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出差 “你今天才奇怪。”
晚上九点多, 蒋寄野遛完红糖换完鞋子,家里没人——薄悬出差,阿姨请假回家看生病的孙子去了。
也是奇怪, 这俩人平日一个常待厨房, 一个常待在书房, 按理存在感并不强烈,上下三层的房屋却在人走之后显得空荡荡的, 空间仿佛无形中扩大了一倍不止。
红糖来回上下楼地转悠, 爪子踩在地上一阵哒哒哒。
蒋寄野在后面喊:“你妈出门工作了, 没在家。”
红糖不死心,或者干脆没听懂。
最近每天晚上散步回来薄悬会拿两根肉干给它加餐。它以为人今天故意藏起来了。楼上楼下继续地找。
饭桶, 还是个笨蛋饭桶。
蒋寄野不管它, 进厨房拿瓶水,找到自己手机, 给薄悬拨过去一通电话。
那边很快通了,但响了一阵没有人接。
可能去了卫生间,也可能在洗澡。
但蒋寄野不知怎地, 感觉有点奇怪,八点多那会就曾收到过薄悬落地的消息,按理这个点应该在酒店都安顿好了。担心影响他就寝才打的语音电话而非视频。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人能干什么去。
隔了两分钟, 蒋寄野重新拨了个视频电话。这回倒是接通了。
镜头里薄悬穿着件衬衫, 背景装潢来看明显是酒店。对于蒋寄野的疑问,他解释:“刚才手机放在卧室, 我给忘了。”
蒋寄野没太在意道:“我想着你平时也没睡这么早的。”
赶到薄悬出差,俩人十点左右会通一次电话,已然成了惯例。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大堆类似的男朋友守则, 常规点的,例如未经报备不得外宿,不准和外人私下交往过密,十一点前必须结束所有应酬回家,龟毛离谱点的也有,不准撒谎,每周同房至少三次,不然另一半要发对象朋友圈,不得无缘由醉酒。
最后一条是由薄悬提出的,蒋寄野怀疑在特别针对他。
事实上,这些守则的主要约束对象最后都成了蒋寄野。因为你没法指望一个早六晚十一周上六天班的工作狂不晚归不喝酒,那无异于痴心妄想。
薄悬走到室外阳台的位置,说:“本来打算晚点打给你,我定了个准点的闹钟。”
蒋寄野:“红糖在家到处找你,快急疯了。”
薄悬笑了下:“它想吃零食。”
“英雄所见略同。”蒋寄野一天不使坏就心里不舒服,“我不给它拿,这几天就让它找吧,早该戒一戒零食了——鹭岛那边天气怎么样。”
薄悬:“晴天,比家里暖和很多。”
这个季节哪里都是暖和的。
蒋寄野絮絮地说着,下个月是八周年的纪念日,一起休假出去玩几天,找一条往年从没去过的旅游新路线……
薄悬一如既往的话并不多,偶尔应声表示我在听。
聊了一阵,蒋寄野忽然凑近屏幕:“很累吗,看你脸色不太好。”
好像真的在被放大观察,薄悬神色不自在起来:“飞机上没休息……不说了,等我回家了再商量好不好。这边很快结束了。”
不是说问题很严重吗,怎么又很快能结束了。
虽然疑惑,他一开口,蒋寄野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挂断前说:“亲我一下了。”
薄悬:“……”
薄悬确实想亲他一下,但绝对不是在这种情况,傻兮兮地亲一个冰凉的摄像头。
他说:“你不要这么奇怪。”
“你今天才奇怪。”
见不着也睡不到,飞吻一下还要被拒绝,蒋寄野的怨念已经可以养活十个邪剑仙了。
“上午忙种树,下午忙工作,你现在是一点也不管我了,对红糖比对我还好,男朋友守则我每一条都在好好遵守,你看看你自己有几条做到了吧,敢情这规矩全是给我定的,我全部私产包括工资卡都在你手上,上回喝醉了一点就敢不让我回房,今天都周六了,你忙得这一周的三回都没做完……等会,你这是什么表情。”
蒋寄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薄悬的肢体语言不像在独处,更像旁边有人在看着。
蒋寄野:“你屋里有别人?谁?你助理?梁丘河??!!”
“没有,助理在下一层,我刚住进来……怎么可能。”
薄悬完全败给他了,蒋寄野看起来粗枝大叶的,实则心思敏锐,开脑洞的速度三体人来了都比不上。
“我跟梁丘河抛开生意一点别的关系都没有,也根本见不着面。你不要胡说了。”薄悬要挂电话,催他也赶紧去休息,“我困得很,早点睡觉了。”
蒋寄野:“……。”
哼,你也就会拿这话来糊弄我
这一边,酒店半开放式的阳台,面向室内几乎没有隔音,沙发上一名青年全程沉默听着他们的通话内容。
薄悬握着手机走回房间内,对方抬起头,百感交集的心绪尽数表现在苍白削瘦的一张脸上。贸然打搅,带着无所适从的歉意。
他长出口气:“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用借口骗你出来,我已经不知道该找谁了,希望我的求助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薄悬摇摇头,放下手机,坐到对面沙发上:“你离开国内之后准备去哪,往后一个人怎么安顿谋生,这些你都提要前想好了。”
叶淮摘掉了常戴的细框眼镜,人在短短几天瘦了很多,紧绷的脊背残留着职场上雷厉风行的影子。
然而望着窗外,他的目光恍惚变得茫然起来:“暂时还……随便走一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上了快十年的班,当给自己放个长假。”
至于往后更多的,他也不知道了。
他以助理兼情人的身份和梁丘河纠缠了整整十年。
十年过去,他早已经不知道自己留在梁丘河身边是为了借梁家的势,为了给家里复仇,还是根本为了梁丘河这个人。
他逐渐认识到仇家的势力之庞大,认识到自己的复仇举止是个无异于蜉蝣撼树的幻想,他的双亲也早已遭受打击过大于五年前先后因病逝世。那一日,亲近亲朋好友前来吊唁,私下拉着他的手,劝他忘掉仇恨,忘掉过去,离开a市这个伤心地。
以他的履历年纪,走出去到更广阔的天地开启一段崭新人生还不算晚。
叶淮犹豫过,但他最终没有答应下来。
当初家里一朝落败,他被所谓的朋友骗出来喝下加料的酒,梁丘河路过救走他的那一晚,或许他就喜欢上他了。
哪怕梁丘河处处留情,花名在外,但是叶淮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舍不得,他想起梁丘河和别人鬼混完,回来的路上仍然记挂着绕路给他买夜宵。
他们共同经历过十年,这世界上会对他好的人也只有一个梁丘河。
外面的莺莺燕燕也有背地里找上门来耀武扬威,让他识趣点,自己离开,被拒绝以后骂他轻贱,骂他没脸没皮。
叶淮有时候甚至会自娱自乐地聊以自嘲,他们一渣一贱,还真是天生一对,余生相互祸害下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直到,两个月前,梁丘河终于遵循家里人的意见,开始和一位门当户对的名媛吃饭接触。
直到,那位留着长发的名媛小姐一个人私下找上门。
她并不是来宣誓主权的。她对着自己这个身份尴尬的男人露出小心翼翼的同情。
她对叶淮说:“你曾经的那个朋友你还记得吗,他是我远方表弟,十年前你在会所被梁丘河救下不是巧合,是他们计划好的,他们看你长得漂亮,又有点傲气,打算下完药,放好摄像机要轮流……”
名媛顿了顿,叶淮脸色发白,耳边轰隆隆尽是世界塌陷的声音。
“结果梁丘河当场又反悔了,赶他离开,还威胁他不许说出去,他们之间就闹翻了……”
名媛小姐最后小声补充:“这事没有几个人知道,那个,你可不可以不要说是我说出来的。”
薄悬并不知道其中的诸多内情。
他得知的消息仅仅是梁丘河准备结婚,政治性质的联姻容不下私底下的混乱与龃龉,双方家庭不会留下任何隐患,叶淮的十年恋情被迫结束,他选择离开国内。
薄悬尽可能地不去触他伤心的点:“已经在找人打点,今天凌晨的飞机,用的假身份,落地之后有人接应你,你告诉他们后面想去哪里,他们会办理好一个住处。”
叶淮沉默片刻,认真地说:“谢谢你。”
薄悬避开了和他的对视,低声说:“不用客气,我们是朋友。”
·
家里,蒋寄野踌躇满志地计划着八周年出游的路线,打电话问了好几家旅社,询问周边朋友,包括刚刚结束为期一个月蜜月旅游的余意的意见。
想要一个完美计划,反而看什么都不满意,迟迟没能定下来。
周一,总部例行开会,蒋寄野散会后突发奇想,想要替出差在外的对象分担下公务,这样一来能腾出更多游玩时间。
他给薄悬发消息。说我到你办公室午休,有不甚重要的文件我帮你过目签掉了。薄悬很快回复说好。
蒋寄野的内部职务级别比薄悬低三级,一个M5,一个M8,但就实权而言,蒋寄野身上另有一层股东身份,虽然股权同样交给薄悬在打理,无关家庭地位,纯粹谁比较擅长就交到谁手上,家里的果树和红糖也是由他在照顾。
蒋寄野很少来薄悬办公室。
他花了俩小时清理完堆积事务,当然,签字签的还是的蒋寄野自己的名字。
靠在椅子上,薄悬的桌上肉眼所见没有太多个人私人物品,仅有的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既不是他本人,也不是蒋寄野,而是一颗大树。
有点眼熟。
蒋寄野伸手拿起照片,认出这是薄悬用了许多年微信头像。
社交头像可以说网上随手找的,没换是用习惯了,但是单独打印出来摆在手边桌面上,意义就不太一样了。
什么啊。
蒋寄野当即想拍照发给薄悬问一问,恰好有人拿着文件敲门进来,又暂时搁置。
有个地方需要同以往文件做对照,蒋寄野在他电脑上查找备份,鼠标忽然停了停。
他发誓没有故意要翻看薄悬隐私——快照里自动跳出来一张预览图。惊鸿一瞥,是张老版手机的备忘录截图,文字记录的时间在久远的十五年前。
蒋寄野迟疑两秒,点开图片。
“A大——在暗处,看到你有了新朋友,希望将来我也能去这所学校。”
蒋寄野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你’是谁?
前夫哥也在a大?
薄悬是因为他才报考的a大??!
“老板。”两声门响,蒋寄野抬头瞧见他的助理推门做出进来,语速匆匆,“恒河的梁总找上门来,说有急事找薄总,他人已经……”
“我人已经进来了。”梁丘河大步跨进办公室内,扫视一圈后直奔桌后的蒋寄野,双手撑着桌面,压抑着怒气冷冷一笑,“蒋总,你家的那位,他把叶淮藏到哪去了。”
第82章 争执 “真的假的?”
蒋寄野动手叉掉屏幕上的图片, 对着陈恒做个没关系你先出去的手势。
门关上了,屋内只剩两人,蒋寄野伸手将相框调转过去展示:“眼熟吗?”
正值怒火滔天的梁丘河一愣, 眯起眼去看, 相框内是张再普通不过的风景照:“眼熟什么?”
他的疑惑不像装出来的, 不然人早该凭着这份天赋进演艺圈追逐三金影帝大满贯了。
蒋寄野收起照片,看来跟梁丘河没关系, 心不在焉又气定神闲道:“没什么, 喝茶吗梁总, 我让人泡一壶拿进来,对了, 你刚说找谁?叶淮, 你是不是找错地方……”
“你少在这跟我打哑谜!”梁丘河大步越过办公桌,伸手扯住蒋寄野的领子。
蒋寄野没有挣扎, 一点不怵。
梁丘河看起来人高马大,实则早就被长年累月的酒色掏空了底子,真要动起手, 梁丘河牙都不够他掰的,
蒋寄野将话补充完整:“……这里又不是恒河,谁会藏着叶淮。”
梁丘河三十出头, 出门依旧西装革履, 撕掉文明人的伪装,瞳孔在眼镜后面泛着冷冷的光:“前天晚上, 我的人亲眼看着叶淮上了飞往鹭岛的飞机,理由是和薄悬有公事要谈,现在两天过去了,他打电话不接, 发消息不回,定位记录显示他在边境城市,但是当地到处找不到他人的影子,蒋总,海辰那边的人告诉我项目进展得好好的,从头到尾没有过现场重新估算这一说……”
蒋寄野的脸色稍稍有了变化,虽然他面上继续装得一副大尾巴狼的镇定样子。
海辰项目没出事??真的假的?
那不对啊,薄悬这两天出差留在鹭岛是在忙什么。
梁丘河叫道:“谁给叶淮出的主意?你?还是薄悬?薄悬现在在哪,你们到底把叶淮给我藏那了!”
蒋寄野其实有点状况外,他和叶淮仅有过几次见面,对此人印象少之又少,可以刻板概括为:商业奇才,薄悬朋友,合作伙伴,手段果决但是眼有点瘸,和梁丘河在一起多年也容忍他出轨行为多年的奇葩……
这样一个人会突然闹失踪。蒋寄野记起周六晚视频通话时薄悬的异样表现,所以当时屋里真的有人,他和叶淮一起乘机飞鹭岛。叶淮在他房间里?
两个人瞒着他和梁丘河这几天一直待在一起?!
蒋寄野将目光放在相框照片上:“叶淮是a大毕业的?”
梁丘河怒气和质问一同戛然而止:“什么?”
蒋寄野重复着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叶淮也是a大毕业生?”
他关心的重点实在偏得离谱,梁丘河气得都要笑了:“和我同一届入学,大三跟着我一块出国,你有疑问?”
蒋寄野豁然开朗。
他也是糊涂,两周没能想的通,男性,和薄悬认识多年,早早‘结婚’,和喜欢他的人在一起很多年了,薄悬身边满足上述条件的还能有谁??
难怪一直找不到前夫哥的蛛丝马迹,叶淮高出他两届,在他入学那一年之前就已经跟着梁丘河出国了。
蒋寄野沉默两秒,忽而冷笑:“能看得上你,说明他眼光也不怎么样,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梁丘河多人精啊,家中父母从政,自己也是浸淫商场近十年的老手,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眼力细致入微,蒋寄野这两下反常的态度足够他察觉出其中有猫腻了。
梁丘河语气忽然游移起来了:“等会,你不知道海辰没出事,你不清楚,薄悬连你也没告诉……他们俩一起跑了?!”
这个连字用的就很巧妙。
蒋寄野冷冷瞥他一眼,没否认也没承认,摔开他的手:“叶淮算哪根葱,笑话,薄悬会看得上他,我还没死呢,他那是还没碰见我,找不到人跑到别人地盘上撒泼,梁丘河,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
梁丘河:“那你现在给薄悬打电话,问他叶淮人在哪!”
蒋寄野冷笑:“你又算哪根葱,口气不小,轮得到你对我指手画脚。”
梁丘河大怒上来揪住他:“你们三个串通好了的来耍我是不是!”
蒋寄野心情不好,烦死他野蛮人的这一套,动不动就动粗,叫他撒手,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空长了一副精明样,难怪对象要跑路。
梁丘河抓着自己的头发,焦躁地来回走了两步:“叶淮,叶淮他有抑郁倾向,我刚知道这事,他的心理医生告诉他一直偷偷在吃药,他这趟出门把药全扔家里了,什么行礼衣服都没拿,他账户上的钱一分没动,治疗疗程也停下来了,你们把人送去了哪!放着他一个人他会想不开你懂不懂?!”
蒋寄野哑然:“是吗,可怜见的,那你不赶紧好好把人照看住。”
“你以为我没看着!”梁丘河眼珠爬上几缕红血色,面目森森,“我派了三个人,三个人日夜贴身跟着他!他的手机装了有全球定位软件,各大航空公司拿过他身份证号做过禁飞记录,他护照还在我手上,要不是薄悬帮他瞒着我,他不可能出得了国!”
蒋寄野:“对,你把对象当一级逃犯一样严加看管,人还不是跑了。”
可见人连死都不怕,就怕跟你待在一块。
被一语中的,梁丘河忽而冷静下来。偏过头呆愣一会,不辞思考了些什么,身上那股衣冠禽兽的味儿又回来了。
他忽然冲蒋寄野笑了笑:“哦?你很得意,姓蒋的,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去,别说我不地道,当初大一我大把大把的钞票砸下去,跟我这个小学弟告过白,可惜他不答应,有次说了实话,他有个喜欢的人,好几年了,喜欢的谁我不知道,反正不是你,你那时候还不知道在哪个高中玩泥巴,说实话我还挺好奇的,什么样的人值得他惦记好几年,我这个学弟跟你提过没有。”
“人都拒绝你了。还看不清楚自己位置吗。”论装模作样蒋寄野从来没输过,虽然他现在很想拿刀宰了梁丘河,连着那个叶淮一块。
“你不用知道是谁了,当初你跟他之间,薄悬选他。我跟他之间,薄悬选我。”蒋寄野挨个指指对方和自己,拍了下梁丘河肩膀,极其耐心地说,“所以咱们三个人里谁是赢家谁级别最高,梁总如果还听不明白,我可以掰开了再给你解释一遍。”
梁丘河呵呵了,越发嘲弄:“你厉害,蒋大少爷,奉劝你一句,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兴致上来了跟谁搞不是搞,这个圈子里哪有真心,最多年轻漂亮的多花点钱了,你我都一样,但是你人没什么脑子,随便哄一哄,公司产业都主动送到人手上,自己乐颠颠地在底下当打杂员工,想不想知道外边人怎么笑话你的,小心哪天公司改了姓氏,人家拿着钱逍遥快活,你被扫地出门,下场能好看到哪去。”
蒋寄野一只手玩着桌上的一根签字笔,等他叽里呱啦说完,把笔往桌上一噔:“比不上梁总会过日子,找个对象既不图你钱,也不图你人,在你手底下猪狗不如免费打了十年工,临了听说你要结婚,生怕给你添麻烦,赶紧工作也不要了,飞机也没舍得坐,蹭着我家的航班连夜就跑了,多省心,梁总是要结婚了吧,我应该没听错消息,好事成双,恭喜恭喜。”
梁丘河差点吐出一口血,咬着牙:“姓蒋的,你少在给我嘴硬,真当我找不到叶淮,你别忘了我们家是干什么的……”
梁丘河外人面前从来自持矜贵、故作平易近人,能说出‘我爸是李刚’的话来,可见是人当着急上火透了。
蒋寄野冷眼瞧着,想笑他天真:“我要没记错,叶淮在你身边当了快十年的地下情人,你前两年还为了他在酒局动手打过人,这事大伙都知道,你迟迟没结婚,你猜天底下谁最想让叶淮从世界上消失,我这个外人,还是你饱受儿子同性恋情困扰的爸妈?我要是你,当务之急是立刻封锁他失踪的消息而不是在这撒火,就算你找不到他,等别人先你一步找到,我想你这辈子是见不到他人了。”
梁丘河猛然一滞,最后深深看了蒋寄野一眼:“叶淮要是出什么意外……走着瞧,这事没完!”
他甩下一句狠话,扭头刚迈出一大步,背后忽而风声袭来,有东西擦过他的耳廓撞在前方办公室门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咚响,
梁丘河惊魂甫定停住脚,只见飞过去的一支通体黑色的金属钢笔,德国产出的娥铱合金笔尖有着极高的强度,被这一掷牢牢地钉在实木门板上。
梁丘河伸手摸摸耳朵,那处后知后觉泛起火辣辣的疼,像蹭破了皮,他回头怒视仍然端坐在真皮座椅里的人。
对视间,双方各自阴沉着脸。
蒋寄野收回掷笔的手,冷然道:“梁丘河,你找叶淮我没意见,你怎么找,找到哪,那都是你们之间的事,你要敢动薄悬一根头发……别怪我事先没提醒梁总,下次飞过去的就不是一支笔这么简单。”
梁丘河当真开了眼了,又气又想笑,凭他的出身,还没人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没脸过。
“你还能怎么样,弄死我?我看起来像是个吃素?”
“就看梁总自己的态度了。”蒋寄野探手看眼手上腕表:“乐意奉陪,反正时间还早给叶淮收尸肯定赶得上,梁总喝什么茶叶,坐下聊,我亲自去泡——”
梁丘河恨恨摔上门。一阵风地走了。
窗外太阳西沉,暖红色的光斜斜洒在深色柚木的桌面,蒋寄野手里翻来覆去转着一截笔帽,半张脸迎着光,另一半隐在暗处。
他定定坐了一会,拿过那张相框放在手里看。
人活在世上,谁还没个过去,薄悬曾经对哪个人心动,喜欢过谁,实属人之常情,除了嘴上抱怨两句,吃点干醋,在此之前蒋寄野还真没想计较什么。
只是十多年前的一张手机截图,历经几代电子设备更换还能存在工作电脑里,说明当事人专门在转存保留,甚至近来时常拿出来翻看,不然不会出现在快捷方式里。
门响了两声,陈恒推门进来,把一叠文件放到面前,口条流利地汇报着工作。
蒋寄野放回相框,一面听着,信手翻开最上面文件,入目是满篇密密麻麻的文字,他认真看了两遍,眼睛像跟大脑断开连接,字全部认得,扫到后一段立马忘了前一段的内容。
页面上崩出恒河两个字,蒋寄野看不下去了,啪地合起文件。
一直在观察着他动作的陈恒慢慢住了嘴:“……”
蒋寄野站起来:“东西拿上,走了。”
陈恒有点懵,走去哪,不是说下午留在总部办公?
他心里直犯嘀咕。但见老板往外走,依言收起文件跟在后面,走到门口,又吃了一惊,什么情况。门板背面扎了一只笔。
蒋寄野伸手拔下来,扔进电梯间的垃圾桶,不忘嘱咐陈恒:“找人来把门换了。”
老板不太对劲,陈恒不敢多嘴,应声道:“好的。”
路上,蒋寄野给薄悬打电话。
等待接通的时间里,脑子被梁丘河瞎搅和一通,无厘头地往外冒念头:万一手机接不通,万一他和叶淮一样玩失踪,万一他找个出差借口以后不打算回来……
电话通了,那头响起熟悉的声音,薄悬:“喂?”
蒋寄野没发现自己松了口气,直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薄悬笑了下:“你忙完了?今天回,下午六点的飞机。刚想告诉你来着。”
蒋寄野嗯了一声,:“跟恒河的合同顺利吗?”
薄悬:“很顺利。”
蒋寄野不知道说什么了,沉默了两秒。
他很少会沉默,沉默代表思考,代表自我封闭,代表烦恼,他天之骄子,他有超凡的自信,不必顾虑旁人的眼光,他喜欢吐槽,从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哪怕得知出差只是借口,薄悬其实和叶淮待在一起,他也没有怀疑薄悬对他的喜欢。
但就是突然失语了,不想说话,或者他想等薄悬主动开口。
两人像往常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营养的废话。
晚饭,航班,天气,红糖,椰子树……
前座副驾驶的陈恒偷偷瞥一眼后视镜里的老板,那股怪异的感觉更强烈了。
老板不太对劲。
——但是关系不大,陈恒瞟了两眼就收回目光,老板生气也无妨,地球照转,公司照开,工资照发。
跟在身边多少年了,他们老板不乏被底下脑洞清奇的员工气到关起门一个人深呼吸,有次气道跟陈恒商量,说要给那些人的过节福利里加两包猪饲料,给陈恒吓得,生怕老板骚操作付诸行动,自己当助理的不得被总部批斗死,暗暗还在想辙劝一劝,结果老板发完话自己转头就给不愉快忘了。
隔天,在电梯碰见猪饲料员工打招呼,老板照旧微笑跟人说话,然后在下个走廊问陈恒:刚才那员工是哪个部门的?
剩下陈恒:……
老板生再大的气,被气成河豚,只要他跟大老板见一面,回家呆一晚,隔天就会自动多云转晴了,无论生气缘由公私与否,从来不会迁怒到身边陈恒等一干助理的身上。
陈恒闭起耳朵,心安理得低头继续玩手机。
这边,东拉西扯几句,蒋寄野说:“晚上我去接你。”
他语气如常,依旧黏人,几天不见面就要催你回家,薄悬没觉出哪里不对。
“晚上吗,西区那边有个会,我落地要直接赶过去,不然时间来不及,机场离市区几十公里路,晚高峰说不定要堵车,你就别跑一趟了。”
蒋寄野第一反应真的假的?
会不会跟海辰一样,会议只是是个幌子。
他这样想,直接就问了。
薄悬:“你说堵车?”
蒋寄野:“不是,我是问西区的会议。”
薄悬莫名,将会议名目找出来念了一遍,评价道:“很无聊,你还是不要来了。”
按照蒋寄野以往的风格,一身反骨,他会故意说:“呵,有多无聊,我偏要去见识见识。”
然后不顾薄悬劝阻赶过来,现场汇集一群德高望重的地中海老头,满口的文绉绉,只会打嘴仗干不了文人活的蒋寄野像误入进来的后进生,果然满脸的生无可恋,被摧残的同时还要保持文质彬彬的做派。就这样一直熬到散场结束。
回去的路上薄悬好笑又心疼地,说你看,我都让你不要来了,蒋寄野继续生无可恋:“哎,早就知道了好嘛,回家也是一个人,我过来陪着你,剩得你也无聊了。”
最后通常以薄悬红着脸的一句‘无聊’结束。
同样的场景,这天蒋寄野只说好吧,那我就不过去了,你早点回来。
薄悬在意外之余感到一阵欣慰,大概也有点失落。鸡妈妈目送着小鸡一个人离开草场去上幼儿园,小鸡的一生分成好几个阶段,情侣白头偕老的一生也分为好几个阶段。
懵懂,好奇,探究,相熟……热恋……平淡……
薄悬笑叹:“难得啊,第一次见你听劝。”
蒋寄野嗯了一声,隔着手机看不到对方表情,聊不下去了,他还是没办法保持着平常心。
蒋寄野说:“梁丘河今天过来找我。”
薄悬微微一滞,并不十分意外:“……他是来找叶淮的。”
蒋寄野给了肯定的答案。
薄悬:“梁丘河怎么说的。”
蒋寄野没答,反问道:“叶淮已经离开国内了?”
薄悬稍一停顿:“梁丘河不肯放人,他来找我帮忙,我找个出国的路子,用的假身份,至于之后在哪落脚,看他自己的想法,我也不清楚。”
是真的不清楚,还是不能告诉我连我也要一起瞒着。
薄悬说:“晚点我跟梁丘河联系,叶淮还有几句话托我转告他。”
蒋寄野发觉他没办法相信薄悬每一句话了,他对薄悬毫无保留,坦诚自己的一切,但是他老婆好像藏了很多秘密。
很想现在就见到他,但是也有一点不太想见他。
“那就先这样。”蒋寄野看眼时间,疲倦地揉揉额头:“你收拾去机场,晚点见面再聊。”
第83章 不快 “怎么突然喝酒了?”
蒋寄野下午回了趟分公司, 强迫自己定下神来处理手头积攒的工作。
四点多钟,薄悬助理发来消息说已经上了飞机,告知过航班号和落地时间, 蒋寄野看完消息, 神思不属地翻着文件, 忽然又拿起手机,找出通讯一个不常联系的号码打过去。
“……找两辆车, 派几个可靠的人, 航班和车牌号我待会发给你……”
“不用藏得太刻意, 重点是把人保护好……如果有人来问,你们直接报我的名字……嗯, 那就这样。”
临到下班, 陈恒敲门进来转达秘书处接到的商务邀约,包括晚上几个合作方的商务应酬, 结果不出意外被蒋寄野统统给拒了。
他们老板向来如此,除非必要公事,一般不出去和人吃饭。
别人家老板有事没事喜欢拽着底下员工加班、开会、画大饼, 美名其曰凝聚力量,传达集体精神,他们老板私下里吐槽上班像坐牢, 一心惦记家里的老婆孩子, 该处理的事处理完了,每天一到点溜得比谁都快。
老板一点没有事业心, 陈恒也曾发过愁,后来想想他一个打工人,好像没资格操心亿万家产的富二代老板的事,他自己还剩二十年房贷没还完呢。
陈恒一一做备注, 翻着记录:“……做偏振光片供应外地来的黄老板,晚上要请您吃顿饭,私人邀约,问过好几回了。”
蒋寄野:“黄老板?黄严生?”
得了陈恒肯定后,蒋寄野说:“事情不是都了结了,他还来找我干什么。”
那天黄严生从他这离开,总部市场部的人得了指示,跟黄严生重新接触签订了下一季度的单子,事后还专门为此给蒋寄野发过回执。
“估计是想当面谢谢您。”陈恒说着,没能忍得住吐槽,“这位黄老板也是够锲而不舍的,前不久亲自上门带了一堆盒子塞给秘书处,说是听说您不喝酒,特意搜罗了些稀罕茶叶,赶上您没在公司,最后叫秘书处的打发走了,那几盒茶叶他死活不肯拿走,现在还在会客厅架子上搁着。”
蒋寄野:“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陈恒也愣了下,声音虚下来:“上个月了吧,您那会不常在公司,大家忙着季度报表和会议,秘书处估计没能想起来。”
其实是压根没把外地来的一个小供应商当回事。陈恒也没当回事——他们老板懒于应酬,九成九不会答应赴约。
但见蒋寄野看两眼时间,确定是今晚,他对陈恒说:“对一下时间地点,晚点你跟我一块去。”
陈恒张了张嘴:“好的。”
黄严生本来已经不抱希望,突然得了消息,激动坏了,还以为是茶叶和诚意打动了老朋友儿子。
上回入乡随俗,准备的美酒美人私密别墅被蒋寄野否了,稍微打听得知人确实有家室,这回主随客便,地点改在一家商K,预定最大的包间,请了几个朋友作陪——要热闹有热闹,要清静有清静。
来这种地方,大家约定俗成不会带家室,顶多像蒋寄野这样带个助理方便打点。
席间美食、清酒,穿插着歌舞表演,黄严生一把年纪,嘴皮子功夫了得,连助理陈恒都被照顾得通体舒畅,摒弃前嫌对此人改了观。心想:是个拉帮结派长袖善舞的人物,放在前朝高低能混个御前大总管的位置,难怪老板愿意出来跟人出来吃饭呢。
其实蒋寄野来应酬还真不是为了茶叶,或者不想驳黄严生面子怎么样。
薄悬开会要到九点,他不想一个人闲在家里胡思乱想,连带犯神经,一件事情超出预期,下意识将所有情况往坏的方向考虑。
有那么一刻,他怀疑总部是不是拿了薄悬授意糊弄他,黄严生的订单实则没有再签,被驳回,所以不得已再次求上门来了。
见到黄严生后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他大概需要得找个心理医生问诊一下。
在黄严生极力奉劝下,这晚,蒋寄野意思性地喝了两杯,清酒的度数只比啤酒高那么五六度,倒不至于醉。
黄严生不知道从哪找来几个像模像样的模特,歌唱的亮堂,人长得清纯,一干人对着大姑娘小伙子欲露不露的腰和大腿看得津津有味。
蒋寄野不感兴趣,但又不好表现得太遗世独立,未免扫大家的兴,最后找了个喝酒头疼的借口,黄严生自然是忙不迭地和陈恒一起把他送到楼上单独的包房休息。
门一关上,耳边立刻清静下来了。
蒋寄野洗完一把脸,顺手从柜子里找出漱口水拆开,这是他个人卫生习惯,但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那天叶淮在薄悬房间……
陌生的他乡,两个人也许一起住了好几天……
俩人绝对没有做出格的事,这点蒋寄野毫不怀疑,忠诚是感情的第一要义,和同龄人划清交往的界限保持社交距离,他和薄悬向来践行的很好。
但是年少时候曾经喜欢过的白月光,甚至于,俩人一直在蒋寄野眼皮子底下有来往——叶淮是薄悬少有还在联系的私交好友之一。
蒋寄野回想起来自己都要震惊。
他没法想象薄悬每次见到叶淮是种什么心情,尤其梁丘河这些年渣得明明白白,叶淮的十年说是喂了狗都不夸张。
惋惜吗,还是觉得心疼?
再见是种什么感觉,分别的时候会说些什么?总之不可能没有任何心理波动。
脑子里忽然崩出美国大片结尾男女主一定要来上一吻的场景,蒋寄野抓着漱口水的手一紧,瓶口差点让他整个生生掰下来。
娘的,有点挫败,能有什么办法,人家两个认识的就是比他早,他初高中那会根本没开窍,净在外边瞎溜达了。
再是神通广大,再是不甘心,蒋寄野总不能穿回十几年前赶在他们认识前把叶淮扒拉到一边去,让他们别认识上。
要怪就怪梁丘河,蒋寄野又想提刀宰了他了。
要不是他把人追到手不知道珍惜,他要是跟叶淮好好过日子,叶淮不会闹出来失踪这一遭,薄悬不会瞒着自己跟叶淮躲在外面,自己头上也不会好端端平白无故冒出一顶绿帽子。
至于到底是念念不忘还是旧情复燃,精神出轨还是身体上出了轨……不不,绝对不可能。
蒋寄野打住念头,猛地被漱口水呛到,惊天动地咳了一阵,抹了脸上的水,没发现自己已经酒意上头,回客厅摸出手机,找到姓梁的号码拨过去。
梁丘河这边到处找不到叶淮的踪迹,急得着急上火嘴里长了一圈燎泡,虽然同样很想拿刀宰了蒋寄野,但看见蒋的来电号码,他还是伸手点了接通。
叶淮是这人对象送走的,这王八蛋最好是来通风报信的。
电话里,蒋寄野带着点鼻音问他:“人找着了吗?”
梁丘河冷冷地说,“没有。你有线索?”
蒋寄野:“没有。”
梁丘河咬牙:“那你特么地打来电话干什么?!”
“不干什么。”蒋寄野说,“怕你想不明白,特地告诉你一声,你丫的跑了对象就是活该。”
梁丘河猛然一怔,赶在他反应过来破口大骂之前。蒋寄野轻飘飘咔哒把电话撂了。
梁丘河是活该,而对比之下,自己显然是比较有先见之明的,不然他这会就该跟梁丘河一样像个没头苍蝇满世界逮捕跑路的对象了。
说起来,薄悬喜欢他,多少有一部分因素是他不是梁丘河那样的混球吧。
蒋寄野躺在沙发上,顺手从茶几边的小酒柜上摸两颗清口糖,手机嗡嗡响,估计是梁丘河不甘心骂他来了,懒得搭理,待会黄严生找过来他就告辞走人,薄悬会议也该结束了。
陈恒忽然过来敲门:“老板,薄总说您手机接不通。”
蒋寄野掀起眼皮,摸到安静下来的手机,未接来电里果然掺着两条薄悬,他点了回拨,冲陈恒晃晃示意打回去了。陈恒轻手轻脚重新退出去带上门。
薄悬很快接了,问道:“刚才怎么没接电话?”
听听,多耳熟的问题。
蒋寄野诚实得多,回答他:“放手边上了,没注意,我以为又是梁丘河骂我来了。”
蒋寄野明显带着醉意的语气,薄悬问道:“你喝酒了?”
蒋寄野懒懒的:“一点点,刚跟人应酬吃完饭。”
薄悬:“你等一下。”
蒋寄野:“干什……”
还没说完,电话已经挂掉了。
蒋寄野拿下手机看两眼,瞪着屏幕没能回过神:“?”
还有天理没有?你丫的跑出去跟叶淮逍遥快活我都没说你,我才喝点酒,你就这么对我???
两秒之后,一条视频通话请求弹了出来,
蒋寄野挑起的眉毛稍稍舒展了点,屈尊降贵按了接通,臭着一张脸,没有第一时间吭声。
“怎么突然喝酒了?”薄悬纳闷地说。
蒋寄野本来侧着脸没看他,沾点酒开始智商下线,打定主意要跟他冷战一会儿作一作,但是薄悬的声音一出来他就没忍住看向屏幕,注意到他人在车里,不太情愿道:“你忙完了?几点到家,我现在回去。”
嘴上这样说,身体却瘫着一动没动。
果然还是不应该喝酒。感觉没什么力气。
薄悬于屏幕里静静看着他:“我过来找你好了,你人在哪。”
“也行。”蒋寄野把地址说了,伤心的时候作一作就好比伤心的时候应该听情歌,呸,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忽然想起件事,紧接着道:“对了,叶淮有抑郁倾向你知道吗,梁丘河下午来找我的时候说他一直在吃药看心理医生,到什么程度我不清楚,但是他这个月毫无预兆地停了治疗,他的药也没有带走。”
薄悬吃了一惊:“我没听他说过。”
看来你的白月光也不是完全信赖你和你交心啊。
蒋寄野:“你最好联系一下问一问,万一异国他乡的他一个人想不开……那就罪过了。”
薄悬回忆他这两天和叶淮之间的相处,叶淮大部分时间都极其沉默,他一向对情绪感知比较迟钝,仅有的力气都放在蒋寄野身上了,以为叶淮在为分手的事情难过低落。
如今回想起来,这种沉默本身就不太对劲,即便生性内敛,感情失败带来的痛苦往往让人有倾诉欲望,大哭、喝酒、飙车……干什么都好,总之要有一个渠道把情绪发泄出去,才不至于把自己逼疯。
薄悬坐立不安,伸手找出车上的卫星电话:“我问一下给他带路的人。”
“小心被梁丘河监听你。那家伙什么阴招都使得出来。”蒋寄野不遗余力地顺手抹黑‘学长’。
薄悬应了声,卫星电话接通,偏开头操着外文跟那边说话去了。
蒋寄野把扬声器关了,自言自语地嘀咕:“我也不听,杜绝一切泄露行踪的可能,够意思了吧。”
那瓶清酒可能不像黄严生说的超低度数,后劲忒强了些,蒋寄野烦躁地翻了个身,鬼天气也是越来越诡异了,早上冷,晚上又热得像个蒸笼。
他远远看一眼门口的空调面板,试图用意念控制开关,结果当然是没能成功。
“陈恒——”
没人回应,人不知道去哪了。
蒋寄野懒得喊了,身体里像有两个灵魂在打架,一边困倦一边精神着,头顶直照的射灯刺得他闭上眼睛,意识世界沉入昏暗,隐约之际,门好像被人从外边敲响了。
沙发上的蒋寄野似有所觉,于睡梦中皱了下眉头,一只手臂慢慢滑落下去,垂到暗红色的织花地毯上。
来人得不到回应,自作主张推开门,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靠近:“蒋总?”
蒋寄野没有动弹。
这边,负责带人出去委托方也没能查询到叶淮消息,答应晚些回复,薄悬只得暂时挂断通话。
手机持续视频通话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蒋寄野不知道躺在什么地方,手机摄像头放倒,正正朝着天花板,只照到他一条屈起搭在腹部的胳膊。
睡着了吗?
薄悬喊了两声他的名字。没得到回应,画面却有了变化——一个男人进入到摄像头视野范围内,二十出头的年纪,头发精心打理过,一张巴掌大的脸干净又漂亮。
这人略微忐忑走近上来拨弄蒋寄野的胳膊,左右看了看,不知从哪摸出个小药丸,好奇放在鼻子下闻一闻。
“你是谁?”薄悬声音忽而冷硬起来了。前座专心开车的司机直吓了一跳,连同助理一同不明所以地往后座张望。
扬声器被关掉,对方没能听到。
不过紧接着这人就低头瞧见了手机,和屏幕中的薄悬打了个照面。
他吓了一跳。手机竟然通着。
薄悬紧紧盯着他:“你是什么人?陈恒呢?”
依然没有声音,男人慌里慌张看了两眼,下一秒直接伸手挂断了通话。
车子开到商K所在的街道,远远看到商K流光溢彩的外墙,薄悬一秒钟没耽搁,给陈恒拨电话:“去蒋寄野房间,他屋里有人。”
陈恒还在楼下悠哉悠哉看表演,手里橙子皮扒到一半,一听就愣住了:“有人吗?没人吧,我刚才过去……”
薄悬打断他:“去开门,现在。”
陈恒把橙子一扔,就差立正了:“是。”
先去电梯间,他一看还要等,转头从逃生电梯上楼,来到包间门口扭动两下门锁没能打开,敲了两下没回应,陈恒额头开始冒冷汗了:“打不开,薄总,反锁了。”
夭寿了,他就离开几分钟,谁在里面?
大老板一如既往地冷静,声音却相比以往明显沉了个八度:“房卡没有吗?”
陈恒恍惚看见了自己的死期即将降临,不管即将上演的是仇家暗算还是正室抓奸,哪一个都足够要他命了,紧张成了结巴:“黄…黄老板开的房间,给了一张房卡,我放在屋里桌上……”
一只手从他身后探出来敲门,一声重过一声,可以说是砸在了门板上。
陈恒扭头,薄悬眨眼间赶到了,面沉如水,轻飘飘地叫他:“让开。”
陈恒忙不迭地闪了,薄悬的助理极有眼力见地从一楼大厅顺手揪了个大堂经理带上来,把人拎到门前:“开门。”
大堂经理看看这群是上帝也是祖宗的顾客,一脸苦哈哈:“这这,我没有权限,况且保护客人隐私,我们没权利随意打开任何一扇门,您要不再给屋里的人打个电话,我叫我们主管过来……”
“那就去叫。”薄悬已经听不清他长篇大论的内容了,一路从大门口跑着上来,语气阴冷又暴躁,“去找房卡!找不到房卡就把门给我拆了!”
陈恒在一旁胆战心惊地咽口唾沫,不敢想里面出了什么事。他觉得大老板最想拆的其实是他。
黄严生终于被惊动,找了过来:“怎么了这是,干嘛都在门口站着——”
薄悬的炮火终于找到了目标,猛然扭过头来:“黄老板?你安排的好事?”
黄严生饶是脸皮厚如城墙,乍然一个极其年轻又极其有气势的人当面呼喝,他真情实感地愣了一秒钟:“额,您是?”
“这位是我们公司副总,姓薄。”陈恒硬着头皮,见缝插针给他做了介绍,然后一句话总结情况,“有个不明身份的人在我们老板房间。”
黄严生瞬间明白姓薄的是谁了——蒋寄野正儿八经的家室,然后额头冷汗差点下来了。
他说:“误会,绝对是误会,我就单纯想请蒋总吃顿饭,我可什么也没干啊,那个谁,快去把你们老板找过来。”
黄严生支使大堂经理,经理冷汗也快下来了,捏着传呼机:“我已经跟上面报告过情况……”
这时咔哒一声,门终于开了。所有人齐刷刷地一愣。
一个年轻男人瑟缩着从门后显出身形,瞧见门口围了一圈人,苍白的脸上又刷上了一层白漆:“几位老板……”
薄悬一个字没听,径直拨开他进了门,助理和陈恒赶紧跟上。
黄严生叫服务员上前按住这个人,大着嗓门力证自己的清白:“你谁啊,怎么进来的,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吗?”
这人就算刚才不知道蒋寄野身份,现在也该回过味来,明白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眼神闪烁,一阵前言不搭后语地奋力解释:“我是这的工作人员,一个朋友介绍我过来,我来送水果……”
“放屁。你穿的表演的衣服,送水果用得着你。”黄严生把自己摘出来,看得门儿清,九成九是个找机会想爬床的,让围着的其他人先散了,“人先带进来,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蒋寄野已经醒了,半靠半躺在沙发上。
薄悬快步一直走到他面前,摸他的额头,低声跟他说话。
“哪不舒服?”薄悬问他。
“没有不舒服。”蒋寄野支着两条长腿,脸上带着点薄红,质感良好的黑色衬衫贴着宽肩窄腰,身上胡乱搭着条毛毯,懒懒地说,“他一来就把我给碰醒了,被门口砸门动静吓住了,说自己是服务员,让他去开门扭扭捏捏半天不敢去。”
薄悬:“真是服务员?”
蒋寄野瞥他一眼:“不然呢,你想哪去了?”
以为我跟你一样,躲在外头跟人不清不楚地共处一室?
薄悬垂下眼睛,手搭在他腿上,借着两人身体的遮挡,默不作声往毛毯里伸。
蒋寄野一把捏住他的手,压低声音:“干什么!”
人都被他吓精神了。青天白日的,房间里还有俩助理,黄严生也押着人从门外进来了。
薄悬被他紧紧抓着手。感觉短短几天没见,蒋寄野变得有点陌生,他在维护那个服务员。
他喜欢那样的?不然为什么起反应?蒋寄野一旦喝酒很容易失控,自己再晚来半小时会发生什么?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蒋寄野不越雷池一步,薄悬信赖他,但外面照样有大把的人当他是香饽饽,铆足了劲要往他身上贴。
薄悬从生下来在经历世上的各种阴差阳错,他父母的结合,他和蒋寄野的再遇见,生活的不确定因素太多,据说再高难度的数学题也能找出几种不同解法,这世上有七十多亿人,总有人比他更优秀,也总有人更能让蒋寄野心动。
僵持片刻,薄悬率先败下阵来,收回了手。
黄严生生怕这位祖宗有个三长两短,小步上来询问:“蒋总?您没事吧?”
蒋寄野声音发哑:“没事,就是喝多了。”
说完这几个字,他又把嘴巴闭上了,提不起来劲似的,侧过脸没再说话。
薄悬看他两眼,不再多言,慢慢站起身。
他一贯表情极少,此刻面容冷肃,刻板的深色西装,强势气场一览无余。
他看向服务员:“谁给你的房卡。”
服务员嗫嚅:“没谁,没有谁给我,门没有锁,我就进来了。”
他既然敢偷摸进门,也是个有胆量的,何况从头到尾只是碰了下蒋寄野胳膊,几分钟间依然冷静下来,料定咬死自己是服务员,后果不会有多严重。
薄悬看着他,年轻人脸色慢慢涨红,成了红猪肝色。
“撒谎也要打个草稿。”薄悬说,“房间的门没有门卡打不开,还是你想说房门没关。”
没等年轻人狡辩,薄悬又问:“陈恒,走的时候关门了吗?”
陈恒自知犯了倏忽的错,大气不敢出,目视着前方的地方:“关了的。”
薄悬问服务员:“解释?”
场面像个三堂会审,服务员重新慌起来,拙劣地想要狡辩:“我是,我就是……”
蒋寄野听不下去了,转过头来:“我……”
他本意想说是我开的门,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尽早结束这处闹剧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但是和薄悬对上视线,被他格外较真的表情搞得愣住。
他们之间有个不许撒谎的约定来着,蒋寄野没再说下去,转头朝着窗外,好像对外面的夜景起了兴趣。
黄严生半天观察下来也有了思路,自己没有安排这一出——难不成是蒋寄野酒足饭饱出来找消遣被抓包了?!
男人哪个外面不是彩旗飘飘,其实偷腥在生意场中是司空见惯的了,偏偏薄总是个不好惹的。黄严生心里犯嘀咕,难怪总部的人一提就犯怵,阎王爷一样,连蒋寄野在他面前都不敢吭声。
“乌龙了,是个误会,我说让人给蒋总端点醒酒茶过来,底下的人不知道轻重,找了个临时工过来。”黄严生抢先出来乐呵呵打圆场,义气顶下锅,对付几句后又去训斥那小年轻,“你说你没事反锁门干什么,吓慌神了吧,还不快给人薄总认个错。”
小年轻耸眉耷眼,唯唯诺诺地道歉:“对不起,老板,我…我一时糊涂……”
薄悬冷眼以待,油盐不进:“黄老板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黄严生抹着额头讪笑说:“一时情急,给记岔了,晚上跟蒋总喝了几杯,喝糊涂了嘛不是。”
蒋寄野头昏脑涨,浑身发热,懒洋洋躺着不动弹。
显而易见的薄悬心里不爽快。因为一个服务生,还是因为流落在外下落不明的叶淮,他懒得细究,想发脾气让他发好了。
陈恒走过来倒了杯热茶,小声说:“热水,老板。”
蒋寄野闭着眼睛:“不想喝,头疼,放哪儿吧。”
那边和黄严生对峙的薄悬一下停了下来。
黄严生心里一阵七上八下。也是倒了霉,姓薄的在总部貌似有些话语权,上回签字否决的可不就是他,生怕这位突然来一句“我看双方也没有合作的必要了”,那他就冤枉了。
“薄总,您看这事闹的,都怪在下……”黄严生止不住搓手。
薄悬回头瞧见蒋寄野半侧过去的后脑勺。闭了闭眼,连日奔波有些劳累,也觉得没劲,很快做下决定,摆手让助理送客。
这是放过他们这一次的意思了。
黄老板暗地大松口气,诚惶诚恐地告别,和旁边持靓行凶的愣头青请出去。
等到了外面走廊,黄严生一改低姿态,疾言厉色地叫人把愣头青按住:“拉出去问一问!从哪搞来的房卡,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助理也全被打发出去,蒋寄野早就热得冒汗,人一清空就伸手给毛毯扯开扔地上了。
薄悬拿起桌边扔着的小药丸,研究性地闻一闻。
蒋寄野虚着眼睛睨过来:“什么东西?”
“不知道。”薄悬神色淡淡道,催情的,致幻的,使人失去意识的,总共逃不过这几样,他说,“我在手机上看到他拿在手里,看样子想喂给你。”
蒋寄野火气很大,又像没了脾气:“……我吃了。”
薄悬的表情一下变得没太明白。不是人说刚碰到你就醒了?
只有蒋寄野知道自己呼出的气儿都是滚烫的,身下躁动得厉害,表情难看:“放在桌上,我以为是清口糖,拿起来嚼了两颗。”
还是甜味的。幸好他不爱吃甜的,这特么是给驴准备的吧。
第84章 不快 “全让你们一个个给气的。”……
七点多钟, 蒋寄野被生物钟喊醒了,已经比往常迟了一些,但算起来总共也没睡上几个小时。
身旁, 薄悬背过身睡着, 脸埋在被子里, 一片乌黑头发垂在枕头上。
蒋寄野探手进去摸到他额头,赤裸的肩膀皮肤微有些凉意, 他好一会才意识到是自己身体在发热——总算明白有些东西为什么叫虎狼药了, 果然不是人能吃得, 一夜过去了,某处还硬邦邦精神百倍地杵着。
薄悬被他惊醒, 闭着眼睛发出几个不清楚的音节词。他在问时间, 蒋寄野安抚说:“七点多,还早, 再睡会。”
薄悬往被子里埋头钻了钻,听话地不动弹了。
蒋寄野进浴室打开淋浴头冲澡,期间顺带给自己做了个机械的手工活纾解。
送餐的进门动静太大, 怕再吵着卧室的人补觉,
商K的客人起得都晚,楼下餐厅人不多, 早餐花样倒还挺多。蒋寄野在厅里找个桌位, 随便给自己叫了两样能填肚子的,又照着菜单挑挑拣拣点了些像茯苓南瓜粥, 炸虾球,白灼菜心,芋丝饼,金钱肚……
看起来名目多, 一份的分量也就两口。琢磨着差不多了,蒋寄野对服务员说:“后面点的那些麻烦打包带走。”
服务员一个通宵夜班值到清早,人还浑浑噩噩愣着,注意力全在蒋寄野脸上。
以往餐厅里出现最多的是些大腹便便半秃不秃的老男人,偶尔有几个公子哥也是一副挺不直腰杆的油滑浪荡样,突然冒出来个剑眉星目的大高个帅哥,五官周正,结实挺拔的身材将一件黑衬衫穿出巴黎时装男模的效果。
人就低头坐在那看着菜单,说话不急不缓,露出的筋骨分明的手腕处扣着枚商务手表,领口敞着,脖颈有几道暧昧的抓痕,额发带着点湿气,刀削一样的眉骨,鼻梁高挺,扑面而来的男性爆棚的荷尔蒙气息。
蒋寄野半天没等到回应,一抬头看见恍恍惚惚快要睡着的人:“?”
他搭在桌边的手指轻点了点,处在日夜颠倒混沌中的服务员终于被惊醒了,对上他表达疑惑的目光,猛然醒神站直了身,结结巴巴地抓紧手里点餐机:“都…都记下了,后厨五分钟内出餐,请问先生还要点些别的吗?”
蒋寄野有点怀疑,说:“我点的什么,你重复一遍?”
服务员磕巴着念起菜名,蒋寄野听完,补充完两样漏掉的,把人放走了。
黄严生不知从哪得的消息,一大早地匆匆找下楼过来陪他吃饭。
经过昨天一场小风波——紧急关头替蒋寄野抗下寻花问柳的黑锅,自认关系亲近许多,叫完了餐,他扭头瞅见蒋寄野手臂和耳后的抓痕,万分感慨:“蒋老弟,不怪你不肯出来喝酒应酬,我算明白了,实在是家有悍妻啊。”
蒋寄野笑笑,没说话,知道他是误会了,嘴上没有分辨,实则不太认同。
悍在哪了,跟小猫一样,也就逼急了才在床上挠他两下。
黄严生后来说起昨晚的事,絮絮叨叨地:“大概是真误会了,这家店是我一老兄弟的产业,楼上两间房专门空着留着招待贵宾,里边准备的东西是有些……哈哈,可以说过分充足了吧,有些人有这个癖好,都是市面上合法助兴的东西您放心好了,那小年轻碰巧来过几回表演,被人带进过房里,偷偷藏了张房卡,听过蒋总您的名头就贼胆包天把歪主意打到您头上了,幸好幸好,没出大岔子。我这老哥犯了个管理不当的错,也是吓得不轻,连夜给那小年轻处理弄走了,好说歹说地一定让我给他求个情,人在楼上候着呢,晚点亲自带着礼物到包房给您道个歉。”
“道歉就不用了。”蒋寄野随意推脱了几句。
彼此心知肚明,那药做得跟糖一样,怎么就恰好放在桌上顺手的地方,偏偏陈恒也被无意支开了,没有老板的授意,一个场子里表演的小演员能拿到贵宾房的房卡?
没人下套他是不信的,但是脏事见得多了,药也是他眼拙自己吃下去的,没酿成错事,看得出来黄严生也被摆了一道,估计背地里也在骂街。
蒋寄野是个懒得记仇的,这地方他肯定是不会也没机会再来了,更不要提和老板有接触,哪怕给黄严生个面子,跟人当面撕破脸没有必要。
蒋寄野还惦记着黄严生说薄悬是悍妻那话,怎么琢磨怎么不好听,不像是褒义词。
吃着饭,蒋寄野说:“其实家里有个人愿意管着你是件好事。”
“对对,我就是这么个意思。”黄老板一拍大腿,简直不能更赞同,“你说咱们在外打拼为了什么,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四处逢迎,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家里,到家有个热炕头,有热饭吃有干净衣服穿,有个人在你耳朵边叨叨,说明日子过得美满,要我说,咱们男人最幸福的就是小时候有老娘管着,长大了娶媳妇有媳妇管着,生几个孩子将来老了走不动路了,还有儿子女儿围在跟前唠叨……”
他忽然又打住了,干笑两声,睨着蒋寄野神色,只见对方一派和气笑了笑:“黄老板也是个顾家的,出一趟差,人在外地,肯定挂念家里人了。”
黄严生嗨了一声:“不怕蒋总笑话,我老黄一辈子没多大本事,就是怕老婆,我们老家那块没几个不怕老婆的。”
蒋寄野就这话题闲聊:“看您年纪,家里孩子应该上初中了。”
“高中了,大的马上二十去外国留学了,我结婚早,二十就跟我老婆在一块,那时候手下还是个小厂子,比不上现在气派,车队一共才两辆中型……”
黄严生几句话把话题带到别处去了。
他刚才想到着蒋寄野对象是男的,谈论生养的话题不合适,才突然止住话茬。
不过好些个老钱人家也好男风这口,往前几千年很多皇帝都在养男宠——这么一说还是国人老传统了,身边养着纤细漂亮的男孩子,不耽误娶老婆生孩子,外边还枝叶旺盛地分散着小四小五小六的,包养小明星也有。
乍看起来是一家四口人,实则是一家十几乃至几十口。
黄严生其实有点闹不明白,以蒋寄野的身家,犯不着跟个男的搅和在一块,瞧着还是正儿八经地在过日子,虽然那个姓薄有几分颜色,不不,昨天亲眼得见的本尊来看,应该是很有些祸国殃民的资本,娱乐圈里一时半会也挑不出这样,说漂亮都肤浅了,难得的气质独特,履历看也有几分本事,所以才能把蒋寄野给降服住了?
黄严生很快自己又想通了,不管喜欢男的女的,当下很多夫妻结婚之后还不照样在外头各玩各的,蒋寄野别说现在喜欢男的,将来浪子回头,以他的条件想结婚生子组建家庭,多少人照旧挤破了头想把女儿往他家里送。
男人在性这一方面觉醒都早,说不定人私底下早就已经有了孩子在满地跑了。
殊不知,蒋寄野这边心里在不以为然,薄悬整天加班出差不着家就够他受得了,晚上跟红糖多玩一会他都老大不乐意,分不清大小王啊,首先你是我老婆好不好,他慢慢也理解蒋鸿義的想法了,冒出来的小崽子塞不回去,往后余生都要分走薄悬起码一半的注意力。设想一下,晚上薄悬不跟他睡去陪孩子睡,或者一个孩子横插进来躺他俩中间,没说上几句话薄悬就要抛下他转头去照顾孩子……
况且别说薄悬生不了了,就是能生,鬼门关走一趟,他也不愿意薄悬去冒那个险吃那个苦头。
蒋寄野背对着餐厅入口的方向,说了一阵,薄悬突然从身后冒出来,伸手搭下他的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已经洗漱过整整齐齐换了出门的衣服。
蒋寄野看眼时间,皱着眉头说:“你起这么早,干嘛不多睡会。”
薄悬神色倦怠,明显没睡够,脸色还算红润:“不早了,都快八点了。”
他看一眼黄严生,低声问蒋寄野:“有没有哪不舒服,去医院看下吗?”
当着外人的面,蒋寄野不太自在,端起杯子掩饰性地喝口茶:“我身体好得像头牛,用不着。”
还剩句吐槽没吐出来:你有时间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一见他来,黄严生赶紧地起身招呼,生怕为昨天的事再留下龃龉,瞅着空连忙把对蒋寄野的解释原样再重复了一遍。
薄悬听完黄严生的话,只是笑笑:“哦,原来是场误会,黄老板查清楚了就好。”
他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黄严生都有些吃惊了,摸不准他是个什么做派,不敢端架子,一口一个赔罪道歉的:“薄总,要有什么吩咐的,待会人过来当着面给您二位道歉,您尽管提。”
薄悬的回复跟蒋寄野差不多:“道歉就不用了,一点小事,犯不上兴师动众的。”
黄严生听着,只觉人年纪轻轻能坐到副总的职位,果然胸襟气魄还是有的。
生气归生气,昨天场面确实难看,换成泥人来了也得冒出三分火气,不过瞧蒋寄野脖子被挠得像猫抓板就知道了,这一夜俩人肯定是蜜里调油过来的。
气撒了,药劲也用上了,多少嫌隙都得化成汤汤水水流走了。
黄严生一颗心算是放回了肚子里。不枉他一大早守着门替兄弟几番赔罪。
薄悬从头到尾也没坐下,三两句揭过,人就要走:“我还有点事要赶着去公司,就不多留了。”
黄严生巴不得早点送走这尊神。蒋寄野还在不爽快,他本来想等吃过早饭,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薄悬无奈地站住了:“公司有个会——一堆要商议的材料已经耽误两天了,我负责的版块,人不到不行。”
他倒是先把蒋寄野要问的话给堵上了。
蒋寄野站起来:“那我送你,哦对,还有早饭。”
蒋寄野伸手拎过服务员打包的几样餐盒纸袋,跟黄严生说了声,一路下电梯给人送到门口车上,自己也跟着坐上车。
薄悬哑然道:“你不回房间了。”
蒋寄野:“剩得几件衣服,让这儿的人打包送家得了,我顺路去趟总部。”
顺哪了,一点都不顺,回分公司还要往另一个方向折腾。但是要论嘴硬,车上薄悬助理加司机仨人加一起都比不过蒋寄野,也没有人敢赶他下车。
车后座支起个桌板,蒋寄野在餐厅没吃饱,俩人分吃得完了全部早饭,早高峰有点堵车,后半程蒋寄野难得的一路沉默,没有像以往的废话连篇,只是看着薄悬靠在椅背上补了个短暂的觉。
到总部楼下俩人就分开了,蒋寄野在办公室换身衣服,直接回了分公司。
陈恒已经早早在公司候着了,一上午战战兢兢跟着开会处理公务,半句废话没敢放,生怕被逮到个芝麻大小的错处,就被连坐着被连人带椅子搬出总务助理办公室贬谪到楼下打杂了。
十一点多,该散的都散了,整层楼安静得落针可闻。
陈恒进来理材料,蒋寄野坐在位置上翻着文件,突然将东西一把扔回到桌上:“烦人。”
烦人?谁烦人?
陈恒偷瞄一眼文件上的负责人姓名,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被阎王点名。
薄悬手上国内国外一摊事,叶淮的踪迹还没有着落,又要应付恒河,忙得像个陀螺,中午饭自然是无暇一块出去吃了。
陈恒提前叫了午饭,一份送到蒋寄野桌上,拿着自己那份回到助理办公室吃了没两口,看见蒋寄野经过门口,穿着外套往电梯间的方向去了。
靠,老板干什么去,没跟我说,出门也不带我。
陈恒心惊胆战,饭都不香了,但是也不敢追上去问老板你去哪,一整个中午沉浸在大势已去的伤感里。
下午一点多,老板手里拎了个小袋子回到办公室。陈恒赶紧随便抓个文件去敲门。
蒋寄野说了个进,拆着手里的袋子,茶几上水壶蓄完水正嗡嗡烧着水。
陈恒进门后就一个劲往他桌上和手里瞄。咦,是药盒?老板生病了?
蒋寄野以为陈恒紧急送来的是什么重要文件,一手接过翻开看两眼,眉头皱起来。
他一言难尽地扭头看陈恒:“这什么东西,哪地方是需要我看的?”
陈恒反应过来,飞快抽走文件:“拿错了,不是这本。”
蒋寄野:“……”
陈恒小心观察着他:“老板,你身体不舒服?”
蒋寄野没好气说:“废话。”
陈恒紧张起来:“哪不舒服,要告诉薄总吗,我现在联系医院让他们准备做检查?”
“刚从医院回来——还说什么说,全是让你们一个个给气的。”蒋寄野吞下片清热的药,面无表情地磨牙,“呵,人现在哪有空搭理我。”
第85章 不快 “说不过你”
蒋寄野一整天头昏脑涨, 工作状态不佳。这天五点钟一到,和陈恒核对确认完今日事务就要下班。
他如果不以身作则 ,料想家里某个工作狂也绝不肯老老实实地回去休息。
没等离开, 一个不速之客率先找上了门——梁丘河一如既往地不太客气, 径直摸到办公室, 等到陆恒体贴走出去带上门,他冷笑分享了好消息:“蒋大少爷, 防我防的够紧的, 扭头就帮我这学弟安排上保镖了, 不过托你的福我已经知道叶淮人在哪了。”
“哦,是吗。”蒋寄野微微的诧异之后, 又不怎么意外。
每个人都活在现代科技的监控下, 出行记录、出入境记录、手机网络IP、沿途路上的摄像头……号称手眼通天的梁家要是几天下来还找不到一个大活人,手底下的人可以统统发配到去印度摘棉花了。
“那你还不赶紧去找, 当心去晚了到嘴的鸭子又飞走了。”蒋寄野收拾着东西,无意跟他寒暄。
梁丘河哼笑了声:“不劳费心,我这就亲自过去抓人, 他只要还在地球上就跑不了,这趟专程绕路过来,是查到点有趣的东西想跟蒋少爷当面分享一下。”
他说完, 一扬手将叠资料扔在蒋寄野面前桌上。
蒋寄野打眼一扫, 首页有张薄悬的照片,霎时明白这是谁的资料, 狠狠一皱眉:“梁丘河,谁给你的允许,你手是不是伸得也太长了!”
“我也是找叶淮的时候顺便查到的,你就不好奇吗。我这小学弟人生经历丰富得都能拿去拍电影了。”梁丘河接着说道, “亲爸是个骗婚同性恋,然后婚后没多久亲妈又得了重度躁郁,在薄悬上初中那会闹过自杀,后来在亲儿子的搅和下他父母打了快两年的离婚官司,就为了争家产,结果你猜最后房子资产都落在了谁的手上?”
蒋寄野大学那会就知道薄悬父母离婚,期间财产有过争端,没觉得薄悬把家产拢到手中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但所知的不包括他父亲是个同性恋的事。
难怪了,蒋寄野纷乱的思绪冒出个念头,难怪他母亲无法接受儿子和男□□往。
任何一个人经历十多年失败的婚姻,留下的心理创伤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治愈的。
蒋寄野昏沉的脑袋泛起尖锐的疼,连带着太阳穴跟着跳了一跳,冷笑道:“哦?你来就是要说这些?堂堂恒河的老总私下调查别人家事,跑来面前乱嚼舌根,村口棋牌室的大爷大妈真该来跟你取取经。”
“还不止这些。”梁丘河表情更兴味了,“他亲爹一条腿被打折过,你知道吗,他叫来的帮手,有个大一岁的堂哥曾经在他家里寄住,跟他打过几次架后就因为点财产纠纷被送进了局子,也是他干的,你说他那会才多大,那堂哥一直嚷嚷着是我这学弟栽赃陷害,前几年这人又出来了,但是逍遥自在没几天又背上了敲诈勒索的罪名二进宫,二进宫各种审查下来被重判了十多年,现在还在里头蹲着……”
“我干的,怎么,打击罪犯,你有意见?”蒋寄野忽然打断了梁丘河口滔滔不绝的演讲。
“原来里头有你掺和的一脚。”梁丘河点点头,“还有呢,大学时候的事,我参加竞赛期间有个犯红眼病的家伙匿名举报,送我上热搜火了一把,我家里人迫于影响,当时不得不送我出了国,过后才知道是我学弟同学,幸好两年后学弟通风报信,不然我还真逮不着他,虽然我后来听说他还举报了薄悬……”
一堆陈芝麻烂谷子,蒋寄野都懒得搭理他了。
“没想到我这学弟看起来温和有风范,在敛财和记仇上面还真有一套。”梁丘河最后笑道,,“多亏他跳出来帮叶淮出国,要不我还不知道他们从初中起就认识,叶淮高中那会家里出事,无家可归,被他收留在出租房住过,甚至他自己因为父母打官司被冻结资产,还省吃俭用地攒了笔钱帮叶淮缴高考费用,可惜没多久叶淮就碰见了我,不然他们俩也算半个青梅竹马,估计早就在一起了。”
他这一脚真正戳在了蒋寄野最在意的地方——他接受薄悬有过喜欢的人,那是过去的事。但他没法忍受对方至今念念不忘,甚至为了叶淮跟他说谎。
沉默片刻,蒋寄野淡淡嗤了声:“所以说叶淮眼瞎,满地的鲜花,他都能精准挑中一坨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