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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巨大的水花溅起,从几米深的地下溅到了岩壁和地面上,裴枕周身自动出现一阵淡黄色的结界保护,将那些水全数隔绝在外,一滴都没有沾湿他的衣袍。

身后骤然湿冷加重,裴枕掌心里笼着一团灵气,反手向后袭去。

白色的灵气顿时击中了那个东西,将它在半空中还未凝聚成形的身体猛地打溃散了,裴枕转身,这才看清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灰白色的皮,里面裹着一摊泥巴一样软绵绵的东西,摊下来,皮质看着十分肥弹,所经之处一摊水渍。

它只有半人高,顶上长着一双人一样的眼睛,灰白色有些凸出,没有鼻子,嘴巴也十分潦草,宛如在皮上划了一个口子,一张一合间仿佛能看到深不见底的黑洞。

很显然,是个妖物。

这个妖物散发着凉意,它没想到裴枕居然是个厉害的角色,十分愤怒地在空中嘶吼了一声,而后身体在半空中溃散成无数小的水珠,在空中消失了。

裴枕手里聚起一团灵气,只是四面八方静悄悄的,不知道它又躲到哪里去了。

恰在这时,裴枕听到了沈迟的声音。

“师父——”

随后,沈迟闯入了他的视线,随后是卢风,乌音和乌鄞紧随其后地跑来,裴枕打量着他们几人:“你们来做什么?”

看这满地的水渍狼藉,卢风目瞪口呆:“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沈迟沉声:“师父,怎么了?”

第76章 【VIP】 “不会要亲吧?”……

裴枕:“你们别动, 我能感觉到”他环视四周:“那东西还在附近。”

小神女也是一脸严肃,警惕地嗅道:“对,我也感觉到了,怎么回事?居然有妖气!”

有妖?!

乌音和乌鄞的手纷纷移向腰侧的佩剑和锦符囊。

几人顿时围成小圈, 乌音和乌鄞从符锦掏出黄色的符纸, 卢风握紧了手里的斧头, 他们严阵以待, 如临大敌。

空寂的风轻轻地吹着, 明明是炎夏, 此地却荒幽寂冷,十分萧瑟, 地上的水渍在光线下折射出晶莹的亮光, 岩角的青色藤蔓垂下来, 倒像是处在一个荒唐的梦境之中。

沈迟目光一凝,他猛地甩出自己手腕上的鞭子,朝一滩水击去:“在那里!”

众人纷纷看向他行动的方向, 那一滩水在离他们两步之外的阴凉处,正悄悄地,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小幅度地挪动着。

沈迟一鞭子落在了它的身上,呼啸的风声合着劈开空气的响声落在地上, 它疼得骤然现出了原形。

鞭子不像抽在肉上,像是敲击包裹着水的皮面,发出空回响的沉重声音, 它的背是灰白色的,像水泥的颜色,掺着青色的灰,毫无生机。

它绕开它们, 就要冲出去,却不料沈迟的鞭子像长了眼睛似的,沈迟冷笑一声,他脚步诡谲地挪动,生生预判了他的下一步,而后鞭子一甩,冷白边缘锋利的骨鞭就缠上了它。

沈迟单手抬起,收拢,那骨鞭就自动收紧,一下就将它紧紧地勒住了。

“杀了它,快啊”一个声音出现在耳旁,轻轻诱使。

一点猩红逐渐蔓延上沈迟的瞳孔,眼睛一转,裴枕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沈迟生生摁住把它就地勒死的想法,瞳孔一闪,

不可以。

会被师父发现的

沈迟松了点劲,那妖钻了空子,顿时又化成了一滩水,从他的鞭子里穿过去了。

沈迟操控着鞭子乘胜追击,脚步踏在地上有些虚浮,并不像刚刚出手的那般狠厉,甚至脚步凌乱,基本功刚刚及格的程度。

见状,乌音自诩顶级门派出来的捉妖师,飒飒道:

“沈迟,退到我身后来,你不是他的对手!”

乌音将自己手里的符咒朝着它逃跑的方向甩出去,乌鄞与她左右夹击,也同样掷出一个符,然而那摊水一下就改变了行动的轨迹,两道明黄色的符纸被它甩出来的水打下去,湿哒哒地贴在了地上。

乌音惊叫:“什么!?”

乌鄞抽出腰侧的佩剑,双指一抹剑身,剑光大亮,他挽了个剑花,就要飞身上去。

“乌音乌鄞,让我来!”

卢风沉气,他十分有气势地向前迈出一步,凶恶地将斧头转了一下,一只手拢起灵力,一只手篡着斧头冲上去了。

他将一团灵力丢至空中,而后斧头一击打,那团灵气顿时像火花一样四溅,分作几十缕钻入了那团四处逃窜的水中。

卢风手指扭动,灵气在水中来回窜梭,宛如细小的游鱼,那摊在半空中逃窜的水顿时扭曲变形,一摊水掉落在地上,幻化出了实体。

卢风提着斧头来到它的面前,妖怪惊慌失措接连后退,然而体内游窜的灵气阻止他再化为一摊水逃走,就在这时,卢风的斧头就要落下来:

“看你还往哪里跑!”

卢风的斧头劈至半空的时候却被突然定住了,他使了点力气挣脱,未果,抬头看去:“师父?”

裴枕过来,那妖就要乘机遁走,却被裴枕隔空一点,也顿在原地动弹不得了,裴枕拂了拂手,卢风又能动了,他放下斧头,因为他听到裴枕说:

“先别杀,留它有用。”

那妖怪在地上就连挣扎都挣扎不了,他没有舌头,平面一样的嘴唇开合,声音十分沉闷,从身体深处传出来,愤怒道:“放开我!”

小神女飘下来:“可以放开你,你先说说,你在这里是要搞什么鬼?”

妖怪看着裴枕的眼中有恐惧:“你究竟是什么人?”

裴枕:“我吗?”

“天下八支二十四脉的水系都归我管,按理来说,你属于水妖”裴枕伏下身,轻轻在他耳边说:

“我是你该跪拜的人。”

那双如死鱼般的眼睛瞪大了:“什、什么?”

乌音和乌鄞没听到裴枕说的话,乌音问乌鄞:“哥,他们在说什么?”

乌鄞摇了摇头:“不知道。”估计是不想让他们知道。

“说吧,”裴枕起身:“你在这井里多久了?”

妖怪呼吸急促,神色怪异地看着裴枕,那目光有崇敬、有畏惧和害怕,他嗫嚅着说:“有、有段日子了,差不多一个月吧。”

“喔?”裴枕:“这里的百姓得了一种怪病,是不是你所为?”

“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大人,明鉴啊!”妖怪伏在地上道。

裴枕懒懒反问:“你是水皮吧?向来不喜人多的地方,但是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没记错的话,这个妖怪叫水皮,在《妖怪异志录》上有收录,书上写着,水皮不常出世,通常待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性格孤僻喜阴凉,往往喜欢隐匿在井水或者溪水中,身上有毒,但毒素并不会一击毙命。

如果喝水的人身上没有伤口,那么它的毒对喝水的人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但是,但凡身体上出现一个伤口,哪怕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也会使得身上的伤口无法愈合,逐渐溃烂,扩大,严重的甚至会致人死亡。

它会出现在这里,要么是有人授意,阻止这群受伤的百姓伤口愈合,要么就是主动过来伤人,更该死。

只听这个妖怪道:“是一个人让我来的。”

“谁?”

水皮有心在河神手底下讨饶,张口就要描述这个人的样貌,就在这时,一个东西破空飞来,一下便穿过了它的后背的咽喉。

水皮一双眼睛顿时瞪大,像要掉出来了,它缓慢地低头一看,是一柄短箭。

冰冷泛着铁的光芒的箭头穿透了他的嘴巴。

水皮的腹部传出声音:“他,他”

话音刚落,又是一箭射过来,刚刚一箭在他的嘴巴,这一箭射中了他的腹部,这下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水皮合不拢嘴巴,涎液不断的从他的嘴角滑落,在地上聚成一摊粘液:

“嗬嗬嗬”

前后两发箭紧密,迅疾,有目标,绝不拖泥带水,是察觉到水皮将死,特意赶过来封口的。裴枕眉心一跳,面沉如水。

沈迟朝那人逃走的方向看去,眼尖地看到了一点黑色的衣角,那人手脚麻利,一个转身就不见了。

小神女又急又气:“有人来捣乱!”

乌音手里的长剑一拔,就要追上去,却被乌鄞一按,而后乌鄞朝她摇了摇头:“追不上了。”

她这才泄气地将剑插了回去。

箭上有毒。水皮浑身抖个不停,它倒在地上,不死心地匍匐到了裴枕的脚下,挨着地面的皮扭动,延伸出来,就像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眼睛转了转,看向了一个方向。

众人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幽幽漂泊的白云蓝天之下,那里有檐角高耸的墙砖黛瓦,是勋贵的官邸,透过层层白灰的墙壁街巷,百里外,是金碧辉煌的皇宫一角,宫殿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那里是京城。

它仰起头来,那是一个祈求的神色,眼里有激动和哀求。

裴枕了然,伸出一截葱段一样的食指,在它的额间轻轻一点,垂眸施舍道:“去吧。”

随后,水皮闭上了眼睛,怀着无上崇高的敬意,从脚到胸口,再到脖子,一点点地消散了。

乌音和乌鄞看不到的是,那妖怪化作点点淡黄色的星光,在空中盘旋一圈后,便拥挤着,争先恐后地飘到在裴枕周围。

一些待在原地的星光摇动片刻,去了卢风的方向,明亮的星光融入了他的皮肤,逐渐消失在了空中。

裴枕闭上眼,虽说百姓的伤不是水皮造成的,但是它也害的百来余百姓求医不得,甚至百来号百姓伤口溃烂而死,桩桩件件,罪孽不小。

将水皮击杀,他得到的功德也不算少。裴枕吐出一口气,丹田处浓郁的灵气欢快舒畅地激荡,体内四肢五骸的灵力运转,就连精神都被洗涤净化了。

好久没有享用功德了。

再没有比功德还滋补的东西了。

另一边的卢风感觉体内的丹田处有些发热,他拉抻他的背部肌肉,转了转他的脖子,“咔咔”的响声响起,此前的体力顿时被补充到盈满的程度。

每每收伏了妖怪,他都会这样,卢风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觉得很舒服。

裴枕睁开眼,雪白的脸庞上波澜不惊:“走吧,回去了。”

众人打道回府,裴枕脚步一动,沈迟立马跟上了他,乌音在他几步之外的地方也跟上他,沈迟察觉到,回过头,视线冷冰冰,带着点警告意味,乌音一愣。

沈迟转过身,背着手,高束的马尾扫落下肩,在空中荡了半个圈,额发轻扬,脚步轻快,在裴枕身边活脱脱就像一个肆意的少年郎,和刚才的模样截然不同,像是两个人。

小神女看在眼里,咂舌:“乌音,我劝你离他远点”

……

……

快到屋棚的时候,裴枕停下来,扫了沈迟一眼,没说话。

沈迟快他半步,低头弯腰凑上去:“师父,你叫我?”

沈迟的一张俊脸突然放大且无限凑近,浓浓的侵略性让他瞳孔一缩,下意识往后一避,而后生生停住,视线落在沈迟的唇上。

“!!!”

他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会觉得沈迟要亲他?

离谱。

他是河神,普天之下谁敢僭越冒犯他?更何况,沈迟还是他的徒弟,对他向来尊敬爱戴。

裴枕忍住怪异的感觉:“没事,你你走路不能好好走吗?凑这么近做什么?”

“喔”沈迟直起腰来,低眸一扫,眼睁睁看到裴枕白嫩的耳朵红了。

沈迟不动声色地勾唇,语气听起来很焦急,道:“师父,刚刚我听到动静,还以为你出事了。”

裴枕抬眼审视他:“是吗?”

刚刚他有心想试试他们这六年的功力如何,始终没有出手,结果是卢风让他十分满意,而沈迟他总觉得,差了一点。

裴枕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可是他看沈迟最开始的招数,倒不像是功力差了一点,反而还让他十分惊讶,觉得他这六年功力突飞猛进了不少。

然而,下一秒水皮逃窜,沈迟的功法虚浮,先前的惊艳反倒是昙花一现了。

第77章 【VIP】 “师父我怕。”……

这六年来, 沈迟或许勤奋了,但是比起卢风来说还差了一点。

不过,倒也挺合理,毕竟沈迟的天资本来就不如卢风, 但是裴枕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总觉得沈迟好像没有发挥出他应有的实力, 脚步故意飘虚, 倒像是在隐藏着什么似的。

沈迟眼尾泛红, 低着头好似可怜:“师父, 那个妖怪好吓人,我怕。”

裴枕:“……”

什么?裴枕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怕?”

裴枕迷茫一瞬, 这六年里他们没遇到过妖怪吗?怎么会怕?

以沈迟吸引妖鬼的体质, 这六年应该见的不少才对啊。

身高九尺, 人高马大的人说害怕,往常搁别人身上裴枕会冷淡地让他滚,但是这人是沈迟裴枕变扭了一瞬, 生疏地安慰他:

“别怕。”

只有两个字,师父还真是没变。沈迟笑了, 他心满意足道:“好。”

“哼,”小神女从背后闪出来, 毫不留情地拆台道:“沈迟,你凑不要脸!”

往常他可不是这样的,按着妖打, 人前衣冠楚楚,人后可以说是,非常残忍的凡人,别以为她不知道!

小神女的脑海中浮现出这几年他们从被妖怪追的漫山遍野地逃窜, 再到沈迟踩在它们背上叉腰哈哈大笑洋洋自得的模样。

她“切”一声,嘴角斜着撅起:“就知道在河神哥哥面前装柔弱。”

沈迟反手就要捉住她,她飞快一闪,绕到裴枕的身旁:“河神哥哥救命,沈迟恼羞成怒啦,沈迟欺负弱小哇~”

沈迟冷冷地看着她,小神女脖子一缩,就藏在了裴枕的身后,末了,又探出一个脑袋出来,做鬼脸,裴枕莞尔地拍拍她的脑袋:“好了。”

沈迟懒得和小东西计较那么多,道:“师父,这妖已除,我们又封住了这些百姓的穴位,只要再坚持给他们服用药物,他们很快就会安然无恙了。”

裴枕点头:“希望如此。”

他瞧见了他手臂上圈着的骨鞭,红色皮质的薄薄一层持鞭,扁扁的莹润的骨头贴合在手腕上。

裴枕很早就想问了:“这个鞭子哪来的?”

沈迟不以为意道:“噢,就是遇上一个妖,我就把它的骨头炼化成了鞭子。

“妖怪往往其心不正,不过,”裴枕皱眉:“捉到妖一击即毙即可,不可虐杀,有违人道。”

师父这是觉得他残忍了?沈迟墨黑的瞳孔一丝血腥闪过,他很快无辜地睁大了眼睛:

“师父,为一个妖物生气不值当。”

“哪怕是妖物,也是开了灵智的,对万事万物都不可太过极端。”

沈迟道:“可是那个妖怪伤到我了”

裴枕本来就没生气,只不过觉得抽筋扒皮的方式有些泯灭人性,但转念一想,沈迟的体质特殊,心狠一点未必不是坏事。

他问:“伤那哪了?”

沈迟递着指头给他看:“诺,就是这里。”

裴枕低着头仔细打量,一点暗红色的疤痕在离指甲很近的地方,若不是他说是妖伤到的,就是说指头刮蹭到的他都信。

裴枕无言以对,偏偏沈迟还要腆着脸凑上去:“师父,好疼。”

沈迟心道,想要师父亲一下那里。

裴枕愣了愣,比他高许多的男人肩膀贴着他,委屈地曲着手指,一只手托着伤手,看上去像是手要断了:

“师父,你是不知道那只妖有多凶残,我都还没说要杀它,它就莫名奇妙地跳出来说要吃了我。”

裴枕看着他的伤口,错过了沈迟脸上的凶狠,沈迟回想当日的场景,心中十分快意。

所以他反手把它杀了,趁它消散之时,将它活活撕开,开膛破肚,抽了它的骨头出来,做成了鞭子,又将它红色的皮扒了用作持鞭。

他转动手腕,满意地抚过手腕上的鞭子,赤犀的骨头做成的骨鞭当真是极好的,细小的骨节柔韧有度,可以随意弯折,骨头坚固,怎么都不会碎。

果然,和那个人说的一样。

裴枕仔细看他手腕上的骨鞭,闻言,心里有一丝不是滋味。

他走了六年,没有他的庇佑,沈迟能安全地活到现在确实是不太容易的,他顿了顿,不是很擅长地安慰道:

“没事,有我在,不会再出事了。”

意外得了承诺,沈迟歪了歪头:“好。”

下午,沈迟、卢风和乌鄞帮柳姨搬来了十几口锅,放在了在棚子中间的过道里,让受伤的百姓排队将早上分发的药包递给他们,由他们帮忙煎药。

等到了晚上,用过晚膳后,众人顶着一身酸胀的肌肉回屋。

“师父、师兄,明天见,今天也太累了吧。”卢风打着哈欠扭脖子说道。

沈迟双手抱胸,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倦,应付了一声:“明天见。”

裴枕这一天都在棚子里坐着,饮茶,赏赏鸟,看看风景,偶有闲情逸致就帮病号们号号脉,倒是过得轻松,没怎么累。

裴枕和沈迟的房门挨着,沈迟推开门的时候,眼角余光瞥到裴枕的手按在木门上,长袍拖过门槛,他抬脚进去了。

沈迟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隐隐兴奋。

时间还早,估摸着裴枕可能要盥洗沐浴,或者冥想打坐,沈迟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内一片漆黑,沈迟绕过前室,他的瞳孔幽幽变绿,靴子踏在房内一声不响,宛如幽幽趟过的毒蛇,绿色的瞳孔中间是血红色的竖瞳,在漆黑的夜里仿佛开了夜视,看向室内的陈设毫无阻碍,一览无余。

他将床头的一个漆红色的木盒拿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上面缓缓摩挲,而后他用了一点力气,把盒盖打开了。

里面是一把扇子。

莹白如玉,摸起来冰凉顺滑,六年前,裴枕被姑盼撕碎的扇子。

沈迟满怀眷恋地拿起扇子把玩,扇子拿在手上有些重量,玉骨冰扇,一打开,扇面上蜿蜒的山和溪流,悠悠白云后勾勒的若隐若现的龙栩栩如生。

丝毫看不出来曾经被撕碎成一片片过。

沈迟十分爱惜地欣赏它的纹理,欣赏扇骨每一寸浮起的雕琢、扇面每一笔的遒劲。

那是裴枕走后,沈迟独自回到了那片乱葬岗,每一寸的草地和泥土摸过去,才找到的扇子碎片。

这六年来,他不断地想办法修复,他找到了一种叫白及的仙草,把日夜守护在白及身边的妖物斩杀了,将白及草研磨,黏涂在扇子上,将每一片碎片拼好,这才将这把扇子修复的和新的一样。

沈迟一寸寸地把玩这把完好无损的扇子,近了还能闻到白及草淡淡的香气,语气轻慢:

“师父,我都帮你把扇子找回来了,你要怎么感谢我才好呢?”

“你的师父会怎么感谢你,我不知道,不过你今天差点坏了我的好事,你知道吗?”

雌雄莫辨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沈迟置若罔闻,轻轻将扇子合拢,小心地放入垫了一层红色软布的盒子里,他搁到桌子上,头都没回道:“来多久了?”

那人说:“在你房里恭候多时了。”

那就是看到那把扇子了。沈迟倏然眯起眼:“以后未经允许,不许进我的房间。”

“那可不行。”那人十分不能理解,他的气息迫近了,重复一遍:“你差点坏了我的好事,知道吗?”

适应了漆黑的环境,一点月光透进屋子,沈迟的瞳孔变回了墨黑色,他呵呵冷笑:“今天那个人,果然是你。”

沈迟打量眼前的这名将自己全身上下包裹的严实一丝毛发都没有露出来的男人: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和那水妖有什么关系?”

“该不会,”沈迟了然,道:“就是你唆使那水妖来的吧?”

黑衣人冷笑:“是我又如何?”

沈迟起身:“所以那些百姓的伤也和你有关系?”

黑衣人负手道:“这个你不用知道,我今日来,就是来警告你一声,你是我们的人,你可别忘了这点。”

沈迟冷哼:“我没忘。”

黑衣人:“没忘就好,三年前,要不是我”

“够了。”沈迟打断他:“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要说到什么时候?”

黑衣人笑声尖锐:“我这是提醒你,做人可不能忘本,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别想着你的师父了,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

他当初对你不管不问一走就是六年,若是真的在意你的死活怎么从来没回来过?你怎么还没认清事实谁才是你真正的师父?当初是我救的你,现在,也只有我能帮你。”

沈迟面庞冷峻:“我不需要你帮,我既然敢吃妖丹,我就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见沈迟软硬不吃,黑衣人恼了,骤然贴近沈迟,用气声道:

“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你以为,你的那些个师父和师弟,若是知道你走了捷径,还会对你这么好吗?你该不会还以为你是一个正常人吧?看来我有必要提醒一下你,你不是人,也修不了仙,

你是妖修,你是吃妖肉喝妖血,最寡淡凉薄,无情无义,最低等,最卑劣的妖修!”

他猛地戳破了朦胧的纱,露出里面血腥残暴的事实。

妖修

他就是妖修又如何?

沈迟猛地转过脸来,抵住他的衣领,狠狠地将他掼到墙上,咬牙切齿道:“找死?”

见沈迟终于恼怒,低低的闷笑声从面罩后传来,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松开他,慢慢道:“别着急啊,只要你愿意听我的话,我保准你不仅一点事情都没有,旁人也不会发现你的事的。”

沈迟松手,手上凝聚起一团灵气,其中妖气隐隐交缠出现,他侧手将他们右边的窗户击开了,窗扇弹出去又被轴拉回来,吱呀颤着来回开合,在寂静的黑夜里发出突兀的声响,冷风和凉夜灌入。

沈迟:“说完了?慢走不送。”

“你还没认清局势。”黑衣人语速加快:“一旦他们知道你是妖修,你以为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

他淳淳诱导:“怕是即刻翻脸,你的师父会和你恩断义绝,你的师弟和朋友们会对你喊打喊杀,没有谁会理解你,没有谁不害怕你,没有谁会放过一个无恶不作的妖修!只有我除外……

只有我不会害你,只有我会帮你,同理,也只有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你明白吗?”

说完,沈迟怔愣,黑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愉悦地笑了,看了看天色,他一个翻身出了窗外,几步勾手攀上了屋檐,踩着顶上的青砖瓦片,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第78章 【VIP】 “师父快上床。”……

月光照在沈迟冰冷的下颌上, 他咬紧了后槽牙,颌面清晰,脸上却一团阴霾。

他在原地站立许久,手终于还是动动, 随后去将窗户关了。

屋子里一点光线也没有,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 沈迟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他眉心烦躁, 取下腰间佩戴着的珠子, 安抚似的,在鼻尖狠狠地嗅了一口气。

直到熟悉的味道盈满鼻腔, 沈迟一颗不安跳动的心才终于落到实处。

算了, 今晚不能去找师父了。

绝不能被人发现, 他和师父

“师父,你会离开我吗?”双唇贴上了追魂珠,沈迟喃喃道。

和他恩断义绝?对他喊打喊杀?

想到刚刚黑衣人说的话, 沈迟眼神顿时凌厉,他把玩着珠子, 将它牢牢禁锢在手心,想着心事, 他偏执阴暗地笑了:

“那可不行啊,师父我要生生世世缠着你,我要你永远陪在我身边哪怕你恨我。”

*

翌日, 裴枕起床,他昨夜没睡,在打坐修习。

等到有人来敲他的门,裴枕这才沉沉吐出一口气, 而后他披上外衣,下床过去开门。

门外是沈迟,他面上有倦容,裴枕瞧了一眼他眼下的一点乌青,拉开门让他进屋:“怎么了,没睡好?”

沈迟低头道:“是没睡好,有点想你,我就过来了。”

想他?裴枕闻言诧异,没想太多,随口道:“不过是一个晚上,有什么好想的?”

沈迟:“”

师父根本不懂。

沈迟走到里间,见他的床榻上的被褥整齐,道:“师父,你昨夜没睡?”

裴枕拉了一下肩头上随意披着将要滑落的外衣:“修行者几日不睡都是常事。”

里衣贴身,沈迟觉得裴枕太瘦了,有心想让他多睡一会儿,转念一想他师父又不是凡人,况且他也有过好几次修炼的专注忘记时间一晃好几天过去的情况,这对修行的人来说,确实再常见不过了,于是只能让步:

“好吧。”

裴枕:“你坐,我探一下你体内的灵力如何。”

探查灵力?有点突然。

师父该不会是怀疑他了吧?沈迟眯眼:“好。”

沈迟拉开椅子坐下,裴枕敲了敲桌面,沈迟将手放上去,手腕递过去,闭上双眼,裴枕打量他的神色,倒是丝毫不紧张。

裴枕思衬片刻,说道:“你去床上。”

沈迟猛地睁开眼,什么?

沈迟以为他听错了,眼皮一撩,看着裴枕欲言又止,裴枕蹙眉:“怎么了,你去我的床上,我探探你体内灵力如何。”

沈迟喉咙发紧:“要上床测吗?”

裴枕:“嗯嗯。”

“好,师父,这可是你说的。”

沈迟当即就开始脱衣服。

一双修长,青筋满布的大手拂过腰间,将他的腰带解了下来,白红色的外袍除下,随意地丢到了地上。

沈迟背着他,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碍事的外袍都脱了,他摸到自己的手腕,顿了一下,将他手腕上缠绕的鞭子取下,丢到了一个角落。

沈迟光脚踩上了床榻,柔软的床榻陷下去,沈迟躺上去,留了里侧的地方给裴枕,刚刚的脸上的疲倦全数消失不见了,似乎有点迫不及待:

“师父,快上来吧。”

裴枕见沈迟这么积极,反倒让他觉得是他多虑了。

地面干净,裴枕没有穿鞋袜,他抬脚,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躺着做什么?坐好。”

他洁白的脚在半空中一晃,岂料,一个粗粝的手掌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脚踝,拇指擦过他的脚心。

炙热的手掌,手心上带着茧,冷不丁触及娇弱冰冷的皮肤,裴枕浑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他颤抖了一下,下意识要缩回去,却被沈迟牢牢攥住了。

沈迟视线从裴枕的脸上下移,目光落到了他手上柔嫩光滑的足心。

裴枕的皮肤是经年不见阳光的白,和他的皮肤相比,小麦色和冷白色色调差异明显,他握着裴枕白皙精致的脚心,像是在握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眼眸一沉,脱了外袍的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发力,就将裴枕拉了过来。

厚厚的茧子刮擦着脚心,裴枕有些敏感,被这一拉一刺激,脚收不回来,单脚失了平衡就摔在了沈迟的身上。

“你”

独属于男人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裴枕身上大半都压在徒弟的身上,手掌按着他胸膛,能感觉到手心下的肌肉瞬间绷紧了。

硬邦邦的肌肉线条,让裴枕再没有此刻还要清晰地认识到,沈迟是一个即将及冠的成年男人了,独属于成熟男人的野蛮气息萦绕鼻尖。

一只有力滚烫的大手握住了他的腰,将他扶起来,低沉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

“师父,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理直气壮的语气,让裴枕有点发懵。

原来是他自己没站稳吗?

裴枕与他对视,沈迟眼里没有一点愧疚,裴枕当即不疑有他,以为是他不小心趔趄,多亏了沈迟好心扶了他一把。

“……谢……谢了。”

“不客气。”沈迟摩挲着他的腰,轻嗅他头顶的青丝。

他有点累,可是师父的身体好软。

好喜欢师父趴在他身上。

裴枕强装镇定,从他身上爬起来,沈迟的脸上略有遗憾,裴枕自认为拿出师父的气势,冷着脸:

“起来,躺在这里像什么话?不是让你来我这睡觉的。”

虚张声势。

沈迟黑的发亮的眼睛沉沉地看着他,裴枕强撑:“怎、怎么了?”

沈迟蓦地笑了,胸腔都传来震动:“师父,有没有人说过”

裴枕下意识反问:“什么?”

沈迟:“你很可爱。”

“你……”裴枕黑白的瞳孔睁大,盛着水的眼眸含着怒意,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语气中的恼羞成怒。

“沈迟!”裴枕生气了。

沈迟笑意直达眼底:“好了,我不说了。”

沈迟撑着胳膊从床上起来,刚刚来时的郁气一扫而净,他精力十足:“来吧,师父,你说怎么弄?”

裴枕:“坐好……盘腿,打坐!”

就是探一下丹田而已,很快就好。

沈迟盘腿坐好,看着他:“然后呢?”

裴枕也盘腿坐在他对面,他凝眸看着沈迟,伸出二指搭在他的手腕上,一丝灵气从他指尖释出,钻入了沈迟的皮肤之下。

沈迟体内的灵气十分的浓郁,倒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然而等他顺着筋脉探查到了他的丹田处,裴枕愣住了……

沈迟感受着裴枕的一丝灵气在体内游窜,他小心控制着自己体内的灵气不去将这屡若有若无的灵气吞噬掉,却见裴枕的那屡灵气停住不动了。

为什么停了?

沈迟察觉不对,他睁眼:“怎么了?师父。”

裴枕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在沈迟的注视下,他缓缓道:“没事,你丹田处的灵气多有郁结,我帮你舒缓一下。”

沈迟回想他先前的妖丹已经消化完了,没有留下痕迹,况且他刚刚脱衣服的时候,悄悄把他体内不纯净的灵气转移到了他骨鞭当中。

不知道裴枕有没有看出什么他的丹田与常人有什么不同,但是先前相逢的时候裴枕匆匆探过,没有发现什么,相必这次,应该也不会

裴枕和他相对而坐,二人手掌抬起,掌心相贴,他淡淡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沈迟感受了一下,神色认真:“嗯……我觉得,师父你的手好小。”

“你说什么!?”

裴枕猝然睁眼,看着沈迟比他大了一圈的手掌,指头比他长,手心很厚,刚刚还扶在他的腰上。

掌心的温度似乎有点烫手了,裴枕手指弯了一点,指尖抵到了他的指缝,想将他的手甩开,又忍住了,想把他一脚踹下去,但是又怕出现刚才的情况……

什么乱七八糟的?裴枕第一次觉得贴着另一个男人的手掌这么难捱,他的脸色铁青:

“我是问你,我的灵气进入你的体内,你感觉怎么样?”

“噢,原来是这个意思,我错了,师父,”察觉裴枕的语气不对,沈迟飞快认错,好像真的误以为裴枕是在随口问他谁的手大谁的手小。

沈迟的声音醇厚,似乎很享受,他重新回答,用词讲究:“我感觉很舒服,师父,你很棒。”

裴枕迷茫:“……”

棒什么?

他狐疑地看着面前的这个沈迟,沈迟的脑子是不是因为昨夜没睡好,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偏偏沈迟一双桃花眼很无辜,眼神很清澈:“怎么了师父?不做了吗?”

“……继续。”裴枕有气无力地重新闭上眼,认命地帮他梳理灵气。

罢了,是他想太多了吧……

二人掌心相贴,师父近在咫尺,那个咒他不得好死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回响。沈迟想到昨夜,他阴测测地勾唇。

昨夜他一整晚都没睡,出去杀了个妖,将它鞭挞得只剩下一口气后,将它踩在脚下,掏心剖丹。

那个妖怪说它从未做过坏事,求他放过它。

可惜……他怎么可能放过它?

昨夜吃下去的那颗妖丹妖气浓重,还带着怨气,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镇压,将怨气剥离,又将妖气转化成灵气。

现如今那些灵气堆积在他的丹田处,纠缠交错,远不如常人修炼的那些气体纯洁轻盈,宛若缥缈的云雾。

不得好死?

而他的师父正在帮他疏散灵气呢……

沈迟勾唇,还真是杀对了。

独属于师父的灵气引导他体内那些盘虬交错堆积在一起的灵气疏散开来,一咎一咎的灵气从他的丹田底下飘散,逐渐充盈到丹田的每一处。

第79章 【VIP】 “起不来。”……

裴枕注入灵力, 轻轻地舒缓沈迟丹田内的不适,起先还是舒服的,但是很快,沈迟额头上冒出了汗, 连带着轻薄的里衣都湿透了, 贴合在身上, 底下精壮的肌肉若隐若现。

沈迟双眼睁开一条缝隙, 对面的裴枕面色沉稳, 闭眼吐息丝毫不见紊乱, 他稍微放下心来。

很好。看来,师父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

察觉到视线, 裴枕那双形状好看的朱唇一启:“这六年里, 可有发生过什么大事?”

沈迟矢口否认:“没有。”

裴枕沉默一瞬:“那就好。”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 裴枕收回手,沈迟软了身子,倒在了他的怀里, 裴枕垂眼:“起来。”

沈迟埋在他的颈窝中:“我累了,师父。”

“梳理灵气郁结确实会累一些。”裴枕顿了顿, 感受到脖颈处呼吸喷洒传来的细密痒意,重复一遍, 语气重了:

“起来。”

沈迟头枕在他的肩窝处,光滑细腻的脖颈就在眼前,一点点幽幽的香气从脖颈上跳动的血管里传来, 无端让人想狠狠咬一口

“我不,”沈迟的声音含笑,高个子窝在裴枕的怀里也不觉得难受,似乎很无辜:“师父, 你好香,我就闻闻。”

裴枕:“胡闹。”

沈迟劲瘦有力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腰,嘴唇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脖颈,用气声低语道:

“师父,我想……”

“河神哥哥!大事不好啦!大事啊啊啊——”

门“嘭”地被向内推开,小神女火急火燎的绕过屏风闯进来,猝不及防看到满地衣服凌乱,而沈迟和裴枕在床上相拥

她猛地捂住脸,转身,大惊失色:“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

“站住。”

裴枕淡声说道。

“三个人不太好吧”小神女讪笑地转身,手指挪开了一点,冷不防对上沈迟冷冰冰的视线,更尴尬了,重新捂住眼睛:“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打搅你们的。”

裴枕:“无事,我们刚刚不过是在”

“师父,和她有什么好解释的,”沈迟打断道,他坐起身,脸上阴沉的仿佛能滴水:“你来做什么?”

“你以为我想来啊!”小神女闭眼大喊一声:“有人出事了!”

裴枕:“谁?”

小神女语速飞快:“之前救下的那个男人,他他他伤口恶化了!”

裴枕诧异:“怎么会?”

自从将他救回后,那个男人大多都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他还没来得及审问他,只听说他被单独关在另一处地方。

没有将他和那些受伤的百姓都放在一个窝棚里,单独隔开了,有人固定给他喂些吃食。

但是,当时救下他的时候给他点了穴阻止伤口继续蔓延了的,怎么会还

裴枕推开沈迟,起身,踩着床榻下床:“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去看一下,小十九,你去通知望月派的人,告诉乌音乌鄞,我们马上就到。”

小神女:“噢噢好!”

小十九的身影在门后消失不见,见裴枕在穿衣服,沈迟咬了咬牙,忍住不将他拖上床,他捏了个净身决,身上湿黏的汗全数消失,被迫清醒。

沈迟下床穿上外衣,系上腰带,捡起在床底下的鞭子,缠在手腕上。

鞭子泛血,骨头诡异地白里泛红。

沈迟下意识看一眼裴枕,裴枕并未注意到他的动作,背着他还在倌发,沈迟在鞭子上方一拂,那些细小的骨头亮了一下,而后上面的红色褪去,又恢复了骨质的灰白色。

沈迟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师父,走吧。”

裴枕:“嗯。”

*

在来的路上与乌音和乌鄞汇合了,乌鄞说:“我去看过了,在木棚里的人都安然无恙,就是前几日的那个人出了事情。”

乌音庆幸:“幸好将他和那些人隔开来了,不然,不知道他发病起来又会伤到多少人。”

众人姗姗赶到,那个男人单独住在一间房里,此刻他正在里面嘶声裂肺地嚎叫:“你怎么又来了,真的不是我做的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真的不是我啊,求求你,饶我一命吧”

裴枕和沈迟对视一眼。

什么情况,里面还有其他人?

乌鄞推开门,佩戴在身旁的长剑出鞘,他进屋视线扫了一圈,视线落到了男人身上,他神色痛苦,口中念念有词,手脚抗拒地往外踢。

然而,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乌鄞的手握紧了长剑,乌音脸上满是戒备。

小神女飞在半空中,她有一点害怕,颤声:“这个人在和谁说话?”

裴枕踏进屋,首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烧焦的气味,夹杂着生肉炭烧的糊味,气味直冲鼻腔,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只见先前见到的男人衣衫褴褛,他双目紧闭,全身扭曲,手臂弯曲尤其明显,似乎想要逃离,双腿胡乱地蹬着。

可惜他的下半身已经变成一堆黑红色炭骨了,裸露出来血红色的皮肤还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像是还身处在火堆里炙烤似的。

“别别别,不是我害的你啊,你找错人了!”他痛苦地大喊,显然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了。

“你们,快,把他从我身上赶出去,你们不是能耐吗?快啊!”

沈迟拢了一点灵气,击过去,那灵气一碰到他却完全溃散了。

“怎么回事?”

众人眼睁睁地而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溃烂和发黑的速度加快了,没有火星在他身上,他身上却冒出了黑烟,乌音惊疑交加地看着他:“喂,你说的那个人在哪里?”

“你们看不到吗?他就在我身上,快把他赶下去!”

眼看那碳化已经到了他的大腿根,再不采取行动,不仅是他的下半身没了,他的肚子也保不住了。

卢风捏住他手里的斧头,一把举起,心一横,瞅准地方,砍了下去。

顿时,血红色的肉和黑色的肉四溅,骨头的脆响以及男人的呼嚎声响彻天际。

卢风脸上溅上了血,他抹一把脸,睁开眼,却不料听到了一阵惊呼,卢风定睛一看,饶是他这么壮实的人也不禁被吓了一大跳。

只见他砍下来的那两条腿已经化成了灰碳,而那个人的肚子开始变黑了。

头和手臂开始被烧,先是头发,而后是他紧闭的眼睛,再是他的脖子,最后,连着碳化的手一起掉了下来。

室内浓重的尸臭和烧焦的气味。

小神女没有见过这种惨状,看到这一场景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捂住自己的眼睛:“呕呕”

卢风的斧头“啪嗒”一下就掉到了地上,他脸色发绿,终于也忍不住跑出去吐了。

不到几息就发生了这种事情,沈迟毫无波澜地打量着室内的一切。

死人了。

然而,他没有任何感觉。

更残忍的方式他见过,甚至亲手做过,这种程度的对他来说,其实根本算不什么。

沈迟眯眼,甚至,他被这残忍的场面刺激的有些兴奋了,他悄然打量裴枕,裴枕的脸色有些苍白,倒是没有后退一步,还在他忍受的范围之内。

不愧是他的师父。

乌鄞和乌音脸色难看地看着地上的一堆烧尽的血肉和骨头。

乌音:“怎么会这样?”

屋内一片寂静,乌鄞上前,将出鞘的剑放回去,而后挑起他的剑尖,就要触碰那堆骨灰,一贯温和的神色此刻十分严肃。

裴枕:“等等。”

乌鄞一顿:“怎么了?”

裴枕制止他,眼底一片冰冷:“他不是说了吗,这里还有一个人。”

乌音:“什么!?”

乌鄞环顾周围一圈:“可是,裴公子,你也看到了,这里除了我们之外没人”

乌鄞的话语刚落,突然,一个手从身后伸出来,点在了他的额头上 。

乌鄞双眼无神地站立在原地,连眼睫毛都不曾眨下,看上去像是石化了。

裴枕收回点在乌鄞额头上的手,回身,他身后两步之外,同样一动不动呆在原地的还有乌音,她的眼睛瞪的很大,视线看向了她额头上的红色v字形,那是望月族子弟的标志,然而她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被点穴了。

兄妹二人感知的时间停止,动弹不得,五感也被封闭,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将无关人员屏蔽后,沈迟听到裴枕道:

“敢在我面前作祟”

裴枕闭上双眼,额间冰凉的蓝色和金色神印闪动,双指并起,横着轻轻擦过眼皮上,金色的光芒大盛。

一双上扬,惯是冷漠无情的丹凤眼被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圣光,而后,他合上的双眼轻轻睁开,环视一圈后。

他看到了,

几步之外,站着一个人。

原来在那里……

死去的人身边站着一个男人,而碳化成骨堆,躺在那里刚死去的灵魂碎片也缓缓现了身形,魂魄从他的肉身中起来,是透明状的。

刚刚死去之人的魂魄还是处于迷茫的状态,神情相比起他身旁的男人呆滞不少,甚至无法思考,不会说话。

裴枕冷声:“你是谁?”

在问谁不言而喻。

站着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衣袍,衣领处露出中衣的领子,只不过看上去风尘仆仆,白色的衣领也已经发黄了。

他外头是一件交领束腕衣,大臂上有一层层的盔甲护着,胸襟处有暗纹,衣服是特殊的皮制,看上去十分坚硬,下身是一件到脚面的裙面,黑靴,周身杀伐之气,看着倒不像是普通的百姓。

听到裴枕的话,他转过来,脸上露出了一种困惑和稀奇的表情。

“你能看到我?”

屋子里顿时暗下来,小神女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她看不见什么,但觉得好像变天了。

刚刚还天光大亮的屋子骤然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黑沉沉的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沈迟后退一步,他的眼睛变了颜色,边缘是深深的仿佛植物腐烂的绿色,瞳孔正中间是血红色的竖瞳,宛若黑暗腐朽的森林中吐信子的毒蛇,沈迟舔了舔他的牙尖。

自从吃了万年蛇妖的妖丹之后,他就继承了那个蛇妖的能力,长出了它的眼睛,能看到这世间隐匿的妖鬼。

自然,他也能看到,这个附身在他人身上,将他人活活折磨致死的厉鬼。

那个男人身后刚刚死去后化形的魂魄不稳,发现自己死去的事实,三魂七魄蹲在地上痛苦地嘶嚎,面容模糊,声音尖锐凄厉。

小神女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耳朵,裴枕偏了偏脸,耳朵有点疼。

但是,与魂魄不同的是,这个害他的男人,身形稳固不说,面部线条清晰,样貌十分刚毅,他走过来,浑身萧条肃杀,像是军中整装待发的将领。

第80章 【VIP】 “师父真可爱。”……

可是裴枕却看清了, 这两个人身上都有一股黑气萦绕不去。

这气体十分浓烈,也让裴枕十分眼熟,无端让他想起来漠关村的事情,这个东西, 害得他至今功德没有修满, 甚至让他不得不离开六年。

裴枕冷嗤一声, 他身上的东西, 是

怨气。

那个人来到裴枕面前, 神情肃穆:“你是谁?为什么可以看到我?”

裴枕勾唇, 反问:“你又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凭什么告诉你?”他的语气十分冷静,就是身上的黑气浓重了几分。

这人看面庞年纪四十有几, 下巴瘦削, 眉宇间满是戾气, 说话却还算有条理,看来不是完全的失去了理智。

裴枕:“你是怎么死的?”

那个男人一指地上的一滩灰烬:“和他一样。”

“你是鬼?”

“或许是。”男人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境地。

“你将自己的伤转到了他的身上。”

“我要让他也尝尝,我当年受过的苦。”

裴枕了然了, 或许是私仇:“他从前和你有什么怨什么仇?告诉我。”

男人笑了一声,他不愿再说, 重复先前的话:“你是什么身份?我凭什么告诉你?”

裴枕冷笑地揭穿他的身份:“你现在只是一缕找不到去路的幽魂,你没有和我谈判的资格。”

男人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的怨气太浓。”裴枕淡淡道:“你究竟所为何事?”

男人说:“怨气?”

他伸出手, 身上的黑色气体从他的身体里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这是我的怨气?”他端详片刻,明白了什么,他仰天大笑:“我在这片地方待了几百年了, 始终走不了,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不灵,你说,我生了怨气不是应该的吗?”

裴枕:“谁将你害死的?”

“谁?好问题, 我已经找到他了,就是这个人是他!害得我变成了这幅怨气缠身的模样,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家人,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所有我认识的人都在我眼前相继离世……”

“可是为什么我却还在这世上?五十年,一百年所有人都不知道看不见我摸不着我,可是我却还活在这个世上!活的生不如死。”

裴枕垂眸看着他:“你已经死了。”

男人岿然不动的情绪终于外泄,身上萦绕的黑气骤然加重:“是他害得我死的这么凄惨,害得我不人不鬼地活着,都是他!我找了他几百年了,终于让我逮到他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已经死了几百年了,你是怎么找杀害你的人的?我不得不提醒你,人前世今生的模样是会发生改变的,即便里头的芯没变,每一世的样貌却是不尽相同。”裴枕指出问题,冷静道:

“你怎么知道是这个人害的你?不怕是冤有头债有主,你找错了人。”

男人一愣:“不可能,就是指引我来这的,而且他们确实长的一样。”

裴枕眯眼:“谁指引你来的?”

男人却警惕了:“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不相信我?”裴枕:“我可以帮你。”

“怎么证明?”

裴枕悠悠道:“你是不是去不了冥界?”

沈迟面上浮起一丝疑惑,冥界?

“我是去不了,如何?既然我现如今已经找到了仇人了,也让他体会到了我死前的痛苦了,”男人快意恩仇道:“我报仇了,我死而无憾了,再等一会,冥界的人就会来接我了。”

“是吗?”裴枕轻声:“那你回头看看。”

那个男人回头,只见先前缩在角落,神情恍惚的魂魄在渐渐消散,男人不可置信,他见过太多死在他面前的魂魄,他最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失声道:

“他去冥界了他凭什么?”

裴枕的声音在他身后:“他现在要去冥府了,而你,仍旧去不了”

“很遗憾,但我不得不告诉你,”裴枕淡淡道:“你找错人了。”

“不不可能。”男人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中,他神色痛苦:“我怎么会找错人?分明就是他”

裴枕:“是谁指引你来这里的?”

男人抬头,他的目光越过裴枕,落在了始终在后方阴森地盯着他的沈迟:“你们又是谁?”

男人有心想逃走,说完,他双手握成拳,迅疾朝着裴枕的胸口击去,浓黑的怨气顿时暴涨。

裴枕双指并起,朝着他一击,空气中的灵气任他驱使,千万股汇入他的指尖,随着灵气爆发,男人顿时从他身边飞过,撞到了墙上,然而魂魄没有实体,他撞到墙上之时就变成了一团雾气。

那鬼魄见根本打不过他们,化成一团气体遁到地上就要逃走,裴枕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别急着走。”

“我可以让你入轮回。”

“你说什么?”那团黑色的雾气顿时实了,他的身形显现出来,抬头:“真的?”

裴枕猜这人这是个生性多疑的性子,于是手腕一翻,隔空变出来一个玉碟,上面朱红色的字迹,另一只手上变出来一只沾了朱砂的笔,问他:

“你叫什么?”

“我叫,高齐。”

“好。”裴枕手腕翻转,操着笔尖在玉碟上写字。

小神女看不见那个人,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飞下来看着裴枕的玉碟,那是每个神仙都会有一个的东西,每个神仙的都是独一无二的,可以象征身份。

玉碟方正,中心微微凹陷,一行一行篆刻了细密的铭文咒语,背面底部一圈一圈的花纹繁复,中间刻了专属于河神的名字——裴枕。

裴枕神色认真地写字,朱砂笔始终没有真正接触到玉碟,凭空写下一个字,那字便自动落到玉碟上排成列。

随着最后一笔画落下,正面加印的铭文咒语光芒大盛,浮在将朱砂字之上,将这两列字牢牢锁在下面。

“好了,这是我的玉碟。”他说:“你拿着这个去找鬼王,他会放你入轮回,而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行,怎么样?”

“你要是答应,这东西立马就能给你,若是不答应再在世间游荡个几百年又与我有何干系?”

男人不敢置信:“真的吗?这种好东西你愿意给我?”

他眼眶湿润,神色激动:“虽然不知道您是谁,但是我在这人世间已经游荡了几百年了,居无定所,今日终于能有个归处了,公子大慈大悲,我衷心地感激您”

他一边感动地涕泪横流,一边说着就要跪下,裴枕反手一托,托住他的胳膊示意他起身。

“不必谢我”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却没想到,面前这人突然发难,猛地一夺,迅疾地抢走了他手上的玉碟。

“这都是你们这些筵国人欠我的!还想我感激你们,做梦!”话语刚落,他就像一条落了水的活泥鳅,落在地面上一团黑雾闪过,就不见了鬼影。

沈迟眉目森冷,下意识去追,忘记自己应该看不到妖鬼的事实。

是他大意了,被蒙骗了。裴枕眼底划过一丝深深的厌恶,他深吸一口气,竖起掌心阻止沈迟追上去:“算了,他去冥界了,你是活人,去不了的。”

沈迟:“师父,他拿走了你的东西。”

裴枕:“算了,不过是一缕被困在此地的幽魂而已,再说,鬼王知道是我的东西最终也会回到我的手上。”

裴枕这么说了,沈迟只能做罢,裴枕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沈迟。

裴枕在乌音和乌鄞额间一点,他们顿时鲜活过来,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思维还停留在被点穴的时候。

乌鄞还手握着长剑,剑尾上的金色剑穗垂着晃荡,他问裴枕:“裴公子,你说还有其他人在,那个人在哪?”

乌音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锦囊里掏出了几张符,递给沈迟和裴枕,以及自己的哥哥:

“快拿好,掌门说过这符能开天眼,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试试看能不能看到什么。”

乌鄞拿过,他当即就要点燃,沈迟二指夹着接过,放在鼻尖闻了闻,而后嗤笑。

这屋子里的气味臭的让他难受,裴枕疲倦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丢下一句话就走了:“这符没用。”

乌音反驳:“我们望月派的东西,怎么会没用?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小神女因为学艺不精,以及年纪太小,她也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总比他们知道的多,于是好心提点她们:“因为那个人已经走了!”

这下只剩下乌音和乌鄞面面相觑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

在门外等了许久的柳姨见他们陆陆续续地出来,疑惑地进屋一看,差点吓昏过去,竟是满地烧焦的骸骨。

乌音和乌鄞倒是不怕这些,于是帮着柳姨将屋里的残骸转移到屋外掩埋了。

*

裴枕去木棚看了看其他人的情况,面露疑惑,沈迟在他旁边,思索道:“师父,按理来说,这水皮已经除了有两天了,没有水妖作怪,这些人身上的伤口怎么还不见好?”

这两日,乌音和乌鄞日夜不停地煎药,按理来说,他们的伤口应该可以结痂,烧去的皮肉可以长出来一些了。

可是眼下,伤口却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只是相比起之前没有溃烂的那么严重了而已,根本没有好。

经过木棚的时候,他们指着裴枕痛骂: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是说我们吃你的药就会好的吗?你这个挨千刀的骗子。”

“对啊,你不是骗我们的吧,骗子!整天装模作样的,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骗子,你每天给我们吃的什么!到底能不能治?不能治就滚!”

尽心尽力帮他们反而被怀疑,裴枕淡淡道:“治不了滚不了。”随即抬脚就走。

沈迟莞尔一笑,师父是懂怎么气人的。

一个二个顿时一噎,霎时,沸反盈天的争执声响起,走远了也能听到传来的吵声。

裴枕捏了个决自动屏蔽了,沈迟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走在裴枕的身边,问他:“治不了?”

裴枕看他一眼,说:“不给他们治了。”

沈迟笑了:“为什么?”

“……”

没有为什么,脾气不好。

沈迟偏偏要凑过来,明知故问:“嗯?怎么不说话?”

“……”谁爱治谁治。裴枕把他的脸推开,瘫着脸憋出两个字:“师训。”

沈迟看着走路速度骤然加快的师父,有点心痒痒:“噢。”

师父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