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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迟轻笑一声,握住了他拉着他衣领的手,裴枕又惊又怕,挣开他,往后退了一步,跌落在地。

他穿着不合身的里衣在地上往后退,惊惧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你是不是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是香还是”裴枕回想起那些精致的佳肴,愤怒道:“你在饭菜里加了什么?”

沈迟抚摸着他的侧脸,另一只手抬起了他的腿,曲起,指尖划到了脚踝处,那是从他在这间屋子里醒来后第一天就见到过的,绑在他踝骨上的红绳。

“冰夷,你太天真了”

“龙涎香,只是给你催情的而已。”

可惜裴枕的身体太弱了,受不住这种香,闻多了总是会头脑发晕,昏迷过去,沈迟吻了一下他的脚踝,红绳在脆薄冷白的皮肤上艳红无比:

“而这个,才是你灵气全无的原因,师父,我怎么可能就让你这么轻易地逃走呢?”

若是打破了香鼎就想逃走,岂不是,当他傻儿?

“捆仙锁,我专门为你所制。”

难怪……

难怪他当初无法在四卦阵变回真身,普天之下,能压制神仙的阵法都被列为了天界禁术,他更是连四卦阵都没听说过。

裴枕浑身发抖,他道:“你当初操控冤魂反戈,让四卦阵失败,导致我们所有人遭受反噬,我灵气大伤,身体也遭受重击,而你,居然还在绳子上做了手脚,炼制了这个捆仙绳,不让我变回真身我们全都被你设计,都在你的圈套之中,是不是回答我!是不是!”

“是又如何?”沈迟就势捏住他的下巴,尝了一口他的唇,他分明在生气,唇却意外地甘甜,他道:

“冰夷,今日给我一个这么大的惊喜,我就当,你是在专程等我回家了。”

沈迟不久前吃下去的妖丹在他的丹田里翻滚,体内的妖气与灵气缠绕让经脉胀疼起来,痛到骨子里的酸胀和灼热感让他烧红了眼,让他迫不及待地想发泄一通。

沈迟拉开裴枕肩膀的衣服,两侧的牙齿突然增长,变得锋利无比,一口咬住他雪白的肩头。

“啊”

裴枕痛呼了一声,沈迟的神志稍微回来了一点,他着迷地闻了闻他肩头渗出来的血点,他身上的味道,仿佛是什么琼浆玉液,总是勾着他总是,让他觉得很熟悉。

沈迟舔吮了一口他的血,喝下去后,体内疯狂涌动暴戾的妖丹神奇地安分了许多。

神仙的血液是最好的安抚剂。

不知是因为这次的妖格外地凶猛还是因为别的,沈迟只觉得体内仿佛有火在燃烧,烧的他整个人有些神志不清了,他闻着裴枕身上的味道,但不止于此,他还想要更多,他想要发泄

沈迟舔吮还在不断渗出来的血珠,将裴枕翻过来,

他要他。

第116章 【VIP】 “从未恨你。”……

“嘶啦——”

地上到处是打翻的香灰, 还有碎裂的瓷片,裴枕衣不蔽体,掌心通红地撑在地上,被沈迟按着塌腰在地上趴跪着, 甚至都来不及去床上,

没有一点温情的前戏, 直接, 十分困难艰涩, 没有催清的香炉, 裴枕的神智清醒,始终悬着一口气哽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连他抓着地面的手指痉挛, 甚至喊痛, 沈迟都视而不见。

裴枕双唇颤抖,张开想说什么,却被他掐着脖颈用力一贯, 顿时,痛的失声了

在推拒和剧痛中, 裴枕努力放松,甚至迎合他, 沈迟察觉他今日的不同寻常,兴致更高了,在妖丹和妖气的影响下, 一昧地想在他身上发泄,于是,更加粗暴。

裴枕被他翻过来的时候,呼吸急促, 浑身汗淋淋宛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却主动环上了他的脖颈,将他的脖颈往下一带。

“!”

双唇一陷,沈迟不可置信地低头,裴枕正闭着眼,生涩浅浅地吻他,似乎想讨好他,让他轻一些。

裴枕前所未有的主动与配合让沈迟心跳加速,重瞳和黑瞳疯狂闪现,涌上头顶的兴奋和激动盖过了他脑海中的最后一丝狐疑,理智完全崩塌瓦解,甚至没有细想裴枕不同寻常的举动。

他单手将裴枕的后脑勺摁住,纠缠他的舌头,重重地回吻回去,同时蛮力地横冲直撞,裴枕承受着,脸上说不清是痛苦更多还是欢愉更多。

“唔”

沈迟的吻往下,落在他的脖颈上,掐着他的腰,裴枕浑身发抖,却还要压制住溢出喉头的声音,搂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道:

“把我的锁解开好不好解开”

锁?

沈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那红色的绳子,清醒了一瞬。

捆仙锁是拿来锁灵力的

怎么能解?

解了师父会跑的

似乎察觉到他在想什么,裴枕抬手,擦去他脸上的汗,将他的脸抬起,脸上潮红一片,羽睫颤抖,低垂着眉眼亲了一下他,十分勾人:

“我如今身体这么差,还能怎么跑?”

红绳被随手的妖力割断,灵力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股脑地涌入他的体内,裴枕被他抱在怀里,攥住了他的衣服,脸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淌,脸色惨白

沈迟抱着裴枕,手在他的背后触到了一抹黏腻,他单手抱着裴枕,另一只手抬起,看见手上沾着的是血。

鲜红刺眼。

沈迟瞳孔一颤,神智回归脑海,不远处掉落着一根红绳,那是他拿来阻断他感应灵力的捆仙锁。

为什么会断?

裴枕胸口,后背,大腿,到处是碎瓷割出来的的细小伤口,那是他把他按在地上时,裴枕被地上的碎片割伤的伤口,而那地上积着的一滩血液,还在源源不断扩大的血迹,都是从他的脖颈中涌出来的。

他将裴枕拉开,裴枕浑身软绵,目光空洞,没有焦距地看着他。

裴枕的手上,拿着一个小巧的瓷片,边缘沾着黏稠的血液,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捡起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起了死意,孤注一掷地抹了脖子,任凭鲜血直流。

沈迟慌了,从他身体里退出来,裴枕的手一松,那碎片便掉落在地,他倒在他的怀里,软的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小声道:

“你醒了吗?”

沈迟捂住他的脖子,凝聚起灵力汇聚到裴枕身上,想为他医治伤口,他抚摸他披散的头发安抚道:

“别怕,我会把你身上的伤都治好的,没事的,别怕”

“不”裴枕虚弱地捉住他的手,摇头:“别救我。”

从未在裴枕身上见过的红要将他淹没,沈迟握住裴枕的手,源源不断地为他输送灵力。

“你已经”说完一句话,裴枕嘴角就溢出来一股鲜血,他这才觉得,原来血的味道竟然这么的苦涩,这才体味到了人间的生老病死。

爱别离,恨不得。

死亡来临的一刻,饶他是河神,饶他是自戕,也逃不过这种痛彻心扉,逃不过比身体里还要疼痛千万倍的的痛苦与折磨。

或许这就是他该应的劫可惜他千算万算,却怎么也算不到自己身上裴枕凄惨一笑。

裴枕的唇色苍白,身体很冷,刚才那么激烈的口口都没有让他热起来分毫,他似乎有点怕冷,瑟缩在沈迟怀里,道:

“沈迟”

“别”裴枕咽下一口鲜血,继续道:“别修妖修了你知道吗?你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你自己了。”

沈迟的下巴紧紧贴着他的额头,还在不断地尝试用自己的灵力疗愈他,反反复复地失败,又反反复复重新输送灵力,他心慌不已,此刻已经听不进其他话了。

然而却根本没用,他的灵力无法进入裴枕的身体里为他疗愈伤口。

“怎么会怎么会”沈迟喃喃自语,为什么他的灵力无法进入裴枕的体内,为什么他的灵力会被排异?

难不成,难不成

是裴枕的灵体,不愿意接受他的灵力。

也是沈迟怔怔地看着裴枕,自嘲一笑,他现如今不过是最低等、最卑劣的妖修,哪能染指尊贵的河神?

他的修为越高,灵力就越不纯粹,裴枕身为河神,就算身体陨灭,也不可能会接受他这样不纯粹的灵力。

裴枕的唇瓣嫣红,齿间满是鲜红的血液,他心道,

或许今日就是他与沈迟的最后一面了,有些事情,他必须说个清楚明白

他费力地咽了口血沫,伸出染血的手,碰了碰他的脸:“我我虽然最开始将你带在身边确实是为了涨功德,但,但也是为了保护你”

裴枕的神色痛苦,温热的血液从他的脖颈中流出,淌在地上,他能感受到他即将消亡了,他呛了一口气,强撑着,断断续续说:

“你的命格特殊,属于早该死之人,却一直活着,是因为因为我的神息的庇佑,沈迟,我决不是因为想利用你,才、才”

“当时你还小,个子才到我的肩膀,我与你相处一年,虽虽时常待你不好,但绝不是因为卢风才才愿意让你做我的徒弟,而是因为我是真心喜欢你,不论聪慧、不论资格、不论能不能成仙,只论心迹只是因为,你很努力,很讨人喜欢。”

“每每你期待地看着我,每每,你唤我做师父的时候,虽然虽然我表面不答应,但但其实我早已将你看做我的徒儿,若是利用何必要煞费苦心地教你仙法,沈迟,不要被奸人的三言两语所蒙蔽了他不过是是在骗你。”

“是我不好,我抛下你一走了之,一走就是六年,但是、但是我交代过小十九要保保你性命无虞,沈迟我绝不会害你,我既已收你为徒,怎会怎会,轻视你的性命?”

沈迟神色痛苦地看着他:“可是,你为什么宁愿死都不肯留在我身边!”

“就因为我是妖修?”

“不不是的,”裴枕缓慢道,他的身体冷的发颤,缩在沈迟的怀里,气息越来越虚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妖修了。”

早在他回来的那天,沈迟与他第一次见面,在他怀中昏过去时,他为他把脉,便隐隐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之后梳理他体内灵气郁结的时候,更是发现有妖气掺杂在丹田里,他便隐约猜测他是不是对妖鬼做了什么,以至于连丹田都沾染上了妖气,却没有来得及抽出时间与他坐下好好谈谈。

他只是没有想过,他竟是以如此邪门歪道修妖修的。

他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

若是知道会这样,早知在刚开始发现不对的时候,他就该制止他,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其他事情绊住脚步。

说来,都是他的不对,都是他的错。

是他教徒无方,才会让沈迟甘愿放弃正道,被人误导走了邪门歪路,乃至于他这一世注定不能善终。

一个普通的凡人,原本只要帮他补完功德后,再由他护他百年顺遂无忧,安全度过短短的几十年就可以了,却没想到,如今,竟被人害的不能善终了,注定不得好死。

而这个害他的人,仔细算来,竟然就是他裴枕。

他算什么河神,

连他的徒弟都护不住

裴枕哽咽,气若游丝,拽着他的衣服,已经快要不行了:“不要再俢妖修了,答应我”

沈迟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不愿接受:“不可能!你是河神!你不会死的!”

“答应我”

“否否则,我、我死不瞑目”裴枕唇角涌出更多的血液,他双目充血,紧紧拽住沈迟的衣袖,脖颈上割开的伤口流血不止,他感知到身体的温度在流失,他的生命在流逝,沈迟的泪滴掉在他身上,是滚烫的。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沈迟抱着他,只觉得在抱着一堆嶙峋的骨头,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沈迟心如刀割,声音嘶哑:

“为什么你不杀了我?”

他一直在等待,亲手死在师父的手里,这是他最好的结局,他早就想好,他这辈子该怎么死他已经幻想过了,死在师父手里他心甘情愿。

明明是他一直在强迫他不是吗?

为什么反倒宁愿死在他怀里,让他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也不愿意亲手杀了他?

沈迟听着裴枕在咽气前的遗言,字句模糊,仿佛一阵风的呓语:

“你忘了我吧。”

“其实我我根本”

裴枕终于撑不住了,他的瞳孔涣散,手松了,垂落到地上,最后落下的一句话轻飘飘,恍若隔世:

“从未恨你。”

第117章 【VIP】 “殉情。”

不知过了多久, 裴枕只觉得他的身躯一轻,灵魂飘了出来。

他茫然地起身,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他若有所察地抬头, 一轮骄阳挂在天上。

是太阳

真是, 久违了。

裴枕眯着眼, 深吸了一口气, 花草的芳香以及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都让人心旷神迷, 可惜,阳光洒落在身上, 他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裴枕的手抬起, 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不是人身的状态。

原来,他的魂魄离体了。

他打量着自己, 身上穿着精美秀丽的白袍,长而卷的白发迤逦到脚踝, 皮肤光洁没有一丝伤口,额间发热, 他睫毛一抬,神印出现,一道冰蓝色左右两撇的弧光簇拥着中间一道金色的印子, 琥珀色的瞳孔被阳光照耀到呈浅棕色。

他不只是魂魄离体。

他亲手捏造的那具凡人肉身人死灯灭,所以

他的真身现世了。

因为捆仙锁,他感应不到他体内的灵力,一直无法变回真身, 他在死前让沈迟将他的捆仙锁解了,因而,他恢复真身了。

只要能感应到灵力,哪怕真的死了,他的魂魄也不至于会一直困在壳子里出不去。

一切都是他故意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只要他走了,他们就都能解脱了。

不过他的灵力被禁锢太久,肉身殒没后,他也受到重创,足足过了好几个时辰才再次苏醒,

只是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裴枕的凤目流转,他环顾一圈,目及远方,树木繁盛,而四周脚下花草繁茂,芳草萋萋,还能听到溪水流动的潺潺声,是个不错的地方。

听到了一点动静,裴枕转过身,视线落在一个人身上,那人正跪在地上,是沈迟。

沈迟抱着一个人,裴枕怔愣一瞬,目光落在了他抱着的那人身上,那个人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地闭着眼睛,仿佛只是睡过去了,只是脖颈上的一道伤痕血红狰狞,触目惊心。

那是他的肉身。

他早已灵魂出窍,所以,躺在那里的,不过是一具没有了人魂,没有一丝生气,也绝无可能苏醒的空壳。

裴枕离他几步远看着他,沈迟咬着牙关,眼眶充血,将他的尸身放置一旁,徒手挖开泥土。

因为机械地重复挖土这一动作,平整的指甲盖被掀翻了,掌心被钝重的石块割破,手上满是鲜血,泥土和污垢,他却还是没有停下来,麻木着,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沈迟重复着这一动作,任凭手上血淋淋,打湿沾染干燥的泥土。

明明是艳阳天,裴枕看着沈迟的动作却无端有一丝寒瘆。

他要做什么?

新土覆上旧土,泥土飞扬,裴枕才能隐约看出来他在挖什么。

那是一个一人深的墓穴。

沈迟徒手挖了一个很深的墓穴,而后修整了一下周围的杂草,将一些枯枝败叶捏在手里化为灰烬,裴枕心道,或许是要将他的肉身葬了。

有几个时辰了,他亲手捏造的肉身已经坏死,他无法再回到原来的躯壳当中,裴枕维持着真身的模样,身形虚化透明,凝视着沈迟仿佛不知疲倦的动作。

他与沈迟缘分已尽,随着他的身死,他们二人之间的前尘往事就该散尽了,被困二十余天,逃脱十分不易,如今沈迟修为不低,若是被他察觉到这里除了他之外还有第二个人,再被他抓回去那就糟了。

被困这么久,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他也该走了。

就在这时,裴枕看到沈迟起身,拿起一块石碑,立在了那坟前,石碑上有凹陷处,似乎还刻了字。

想来,人间凡人送葬,墓碑上应该会写生何时,死何时,以及墓中之人的是何身份,祖籍何地,父母,妻子,儿女都会写上去。

但是,沈迟不知道他的生辰,亦不知他的籍贯,他也没有妻儿,因而,上面应当只会写四个字,“师祖裴枕”吧。

往后,他带着后人来给他祭拜也方便找到他。

裴枕在原地站了一会,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还是绕过那个石碑,身形一转,看到了上面的刻字。

从上往下镌刻了几个大字,遒劲有力的字迹写的端端正正,字字深深,凿入石骨:

“吾妻裴枕之墓。”

裴枕猛地一愣。

沈迟用灵力轻柔地包裹住他的尸身,将他的身体放进了墓穴之中,而后,双臂一抬,十指一拢,周围的花瓣纷纷洋洋飘起来,落在“裴枕”身上。

沈迟拿起一壶酒,在坟前倒了一杯,而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沉默与他碰杯,一句话没说,一饮而尽,随后,额头靠在他的墓碑上,闭着眼,靠在他的石碑上,似乎终于感到疲惫。

裴枕站墓碑的旁边,长而浓密的睫毛一颤,他看着沈迟起身,跳入了他亲手挖的墓穴。

裴枕浑身血液滚烫,这不是他的墓吗?

沈迟跳下去做什么?

裴枕站在泥土边上,看到他的身体被沈迟摆的端正,手放在胸口处,安静得一如他从前睡觉的姿势,沈迟躺在他的身边,凝眸看他雪白的侧脸,抬手,摩挲了一下他的侧脸。

在那十分深的墓穴里,风也寂静,沈迟抱着他的尸身,脸埋在他的肩窝里,肩膀颤抖,无声地哭泣

和之前无数个相伴的日子睡过去时没有任何分别,只是他的师父再也不会睁眼看他了。

沈迟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没了力气,他的眼眶通红,血丝尽显,唇角干裂,满身悲凉憔悴,全然没有了意气风发的模样,衣服凌乱褶皱,他却无暇顾及,抬头看天,

蓝天白云悠悠,是裴枕喜欢看的,阳光却又不会照到他们这片地方,依山傍水,既能看到太阳,又不会被晒到,是裴枕喜欢的。

忽然,沈迟的一双桃花眼眼眸一弯,恍然地笑了,

怎么办?

他好像看到师父了。

只可惜,他心心念念,捧在手心里舍不得伤害半分的人,是真的,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对他流露出半分的喜怒哀乐了。

他与裴枕的缘分太浅,相识相知相惜止步于此,唯独没有相爱。

回忆起他们的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走马灯似的前半生尽数浮现在沈迟眼前,他搂紧了怀中的人,唇角扬起一抹轻快的笑来,只觉得活着真累,撑了六年了,竟然还是死的时候最轻松。

光是相遇就耗费了他一生的运气,得到这个结局,能够死后相伴长眠,其实他还是幸运的。

他作孽太多,修了妖修才强求来的短短几十日相处,反正已经没有下一世了,就让他的骨血葬在这里与裴枕相伴一生。

他没有什么愿望,昔人已故,他对这世间再无留恋。

就让他们的残骸相伴,他总归是要死的

他与裴枕,总归是要葬在一起的。

沈迟低头亲了一下他的眉间,将裴枕的身体抱紧了,下巴抵着他的额头相贴,而后,他神情从容地闭上了眼,安然赴死。

他在整理墓边的时候,折断了一根粗壮的树枝枝干,在上面施了法。

树枝粗大,立起来枝繁叶茂,绿意盎然,将土扫落在他们身上,带着最新鲜的绿叶,合着新鲜潮湿的红色泥土,松散地落了下来,祝福他们。

地上的泥土,一点点浇在了他们的身上,为他们盖上裘被,见证他们盛大的仪式,直到厚厚的土将他们二人掩埋,

礼成。

沈迟将自己活埋了。

在天地见证下,为他的神明殉情了。

裴枕站在刻着[吾妻之墓]的墓碑旁边,脸上有些凉,他颤抖着手,伸手触摸了一下脸颊,是一行清凉的泪。

他分明说过了,他根本就不恨他

为什么还要死?

心脏传来一阵致密的疼痛,裴枕的呼吸颤抖,几千年的桑海桑田让他大多时候都淡漠无比,他的心早已沉寂,此刻却鼓跳着复苏,叫嚣着疼痛,甚至要费十分大的力气,才能压制住漫到喉咙的悲涨酸楚,不让情绪冲溃作出不理智的事情。

可是

他做不到,他就是无法接受

他就是

不想沈迟死啊

裴枕再也抑制不住地捂住自己的脸,白色繁重的袍子顺着他的手臂滑落,他蹲跪在地上,周围的花草摇曳,沙沙作响,微风抚过他的肩膀,天地间只余他的哭声。

神明在为他最忠诚的信徒哭泣,天地悲捯。

到底为什么?

沈迟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与他合葬,生前不留祈愿,甘愿活活献祭。

没有人会爱他到不求回报地生祭,只是想抱着他的尸身,与他一同变成骸骨,深埋地底,一同长眠

裴枕指尖凝聚起一团灵气,眼眸中蓄满泪水,从来不插手他人因果的河神,此刻也有了私心,也想义无反顾地要破一次例,

哪怕沈迟的命数该绝,哪怕沈迟应该死去,也想要他好好活着,想要沈迟像一个普通凡人一样健康快乐地活着,健康顺遂,长命百岁

岂料,恰在这时,

地下的土松动了,随后,一只手破土而出。

泥土纷纷扬扬炸开掉落在地面,裴枕手上的灵气猛地散开了,他看着眼前的场景,心跳如鼓。

沈迟破土而出,浓黑俊逸的眉间挂着细密的泥土,他深吸一口气,随意抹了一下脸。

死前的一瞬间走马观花,生前的大多事情他都无悔,唯有一件事情他怎么也想不通,

那时裴枕被他关着,已经没了脾气,对他十分顺从,为何会突然打翻炉鼎质问他是不是香炉有异?

为何会发现他身上灵力全无不是四卦阵所致?

关押了这么久,分明已经不挣扎反抗了,怎么会忽然又要出去?为何会突然拿锋利的东西威胁他?

沈迟的胸膛起伏,回想当时,有人告知他大妖现世,他便如往常一样过去捉了,只是没想到如此难缠,整整打斗追了它两日它才不逃了,等他回来的时候,院子里挂着的引路灯笼已经熄灭了

而裴枕死前劝告他,让他不要被奸人蒙蔽?

奸人是谁

怕是,

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来了

沈迟大梦初醒,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水,手掌篡拳,指甲深深地掐入手心,血滴落下来。

他怎么忘了,还有一个人,很想他的冰夷去死?

该死

居然敢坏他的计划?

第118章 【VIP】 “不过和师父苟合。”……

裴枕泪眼蒙眬, 惊诧地看着他,看着沈迟撑着手,从土中出来,而后化为了一道流光, 奔向一个方向, 急急地消失在了目光之中。

裴枕疑惑地看着沈迟离开的方向, 本想跟去, 但转念一想, 不如他就与沈迟从此别过。

他如今已经恢复真身和法力了, 他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再耽于此事, 不能再与沈迟纠缠不休。

他要去冥界一趟。

*

青绿色长满了苔藓的石壁上, 绿色的藤蔓交缠垂落而下, 红色的花朵盛开,三瓣花开在藤蔓上,未开的花苞娇嫩可爱, 已开的花朵中芯红到发黑,释放出来的毒气将整个山洞都包围住了。

长长的藤蔓延至底下一滩冒着泡泡的深绿色毒潭之中, 没有人知道,这里精心培育了几株见鬼花藤。

潭面冒着热气, 无数的大小泡泡冒出来,潭水之上,零散地分布着几块能落脚的畸形石块。

一个人闪身进了绿潭, 踩在湿滑的一个巨形石块上。

沈迟环绕一圈,四周寂静,似乎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活物,眼睛一尖, 他探手,从藤蔓之中揪出来一条花绿色的毒蛇。

那条毒蛇有三指宽,手臂长,被逮到后滑溜的蛇尾缠绕住沈迟的手臂,张开嘴对沈迟威胁似地“嘶”了一声。

细长分叉的舌尖吐了出来,七寸被沈迟捏着却仍不老实,蛇头上绿幽幽的竖瞳不安分地盯着沈迟往前涌动,能释放出毒液的利齿暴露出来,尖锐无比地朝他滋着尖牙。

沈迟的眼睛顿时变得幽绿无比,黑色的瞳孔拉长变成红色的竖瞳,虎牙猛地变长,卡在他的唇边,蛇相显现,他张狂地朝着它嘶吼了一声,声音回荡整个潭底。

蛇王的恐怖威压释放出来,沈迟手里的蛇吓的一缩,利齿收了回去,整条蛇软绵地趴在沈迟的手臂上,乖顺地皈依倚靠在他的身上,再也不敢有所动弹了。

沈迟捏着它的七寸,拎起来,拎到半空中晃荡,它的身体软趴趴地对他的动作左右晃动,看到下面就是那咕咚冒泡的毒潭,它的尾巴尖飞快地缠绕上了沈迟的胳膊,盘踞着,沈迟拨弄了一下他的头,盯着它的眼睛,神情堪称恐怖:

“告诉我,他在哪?”

那条小蛇害怕地在他手上发抖,沈迟等了一会儿没声,没了耐心,当即要将这条小蛇撕成两瓣丢下去。

指尖刚刚使了点力,一道声音出现:“你要做什么?”

沈迟转过身,看到出现在他面前的人,那人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地将自己全身包裹住,只露出一双狭窄的眼睛,沈迟冷笑一声,当着他的面,手上用了点力,他养的那条小毒蛇顿时化为了灰烬,手一倒转,灰烬和血液掉下绿潭,咕噜咕噜,什么也不剩了。

沈迟吹了吹手指上残留的粘液,道:“上回见面之后,你跟踪我?”

“难不成”黑衣人分析他如今的失态和愤怒,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欣喜若狂道:

“你杀了河神?你有没有用洗髓液?”

沈迟看着他道:“你当初给我洗髓液后,便跟着我进了幻境?”

黑衣人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不重要。”

沈迟飞身到他面前,领着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提起来了,咬牙切齿道:“说!是不是你?”

黑衣人拍了拍他的手,笑了,他道:“如果不是我从中推波助澜一下,你会舍得杀他吗?我起先还纳闷了,不过是相处了两年罢了,值得你对他这么念念不忘吗?”

“我还奇怪,你将他关起来后为何还不杀了他,我还当你不敢杀”

“原来”黑衣人惊奇地看着他,对他这整人都啧啧称奇道:

“你居然妄想和神仙在一起?”

“我还当你真心实意知道河神对你的威胁有多大了?却没想到,你主动布局,问我要天界禁物,枉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偷出来给你,却没想到你做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能更好地和河神苟合在一起”

黑衣人用一种新奇的目光看他:“他可是你师父,沈迟,我倒是不知道,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奚落的声音在绿潭内回荡,面对他的嘲讽,沈迟却嗤笑一声,毫无被戳破的恼怒,承认道:

“是又如何?”

“”

黑衣人被他的大言不惭噎了一下,他眼珠子一转,低头,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他下来,话锋一转:

“不过,既然那个河神已经仙逝了,你也不必太过伤心,反正人已经死了,抓紧泼洗髓液才是正事。”

沈迟却问他:“当时,你和他说了什么?”

黑衣人冷冷一笑,当初,沈迟捉了河神之后,将裴枕藏在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任凭他如何敲打也不透露一丝一毫。

他给了沈迟洗髓液后,怕他回去仍心存仁慈,于是悄悄贴了一道符咒在他的身上,那道符咒可以将他的魂魄带到任何地方,不过显形后的时效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原本他只是打算在沈迟下不去手的时候帮他一把,却没想到撞破了一件惊天密事

他没想到沈迟将裴枕藏在了他随身携带的珠球里,那珠球里面到处是浑浊的雾气,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他好不容易进去了,刚化成人形,却没想到撞见了沈迟与裴枕大吵一架。

原以为事情都如他所预料的方向发展了,却没想到,随后发生的事情更令他大跌眼镜,瞠目结舌。

沈迟将逃出去的裴枕捆回了房间,在门口,在盖不住的骂声中,他听到了那些低吟浅啜,求饶的哭声和一些只有情人之间才会说的情话被混在一起胡乱地说出口,而这一切,竟然都出自那个天界高不可攀,向来尊贵冷淡的河神之口。

电花火石之间,他才明白,沈迟将他困在这里,又迟迟不杀,到底要干什么。

“我当你是动了什么私刑”他回想起来,依旧十分难以置信,甚至他都替裴枕不齿:

“原来,竟是这种”

沈迟面不改色,冷笑一声,掌间凝起一团灵力猛地拍在他的胸口,黑衣人就势一躲,沈迟在他仰头躲避之时抬脚就是一踹,他冷不丁被踹到胸口,直直地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嘭!”

他拽住身后的绿藤,勉强稳住身形。

即便是在这么激烈打斗的时刻,他面上的黑罩依旧将他的面庞遮盖的严密,没有露出一丝皮肤出来,沈迟向后腾转空翻,落在嶙峋的石头上:

“你后来又来了?”

黑衣人抹了抹嘴角的血,他有些诧异他为何会知道,干脆承认:

“不错。”

在发现他们二人的关系后,他预感沈迟可能不会杀裴枕了,要想河神去死,唯有从裴枕那边下手,只能想办法,让河神心甘情愿,主动寻死

届时,等沈迟来找他复活裴枕,带他去找裴枕死去的肉身时,他再给乘机,给河神泼洗髓液,到那个时候,裴枕万劫不复,他的最终目的就达到了。

所以,他特意支开沈迟,依靠上次离开时留下的符咒,再次魂魄离体,进入了那个小院,找到裴枕,告诉他,沈迟是妖修,以及他将他关起来的真相——

他根本不是因为四卦阵才没的灵力,而是沈迟为了不让他逃出去,专门对他做了一些手脚。

当时,裴枕病体沉疴,听完他的话,久而未言,只是神色恍惚地问了他一句话:

“你是不是妖修?”

他见他状态不对,只当他被关在这里太久,脑子糊涂了,残留的符咒二次引魂到同一个地方,他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在消失前,他匆匆告诉裴枕,沈迟身上有洗髓液,想要离开这里,最好的方式就是自戕,唯有身死,沈迟顾及旧情,才不会将洗髓液用在他身上,他就还有一线生机逃出去。

“现在看来,他是全信了,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够蠢的”

“我说你从前不过与他两年的师徒缘分,怎么总念着他?可惜,我看他对你也没有男女之情,你又何必对他执着?”

他神色兴奋道:“快带我去找他,他是不是已经死了?现如今快给他用那瓶洗髓液,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他是神你是一个妖修!你害得他自戕了,他是你害的 !是你杀的!哈哈哈哈哈

待他真身归位,必然会第一个杀了你!唯有洗髓液才能将他消融的一干二净,就连天道都不会知道真相,届时只会降罪在望月派那几人身上,我们既杀了河神,又不会遭受无妄之灾,简直栽陷的天衣无缝!”

沈迟看着他歇斯底里,唇角一勾,突然吐出两个字:“浮游。”

“!”

黑衣人大惊,浑身一僵。

浮游

这分明是他的名讳,沈迟怎么会知道直呼他名的名讳?他分明从未告诉过他的真实身份。

“你在叫谁?”他眯起眼,狐疑道。

“怎么?”沈迟轻蔑地笑了,嗤笑一声:“你不是浮游?”

浮游惊疑不定:“你如何知道我是浮游的!?你”

刚才的得意洋洋全数被慌张代替,甚至开始回想是不是什么时候泄露了身份,沈迟看他的脸色变得异彩纷呈,可笑道:

“你慌什么?”

“你是怕我知道你早就死了,还是怕被我知道,其实”沈迟道:“你是堕仙?”

浮游劈了一掌过去,立刻翻脸道:“住口!”

沈迟侧身躲过他的攻击,抽出手腕上的鞭子,在空中抽了一下,鞭子尾节一甩出去,毫不留情,直直地朝他的方向打去,浮游躲过他的鞭子,拽住他的鞭子尾节,与他在半空中僵持住,他怒道:

“河神不能留!快告诉我,河神在哪!”

“浮游,我不过欺师灭祖,与自己的师父苟合,而你”沈迟眯眼,歪了歪头,道:

“你是一个早就死去的堕仙!身上的怨气这么重,违背天道积攒怨气,还在此地豢养了这么多见鬼花,偷了这么多天界禁物,桩桩件件,浮游,你倒是更让人佩服才是。”

浮游激动起来,他声嘶力竭道:“胡说!我不是堕仙,都是他们逼我的!”

沈迟看着他,另一只手拢了灵气击过去,趁着浮游转身之际,趁他不备之时,飞身过去,一把扯开了他脸上的面罩:

“那你脸上的这些裂缝是怎么回事?”

沈迟也十分惊讶,但更多的是嘲笑:“该不会,是被人打的吧?”

遮掩身形的斗蓬掉落,脸上裹的严严实实的面罩被扯掉,浮游下意识挡住脸,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他侧脸到脖颈上一道道的裂痕。

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皮肤碎块之间有蜿蜿蜒蜒的红色疤痕增生,好像碎裂开后,被人一块块拼接回去了,组成了一个新的身体。

脸上都如此,不难猜出他将自己包裹的如此严实,全身上下的皮肤该有多么恐怖。

浮游怒不可竭,可惜此时此刻他只能按耐住,心道,还不能与沈迟翻脸得等他杀了裴枕之后,再杀了沈迟,届时,就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你究竟是如何知道我的?我记得我分明从未与你说过”

沈迟欣赏他的表情,悠悠道:“你对天界如此了如指掌,应该就是是天界的神仙吧?我只是一介凡人,只不过恰巧,懂的又比普通凡人多那么一些至于,你为何会浑身怨气,我猜,你应该是被那九重天打下来的?所以才生了怨气?”

沈迟打量着他,嘲讽道:“堂堂男儿,身形七尺,曾经与天界有过节,应该已经被天界灭了,身死道消,甚至不得不靠怨气苟活,不是元尅仙君,就是冀衡仙君吧?

古籍曾有记载,冀衡仙君属木,善制毒,已经陨落,坠于渭水。这一切不都与你相吻合吗?你怕是不知道吧,这三年来,你自认为行事谨慎,实际上每给我的每一样东西,说的每说一句话,你都暴露甚多。”

“我只不过一介凡人,真是想不到,你们天界的纷争竟然这么精彩,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浮游恼羞成怒道:“你”

沈迟打断他:“只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何偏偏忌恨河神?”

“冀衡仙君。”沈迟尊敬地称呼他,浮游却宛如被踩中了老鼠尾巴,惊慌失措,不明白为何他早已摸清了他的底细,两只手抱头遮着脸,怒道:

“别叫我这个名字!”

沈迟飞身过去,浮游急急避开他,而后侧身,双手格挡在身前与他交战,沈迟一脚踢上去,浮游拍在他的鞋上,往后一飞,避开他的攻击,随后,他在半空中身形渐渐消失了,隐匿在了空气之中。

想躲?

沈迟冷笑一声,收手,负手而立,道:“真没想到,传说中的冀衡仙君,竟然缩在一个巴掌大的地方自甘堕落,不仅背弃仙道,只能依靠怨气存活,还想杀曾经的天界同僚?听闻冀衡仙君是死在渭水当中的,该不会,你是被河神所杀”

“你胡说!”空气骤然扭曲,沈迟瞧准时机,手上的骨鞭甩了出去,随着空气一声爆破声响,狠狠地抽在了浮游身上,浮游惨叫一声,从半空中坠落下来。

“哗啦——”

绿潭中的水顿时水花四溅,沈迟甩着鞭子在空中踏着凌步飞过去,鞭子狠狠一挥,那些靠近自己的绿色水滴全数被带动的空气气流击飞了,沈迟再一甩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了浮游的身上。

“啊——”

这绿潭本来就是浮游专门用来止他肉//体缝合,所带来的皮肉和骨缝中的瘙痒的,对其他人是剧毒,对他而言却如同温泉般的存在,于是他便借机,猛地击打水面,带起巨大的涟漪和水滴,泼了过去。

沈迟回旋闪身避开,飞身踩到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拽住墙上那几藤见鬼花,将几株拽断了,而后咬断指尖,鲜红的血如雨滴似的甩出去,和着他的灵力,抛在花蕊上面。

见鬼花盛开,三瓣花瓣嫩丽地绽放,深红到浓黑的花瓣深处,花蕊缓缓探出,它们朝着浮游的方向急速飞去,砸在浮游身上,又掉落在毒潭之中,下一秒,被毒潭的毒气袭击,便融化了,整朵花都消失在了潭面,残余的渣沉入了潭底。

见鬼花遇血结契,沈迟成为了它们的主人,释放的毒气只对他以外的人有效,一朵成熟的见鬼花一旦认主,释放出来的气体浓烈,更何况一株上有五六朵花苞,如今尽数盛开了,于是顷刻间,空气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幽香。

浮游站在脏污冒泡的绿潭之中,急忙捂住自己的口鼻,却无法阻挡空气中弥漫的香气钻入鼻腔。

他置身在他专门为他自己打造的绿潭当中,一边感受拼合的身体愈合带来的细密痒意,一边又不得不调动浑身的动力去抵挡见鬼花在他体内的游窜,只能眼睁睁看着沈迟落在自己面前最近的那块岩石上,自上而下,睥睨地看着潭中的他道:

“你为何这么想他死?你与他有仇?”

浮游如今动弹不得,只能逞口舌之快:“怎么,我的好徒儿,若是我说,我与他确实有仇,你是要救你的哪个师父?”

沈迟促狭地笑了:“你说呢?”

答案不言而喻。浮游的脸色变了,咬牙切齿道:“裴枕知道你之前在背后这么牵挂他吗?”

沈迟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笑得变态:“他知道。”

“”浮游一噎,想起来他对裴枕做的事,整张脸都绿了。

浮游想了又想,憋了又憋,这才想起还要劝他杀了河神,愤怒道:

“你这般觊觎他,又如此折辱他,你这种人,你配吗?你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妖修!你再不杀他,等河神死后,真身现世,他必然会反杀了你!”

河神死后

真身现世?

沈迟眼眸一动:“真的?”

“多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他唇角扬起,道:“作为回报,那我就亲自送你上路好了。”

浮游不敢置信,道:“沈迟,我也是你师父!我也是神仙!我教了你这么多东西,若不是我,你早就死在那蝎子精的倒钩之下了!算起来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背信弃义?”

沈迟扬起来的鞭子一顿,在半空中凝滞,似乎才想起来,他点头道:“你确实还给了我一些东西”

以为沈迟幡然醒悟了,浮游这才稍微放下心来,道:“我就当这次的事情没发生过!待见鬼花的时效过了之后,你便带我去找裴枕,我要亲眼看着他消散在我面前!才能平息我十三万年来的怒火!”

“哦?”沈迟蹲下来,似乎十分感兴趣:“你与他有仇?可我分明听闻,河神不过才上任三千多年,你与他怎么会有十三万年的仇恨?”

“我与他个人无仇,但我与河神有仇,要怪,就怪他是河神!”

他调用功力抵抗见鬼花的花香,神色癫狂道:“十三万年前诸神大战,我被河神打碎了元神,死在渭水,你当我这幅容貌,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是为何!?那个老东西,居然不顾我们曾经同僚了十万年的情谊,将我斩杀,还碎了我的元神,若不是他,我怎么会是如今这一幅样貌!”

沈迟了然:“原来如此。”

“那那位河神如今在哪?”

浮游冷哼一声:“那位河神与我交手,被我打成重伤,倒是还好好活着,不过年岁已高,大限将至,元神将归于罅隙,十三万年过去,怕是已经羽化了,可凭什么他受万神敬仰!而我却落得如此下场,终日需要遮遮掩掩,避人耳目的活着?”

“所以我说,我的好徒儿,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浮游冷静下来:“左右你也无法再修炼成仙,不如和我联手,我们一起将那群道貌岸然的神仙都杀光了,什么天道?我们才是天地的主!”

沈迟看着他,唇角一扬,笑了:“谁与你是一条船上的了?”

浮游瞪大了双眼,回想他当初是如何帮他的,道:“你说什么?你怎么能翻脸不认人!?”

沈迟扬起鞭子,快准狠地抽在了他的身上,听着浮游猝不及防的惨叫声,冷笑道:

“想当我师父,你够资格吗?”

他打累了,鞭子一扔,骨鞭自动缩小,卷入他的手腕上,沈迟从怀中取出一瓶蓝色的液体,晃了晃:

“你不是想要这个吗?还你?”

浮游:“你果然没有用在裴枕身上!”

眼见沈迟冷漠地看着他,缓缓拔出瓶塞,浮游脸色大变,他道:

“沈迟!你不能忘恩负义!我是你师父!”

“忘恩负义?欺师灭祖的事情,我做的事情还少吗?”沈迟在石头上站着,俯视着他,笑了一声,神色冰冷,十分无情无义道:

“而你?我有叫过你师父吗?”

“若不是你,害得我眼睁睁看着裴枕死在我的怀里,兴许我看在这三年的面子上,还能给你留一个全尸”

“你千不该,万不该,打裴枕的主意。”

沈迟扔掉瓶子的塞子,将里面的液体倒了出来,洗髓液一接触到水面,滴了几滴下去,那绿潭顷刻间冒出来浓烈的白烟,沈迟缓缓移动,平静普通的像是某一个午后,在府中的水池里悠闲地撒鱼粮。

那液体倒在了浮游的身上,他发出一声惨叫,凄厉尖锐道:“沈迟!”

“我与你无冤无仇,我对你有恩,你不能这么对我”

“洗髓液,对凡人没用,但是若用在神仙身上”沈迟饶有兴致地蹲下,欣赏他在水里挣扎的惨状,闻到了他身上被溶解后皮肉腐臭的气味,双唇一碰,念出当初浮游告知他的话:

“可以洗去他的仙骨,溶去他的皮肉,一旦泼在他的身上,他将再也不存在这人世间”

如今全数奉还给他,沈迟痛快地问他:“这种滋味,如何?”

浮游听着沈迟一字一句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很快他的耳膜鼓动充血,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身上传来灼热的疼痛,骨肉溶解,脸上蜿蜒淌下血迹,本就是拼合在一块的皮肉,此刻受到重创分解的更快。

他的神髓也是被拼凑起来的,却因为是堕仙,因而,这洗髓液可以对他起效果。

他给沈迟洗髓液的那一刻起,根本想不到,这洗髓液最后竟是给他用的。

浮游的惨叫声在绿潭中回荡,他道:“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沈迟不恼反笑,在他额头上一点,就像裴枕每次收妖时做的那样,于是浮游的身体往后一倒:

“你连鬼也当不成了。”

顷刻间,浮游在他面前化为了血水,融入了绿潭之中,残留的血肉残骸都沉入了浓黑恶臭的墨绿色潭底

咕咚,冒出绿色的泡泡。

“你应该明白”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大仇得报,他厌倦地低语道:

“若不是为了裴枕,我不会留你。”

浮游的身体融化后,一个金色的内丹浮至半空,沈迟看着那内丹,伸手,那颗内丹便飘到了自己手中。

那金丹上有几缕黑色的怨气缠绕着,落在他的手心里,里面的怨气缠绕住他的手臂,攀附上来。

怨气倒是意外地强劲

沈迟烧红了眼眶,感受到里面波动的强大力量,他看着手里的那个金色的内丹,仰头,一口吃了下去。

浮游的内丹里头倒不是妖力,但也一丝灵力都没有,全是怨气。

沈迟散漫地想,看来,估计当初漠关村的那些怨气,就是用到了他的身上,为他所用,来维持他的肉//身不散。

浮游毕生的功力都在这金丹之中,沈迟吃下去后起初没什么反应,可随后,他浑身大汗淋漓,额间泌出汗水,他撑不住地单膝跪地,半跪下来,手掌猛地拍在石头上,沙石走砾在他掌下碎裂,所幸能容身的石头块面积大,他不至于掉落潭底。

怨鬼的体内通常无法修炼成丹,但是浮游却是个例外,他保留着一部分仙人的习性,被拼凑的元神凝聚成了他如今的躯体,又捏造了一个内丹置于体内,将得到的怨气收集在内丹之中。

这内丹里面的怨气十分纯厚,沈迟从前只吃过妖怪的妖丹,也只炼化过妖丹,从未吃过仙人的内丹,更从未接触过如此浓重的怨气。

这般浓重的怨气在他体内涌动,几乎要将他撕碎。

怨气从他的七窍中疯狂泄出,不得已,他只能飞速在自己身上点穴,免得压制不住的怨气从体内冲出来,将自己的肉身冲溃。

暗红色的血从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角多处流淌下来,沈迟急忙就地打坐,压制住体内暴动的怨气。

洞外的天色变了,黑云涌动,沉沉地压下来,乌云翻滚,其中隐约有雷电闪动。

沈迟只觉得天地间一片寂静,耳朵开始出现鸣音,他的血液翻滚,气息不稳,与体内的怨气争分夺秒地抢夺身体的掌控权。

*

汲川。

雪花悠悠地飘落在地,在一片冰蓝色的雪地里,一个有十几层房屋高的巨兽睁开了眼睛。

它的眼睛鲜红无比,兽爪挣动,指甲在地上抓挠,在冰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爪痕,锁链发出了细微的挣动声,它的声音雄厚,仿佛多重声线重合在一起,不辨雌雄,带着惊喜道:

“练成了。”

第119章 【VIP】 “莅临冥界。”……

冥界。

从人间通往冥府的道路由一截地龙的骸骨制成, 通往地府的路幽森寒冷,有薄薄的雾气笼罩,天是灰蒙蒙的,并不像人界的夜晚那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像是没有乌云的阴天, 阴阳两隔后凡间的眼泪化作不会干的水汽奔赴每一个冥界幽魂的心间。

昏暗无比, 只依稀看得到脚下的路, 向远望去, 是雾蒙蒙, 湿漉漉的一片天。

无数的黑影在巨大的地龙骨骸上走着,带起沙沙的声音, 每隔几丈, 长长向内弯折包裹的骨头之间, 亮着一团幽幽的鬼火照路,引路。

影影重重的幽魂走在上面显得十分渺小,隐约能听到一点水流声, 那是在地龙残骸边涌动翻滚的忘川河河水。

裴枕飞在半空中,地面乌泱泱的魂魄, 大多神情呆滞,十分麻木地往前走, 察觉不到头顶有人飞过。

裴枕落在地上,几步之外,有一个大门横档在路中间, 上面一个古朴的木匾上写着血锈般的三个大字“鬼门关”。

朱红色落着鎏金门环的鬼门关大开,门口左右两边站着两个狰狞的凶兽,再边上,一大团花团锦簇的彼岸花盛开到了地龙残骸边上的忘川河, 在悲戚压抑的氛围中开的十分艳红。

彼岸花沿着忘川河一路花开往下,过了这道鬼门关才算真正进入冥界了,接下来的一段路不再是地龙的尸骸,而是黄泉路,地面铺着幽冥石,两侧盛开彼岸花。

鬼门关鬼魂们只进不出,进了鬼门关,才真正象征着阴阳两隔了。

门口有一群正在验明正身的鬼卒,戴着头盔,上下面的獠牙咬合处包裹鬼差面部,仅露出中间手指宽的缝隙,头盔上有两角,两角之间有一团蓝色的幽火,它们穿着盔甲,手里拿着刀、钢叉或铁链。

裴枕隐去身形本想直接过去,结果,感觉到一阵阻力将他挡住,一圈一圈的涟漪从他触碰的地方泛出,那是结界。

裴枕往后退了一步:“”

离他最近的鬼卒察觉到,竖起四齿钢叉,朝着他的方位,严肃地问:“来者何人?”

不得已,裴枕只得现身了。

鬼卒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身姿挺拔,戴着一个能将全身都遮掩住的幕蓠,从头到脚都遮盖严实了,而后,那道白色轻纱拨开了一点,一个白皙修长的指节捏着一个玉碟递过来,道:

“青帝句芒,前来拜访鬼王。”

那鬼卒闻言,接过那个玉碟,翻过来一看,背面在一圈又一圈的花纹裹饰下,中间刻着两个字——句芒。

玉碟向来是神仙身份的代表,一般不会离身,鬼卒看看铭牌,又看看面前的人,觉得这个人好像和记忆中青帝句芒的身高体形差不多,和周围的鬼卒匆忙对视一眼,而后惶恐地跪下来:

“恕小的眼拙,不识青帝莅临!”

裴枕的手一抬,仙姿飘渺:“免礼。”

一来他的功德未满,不方便暴露身份,二来,他的玉碟被高齐抢走,他担心要进冥界没那么简单,因此在来之前专门去找了句芒,借了他的玉碟。

幸好他早有准备。

那鬼卒犹豫道:“不知青帝前来所为何事?不瞒您说,我们鬼王近日不在鬼王殿,怕是怕是无法招待您。”

冥界独立于天界而存在,虽然鬼王也听从于天界,但是天界向来甚少插手冥界的事,因而也很少仙人会特意来拜访。

“无妨,”裴枕顿了一下,道:“受白帝旨意,来找鬼王有些事情要议,若是他不在,我在冥界等他归来便是。”

三五个鬼卒便领他进了结界,以结界为分界线,黄泉路地面出现铜钱与纸钱,路边的彼岸花开的正盛,一个鬼卒与裴枕并肩而行,为他引路。

裴枕随意问道:“你们鬼王什么时候回来?”

“大约还要几日。”

“大约是多久?”

“三、三五日吧。”

裴枕点头:“鬼王不在,你们守着鬼蜮,这几日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那鬼卒赶忙道。

“那”裴枕话锋一转:“近日你们有没有看到特别奇怪的鬼魂?”

“奇怪?”鬼卒擦汗:“神君怎么说?”

“比如,穿着十分格格不入,再比如说”裴枕话锋一转:“死了几百年的鬼魂?”

“那倒没有。”

“真没有?”

“这”鬼卒只能道:“我们也不知道,鬼门关向来只验证死亡与否,不让生魂进,其他的类似死亡多久,一概不问。毕竟有的魂魄死后不愿接受死亡事实,迟迟不愿消散,在人间逗留几十年也是有的。”

听到这话的裴枕蹙眉,可是高齐不是自愿留在人间的,他的魂魄一直被困在邳都,拿了他的令牌,这才得以前往冥界。

来看,他进鬼门关的时候并没有出示他的玉碟。

他身上的怨气重,就算进了冥界,那奈何桥他也上不得,若想投胎,只能让鬼卒引荐,去找鬼王放行。

而他没有给鬼卒玉碟,也就意味着,高齐还在冥界的某一处角落,他得亲自去找高齐了。

只是,会是哪呢?

面前是一条宽阔的马路,与鬼门关外的沉闷不同,或许是因为转世需要时间等待,这里面的鬼魂很多,鬼魂们肢体动作以及表情都十分丰富,在路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看着他们。

路边的房屋大多建造的破烂,似乎是仿照人间的样子来建的,甚至有商铺,还有酒肆。

这条街道十分开阔,热闹非凡,一路蜿蜒上去,在一众破旧的房屋中,一个高逾千丈的牌楼的一角露出,那大概就是鬼王殿了。

而刚才说,鬼王这几日不在

裴枕随鬼卒们前往鬼王殿,街道两旁的鬼魂脚不着地飘着,大多数鬼魂长相十分畸形,不是身形矮小就是毛发稀疏,就是五官有损,相貌丑陋可怖,身高长相正常行为举止正常的少有。

在街边的鬼魂们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有的几个高矮的鬼魂上下堆叠在一起,甚至有不少楼上的房屋也推开窗户探出几个脑袋,左瞧右瞧,好奇地看着他。

裴枕身边的鬼卒腰上别着一个骷颅头,他拿着一把鬼头刀,刀柄是鬼头形状,刀身宽阔,刀背上打了几串孔,串着几个铜钱。

隔着一道面纱,裴枕打量着,猜测这个鬼卒应当身份不低。

鬼卒对裴枕介绍道:“这是我们鬼蜮最繁华的街道了,神君舟车劳顿,我带您去鬼王殿稍作休息,待我给鬼王传个信,鬼王很快便会回来了。”

裴枕心下迟疑,一眼望去,越接近鬼王殿的地方鬼差就越多,几乎是三步一个鬼卒了,若是入了那鬼王殿,怕是很难能再出来了。

若是等到鬼王回来鬼王应当见过句芒,他顶着句芒的身份,到时候谎言被揭穿,届时,怨气的事情以及他的功德亏损一事难保他不会上报天界。

裴枕这般想着,幕蓠飘荡,他回头一看,跟在他身后的鬼卒只剩两个了,而他的右边没有鬼卒拦着

于是裴枕的脚步一顿,手指从衣袖中伸出,抬起,指了一个方向,似乎有几分兴趣:

“不如去那边看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边十分热闹,那陪在他身边的鬼卒首领十分意外,没想到他是个喜欢凑热闹的神仙。

那边有包子铺、当铺、茶馆、小吃摊

包子铺的摊主是一个一只手长着七个手指头的鬼,抱着比身形还高的包子堆从里面飘出来,还有几个无头的女鬼,从一个胭脂铺里飘出来,提着几个包裹精致的香盒。

几个吊死鬼挂在酒楼门顶晃荡,耷拉着细长的舌头,伸着长长的指甲,正在招揽客人,路边热闹,还有许多游商小鬼在吆喝买卖:

“轮回客栈,饮后可短暂恢复亡魂生前记忆,只要三十个冥币!”

“青春没有售价,爱美就在当下~快来体验冥府最新驻颜术吧~”

“阴寿续命灯,只要十冥币,续命一秒钟~”

“这里是鬼市。”鬼卒抽了抽嘴角,青帝一身白纱飘逸有出尘之姿,实在不适合这里

它打量着眼前的景象,絮絮叨叨道:“青帝,这里的鬼大多生前作恶多端,下一世可能就要去畜生道了,所以不愿意投胎,还有的是觉得魂魄也挺好,干脆就不投胎了,留在冥界做起了买卖,总之”

“这里阴气重”鬼卒首领挠了挠头,尴尬道:“不太适合你们神仙久待”

大多店面十分脏污,油污浓厚,大门和桌椅掉色,鬼魂们大多懒惰,很少勤快打理擦洗,路边的摊子碗筷随意堆叠在桌子上,有几个饿鬼趁小二不在,从桌子底下鬼鬼祟祟地爬出来,抱着其他鬼魂吃剩下的食物大吃特吃。

鬼卒看着这乱糟糟的集市,还想开口劝他去鬼王殿,转过头却发现他不见了。

鬼卒首领:“?”

他转头,疑惑地问身后的那两人:“仙君人呢?”

那两个鬼卒老老实实指了指旁边的一个酒楼:“仙君说他进去看看,让我们在这里等他出来。”

首领目瞪口呆:“那你们怎么不跟着?”

两个鬼卒对视一眼,疑惑道:

一个道:“青帝说不需要我们陪同。”

另一个道:“青帝还需要我们看管吗?”

“你们这群蠢货!”首领破口大骂,他急忙去里头找了一圈,却发现早就没有裴枕的人影了。

冥界的鬼魂大多好吃懒做,这里多得是不愿投胎的鬼魂,它们更是如此,生前罪大恶极,死后更是易怒凶残,根本不识得天上下来的神仙,若是被骗到下油锅烹了就糟了!

“找!给我找!”首领大惊失色:“哪怕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青帝找出来!”

“是!”

“是!”

*

阳光洒在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将飞檐翘角照的金碧辉煌。

绕过九曲回廊,穿过月拱门,御花园的西南角有三间精舍,一阵风吹过来,檐下的鎏金风灯便、转动,挂在下面的铃铛便发出“泠泠”的声响。

“啊”

“好——无——聊——啊——”

一个巴掌大的小娃娃四仰八叉地躺在石板桌上,不远处有一个宫女守着,几步之外 ,又站着一个宫女,她们都梳着螺髻,穿着粉色的齐胸襦裙,披帛飘逸,额间的花钿精美。

宫女们妆容精致,低垂着眉眼,见卢风从屋子里走出坐在石凳上,一个宫女上前为他斟茶,又在旁边候着了。

卢风与石桌上躺着的小神女对视一眼,恰在这时,主屋一个房间的门开了。

第120章 【VIP】 “大人~”

一个穿深蓝色服饰, 额头上绘着倒v形的女孩出来,她将手上的佩剑放到桌子上,背对着那些宫女们,说话声音不大, 道:

“哥哥去面见圣上了, 如今坯都局势动荡, 妖鬼四伏, 皇后娘娘让我们留在宫中, 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危着想。”

卢风尴尬挠头, 有点赞同道:“好像在这里是挺好的。”

小神女“切”了一声,卢风便心虚道:“起码吃穿用度样样都在最上乘。”

“我才不稀罕呢!”小神女一骨碌从桌面上爬起来, 道:“我要自由!自从上次被传进宫里见你们那个什么皇后娘娘, 我都已经十天没有出宫了, 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我要自由!自由!”

乌音便道:“她们看不见你,你可以走。”

“那好啊!”小神女叉腰抗议道:“我要卢风和我一起走!”

乌音皱眉:“那不行, 皇后娘娘有令,后天就是吉日了, 我们明天就要启程,随她一同前往千神岭朝拜。”

小神女就又晕了回去, 躺在石桌上,无语道:“我才不想去呢,关我们什么事。”

求神拜佛是他们凡人的事, 她才不要,况且那里又没有她的神像

卢风沉默不语。

自从那日乌鄞明里暗里劝他倒戈望月派后,他便对他们兄妹二人没了什么好感,偏偏该与他们分道扬镳之际, 皇后来了懿旨要他们几人一同进宫。

进宫之后,他只随她们见了一次皇后,便再也没有见过皇后,反倒是乌音乌鄞两兄妹,隔三差五总是会被皇后传讯。

望月派与皇室向来亲厚,望月派守卫天下,也守卫皇室,让他们一直待在皇宫,无非是近日出了好几起城郊闹妖鬼的事情,宫里的人害怕撞见妖鬼,于是将他们留在这里,起的是一个能随时驱妖、镇守之意,只是小十九想的也没错

他们又不是望月派的,望月派与皇室亲厚,和他与小十九有什么关系?

乌音道:“两位放心,皇上龙体欠佳,身体不适,皇后娘娘挑了个好日子要为皇上祈福,只是近日妖怪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娘娘担心路途出意外,这才将我们留在宫里,想让我们陪同前往千神岭,等祈福完了,宫里有我和兄长在,你们大可以想去哪去哪。”

小神女无精打采地说:“希望吧。”

这群凡人胆子太小了,总是担惊受怕的,依她看,那皇帝不过是受了点风寒,休息一阵子就会没事了,居然还要专门去那么多神像面前拜神祈福,实在是大惊小怪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点声响,在周围的宫女们惊觉抬头,乌音将手放到了佩剑上,对最近的一个宫女示意道:

“去看看。”

那个宫女便去墙角处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她站起身来,想起来近日宫里总是有异动,许多小宫女都说闹鬼,但是管事嬷嬷总说是她们想太多了出现了幻觉,可如今分明大家都听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却什么也没有,该不会

这个传闻是真的吧

这里根本没有人。她害怕地对乌音摇了摇头。

又是一点动静从另外一个角落传来,那边守着的宫女听到动静后大叫一声:“有人动我的头发!”

“有人扯我的袖子!”

“啊——”

随后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响起,守在院子里的三个宫女纷纷提着裙摆如受惊的老鼠般跑了出去。

乌音见状,抽出了刀鞘中的佩剑,剑意凌然,指了一个方向,声音清亮道:

“是谁在装神弄鬼?”

卢风反手抽背在背上的斧头,边缘泛着锋利的冷光:“出来!”

“嘁~你们好呀,初次见面,这么凶做什么?”

一个身穿褐色长衣的男子从树后款款走出来,分明是男子,却涂着鲜红艳丽的唇脂,鼻梁挺直,长的十分秀气,头发乌黑发亮,鬓角上还别了一朵白色还未盛开的的花苞。

乌音:“你是谁?”

卢风看着不知道从那冒出来的人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哇!”不同于他们二人的警惕,小神女则是惊讶又惊喜地跳了起来,大喊道:

“青帝!”

*

“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一个满脸麻子的鬼转头,迎面对上一个鬼差,吓得他赶忙瞟了一眼画像而后飞快摆手:“没见过没见过”

穿着盔甲面容严肃的鬼卒拍了拍他身旁的其他鬼:“喂,你见过吗?”

“我没见过,我没见过”那人也飞快摆手。

“我也是。”

“我也没见过。”

一群乌泱泱的鬼魂摆手摇头,画像上是一个轻纱罩着全身的人,没有脸,只有一个大致的身形,身长玉立,看着就不像是会出现在他们这种地方的人。

那鬼卒狐疑地看着他们,扫视过去一圈,最终还是拿着画像走了。

人群中,一个矮小如婴儿的鬼趴在一个瘦瘦高高的高鬼背上,探着一个头出来,问他身下的那个鬼,声音粗犷,与他的身躯不同,如同中年男人的洪亮:

“喂,它说的这是谁啊?”

在他身下的瘦高的男人不语,他们前面一个差不多比瘦高的男人还要高一倍的,像竹竿一样的男鬼转过来,面黄肌瘦,声音也十分虚弱,他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听说是天界下来的人。”

“天界下来的人,应该是鬼王的座上宾吧?怎么会出现在我们这种地方?”那矮小的鬼还要再说,却身体一轻,他被人抓着衣领,从背上拎了下来。

“多谢。”那瘦高的鬼说道。

“你谢我做什么?”矮小的鬼十分疑惑,他被放在了桌子上,他趴在桌上,费劲地抬头仰着脖子,奇怪地看着面前的这个鬼。

应该是个溺死鬼,身上还沾着湿哒哒的泥巴,浑身水淋淋的,样貌看着也十分丑陋,青灰发白的脸上布满了褐色的斑。

可是这人说话的声音却十分动听,宛如潺潺流动的溪流般清澈,见他看他,问他道:

“新来的鬼魂,一般会到哪里去?”

“噢”矮小的鬼魂回过神来,道:“要投胎的就去奈何桥排队,不想投胎的就留在冥界,冥界不大,如果没去投胎的话,应该也就在鬼市这一块儿地方活动了。”

“多谢。”

“不客气,你找谁?我在这待了得有几百年了,什么鬼我不认识?或许我见过。”矮鬼粗里粗气地说道。

过了黄泉路的鬼魂大多生前事生前了,随着在冥界待的时间越久,对生前的记忆会越来越模糊了,有再多的恩怨仇恨也该放下了,很少有人到了冥界还来找人的。

“高齐,你认识吗?”

“不认识,你与他有仇?”

“应该吧。”不知道抢走他的玉碟算不算。

瘦高的男人穿过挤在一起的人群,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裴枕转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伸手,将自己脸上的东西撕开,那是一张画皮,他拿在手上颠了一下,只觉得这张面皮过于闷了——那是他打晕了一个游商,拿了一个能遮掩容貌的面皮。

他施了一个法术清了清身上的脏污,只觉得自己似乎浑身都轻快许多,他穿着他们的脏衣服已经两日有余了,在这一片鬼域晃荡,却还是没有得到半点消息,他甚至怀疑,高齐是不是已经去投胎了。

但若是高齐前去投胎,五百年的亡灵身份,又拿着他的玉碟,鬼王应当会给他传个话询问才对。

“公子快来玩呀~”

“啊——”

“你个老色鬼,没钱还想亲姑娘们的手!”

“我呸!还姑娘都死了不知道几百年了还装什么嫩呢,摸摸怎么了!”

裴枕被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吸引,他转头过去,在无数明黄色的铜钱纸钱纷飞中,看到了一家酒楼,相比起其他小客栈,装横要更加豪华大气,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醉仙楼”。

再看花红柳绿的装饰,几个打扮艳丽的女鬼站在门口,一个肥胖的女人正指着一个矮丑的男人怒骂。

裴枕脚步一顿,这里刚才已经有鬼卒来过了,短时间内不会再来。

他将撕下来的画皮重新贴回去,或许这种酒楼里人声嘈杂,来往歇脚的鬼多的很,消息也会多一些。

裴枕走过去,迎面那个胖胖的女鬼看到他后迎上来,喜笑颜开道:“这位客人,要去里面看看吗?”

裴枕点头,她顿时笑眯了眼,跺脚招呼后面的人道:“桃儿快来!”

一个脸上覆着白色铅粉的女鬼便从里面幽幽飘了出来,身上喷着十分刺鼻的香水,红唇开合:“大人~”

“嘘”裴枕一根食指抵在她的唇上,垂眼,眼眸狭长,满是冷淡:“带我上楼。”

“大人别急嘛,先在楼下与奴家喝喝小酒~”

那女鬼一双手柔若无骨地搭在他的胸膛上,目光上移,触及他的眼睛,清明且不带一丝感情的冷漠,顿时结巴了:

“是是”

裴枕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仿佛和那些急色鬼并无两样,带着桃儿进了酒楼。

酒楼宽敞,金碧辉煌,因为冥界没有阳光,于是室内高低错落放了许多夜明珠,还点了很多蜡烛,酒楼中间是一个戏台,几个舞娘正弹着乐器跳舞,一楼十分讲究地摆了许多桌椅,借着盆栽以及屏风的遮掩,划分了区域。

里面热闹非凡,有饿死鬼扑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嚼食食物,吃的满面油光,男女鬼们的嬉笑打闹的声音不免有些吵闹,裴枕皱了皱眉,道:

“去楼上。”

桃儿闻言,立马带着他上了二楼,楼边的过道宽敞,靠着栏杆的地方摆放着桌椅,绿叶红花掩映,另一边是厢房。

桃儿带他进了一间房,刚关上房门,感觉到身后有掌风袭来,她反应极快,往下一蹲,身形顿时如泡沫般消散了。

裴枕冷哼一声,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头顶,然而,他忘了他的那具凡人肉身早没了,他此刻装扮成落水鬼的摸样,就连头发也是假的,干枯分叉的棕色头发全数披散还湿哒哒的滴着水,根本没有簪发。

裴枕愣了一下,随后他反应过来,掌心凝了点法力召唤回他的仙器,下一瞬,许久未见过的簪子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被沈迟关了二十来日,他的簪子也被他没收,如今再次回到他的手里

裴枕下意识摩挲了一下他的簪子。也是久违了。

簪子通体流畅顺滑,在指尖转了一圈,随后一甩出去——

只听“咚”的一声,簪子钉入了对面的墙,墙皮簌簌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