费堪称天价,这次虽未直接参与,却无偿给了切实可行的建议。

这是看在谁的面子上不言而喻,曾和章颇为高兴,感激湛秋的同时,连带着看沈清慈的目光也慈祥起来。

甚至说起蠢话:“改日约一约你的朋友,舅舅请她吃个饭,我们谢谢她。”

沈清慈道:“她不缺你那一顿饭。”

大家明明没心情过年,如果取消,沈清慈还高看他们一眼。

既不取消,也不能让人安心吃一顿团圆饭。

沈清慈在初二下午回到公寓里。原定回程在初二晚餐以后,但是白天家中来了客人,不可避免地提到婚育问题。

给出的理由十分简单,说她现在可以陪曾和静去体检,以后谁来陪她?

天生的焦虑制造机,沈清慈都听笑了,回道:“伯母你这样关心我,以后你陪我去就是。”

“我陪你?真会开玩笑喔。”

沈清慈仿佛才意识到:“哦,我忘了,等我需要人陪的时候,你早不在了。”

又温声全:“别操心自己看不到的事情,要多长白头发的。”

沈清慈往常没这么刻薄,虽懒得赔笑脸,也不至于攻击人。

但谁让她最近本来就不痛快,正辛苦忍耐呢,这些人撞枪口上了。

不过又能怎么样呢,这事也没闹得十分难堪。

亲戚间讲究体面,何况这家人还欠曾和章笔钱没还,哪敢在他们家发作。

只是沈清慈看出了她妈对此的态度,显然是站在另一方,但知道她的脾气,不敢直接说。

沈清慈觉得没意思,饭也没吃就离了家,她对将来有没有人陪她体检一点兴趣都没有。

如果说到体检,就一定会想到那天停车场里见湛秋,意气风发,像远在天边的朝阳。

如果以前她心存幻想,认为湛秋心软,说不定很快就不在意她们的过节了,以后该怎么样还会怎么样。那天之后她就明白,没有那种可能。

湛秋也有她的骄傲和脾气。

不过仍在除夕当天给湛秋发了一条祝福。

她想着湛秋回不回都不要紧,自己的心意发出去就好,果然也没有收到回复。

沈清慈后来想到发送祝福时的心理,自己都不理解,怎么会弄到这种局面,按理把湛秋推开她会轻松不是吗?

湛秋不知道自己在默默关注她的日常,否则不会那么无私地更新“写一则”,沈清慈每天都会在工作间隙上去看看。

有时候能看见新的,有时候不能,就看看之前的。

但从除夕开始,沈清慈就没再登录,她清楚湛秋过得很好,看不看都是那样。

于是直到返程的当晚,她才看见湛秋找到了那把伞。

对此,她无喜悦之情。

关于这把伞,她心绪繁多,理也理不清楚。

因她那时不爱看天气,常常出门时淋到雨,她无所谓,别人却心疼。买来送给她,说在*力所能及范围内选了最好的。

好听的话让人一辈子难忘。

后来断开往来,清理为数不多相关的物品时,她留下伞,是存了报复之心。报复自己。

是她自己的选择和贪心,把自己从安稳推到一个难堪境地,她想得到更多,却收获了从未有的狼狈。

其实没多久以后,她想到就感到好笑了,别人恋爱送房子送车尚且不谈多少真心,轮到她,只一把贵重些的用本来就不多的薪水换来的伞,就把她感动到了。

就以为,情谊坚固又长久,需要放进人生企划之中,要为此投入半个自我才刚好。

那自然是荒谬的想法,她本就不是那么重情的人,很快发现对方也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她留下伞,谨记那刻。

不摔同样的跟头和不再投入无谓的情感是她这些年一路顺坦的诀窍之一。

但年少时的那点“报复心”让岁月一冲,也不多了,后来她有直面内心地想过,没有扔掉,最直接的一点还是舍不得。

虽然当时不肯承认,但美好的记忆就像一块可口的蛋糕,不因为留下的半块变质而影响尝过的那半块的美好。

当时的对方,当时的自己,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后来买多少把这样的伞也不心疼,她也有买过更贵的,但又怎么样呢,也不会因为多把伞再开心了。

因此它丢了后,沈清慈当下难以放下,不喜欢了可以是自己丢掉,就是不能接受这么一桩乌龙。

直到它消失半年以后,直到沈清慈跟湛秋相处越深以后,才感觉到,自己其实是解脱了。

她不在乎还找不着得回来。

她从来不是念旧的人,当初想记住的教训也记住了,或许还是会怀念那个时候单纯的自己,但不必寄托在伞上。

她又没失忆。

美好与教训一同消失,也是一种天意。

何况在她知道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之后,她并不怪湛秋了。

原本,就算她跟湛秋从此断开联系,她们之间永远有一把没找回来的伞的故事。

现在,这个故事要收尾了。

而任何故事一旦顺顺利利地收了尾,立即显得乏味冗长,也不会再被记住。

沈清慈一点儿也不期待。

图片里确确实实是她的伞,她曾经觉得非找回来不可,现在再看只觉得陌生。

就算再拿到手,她也不会再打了。

湛秋大可以把伞寄来,或者托人带给她,但是一定要跑过来亲自还她。

沈清慈也清楚,这不是因为湛秋想想看自己一眼,而是心有负担,想好好收尾之后彻底放下。

“新年好。”

湛秋看见她就说,笑容无瑕,但比从前来时要淡。

湛秋满头乌发随手扎起来,站在她的门口,单肩上背着她的伞。打扮看上去风尘仆仆像远行归来的人,但神态自如,并没有疲累的感觉,又像刚收拾好即将远离的人。

依然是那么的鲜艳,生机勃勃。

“新年好。”沈清慈让开路,示意她进去。

湛秋犹豫了下。

“都上来了,坐会吧,不差这点功夫。”

湛秋安静地看她,从她不反感自己出现的态度上,发觉自己明白了些什么,脚踏进去。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看上去厚厚一沓,“喏,给你的。”

沈清慈看她一眼,接过,又笑了一下,“什么意思?”

“压岁钱呗,还有,精神损失费。把你心爱的东西弄丢,害你着急这么久,我一直抱歉啊。”

湛秋话说得严肃,语气却是轻飘飘的。

“那我就收下了,扯平了,以后不用再抱歉。”

湛秋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撕扯了一下,疼得她莫名其妙,又无迹可寻。

“喝杯茶吧,拿了人家的红包,总不能热茶都没有一杯。”

沈清慈说着往厨房去。

“你家里还有热茶呢。”湛秋玩笑,刚开始来,沈清慈都是给她拿瓶装水的。

“烧点热水,加点茶叶,这我还是会弄的。”

湛秋笑,将抱放下,坐姿良好地在沙发上等,脑海里想起以前,她跟沈清慈坐在这边聊天跟接吻的场景。

她觉得沈清慈应该也忘不掉。

邀请她进来就是个不明智的决定。

太晚了不能喝茶叶,沈清慈端来的其实是一杯花茶,放在湛秋面前,问她:“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湛秋吹着茶水,没意识到什么,“我不能今天回吗?”

“能,就是以为你在陪别人,需要再久一点才会有功夫回来送伞。”

沈清慈看着她淡声说。

湛秋怔了一下,嘴唇让热茶烫了口,也不疼,牵着她眉头微动。

沈清慈心觉没意思,也不想多说了,又把话题转开,“你从机场直接过来的,吃过饭没有?”

“飞机上吃过了,不饿。”

“饿了这个时间也没有你吃的。”

沈清慈说。

湛秋看了一周,忍不住问她,“我送你的画还在吗?”

沈清慈沉默了下,“在,怎么了?”

湛秋看她表情不对,疑心她骗人,怕她看了画不耐烦,提醒说:“你不想要可以还我。”

那副画她自己还挺喜欢的。

沈清慈冷眼看过去,语气带着嘲弄,“湛秋,我怎么不知道,你都这么阔了还有断交后要回东西的坏毛病。”

第79章 雾在山前,看不明白

湛秋被她问懵了,没拿茶杯的闲手在膝盖上模拟钢琴家虚弹了几下琴键,思维也像琴声一样跳跃。

她放下杯子,嘴里茉莉花茶的清香使她愉悦。身子前倾,托着雪腮,望着不与她坐在一处的沈清慈。

记忆中头一回见沈清慈——便利店里,沈清慈就像下过雪后出太阳的午后。

清冷,孤寂,既不至于太寒但远不够暖。

雾在山前,看不明白。

湛秋在雾里走了一遭,还是没看清全部面容。

沈清慈的语气带着批判,好像听到的人该立即检讨才对,目光满是不悦,罕见地在真生气。

沈清慈看似是很难搞的人,居傲鲜腆,脾气不好,其实情绪很稳定,稳定地冰冰凉凉。

湛秋毕竟认真研究过她,不止身体,性格方面,很多时候她释放出来的“不悦”和“冷淡”都只是一种展示,社交的策略。

实际上沈清慈情绪没有大起伏过,不会高兴到手足无措,更不会愤怒到失去原本目的。

但现在,湛秋看出来了,她是有生气,但是在强忍着不发作。

这令湛秋感到不可思议。

她以为沈清慈会巴不得把画还她呢,看来也不是。

不想这很正常,湛秋很快想明白。

这说明沈清慈的审美品味还不错,虽然她在感情选择上的决定令人困惑,但不妨碍她觉得油画好看,愿意留住曾经的“美好”。

就像她留住那把破伞一样,呵呵。湛秋没礼貌地腹诽。

可是她还是不明白沈清慈愤怒的点,以为对方只是嫌自己没品,有钱还小气,于是替自己申辩。

“我的意思是说,那幅画我喜欢,又只此一幅。如果你看见不爽,就直接还我,别用其他方式处理掉。”

“如果你喜欢,我当然不会要回来。”

沈清慈也将上身倾过来,与湛秋咫尺之遥,淡淡盯着湛秋说:“我还以为湛小姐打算要回去,再送给别的什么人,方便为别人也办一个展。”

“别人指谁?是虚指我将来的女朋友,还是有固定嘉宾?”

湛秋觉得这个话题跟沈清慈聊可真有意思,就好像她们约定过什么。一如既往地喜欢把话说清楚。

距离太近,她在说完话之后,无意识地看了看沈清慈的嘴唇。

这张嘴说话不一定句句好听,但是好亲是真的。

沈清慈也敏锐地注意到她在看哪里,也想到湛秋从前这么盯着她以后,会想做什么事情。

“你不要问我,我不清楚你的感情生活。”

湛秋真是一头雾水:“你提出来的,我不问你问谁。”

她身体退开些,不再让自己所有的视野只装进沈清慈的一张薄情相,“你不说就算了,但我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些意思,这个揣测我不喜欢。”

像是她移情别恋,把沈清慈踢开一样。

“抱歉。”沈清慈客气地说。

“没关系。”湛秋礼貌应下。

沈清慈又问:“如果我不喜欢,就只能还给你吗?难道我不可以卖吗,画师的名声加上你这位模特,应该值一点钱。你不会告诉我,我只有鉴赏权,没有所有权吧。”

沈清慈把湛秋喊上楼时,没有想过要跟她吵架。

现在也不想,可是这些话都在不受控地冒出来,如果湛秋脾气坏些,毫无疑问会跟她大吵,再直接走人。

那她们可真是“顺利”收了尾。

湛秋满意地点点头,“还算有眼光,什么叫值一点钱,是很值钱你知道吗?”

湛秋纠正她的用词。

沈清慈忽然想起来自己一直喜欢湛秋什么。

这种风格,这种脑回路,再没有第二人可以有了。

湛秋了然,她果然跟自己想得差不多,存过卖画的心思。虽然还是不知道沈清慈前段时间为什么说缺钱,按理她的职位,薪水足够她的单身生活了。

湛秋说:“不,我送给你,就属于你了。我的意思还有,如果你哪天要卖,买主可以是我,价格你开,只要你觉得值当。”

沈清慈不想再多说那幅还在她书房中的画:“好啊,等我缺钱的时候再说。”

“你这么爱你的工作,我想不会有那种时候。”

沈清慈嫌她天真:“湛小姐不明白,再爱工作的人也要警惕有一天被工作抛弃。”

“我是有很多东西都不明白。”

湛秋不满,因为不喜欢她这样说,好像自己除了会做大小姐一无是处。

“尤其不明白你。”

她不含蓄,直截了当地表达。

沈清慈一顿,这样的指责还是落在了她头上,她颔首说:“我们不需要彼此了解,朦胧是好事。”

湛秋不置可否。

从进家里开始,湛秋就感到节奏不对,现在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她问沈清慈:“你都不想把你的伞拿出来检查一下吗?”

怎么自己递给她以后,她往玄关柜上一挂,就开始泡茶,跟自己闲聊。

她想象中,沈清慈会抱着伞热泪盈眶,反复检查有无损伤,然后对她不冷不淡地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沈清慈的目光随之看向玄关柜,静静的,“因为我信任你,你既然交给我,就一定是完璧归赵。”

这话说得真好听。

放在以前,湛秋会感到称心如意,认为她喜欢自己喜欢得几近盲目了。

现在听见只会觉得,沈清慈到底是混了多年职场,再淡漠的性子,也会讲漂亮话。

整天一脸高傲自大,每句话都讨厌的人可走不到今天,她其实很会讨人喜欢。

“嗯,谢谢信任,我帮你检查过了,没有问题,除了部分使用痕迹,但那应该是你自己用出来的。此外一切很好。”

沈清慈说:“替我感谢颜乐小姐的仔细保管。”

“不是颜乐,是她公司的工作人员。”

湛秋以为她没记住。

沈清慈兀自笑了一声,带着湛秋看不懂的情绪,但是很美,冷冰冰地露出一点风情来。

沈清慈已经洗过了澡,因为她的家居服下不时散发出沐浴露的味道。

湛秋曾经留宿过几夜,熟悉这样的味道,身体也喜欢。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沈清慈无意多说,以免湛秋听了不高兴。

这话听来古怪,湛秋想好好思考思考,但她静不下心,她心中的烦躁挥之不散。

她不明白为什么,也许她心底就不想跟沈清慈假装若无其事地说话,可是又寻不到理由吵架。

湛秋想躲开些,她下了飞机就直接过来,又喝了茶水,于是问:“我可以借用洗手间吗?”

“请便。”

湛秋洗手时,在台前的镜子里面看自己。

镜子被擦得干净,她的每个表情都无处遁形,她实在不高兴,却又矛盾。

她茫然而疑惑,她怎么会再出现在这架镜子面前,在沈清慈说了拒绝以后,在她听了沈清慈的那番话以后。

沈清慈反感她的表白和探究,她埋怨沈清慈的含糊和薄情,那她们到底在干嘛?

她知道与家人吵架是一定要和好的,与朋友吵架也要大度,唯独没有人告诉她,跟发生亲密关系的那个人闹过以后,还需不需要再和好。

影视作品里,她看过的为数不多的书籍里,给出的结果都是不一样的。

不是数学题,永远没有具体的满分答案。

她原来打算再也不见沈清慈了,如果偶遇,对方也只是一个曾经有瓜葛的陌路人。

她会把这人从自己内心深处给消除的。

但是现在,她站在这里,她与沈清慈刚才在聊什么,她居然都要忘了。

好像提线的木偶。

她开门出去,看见沈清慈还坐在沙发上,什么也没做,还是没有去碰她那把伞。

听见动静,沈清慈才回眸,眼里沉沉的,很快转为平静,带一点高冷的神采。

湛秋对她说:“我回去了,既然伞物归原主,我的任务完成。”

“任务。”沈清慈复述。

“对啊,你等我恢复记忆也辛苦,还做了那么多陪我找回记忆的事情,都是为了它。虽然忘记的事没有找回来,好在伞回来了,我想你很高兴。”

湛秋说。

“是,我很高兴。”

沈清慈对她说“不送”,然后又坐回沙发里,将湛秋没喝完又凉了的茶端起来,往嘴里递了一口。

湛秋瞥见,满心不宁,快步往门边走了几步,却还是折返回沙发。

她重新观察了沈清慈,“你的工作完成了?”

“完成不完成有什么说法?”

沈清慈放下杯盏。

“既然是让我上楼的借口,现在送都不送我吗?还是你不想让我离开?”

湛秋索性挑明了。

刚才在照镜子时,湛秋发现了沈清慈这个人隐在浓雾后最大的破绽,也许算是人生来的劣根性,那就是她不会选择自己,但是不想彻底推开。

就像以前一样。

无关那把伞在或不在,她想验证是不是。

至于为什么要验证,大概因为她在不痛快,她发现她真的不懂沈清慈。

她想再看看人性。

沈清慈起身,站在她面前,没有立刻回话,似乎在考虑说哪类话。

“我的睡衣还在吗?”湛秋不给她机会。

“在。”果然,沈清慈说。

“太晚了,没有司机来接我。”

湛秋又坐下了。

第80章 她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星星躲在楼宇的背面。

湛秋认为自己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否则她不能整理清楚,她在沈清慈家过夜是出自何种目的,自毁还是报复——也许还没有这么糟,远上升不到心理层面。

她的好色心让她不舍离开,这个理由也够了,不是吗?对她这样的闲人来说,醉倒在脂粉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瑕疵。

她在将沈清慈身上最后一件衣料褪至脚腕处时这样想。

她的手指与沈清慈的脚腕内侧相蹭时,沈清慈发出令她振奋的声音。

湛秋回想起来,这儿是沈清慈身上不大经得起碰的地带之一,于是索性握住了,感受到颤。栗,拇指又呈扇状摩挲在她皮肤上。

脚腕的主人不堪其扰,企图挣脱,放在此前,湛秋不是个强势的主导者,会体贴地松开。

现在的湛秋也不强势,但是不愿意体贴了。

她反而用力握住,动也不许人动,还突发奇想地问:“手碰一下就要躲开,我舔一下呢?”

听她说这话的人表情凝了凝,似乎在辨别她想戏弄人还是认真的,如果放在会议室里,这是个不怒自威的表情。

但是神秘的深蓝床单上,又不着寸缕时,这幅模样则很撩人,含了无限的若隐若现。

让人想要破坏,想要撕毁,想要砸碎。

直到湛秋做俯身动作时她才终于确定,疾而轻地喊了一声不要。

说得太晚了,没人理她。

湛秋自认为没有做过分的事情,床笫之欢的范畴中,碰碰对方脚腕这种尺度才哪到哪。哪怕双唇覆盖上去,也还称得上清新。

但是沈清慈反应很大,甚至比湛秋耐心为她服务时还要大,好像猫被踩了脚。

湛秋只好停下。

然后将她双腿曲起,两只脚腕分别放在离彼此最远的地方,像站在庄园的房间里头,看见了远处草木密布,湖泊在月下泛着微光的景象。

当重新踏入那片湖泊,当沉到湖底,精心地挑拣着湖中的月色时,她听见森林里传来比她想象中更热闹更曼妙的歌声。

月光挥洒,每一片湖泊中,都盛着一盏月光。

捕捞月色的人趁夜乐此不疲,勤勤恳恳,一次次地深入湖心,再直起腰,探听林子里风吹叶子,鸟兽鸣夜的动静。

湖水粼粼,她的手因此全湿了,如果她穿了长袖的捕捞服,袖口也会湿,襟前也会湿。

她在月光大方倾泻时停了下来。

她捕捉到了月光,一缕一缕,直到光色暗淡,才从湖心朝湖畔去。

一步一步,步履沉沉,她停在湖畔的芦苇间,穿梭,游荡,不肯作罢。

然后她抬手,看向自己的掌心,湖水从她手中滴嗒坠下。

深蓝色的棉布上有更深的一片印渍,刚捕捞上岸的月色碎在里头,拂晓来得太快,湖心还未平复。

沈清慈的表现比她想得要好,这使湛秋感到了轻松和快乐,不用想太多的人会很容易快乐。

一个月零三个礼拜,她们没有在封闭空间里亲密接触过,没有牵手,拥抱,在酣畅淋漓时对视。

所以在回到卧房之前,她们在沙发上拥吻时,湛秋就发现沈清慈是一湖柔和华美的月光,褪去了冷寒——哪怕只有一时半刻。

但是当房间里的最后一盏灯也关上,湛秋的心情就跟夜色一同沉了下来。深觉原来没有爱、不贪将来的两个人,也能如此愉悦而契合。

这是个成人的发现,湛秋之前还不知道,只是窥得一隅又不当回事。

之前哪怕是她在酒店先招惹的沈清慈,但凭借着对自己性格的了解,是有发展的意思。

她对不想发展关系的人,即便心动,也是不愿意逾矩的所以才会在雨夜为沈清慈去讨一张签名与合影,将其当成示好的信号。

她在这段时间力图了解她过去误解的女人。

沈清慈暂时不需要伴侣,因为种种原因,傲气也好,怯懦也罢,总之是不肯对着另一个人敞开心扉。

但是血肉之躯,不可能不要所有的俗世链接,沈清慈需要几个月色美好的夜晚,弥补白日的冗长与无趣。

需要一个像她这样体面的完美的会在深夜造访送回旧物的贴心人。

她清楚自己还是挺不错的,所以哪怕沈清慈不想跟她谈恋爱,还是会选择留下她。

这恰恰说明了沈清慈的恶劣。

比不留她还让她生气。

月光躲在森林与山的北面。

湛秋不再多想,消沉与愤怒都没有必要,人生重要的是体验。

及时行乐就好了,想太多别人还觉得扫兴。

早晨醒来,湛秋拿起床头柜上摘下的表,已经过了九点半,她口渴,却发现身旁的沈清慈还在熟睡。

她正犹豫,要不要喊醒沈清慈时,蓦地想到春节假期还没有过去,沈清慈也不需要上班。

这时有人给她打电话,震动声吓得她赶忙挂了,挂完看了一眼,是颜乐,心想还好挂了。

也没有不理,转而在微信上问,什么事情。

解释说自己刚醒,还不太想说话。

颜乐发了几条过来,湛秋其实没有细看,因为身旁的人有动静,似乎醒了。

湛秋快速扫了一眼,看见是道歉类的话,什么偷拍,什么揣测以及影响之类的。

湛秋心安了,这种客观的事还好谈的,她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情,跟颜乐说了没关系,让颜乐别放在心上,自己心里有数。

之后她才看向身边刚醒的沈清慈。

沈清慈姿态慵懒,微微眯着眼睛,也许是还困着,睁不开,还带着一点诧异,好像不知道湛秋为什么出现在这。

她这个表现,要不是昨天晚上她很主动,反应也特别棒,湛秋会以为是自己又在纠缠她了。

两个人都没说话,没有像以前一样,迫不及待听见彼此没晒过日光的声音。

湛秋看她去拿手机,也就先自己刷起来。

她想到颜乐刚才说的话题,打开微博,搜索了一下关键词。

她这几天都没有关注网络上这些乐子,不上班的时候,她很少抱着手机,有意思的事情有很多。

只有在上班的地方,她无聊时只能玩手机了,跟同事找话题。

是的,再爱一份工作也常常有无聊乏味的时候。

就像再喜欢一个人,也有不打算再投入了的时候。

沈清慈眼神很好,轻易就看见湛秋屏幕上的照片,靠了过来一起看。

没穿衣服的手臂碰到了湛秋的腰侧。

两个人的体温相似,因此谁都没觉得突兀,只是湛秋有点痒,往旁睡了睡。

沈清慈猝然捏紧手指,往回收了收,面色却未变化,沉静地看着湛秋的屏幕。

湛秋把照片放大,看见了全妆的颜乐微笑着走在机场,自己穿着一身黑在斜后方的角落,戴着帽子与墨镜。

发现沈清慈感兴趣,顺口问她:“拍到的我包得这么严实,没有人会知道是我吧。”

沈清慈拆台:“我知道。”

“啊?”

“一看就是,不明显吗?”

走路的姿势,身高,脸型,还有轻盈的气质。

湛秋听得很开心,但是收回自恋的想法:“我先跟你说了,你一看才觉得像我,这是先入为主,是这个词语不?”

“而且你多熟悉我啊,别人又没有。”

对此,沈清慈没有发言,湛秋当她默认。

不过人类具有综合分析能力,结合有些“摄影师”在别处所拍,有人总结出来,颜乐身边那个像助理的女人是祁水集团的二千金,也不是一件难事。

好在这是个明面上还相对保守的社会,没有湛秋最怕看到的那一类新闻,即把她跟颜乐往情侣关系上猜测。那自己真的需要公关。

这些营销号的话题始终围绕着颜乐展开,无非是善意些的吹捧,和恶意的诋毁而已。

似乎湛秋象征着财与权,不,准确的说是祁水二小姐这个头衔。

湛秋觉得好笑,不再去看了,发酵至此,她连找人删帖都嫌浪费钱。

沈清慈难得对她感兴趣:“你们在国外一起过的年,习俗跟国内有不一样吗?”

“没有,就是简单了一点,大家吃顿饭就行了。”

任何人在听一句话时,都会把注意力放在疑问句上,湛秋也不例外。

何况前半句话完全正确,她也不需要去重复。

却没想过,证实了提问者的想法。

“我可以询问,你跟颜小姐的关系进展吗?”

湛秋坐在床边解开睡衣的扣子,才解一半,回头去看靠在床头跟她说话的沈清慈。

沈清慈的表情非常淡,眉目也清冷,只有胸前春光泛滥,瓷白画布上粉紫相间,是被啃噬的痕迹。

需要穿一件衬衫,扣上就好。

湛秋很快明白了她的意图,跟吃醋无关,其实只是为了保险。

“现在才问,迟了一点。”

湛秋明目张胆地讽刺她的道德心。

“迟归迟,你的回答呢?”

沈清慈不依不饶。

湛秋不想理她,继续脱换衣服,无所谓地说:“这跟你没什么关系,我自己会把握的。”

她又不跟自己谈,还管自己跟谁谈吗?

“湛秋,你是在隐瞒吗?跟人家过年,见家长,一起回国,还去了剧组探班,你的把握是什么,我认为我需要校验。”

湛秋发现她不快了,不知为何,心情有点好,她也变得恶劣,以蚕食她人的情绪为生。

于是没有纠正,没有探班那回事,去了那个城市只是为了拿伞。

湛秋的恶劣有度,不想一大早真害人家生气,还是坦诚了说:“她前两天向我表白了,不过这不算进展,我以前也知道。”

“看来你还在考虑阶段。”

其实不是,但是湛秋听见有人说:“是啊。”

她自己的声音。

她应该去看心理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