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丘河摊了摊手:“那没办法,我再臭再渣他也照样喜欢我,外面男男女女是为了我的钱,只有他是为了我这个人。”
梁丘河占据了高点,凑上来森森笑道:“他确实比不上我学弟有心计有手段,前脚叶淮一走,后脚薄悬就能昧着良心和你在一起,听说你的资产全部放开了手由薄悬在打理,心真够大的,你不如跟他提个分手试试,看看能要得回来一毛钱吗,你这种人要不是有个有钱的爹,说真的离婚都付不起律师费,管好你自己的人,他要再来敢来招惹叶淮,也别怪我不顾往日同学情谊!”
门铛地一声带上了。
陈恒探出头,眼睁睁看着梁总扬长而去。
办公室的门关着,一阵阴风穿过空旷走廊,高楼外的天空天色晦暗,有临近傍晚的缘故,似乎还预示着一场倾盆大雨即将降临。
前一刻钟着急忙慌要回家的老板似乎又不着急了,好一阵不见人出来。
陈恒磨蹭到所有鱼都摸死,带着一阵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满怀壮志敲开办公室的门。
“老板。”
满室寂静,蒋寄野面前摊开放着一叠薄薄纸张,人一动没动坐着,侧身剪影像一尊雕塑。
看见陈恒进来,蒋寄野也没问他干什么,只说:“找个垃圾桶来。”
老板平静地有点反常了,陈恒后脑勺发凉,尽管办公室里有垃圾桶,但他还是依照吩咐从自己办公室顺手薅了个纸篓送进来。
蒋寄野看一眼,说:“不要这个,换个不锈钢的。”
陈恒硬着头皮出去转一圈,电梯间防止烟头点燃的不锈钢垃圾桶也挪进来了。
陈恒站在一边,看着老板将桌上的纸张拿火点着了,也不知上面什么内容,几息之间被火势转为旺盛的火舌吞没了,橘色暖光映亮办公室,一团火焰跳动在幽暗的玻璃窗上。
暮色垂于四野,窗外渐渐起了风,垃圾桶余下一撮燃尽的黑色灰烬。
蒋寄野说:“下班了,你走吧。”
陈恒:“那……老板你呢?”
蒋寄野站起来拎上外套:“我也走。”
回去的路上,身体热度已经被药效压制下去了,头依然疼的厉害,蒋寄野一上车就靠着后座闭目养神。
他的司机是个老实木讷的男人,以往路上从来不会多言打扰他休息,不过这天情况特殊,他瞅着后视镜,主动开口跟蒋寄野搭话。
原来前一阵,司机家里老幺从老家过来a市上学,入职的时候公司承诺会帮忙办理,但是他老婆不太满意那所学校,亲戚家孩子进的另外一家更高端的双语学校,小孩子要尽早接触外语环境,在老婆的再三催促下,两个星期前司机厚着脸皮跟陈恒提了一次换学校的事,本来没报太大希望,大不了还留在原来的学校,然而就在前两天陈恒忽然找到他,说入学名额办妥了,让他们直接过去报名就行。
他老婆特别高兴,说老板帮忙办事也得表示感谢,不然显得怪没良心,让他拿上两箱老家发来的枇杷,还有小女儿亲手画的两副彩色蜡笔画。
蒋寄野日常上下班一个人都是冷峻的作风,司机光顾着紧张,没发现他情绪哪里不对,等红绿灯的间隙,面红耳赤拿出那两幅画朝后递上。
“……后备箱还有两箱水果,是我们老家那儿的特产,给老板您尝个鲜,谢谢您帮我们一家解决上学的问题。”
画片上,小孩子稚嫩的画风五颜六色地跃然纸上。有绿色的青草地,拉着手的一家四口人,大大的笑脸,歪歪扭扭的花体字写着谢谢两个字。
蒋寄野拿在手里看着:“很可爱,替我跟你女儿说声不用客气。”
司机暗地猛然松一口气,他们老板年纪轻,在一众大老板之中是比较有人情味儿的了。
送礼是件双方都尴尬的事,司机掩饰性地对着前方路段絮叨:“刚才保养完取车回来,撞见前面一段路堵上了,好像有家酒店还是浴场被查封了,老板,咱们今天换条别的路走。”
蒋寄野移开目光,随意朝窗外看了眼:“是吗?”
“对。”司机猛然想起来了,微微侧过头,“好像就是老板您昨天去吃过饭的那家,门口有俩镇宅的大狮子,忘记叫什么名儿了,幸好您不是今天去的,谁知道是惹上执法部门了还是里面有……咳,听说关门停业了,店里的人连同老板都被一起带走了。”
一直沉默的蒋寄野突然发话:“绕过去看看。”
“呃,好的,好的。”
司机折回原路线,拥堵的路段已经疏通了,昨日还灯红酒绿人头攒动的商K,远远望去紧闭着大门,成了一副门可罗雀的萧条景象。
一家小小商K能惹上什么麻烦以至于被查办查封,蒋寄野关上车窗,下颌绷得更紧了。
回到家,司机将后备箱水果搬下来交给家里阿姨。厨房里还有动静,薄悬穿着衬衫系着围裙走出来,端着一道小炒时蔬搁在餐厅桌上,一抬头瞧见蒋寄野在门口站着。
薄悬:“你回来了,时间刚好,快点洗个手可以吃饭了。”
他很少亲自下厨,蒋寄野闻声才有了动作,放下蜡笔画放在桌上,脱掉外套顺手搭在椅背上:“几点回来的,不是很忙吗?还有时间做饭。”
“随便做点东西,你尝尝。”薄悬说。
蒋寄野暗忖里面应该不会放了老鼠药,接过筷子,尝了一口:“很好吃。”
薄悬走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下,回身去厨房盛汤,怕盛得早了放凉了有腥味。阿姨拎着两箱枇杷回来撞见这一幕,匆忙要帮忙,被躲开了没让接手。
薄悬问了一嘴,得知是司机送来的枇杷,还有他女儿亲手画的蜡笔画,拿起画片看了看。
他问蒋寄野:“挺可爱的,找个相框裱起来吗?”
蒋寄野没太在意:“小孩子画画都是这种风格,收起来就行了。”
他也没见过画画的小女孩,摆在家里怪怪的。
薄悬哦了一声,说:“我看你书房放着两副,以为你喜欢小孩子的画。”
蒋寄野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能注意到,解释了一句——那是他侄女小清漪以前送的。
薄悬低头挑出调味的生姜,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笑了笑才说:“那天听见你跟黄严生聊孩子的事,你好像突然对孩子感兴趣,马上快三十了,年龄差不多是时候,大学同学基本都结婚成家有了孩子,——你有没想过吗?”
他冷不丁发问,蒋寄野吃下菜,摇摇头:“没有,你想要?”
薄悬愣了一下,思索道:“那倒没有。”
蒋寄野忽然看向他:“我要想要,你会怎么样?”
让我净身出户?还是把我也送去蹲监狱?
阿姨早带着红糖躲出去遛弯了,屋内再没有旁人。
薄悬看着他,一时没说话,后来也不再看蒋寄野,应该是有点难过,低头吃米饭,他很白又很瘦,长得漂亮的人做出低姿态是有几分惹人怜惜的。
蒋寄野心想很好,继一回到家就亲手下厨的糖衣炮弹,这人开始放第二招:装傻充愣装可怜了。说不定待会使出终极大招掉眼泪。
蒋寄野狠了狠心,继续说:“我回来的路上看见昨天那家商K被查封,你就没有想说的?”
薄悬顿时对他的火气来源有谱了,原来如此。
不过他在蒋寄野面前很诚实,坦率地承认:“是,那是他们活该。”
还真是你干的,蒋寄野本来就隐隐作痛的脑袋都让他气大了,试图跟薄悬讲道理:“你要是说老板活该我还能理解,黄严生说让人老板过来道歉你又不让,明明有商量的余地,你非要直接把人生意弄没了,你哪怕跟我商量一句也行。”
“我就是不想听他道歉。”过了会,薄悬这样说。
那老板能干出这种事,难保不会有下一次,他敢觊觎蒋寄野就是活该,道歉没有用,也没有道歉的必要。
蒋寄野头更疼了,感觉距离脑淤血只差一小步,这会不是药物后遗症,确实是被气的,深深吸口气保持冷静,试图说服自己薄悬是对的。
无论大是大非还是鸡毛蒜皮,他都应该坚定地认同自己的老婆,他们是夫妻,彼此亲密无间,他不偏袒薄悬还能偏袒谁,这世上再没有人比薄悬和他更亲密了。
但是努力半天,蒋寄野还是不太能接受薄悬的做法。因为薄悬连他一起瞒着,无形间把他也排除在外了,好像蒋寄野和商K老板和所有外面的人才是一伙的。
也是,人家连血缘的亲爹、同族的堂兄都能毫不手软地处置了,一个男朋友又算得了什么。
蒋寄野感觉一阵悲凉,最后也只是长叹一口气:“算了,不说了,随你高兴,反正你吃准了我又弄不过你。”
薄悬料到他会发火、生气,但是没料到他这种反应:“……”
蒋寄野一整天不太有胃口,勉强自己吃了半碗,菜色差不多吃了一半才搁下筷子:“我吃饱了,上楼洗澡去了。你慢慢吃,还有这画,你要喜欢你拿走,你办公室桌上那张画,每回过去都能看见,也该换换了。”
他不喜欢那张画,他也不喜欢薄悬在他面前装得一派柔顺,背地里却张牙舞爪的,不准州官放火,自己倒是跟叶淮搅和得不清不楚。
破掉的镜子是没法恢复原状的,蒋寄野没有当面和任何亲人朋友起过争执,不想吵架,那样太难看,有问题解决问题,伤人的话一时畅快,造成的裂缝却再也回不去了。他大概还在垂死挣扎希望薄悬能主动解释,那张画其实跟叶淮没关系,但是直到他走出餐厅也没能等到一句解释。
半小时后,蒋寄野洗完澡下楼,发现薄悬已经不在餐厅里了。
楼上走廊的灯亮着,人在书房里,桌上餐盘已经全部收走,那两张彩色的蜡笔画被纸巾遮盖着扔在垃圾桶里。
蒋寄野看了两眼,伸手捡出来,对这人的狠心有了新的认识。
晚上睡觉,蒋寄野破天荒没有回房,他在楼下也有一个房间。
房间布置得很简单,低矮的榻榻米上扔着床垫和被子,很少会用得上。最开始是因为蒋寄野刚毕业那几年应酬很多,有时候深夜才会醉醺醺地回来,他喝酒很闹腾人,估计薄悬早有意见,但是一直没说,有次蒋寄野宿醉完清早醒来发现自己没在房间,而是被扔在楼下打着地铺胡乱睡了一夜。
之后类似的情况又发生了几次,榻榻米和床垫就是那时薄悬专门买回来的。
这人多狠心,喝完酒回来就不让他回房睡!!
蒋寄野不想吵架,也不想回楼上,一个人进小房间裹着被子蒙头就睡了,幸好还有红糖趴在床边地上陪着他,虽然这脑子只有核桃仁大的狗东西是为了要饭才守着他的,到底他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蒋寄野吃了几片药,很快就睡了过去,然后睡到半夜又被惊醒了。
关了灯的漆黑的屋子,一个人钻进他被子里,贴着他的后背,手臂紧紧搂着他。
蒋寄野知道是谁——如果世上没有鬼的话,他想转过来,掰了下腰间的手,对方非但没松手,反而加了几分力气死死扣在他腰上。
蒋寄野倒是能掰开,但是不想弄疼他,叫他:“你先松开。”
薄悬摇头,“不。”
人埋在被子里,额头抵着他的背。被闷住的声音像带着哭腔。
蒋寄野僵了一下。别说像是在哭,哪怕没哭,哪怕知道他心狠,蒋寄野依然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能怎么办,他就这么一个老婆,他三十年来唯一喜欢的只有他,全世界所有人类和小动物里最喜欢的也就是他了。
蒋寄野艰难翻过来身,变为仰躺着,手指蹭到他脸上感到有些潮气,不知道是鳄鱼的眼泪还是刚洗完脸留下的水珠。
薄悬趴在他身上,头顺从地枕在他胸口:“蒋寄野,你想跟别人结婚了吗。”
蒋寄野心情复杂,摸摸他的头发,语气变得无可奈何:“我跟谁结,不是跟你结过了,我不犯重婚罪,你也不用处心积虑地报警把我抓进去。”
薄悬:“你想要孩子?”
蒋寄野絮絮说:“没有,我不喜欢,有红糖就够了,再说你又生不了,睡一块八年了也没见你怀上。”
薄悬沉默了一会,凑上亲他,两人接了个单纯的吻。
亲完之后,薄悬安心许多,静静躺在他怀里。总算没有再继续追问。
蒋寄野这时开口了:“梁丘河说叶淮找到了,可能这两天会把人带回来——你们苦心遮掩的逃跑计划全落空了。”
薄悬一时没说话,心中思绪翻腾。替叶淮遗憾吗,还是为梁丘河的不肯放手感觉庆幸。他也不知道了。
只希望将来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和蒋寄野之间,他要走,蒋寄野也能来找他就好了,他绝对不会躲得太远。
薄悬始终认为他和叶淮是一类人,选择的路也何其相似,甚至在鹭岛的那个夜晚,他看见对方分明长着一张自己的脸——蒋寄野于男女关系上观念再开放些,私人关系再混乱些,那么他就是第二个叶淮。
科学上说男女第一次相识并产生渴望,身体会分泌出所谓的荷尔蒙,持续到坠入情网,会分泌多巴胺和羟色胺。
这种激素给人一种陷入爱河的热烈错觉,你忽视对方的缺点,想要永久地在一起。但很不幸人类的身体无法长久持续地承受这类激素的刺激,激素的分泌通常只会持续一年半到3年。随着多巴胺的减少和消失,所谓的爱情就此从生理的层面湮灭了。
薄悬相信数学,相信纸上的数据,也相信科学理论。
人在相爱的时候可以许下众多海誓山盟,但从理论上来讲,海枯石烂永不变心是不可能存在的。
薄悬的助理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一个善良、坚韧、聪明能干的女孩子,三年前和一个男性恋爱了。
对方是她高中时候的同学,给她写过四年的情书,在一起的第一年就拿出全部积蓄付了首付,说要给她一个家,也曾在下着大雪航班停运的情人节开一夜的车,就为当面送上一束花哄她开心,但这不耽误他在刚过完恋爱一周年的隔天和同事开房上床并拍下视频。
所以你说爱情到底是什么。
薄悬常常认为蒋寄野会喜欢自己,是他足够幸运,大概也有点好看的原因。而这八年以来他们能感情如初得好好在一起,则是八年前的薄悬无论如何也没能预料到的。这大概就是西方教徒们所说的神迹。
他没有回答蒋寄野的问题,蒋寄野理所应当认为他在为叶淮感到伤心。
“你喜欢他?”
薄悬愣了一秒,没能听明白他的问题:“谁?”
蒋寄野:“叶淮。”
薄悬似乎被震住了,撑起上半身看着黑暗中的蒋寄野:“不,怎么可能,我只喜欢你。”
蒋寄野毫不意外,换成是谁听了八年了也不会感到意外,悻悻然:“对,你也就会这句了。”
薄悬没有反驳,他也没能理解蒋寄野的想法从何而来,不安之下试探地上来亲蒋寄野,后者没有躲,反而也亲回来,薄悬小声地问:“你为什么不回房间睡觉?”
“我哪敢啊,这家里你才是大爷。”真正的蒋大爷心酸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以前喝醉了酒不让我回屋的不是你吗,你也压根没想让我回房睡。”
蒋寄野当然要心酸。薄悬生气了,要处置人,要查封别人的店,要把人送监狱去,反观蒋大少爷,红糖都比他有出息,红糖急眼了还会吠两声,他被惹生气,只会毛茸茸地自己走开。
薄悬说:“我没有不让你回房间睡。”
蒋寄野长叹一声:“你说的都对,祖宗,我是自动自愿睡楼下的。”
薄悬抿抿嘴唇,有点难以启齿,仍然想为自己正名:“我那是因为…你喝醉了很重,一点都不听人指挥,我弄不动你,每次送你上楼都要陈恒或者阿姨帮忙搀着扛着。”
薄悬顿了顿,最后还是把原因说出来了,不太好意思似的闷声道:“我不想让别人碰你,你助理和阿姨也不行,那就只能委屈你睡楼下,每次我也陪着你了。”
蒋寄野困倦地闭上眼,静静地说:“你最有理,反正你说什么都对,跟以前一样什么都能扯到喜欢我上。”
他不信,薄悬也没办法了,缩进被子里,不吭声,伸手抱着他的腰。但是好半天没法忍受这种冷落,薄悬低声说:“蒋寄野,我不舒服。”
“……哪不舒服。”蒋寄野话刚出口就想给自己一巴掌。手上很诚实在他身上摸了摸。
薄悬小声地说:“腰,腰不舒服,你昨天……弄得太狠了。”
昨天折腾一夜,今天硬撑着上了一天的班,可不要难受吗。
蒋寄野把人拖抱上来,换成趴自己身上的姿势,手摸到他腰上放轻力道揉了一阵。
夜已经很深了,相贴的胸膛能让他感觉到怀中人呼吸渐渐绵长,薄悬侧着头,没多时就像是睡着了。
面前是漆黑的无尽虚空,蒋寄野伸手摸摸他的脸,心里软绵绵的,半晌认命似的低声喃喃:“我哪天死你手里算了。”
第86章 分手 “谁告诉你的。”
上午上班, 蒋寄野抽空给黄严生去了通电话。
对方应当已经知道朋友店铺被封的事,包括人被带走,对于蒋寄野这边当面故作大方实则秋后算账的行为, 大概也有过嘀咕。
接到来电, 黄严生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稍稍寒暄后, 蒋寄野说起这两天的头疼脑胀:“……那个药的成分安不安全,我看还有待商榷, 不瞒黄老哥, 我是被头疼闹惨了, 你朋友说不定被药贩子糊弄,里头其实是害人的东西, 免得被蒙在鼓里再拿去祸害别人, 我请了几个执法部门的朋友过去检查一下,你朋友只要是合法经营, 没谋害过人税务干净,过不了几天人就能放出来了。”
话是这样说,一个娱乐性场所, 哪怕上下管理得像个铁桶,底下爱好特殊的客人想要找乐子,老板开门做生意的, 难道还会把人往外轰?
声色名利场里人人一身腥, 老板身上注定干净不了,商K有过被查办的黑历史, 往后也甭想再红火起来了。
黄严生明白朋友踢上铁板,是自寻死路,那天的事也算往他背后捅了一刀。
老油条在资本面前很干脆地割袍断义了。黄严生忙不迭道:“我这朋友确实昏了头了,早就提醒过。谁知道还敢乱弹琴……蒋总, 您多注意身体,这事责任全在我老黄,改天一定找个清静地儿再给您补上。”
蒋寄野哪还有心情再跟他吃饭——再吃上几顿,让薄悬那小心眼的看见,保不齐黄严生也得被拎进去涮一遍。
那天餐厅吃早饭,黄严生提了好几嘴孩子,八成就已经被记恨上了。
蒋寄野随便糊弄了几句,说有公事要忙,很快结束通话。
他多余打的这通电话,算是公开承认,把寻仇的摊子揽在了自己身上,蒋寄野自认哪怕意气用事手段混了点,他只要一天还姓蒋,a市但凡长脑子的,没两把刷子不敢动到他头上。
但是薄悬就不一定了,抛开社会身份,充其量是一个离异家庭出来的年轻人,高材生的名头糊弄不住久经商场的老油条。
蒋寄野生气就在这一点上,连对着自己也不漏口风,一家店说查封就查封了。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摊到谁的头上料想也不会甘心忍受,从薄悬成长经历看以前没少干以牙还牙的事,万一哪天就有丧心病狂挟私上门报复的……
每个人的命只有一条,薄悬到底是没把自己这个男朋友放在眼里。还是没把他自己的死活放在心上?
不管原因是哪一条,都足够让蒋寄野火大了。
昨天半冷战闹了一场,薄悬几次示弱,蒋寄野权当他已经知道错误,往后再有类似情况会和自己商量,会和叶淮划分界限。
蒋寄野其实也隐隐心疼。
试想,一个孩子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畸形的家庭长大,未成年在社会关系中是弱势群体,他个性再不要强一点,这一路走来恐怕早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如梁丘河所说,薄悬高中时期父母的离婚官司打得正火热,大半资产冻结,可怜他自己的生活费都没有着落,竟然还攒下钱去接济叶淮。
善良吗,还是真的太喜欢。
蒋寄野简直没法想象他那两年是怎么俭省过来的。
开会的时候,蒋寄野不在状态,前半程走了几次神,后半程又突然精神起来,一路提速,拽着与会者效率奇高地飞快将事务了结了。
散会后,蒋寄野叫来陈恒,思索着说:“你去问一问,国内外有哪些风景好的地方,场地比较适合……”
他忽然又停住了。剩下陈恒等待着下文,一头雾水。
昨天薄悬问‘你想跟别人结婚了吗?’蒋寄野只觉得荒谬。
他脾气是差了点没错,但这么多年下来顺着哄着,凡事没有不答应的,到底哪一点给了薄悬错觉认为他会和别人结婚。
没有安全感?
大学同学都结婚成家了,他们是不是也该办个婚礼?
国人看重仪式,马上是他们恋爱八周年纪念日了,典礼有着广而告之的意思——最重要的可以让叶淮明白薄悬是有家室的,没事少来勾搭。
蒋寄野本想让陈恒找个合适办婚礼的地方,不过沉吟片刻,改变了主意,婚礼场地应该由他和薄悬两个人共同商定才对,选个薄悬喜欢的,不能他单方面做主。
于是蒋寄野说道没事,又将满头雾水的陈恒打发出去了。
早上起床,薄悬表现得很黏人,一大早给他选衣服,给他系领带,系扣子,出门前还拉着蒋寄野接吻。
他说中午有空闲一起出来吃午饭,蒋寄野当时不咸不淡地答应了。
其实蒋寄野很好哄,人也不记仇,薄悬稍微说两句好话就够用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他也不舍得跟薄悬冷战。
办婚礼的想法像水里浮着瓢,一冒出来就再按不下去。思来想去,余意那个大老粗年初向女朋友求婚,专门背着女方搞了个盛大的求婚仪式,他未婚妻当场就感动哭了,时下年轻人貌似流行这个。
蒋寄野很快有个主意,给名下资产托管的负责人打电话。
这人姓林,叫什么忘了,搞信托的出身,三十多岁,特长是监督委托资产的投资运作,平日和工作领域重合的薄悬来往更频繁些,私产的一部分交给他在打理,蒋寄野偶尔有私人大额支出也会通过陈恒知会他,说白了是半个管家。
蒋寄野一只手在桌上点着钢笔,问姓林的:“你这边承办私人宴会的团队吗,像酒会、生日宴会、订婚宴这种。”
那自然是没有了。
林笑说:“您说一下要求,我这边找人去帮您联系。”
蒋寄野稍一考虑,拒绝道:“算了,不用了。”
求婚仪式主要想制造一个惊喜,姓林出去一嚷嚷,还不全漏了。
大学时候邢岳麓推过一个服务团队,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好像还在手机里存着。
蒋寄野转而对姓林的说:“晚点我让陈恒给你一个账户信息,有一笔私人转账,尽快操作通过一些,至于金额……”
按照以往经验,他估摸给了个八位数出头的数字——蒋寄野没有囤积楼盘游轮奢侈品的习惯,这在他以往的消费习惯里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了。
林一板一眼道:“请问是作哪种用途的,我让人备注一下。”
蒋寄野不想透漏求婚,只道:“日常消费,就这么写。”
林:“具体哪个方面呢?”
蒋寄野微微一滞,这个节骨眼本就处在敏感期,毕竟叶淮和梁丘河分手的最终结果还未可知,神经猛然跳了跳,他突然也笑了:“怎么,没有正当理由就转不了,我以为这是双方共有的钱——薄悬交代过我不能动是吗?”
“您误会了。”林立刻否认,扯了几句官腔,解释原因,表明绝对不是自己越俎代庖。
然而事实不过是给蒋寄野的说法换过名目,大部分的股权债权和账户上签署的是薄悬的名字,法律上每一笔支出都要第一时间通知到户主,经过对方的同意,以往确实薄悬在一笔笔过问着。
当初转让授权协议上是蒋寄野一页页亲笔签过去的。
这无关家庭地位,谁擅长,谁打理,薄悬学金融的出身肯定比他更专业,蒋寄野也乐意把财政大权交给他管着。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钱送出去就拿不出来
蒋寄野沉默两秒,一言没发,直接把电话掐断了。
没有这样的!
高中没钱,省吃俭用着都要给叶淮花,轮到自己身上,就是各种抠抠搜搜的盘问,他到底是哪一点比不上叶淮,就这么让薄悬防备?!
钢笔敲在木桌上,噔噔声急促得快连成一条线,蒋寄野忽然想起一茬,打开手机银行。
他工作有五六年了,工资没怎么动用,年薪八百来万,加上各种季度年终奖金,单独发放储存在一张卡上,日常除了偶尔付账单给薄悬买买礼物,近期买过珍珠、珠宝、红糖的木头狗窝,还有余意的结婚礼物,卡里余额怎么说也有两三千万打底。
然而,蒋寄野看着卡上四位数的余额:“?”
两千多块??
蒋寄野:“?”
他工资呢??
没等到中午下班,蒋寄野提前就走人了,来到和薄悬约定午饭的餐厅。
在包厢里倒一杯茶,也没有点菜,蒋寄野一个人坐着,脑中一条条梳理问题,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接到薄悬的电话。
听背景音他人在外面,薄悬的声音匆忙又疲惫,说中午临时有点事,没办法出来吃饭了,让他记得叫陈恒订餐。
蒋寄野心情做了两天过山车,脑子一根弦抻到紧绷的极致,但到底还知道轻重。
怕薄悬遇事又瞒着自己,怕他冲动之下再做傻事。就像他们刚在一起那样,蒋寄野嘱咐他也是在告诉自己,“有事情要跟我说,知道吗,我是你男朋友。”
“我知道的。”薄悬这样回。
隔了会,他低声说,“梁丘河把叶淮找回来了……”
蒋寄野摩挲着杯子的手指一停,闭了闭眼。是他多余问了。又是叶淮。
薄悬说:“他当初分手下了决心,梁丘河是强行把人带回来的,关在屋里但是没看住,叶淮可能抑郁加重,想不开,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割了手腕,上午刚出急救室,医生说他求生意志薄弱,继续昏迷下去就可能永远醒不过来,要有人多跟他说说话,梁丘河过来找我让我跟叶淮聊一聊。”
梁丘河已经试过很多遍了,但在病床前做出的任何承诺好像都只能起反作用,叶淮的父母去世,剩下唯一的朋友薄悬,梁丘河往常庆幸过叶淮无依无靠只能依赖自己,如今走投无路,他疯了一样只能过来求薄悬。
蒋寄野静静听完,说:“那你快去,去看看,要我过去陪你一起吗?”
薄悬:“我在路上了,一个人就可以。”
这里面其实有点私心,不论过去现在,薄悬很少在叶淮面前提起蒋寄野,经历过太多不开心,他深知自己处在一个人情感上所能达到的最圆满状态。但对比给叶淮,就成了一面残忍的镜子。
他要怎么提起蒋寄野,抱怨蒋寄野罗里吧嗦、在家里异常粘人,连他一顿吃多少饭也要管吗。
怎么说都像在凡尔赛,像在告诉叶淮何不食肉糜。
“不知道叶淮情况怎么样,我如果早点发现开导一下,也不会有这天,万一他……”薄悬絮絮说着,很快发觉假设得不适宜,突兀又停住。
薄悬清了下嗓子,重新调整语气对蒋寄野说:“你吃午饭吧,晚上要是不忙就早一点下班,晚上我回去煮饭。”
蒋寄野嗯了一声:“你先把叶淮那边忙完,我就不过去了。”
薄悬:“好。”
蒋寄野没有说自己已经在餐厅,另一边是叶淮垂危的生命。朋友也好,暗恋对象也好,生死面前无大事,无论如何薄悬都该去看看,无论如何蒋寄野都是无关轻重的那个。
挂完电话,蒋寄野起身一个人走了。
下午两点多,蒋寄野坐在办公室,给薄悬打了通电话,半天只听一阵忙音。
外头天空阴沉沉的,空气里已经酝酿好了潮气。初秋天雨水将落不落。四处风停,头顶一刻不停运作的新风系统做着无用功。徒留着一室内憋闷的空气。
嗡地一声,电话终于接通了。
蒋寄野直奔主题,问薄悬:“叶淮醒了吗?”
医院走廊,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白色圣洁的房子里摆满治病救人的物品药品,然而人一踏进来,恍惚被不知从何而来的腐朽气息包围了,目之所视、所听、所闻,一切都在沉甸甸地拽着你的心脏往下沉。
薄悬走到没人的地方,手搭着栏杆做了两个深呼吸,将额头埋在手臂里,低声说:“醒了,脱离危险了,人已经转到了监护病房,梁丘河在陪着他。”
“那就好。”蒋寄野很快说。
这不是假话,他确实松一口气。
如果这世上还有谁比梁丘河还不希望叶淮出事,那就是蒋寄野了。否则人走之后成了镜中花水中月,薄悬还要搭上后半辈子继续怀念。
两边沉默着,没有事先商议,大家默契地用沉默来表达对叶淮平安的安慰。
“你还在医院……”
“下午不忙吗……”
俩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停下来,顿了顿,蒋寄野率先说:“还行,忙也不忙,总部如果有要紧的事需要你出面的,你告诉我一声。”
“在医院。”薄悬说,“梁丘河很防备着我,既然叶淮没事,待会我也走了。”
蒋寄野:“午饭吃了吧。”
薄悬:“吃过了。”
蒋寄野:“嗯,那就这样。”
没多时,薄悬果然发了条消息,说准备离开,附带的还有一张从玻璃窗外拍摄的病床上叶淮的图片,大概是看蒋寄野关心,所以也让他亲眼看一看状况。
蒋寄野对着图片左看右看,没看出叶淮比他多出三头六臂来——不能理解,不知道哪个闪光点把薄悬迷住了。
随便回了两句,蒋寄野把手机丢在了一边。
……
夜色慢慢降临,笼罩整座城市。
远处车灯和路灯交相辉映,星星点点汇成蜿蜒河流,高层办公室,换气系统还在兢兢业业跟随着主人在工作,忽然一阵轻微的啪嗒声响,玻璃窗上多出几滴亮晶晶的水滴。
老板迟迟不走,陈恒只能苦哈哈地留下来跟着加班,八点多钟走出大门,才发现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两人并排在门口等司机开车过来,陈恒望着雨幕,还在盘算着家里阳台的衣服。
“你看我头顶绿吗?”
“……什么?!”
不着四六的一句冷不丁从老板嘴里冒出,陈恒被惊得魂都飞了,一嗓子差点喊破了音。
蒋寄野又不说话了,穿着大衣面朝着外面,亮眼的外表惹得不远处几个等车的人时不时看过来。
陈恒满脑门的激烈问号,上了车,工作手机响了,他扭身递向后座:“老板,薄先生的电话。”
蒋寄野靠在后座:“不接。”
陈恒:“…啊?”
蒋寄野转过头看看着他:“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的助理。”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陈恒把嘴闭上了。
后来蒋寄野临时要求去了酒店,陈恒依着指使给办理入住,碰巧在大厅遇到老板大学同学,蒋寄野应邀和他们一起上楼去吃饭,陈恒眼睁睁得一句屁话没敢多放。
再然后老板喝醉酒,在包间老同学的面前发了阵酒疯,接着大老板来电找过来带走了人。
陈恒匆匆忙带着老板的物品追到门口,正撞见他们在门口说话。
“我们分手吧。”
……
蒋寄野说完这几个字,薄悬就彻彻底底愣住了。
周五晚上的九点多,外面还在淅沥下着小雨。
他们所处的位置很不凑巧,酒店门口大理石的石柱后,光线异常昏暗。蒋寄野一半面容被遮挡在阴影里,薄悬看不清他的表情。
“……为什么?”过了半晌,薄悬才如梦方醒地问。
蒋寄野喝了很多酒,语气陌生道:“什么为什么。”
风声雨声都成了光怪陆离的背景,薄悬身上还穿着他的外套,茫然地说:“分手的原因,我总要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因为你喜欢别人什么的,太跌份,蒋寄野说不出口。助理还在他们不远处观望,拙劣地假装自己是一根大理石石雕。
所有的力气也已经在提出分手的瞬间耗光了。
酒精、残余药劲、清热治疗的药片互相拉锯,蒋寄野其实不太清醒,凭借着本能生硬地搪塞了个借口,“感情破裂可以吗?你放心,房子车子你留着,给出去股票股权资产财产我也不要了,我就要一个红糖——”
薄悬看着他,心想我为什么要放心,这根本不是理由。
感情、婚姻,父母、孩子……诸多念头在薄悬脑中闪现飞过,好像哪个理由都成立,但细细究来又全能否决掉。
薄悬想不通,几天前蒋寄野送他出门时分明还三令五申,一副舍不得他的样子,大半夜打电话来商量八周年纪念日的旅行。
但同时薄悬又绝望地知道,并非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有迹可循,9月11日美国世贸中心的上班族没人预料到几分钟后会有两架客机撞毁大楼,梁丘河从执拗不肯地结婚转变为家里的安排和女孩子见面,转变在叶淮看来也只在一夕之间。字典里有意外一词,人的思想在变幻,抑郁之下自杀、冲动之下杀人。
据说,银河系以每秒600多公里的速度一刻不停向前奔跑,脚下土地在缓慢而持续地进行着板块运动,连冥王星都能脱离九大行星的行列,薄悬尽可能安慰自己,这样一对比,蒋寄野提分手好像也没那么出乎意料。
大概下一秒末世突然降临,人类全部感染丧尸病毒,蒋寄野首当其冲完成变异露出两颗犬齿上来咬断自己的喉管,薄悬也不会惊讶了,他这一刻倒宁愿被丧尸化的蒋寄野咬死,而不是站在这里听蒋寄野说分手。
薄悬漠然站了一会,打算开口回答,但是试了几次没能成功。这段关系的开始和结束从来不是他能主导的。
好像吞了密密麻麻几千根针下去,喉咙发紧,胸口泛起尖锐的疼意。薄悬清楚知道那是心理上的作用,但他的手确实在微微痉挛。
薄悬深吸口气,尽量稳住发抖的声音:“蒋寄野,你想让我怎么回答你,我是……我该说同意吗?”
“你敢!”蒋寄野终于有反应了,火大道,“你同意试试!”
走不掉也不敢走被迫旁听的陈恒:“……”
过分了哈,就准你提分手,还不准别人同意了。
薄悬屏住的呼吸一松,偏过头眨了眨眼,脸色恢复了血色——
古代囚犯躺在刑场雪亮刀刃下引颈就戮,刀落下的前一秒,有人举着圣旨快马奔来,大喊刀下留人,恐怕囚犯的心情和他此刻心情是一样的,
说到底还是在闹脾气。原来只是闹脾气而已。
“哦,这样,嗯……”薄悬拿过大学两届辩论赛金奖,短期内情绪大起大落,铺垫了半天语气词,没能吐出一句有用的。
蓦然注意到蒋寄野只穿了衬衫,天气大幅降温,他的外套还在自己身上,连忙说,“回家再说,我煮了饭,今天很冷。”
他伸手过来,蒋寄野躲开了。
头疼得厉害,蒋寄野伸手揉着眉头:“我不想回,我不想回去听你糊弄我。我不走了,我今天住酒店,陈恒,房卡拿过来给我。”
候场半天的陈恒被点名,立刻鼻观眼眼观心,到处摸索身上的房卡,偏偏越是着急越是想不起来放哪了。
这时,薄悬叫住他:“别找了陈恒,不用守着了,你回去休息,明天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蒋寄野这有我照看他。”
资产托管的人蒋寄野支使不动就算了,陈恒是他助理拿着他的工资,立刻较上劲说:“陈恒,房卡找给我。”
陈恒看看虎视眈眈的老板,再看看一脸从容淡定的大老板,脑海中跑过一群羊驼。
草啊,他到底要听谁的,这两位哪个他都惹不起。他只是个吃瓜群众,为什么要难为他一个卑微打工人?
两相利害取其轻,相比之下看似凶狠的老板其实才是更有人性的,大老板不轻易发火,但他是真会下手处分人。
因此陈恒犹豫三秒钟之后,果断选择抛开老板嘱托,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扭头一溜烟跑了。
蒋寄野:“……!”
蒋寄野扭头,朝薄悬露出一个忿忿的冷笑:“好,好。原来他也是你一伙的,你等着,我明天就炒陈恒的鱿鱼,送他到西伯利亚去种土豆。”
不管他发的什么疯,薄悬单方面已经把分手危机解除了,安抚说,“没有的事,还有谁跟我一伙的。你喝醉了,别闹了好吗,走了回家。家里饭已经煮好摆上了。”
“我没有喝醉,我清醒得很。”蒋寄野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喜欢叶淮,你现在还喜欢他是不是……还有那个姓林的……”
很心酸,蒋寄野本来决定不再追究,知道薄悬心里肯定有他,打算给薄悬一个求婚惊喜巩固感情,谁知道自己先活活惊喜了一把:在薄悬眼里,他可能连叶淮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薄悬一顿,猛然发现蒋寄野是认真的:“……”
等等,误会好像有点大了。
鉴于今天受到一连番惊吓,薄悬的反应神经快麻木了,他机械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蒋寄野,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到底是谁跟你说我喜欢叶淮的。”
第87章 和好 “很多很多年了。”
针对此等问话, 蒋寄野牵起嘴角回了一个让人颇为心酸的笑——顺便在这种时候他都没忘记拉踩一把梁丘河。
蒋寄野说:“不用谁告诉,你留下的线索已经够多了。而且你的学长梁丘河,不太讲究道德, 叶淮失踪后他为了追查下落, 没经同意就把你的资料也一起搜集了过来。”
薄悬的表情震惊中夹杂着一丝古怪:“梁丘河这两天又来找过你?”
蒋寄野不可置否。
托记忆力良好的福, 资料上关于薄悬和叶淮的信息他快要能背下来,“你和叶淮当初同一所学校在数学竞赛上认识, 那次的成绩你俩分数相当, 并列第一名, 之后你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一直保持着联系,到目前为止他唯一的朋友只有你, 和梁丘河分手后他第一时间找的也是你。我说的对吗, ”
好一出英雄惜英雄。蒋寄野心想我们数学差的人是不配有对象吗。
薄悬扪心自问,没能参透这话和他喜欢叶淮之间有什么联系。最多他们关系上比朋友多出一个好字。
面对着十分笃定的蒋寄野木然站了一会, 薄悬喃喃自语:“我怎么不知道我还喜欢过叶淮。”
但这个不是重点,薄悬刚才碰到的手感知到蒋寄野的体温偏高——不知是发热还是酒热。
外头风雨飘摇的,冷风再继续吹下去, 明天头疼脑热肯定跑不掉了。
薄悬上来拖着他的胳膊,好说歹说,蒋寄野不肯住酒店, 只得叫来司机半强硬地把人带上了车, 门口服务员隔着段距离盯他们老半天了,殷勤地上来要搭把手, 被薄悬婉言谢绝了。
家里四处的灯还亮着,阿姨已经回房睡下,红糖趴在走廊檐下的地板上,搭着两只前腿, 眨巴着眼望着夜幕淅沥小雨中的院子。
车子打着车灯开进大门,它猛地站起来,尾巴摇晃的频率从慢到快到cos螺旋桨,等蒋寄野走上来,红糖绕着圈兴奋地直舔他的手。
蒋寄野一身的酒气,衬衫衣襟凌乱,上台阶时绊了半步才站稳,胡乱撸它两把狗头,雨水打湿后的狗毛有一股鸡毛味。
他忽然啧一声,反手在红糖身上擦擦:“全是你的口水,晚上刷牙了吗?”
红糖还小,正餐有阿姨配的狗饭,饭后几根牛肉干啃得牙齿干净锃亮,家里没人强迫它刷牙。
但是蒋寄野拒绝跟它玩,进屋去了
薄悬跟在后面,安慰地摸摸红糖,心里对他说这是跟我生气呢,不是真嫌弃你。
餐厅里的桌子开着加热功能,菜色还是温的,不过料想大家也没有吃饭的胃口。薄悬进到浴室拧了一条热毛巾,回到客厅却见蒋寄野没在沙发上躺着,人不见了。
薄悬悚然一惊,楼上楼下门外都看了,健身房灭着灯,匆匆路过餐厅门口,蒋寄野好好在餐厅端坐着,面前餐桌上摆着两副整齐的碗筷。
薄悬走进去,蒋寄野抬头看来一眼,神色如常,好像喝醉喝提分手一切都没发生过:“干什么去了,过来坐,先把饭吃了。”
薄悬攥着手里毛巾,还是温的。
他来到到蒋寄野面前,拉起他的手一根根手指擦过去,蒋寄野微微不自在,刚闹完脾气,看到他垂下的薄薄眼睑透着淡青色的血管:“我洗过手了。”
薄悬声音很低:“擦一擦。”
蒋寄野沉默下来,任凭他折腾完,两个人坐下来吃饭。
蒋寄野这两天一直不太有胃口,在酒店没怎么动筷子,酒水也足够饱腹,主动是想让薄悬填填肚子,吵架也要吃饱才有力气吵。
“我想给家里加装个电梯。”薄悬没头没脑忽然冒出来一句,对蒋寄野说,“今天找师傅问了下,等效果图出来拿给你看看。”
蒋寄野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心绪复杂:“你也真是……”
是什么。
贴心?戏很足?
蒋寄野吐出一口气,补充道:“真能瞎折腾。”
薄悬笑笑,权当是句夸奖笑纳了,感觉蒋寄野这会正好说话:“梁丘河给了你多少关于我的资料,我能看看吗。”
蒋寄野回得干脆:“没了,全烧了。”
薄悬哦了一声:“那上面是不是提到了我爸妈结婚离婚的原因,我爸其实是个同性恋。”
蒋寄野没想到也很意外他竟然还有心情纠结这个:“除了梁丘河以外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你家里的事儿不想告诉我就算了,怎么,你还怕叶淮知道?”
“不,不,没有的事。”薄悬说。
饭彻底不用吃了,酒劲也在酒店撒完了。蒋寄野觉得没劲,撂了筷子摊牌:“我前几天在你办公室处理工作,不小心在你电脑上看到张手机截图,年代隔得久,但你前段时间翻出来看过还留在快捷方式里,你去a大是因为叶淮是吗?你们关系最近的时候到哪一步,你说实话,我不生气。”
随着他的话,薄悬神色一阵变幻,觑着他的神色,恍然明悟的同时也记起他指得照片是哪一张了。
他放下筷子,格外干脆:“我去a大是因为你。你说过你喜欢a大,所以我去了。”
但是恐怕你自己也忘了。
蒋寄野看着他:“……?”
薄悬思绪还停在‘我不生气’上,换位思考,他自认做不到蒋寄野的大方,别人碰一下蒋寄野他都忍不了。
薄悬尽可能给回忆换了个委婉的开头:“你外婆是哪年从翠园搬走的,你还记得吗?”
蒋寄野微微皱眉,不满他扯开话题,仍是回道:“五年前,她身体不好,从市区搬去了郊区疗养院,那房子还是我外公买给她的,她搬走的那天你不是也一起去了。”
“是,那不是我第一次去翠园。”坦白的话有个开头,接下来就是一鼓作气的事,薄悬说,“我以前住二十一栋,我们见过好几次面,你可能不记得了。我知道你外公家有一条叫飞虎的狗,你每次过来会带飞虎遛弯,有次你们在小区救下一个被殴打的初中生,他姓陆。”
蒋寄野:“……”
其实他第一句出来蒋寄野就隐隐有了乌龙的预感,可能他真搞错了,薄悬不喜欢叶淮。
但现在蒋寄野更愿意怀疑自己喝了假酒,是在做梦,是在酒后发癔症。毕竟发现对象精神出轨、顺藤摸瓜想抓小三结果抓到自己头上,这情节放在烂大街的故事会小说里都要被骂三俗,比彗星撞地球的概率还低。
蒋寄野脑中搜寻出一个模糊影像:十多年前的社区医院,一个清瘦的男生穿着校服,于尽头病房门上的玻璃后静静地看过来,在和自己对上目光后微微一怔,很快垂下头。
蒋寄野艰难地咽了下喉咙,险些失声:“……你……你改名字了。”
而且恕他直言,初中那会姓陆的简直像个女孩子,不,现在薄悬也有点像女孩子,但身体长开有个成年男人的体型,长变样了,完全不像过去的模样。
“嗯,改掉了。”薄悬轻松道,“他们离婚那两年陆成才一直想拉着我回他老家祭祖,想把我的名字加在他们家的族谱里,我不愿意,宣这个字……意义虽然好,但初衷不太好,索性一起改掉了。”
蒋寄野仍是不太敢相信:“你那会……你才多大。”
初升高的年纪,他那会天天在爬山旅游遛狗,没事还趴在地上研究蜗牛,邢岳麓则天天忙着打游戏和同学过生日炫富。
就因为遛狗时顺带救了他一次送去医院,可是这根本不算事啊,值得记这么多年。
屁大点的孩子毛还没长齐,真的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薄悬连在日记的记录都不曾如此直白详细过——陆成才留下的阴影太深,陆昊翻出过他的笔记。
这十多年间他从未对包括叶淮在内的任何人提起他的青春,第一次口述的对象是他暗恋十四年的人,他们在一起八年了。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
薄悬看着蒋寄野,明白他的疑问,有句话埋在心理很多年,他终于有机会对着当事人宣之于口:“蒋寄野,我喜欢你很多很多年了。”
这份喜欢有点沉重,蒋寄野作为当事人脑子还懵着,薄悬站起来拽着他一路到楼上的书房。
二楼薄悬的书房有个保险柜,他曾经告诉过蒋寄野密码,里面存放着各种产权证书、他的私章、名贵些的物品。蒋寄野打开柜子帮他拿过两次遗漏的东西,没认真翻看过里面到底有什么。
薄悬翻出一本笔记:“你看看。”
蒋寄野下意识地接过来:“是什么?”
不用问了,他已经看见了内容,日记形式的记录,写得十多年前他的遛狗日程。
蒋寄野:“……”
还真是真的。
一页页翻过去,记录在一个秋天戛然而止,然后在隔了很多年后的秋天再次重新开始,那是蒋寄野入学a大的那年。
后来薄悬毕了业,工作太忙,他们生活中小细节多得不可胜数,记录的频率慢慢减少到每年只剩下寥寥几条了。
薄悬说起两家父母的往事。
直到如今,他仍然为陆诗云对岑丹青臆想的敌意抱有歉意。
“我说呢,在公寓见面那次感觉你不太对劲,我以为你害怕见家长。”蒋寄野吐槽了一句,然后张开手:“来了,薄同学,抱一下,过去没必要纠结。”
薄悬走过来,被蒋寄野伸手揽住抱在怀里。
蒋寄野在他头顶亲了亲,一本正经道:“谢谢你喜欢我这么多年,谢谢你愿意等我,我很抱歉没能发现回应你,你知道我也很喜欢你。”
薄悬笑起来,同样一本正经:“不用谢,我知道的。”
应该我谢谢你才对。
误会解开了,恢复到一身轻。关于日记的内容,蒋寄野越看越羞耻——他十几岁画风有点臭屁,废话多得一箩筐。
蒋寄野:“这东西我先拿着,过几天看完再还给你。”
薄悬稍一迟疑,说:“那你别给我弄丢了。”
“不会。”蒋寄野说,“我丢了它都不带丢的,真丢了我抄写三本内容一样的还给你。”
洗过澡,躺在一张床上。
蒋寄野放下看到一半的日记搁进床头抽屉里,灭掉灯,思绪还留在日记上,好一会忽然想起一件事。
黑暗中,他压低声音问身边的人:“哎,你睡着了吗?”
“……没有。”薄悬说。
蒋寄野恢复到正常音量:“我今天给那姓林的打电话想要转笔钱,他一直问我要转账理由,后来懒得跟他说了,我工资卡里的钱你转走的?别的就算了,打个商量,我的工资还给我可以不?”
手上倒是有闲钱,但亲手挣回来的意义不一样。
人一声没吭给转走了,想给对象个惊喜还要张嘴申请零花钱。
薄悬微微一怔,记起他今天有通来自林的未接来电,不巧那会在病房里,手机关了静音,想着如果是重要的事对方会跟他助理联系,没太放在心上。
“我转出来做理财了,明天连收益一起给你放回去。”薄悬答应道。
然后他趴到蒋寄野的枕头上:“你今天不高兴,是姓林的跟你说什么了?”
蒋寄野扭头看着他脸的方向,黑漆漆一片,只看得清一点轮廓:“说了一堆场面话,你要去找他算账?”
“……没有。”薄悬不太有信服力地说,“我没那么小气。”
蒋寄野语气温柔,但内容不太客气:“你就算了,小不小气有待验证。”
薄悬没话了。
其实蒋寄野不说,他也猜着他们的谈话内容:“我没有授意过要干涉你的消费,你有个习惯喜欢送别人东西,大一你送过我一套车房,虽然我们当时正在分手。”
蒋寄野立刻补充:“后来你也没去住过。”
“那时候有心理负担,做不到同等价位的回礼。”薄悬说着,“也是那一年,邢岳麓发出来的一张照片,你跟一个明星聊天,没多久你给他们经纪公司投了五千万。”
“……”
薄悬:“你还记得吗?”
蒋寄野记得。一个亲戚家的女儿和明星谈恋爱,被家长发现并阻止,邢岳麓正义感爆棚想找小明星的茬,没几天人也出现在宴席上了,年纪轻轻,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他看不下去顺手投了点钱,也没多少,试探人是不是这块料,手底下投的小产业太多,后来交给薄悬就把这事给忘记了。
蒋寄野哭笑不得:“等会,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包养谁了吧。”
薄悬发现是在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年,还真怀疑过,偷偷去查了查。
蒋寄野和那人没有私下联系方式,过后也没再见过面,他才算放下一半心。
跟蒋寄野生活八年,薄悬也学会他的嘴硬,镇定地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蒋寄野:“那你有事没事查我账单?”
薄悬想了想:“我的错,我这人天生疑心病重,我以后改。”
他倒是先一步把问题揽在了自己身上,把蒋寄野嘴堵上了。
蒋寄野嘀咕:“行,我信你一回,明天别忘了把工资还给我,我现在那张卡里就剩下两千块钱,我看你想饿死我。”
“以前会及时补上,这几天忙忘记了。”薄悬贴上来问他,“你要干什么用?”
“当然是拿来花。”蒋寄野说,“这就是你说的疑心病会改?”
薄悬:“……”
问问还不行了。
第88章 日常 “zzzZZZ。”
薄悬去医院看叶淮, 蒋寄野开车送他去的,礼节性带了束花,跟着一起进病房探望。
待了一会, 蒋寄野就找个借口一个人出来了, 把聊天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走廊有几个看守的人, 长凳上放着一个双层的保温食盒,梁丘河在边上站着, 几天没睡好, 两颊削瘦的厉害, 他脊背抵在墙上,手里静静燃着一根烟。
蒋寄野一见到他, 眉头皱起来:“你在病房区抽烟?”
梁丘河恍然醒神, 匆匆将烟头捻灭在手边长凳扶手上。这间医院是他家名下的,所以才没人敢来上来提醒。
蒋寄野看着他不人不鬼半死不活的样子, 很是不以为然:“把人折腾成这样,现在知道后悔了。”
梁丘河蹭着墙壁慢慢坐到椅子上,两只手臂撑着头, 半晌带着迷茫说:“我不后悔,我不去找他他永远不会回来。他就是这么狠心。”
这种时候了还能倒打一耙,蒋寄野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梁丘河了, “他要是真狠心, 他能跟你在一起十年,我说得难听点他爸妈去世他都没有想不开, 轮到跟你复合了就宁肯死都不愿意,说明人跟你在一起生不如死,你强行把他留在身边只会让他心理问题更严重,你想让着他再进一次医院你就继续拘着他吧, 等着看吧,哪天真出大岔子,那时才是后悔都来不及。”
梁丘河捏紧了抓着头发的手,沉默着,深深地将头低了下去。
蒋寄野才不管他没有听进去,候在走廊,等薄悬出来后就一起离开了。
那之后薄悬又去看过叶淮几次,蒋寄野背地里忙着求婚仪式,没能陪他一起。
有天回来在餐厅吃着饭,薄悬说:“梁丘河打算送叶淮去国外了,应该就在这几天。”
蒋寄野:嗯,终于想开了,他如果准备结婚,叶淮留在国内确实不合适。”
薄悬摇了摇头:“梁丘河没有再和联姻的对象见面,恐怕婚事还要往后压,他派了几个人跟叶淮一起去,换个地方看押,不是真正要放人走。”
蒋寄野:“没区别了,异地分居长期不见面的感情能坚持多久,以梁丘河的风流做派,他出半年就要焕发第二春,你要不信咱们可以打个赌,他出手大方,外头早有一群人盯着叶淮的位置等着上位了。”
薄悬想了想:“我觉得梁丘河不会。”
“天真。”蒋寄野断言道,左右看看,脚尖点点桌下睡觉的红糖,“它明年成年一周岁,我要赢了,再接一只金毛回来给它当对象一起玩,你赢了就不接,继续让它打光棍当单身狗。”
薄悬说:“可以。”
红糖未来的幸福狗生就这么成为赌注了。
叶淮走的那天,天下着小雨。薄悬过去给他饯别。
叶淮失血过多,嘴唇都是苍白的,出了急救室后没有露出过一丝笑意,要走的这一天他却像是猛然大好起来,主动起身在病房走动,脸色红润了很多。
大概他的想法和蒋寄野是一样的,这一次离开,他和梁丘河之间就彻底结束了。
送走叶淮没几天,邢岳麓那边喊话在别墅区搞了个烧烤派对,玩心不改,带着他新交的女朋友,一大早就在群里让大家一定要到场。
蒋寄野群里回了个OK,和红糖玩拖鞋玩到四点多。出门的时候红糖恋恋不舍地直往他车上钻,蒋寄野干脆把它也带上了。
薄悬出门去周边城市公干去了,归期就在今晚,蒋寄野路上给他打电话问:“到哪了。”
薄悬:“下高速了,你先过去,半个小时后到。”
蒋寄野:“迟到就迟到了。路上慢点,”
薄悬:“好。”
余意和林玉涵已经先一步赶到了,同行的还有余意老婆和他妹妹余研,前头烧烤架子还在布置,几个人在一侧的草地上打网球。
这项运动是邢岳麓女朋友提议的,她前几年在澳洲留学,每年一月的澳网是当地热门赛事。认真学过几年,球技高超。
余意和林玉涵两个入门级的菜鸡先后上场当陪练,又先后败下阵,邢岳麓在旁边与荣有焉,又担心女朋友没人陪练无聊,瞅准蒋寄野下车赶紧把人抓过来切磋。
蒋寄野走到旁边换了双鞋,交代邢岳麓:“我的狗,记得帮我看着点。”
邢岳麓很是服气,打量红糖:“还用看着,长这么磕碜,偷谁也轮不到偷它。”
红糖仰头嗷呜,这是有意见了。蒋寄野啧声:“你丫积点口德吧。”
“哦,多招人稀罕一小狗。”邢岳麓立马改口,“放心瞧好了大爷,我再叫俩人,什么也不干专管伺候你家这位小爷。”
蒋寄野在球馆打过一段时间网球,他在运动上很有天赋,跟邢岳麓女朋友有来有回打了一阵,直到天黑下来实在看不清才停下来。
在旁边洗手,女生兴致致勃勃跟他讨论:“你球打得蛮不错的哎,有空约出来一起玩,我这很多爱好打网球的朋友,你要单身还可以给你介绍朋友。
邢岳麓每一任女朋友见了他都自告奋勇介绍对象,蒋寄野暗忖自己身上也没贴着单身汉的标签。
“我结婚好几年了。”蒋寄野抽毛巾擦了擦手,对她说,“平时上班忙,晚上回家还要遛狗,恐怕没精力,我要单独约你出来玩邢岳麓也不会放心。”
女生哈哈笑了下:“邢岳麓女朋友也不缺我一个了。”
蒋寄野笑笑没说话。这女生性格豪爽,希望邢岳麓也能收收心,别辜负了她。
女生说:“你果然很难约,你家的男朋友呢,他今天怎么没来。”
邢岳麓这个大漏勺,什么都给他往外秃噜。
蒋寄野抬手看眼时间:“在路上,马上就到了,他工作比我还忙。”
按理人已经到了,他朝女生致意,有点不太放心,走到旁边去了通电话。
另一头薄悬倒是没出事,车子出了点问题。
下高速没多久轮胎爆胎,司机经验老到,察觉不对打着方向盘降速刹住了,下来检查发现碾压到异物,打了拖车电话,但是那头说郊区要一小时才能赶到。
周六路上是会堵车很多,薄悬看见不远处有个汽修城,对司机说:“从那叫几个人过来,先把轮胎换了,晚点再送去检修,等拖车还要浪费时间。”
司机面色犹豫不定。
助理一问之下。司机说:“指不定钉子就是这里面的人故意扔得,就是想讹咱们的钱。”
“一个轮胎,再贵又能贵到哪里去。”薄悬淡淡地说,“就叫他们来换,换完你们也早点回去,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司机只得遵照指示去汽修厂喊人,果然报价比市场上高出一截,胜在离得近,效率高,员工拍胸口保证十多分钟能完事。
薄悬付过账,接到蒋寄野的电话。
他走到路边简单说过这边情况,伸手拦了辆路过的出租车。
汽修厂派来两个员工,拎着几样工具,忙活着卸轮胎。后面打下手男人瞧着二三十岁,忙碌了一天,衣服、手上、脸上糊着黑色机油。
他递上一个扳手,乱蓬蓬的头发下一双三角眼,紧紧去盯着路边薄悬的背影。
前头员工不满他走神,猛地推搡一把,“又想偷懒。还不赶紧上来搭把手,”
陆昊看他一眼,忍气吞声搭手干活,余光目送着薄悬上车走了。几年不见,小兔崽子果然出息了,开上了千万级的豪车。
陆昊眼中满是忿恨怨毒的光,和同事一起卸下坏掉的轮胎,畅快幻想着亲手拆下来的是兔崽子的骨头。
出租车开不进内院,薄悬下车还要步行走一段路。
天已经黑透了,路边一盏盏亮着路灯,草丛里有昆虫的鸣叫,别墅群背后不远坐落着黑黢黢的大山,空气尽是清新的草木味道。
没走多远,撞见蒋寄野站在一面墙下,衣服穿得休闲,个子高挑,脊背挺拔,随意的站姿,远远看去像一个等谁放学的高中生。
薄悬快步赶上去,在路口和他汇合。
蒋寄野上下打量他:“好端端的怎么爆胎了,吓着了没。”
薄悬:“碾到东西很快就停住了,耽误些时间,来晚了。”
蒋寄野不在意道:“早不早的,来早了也是无聊待着。”
两人转身往回走,先聊着,几步路进门,院子里一群人正围着地上一只狗。
邢岳麓一见到他,大呼小叫起来:“蒋寄野!你家这狗刚刚偷吃了一大盘子肉!它不会被撑死吧?!就一个没看着,它长嘴给三斤生肉生吞下去了。”
蒋寄野伸手摸摸红糖肚子,手感圆滚滚。
他问邢岳麓:“肉放调料了吗?”
邢岳麓:“就没来得及放,鲜切的雪花牛腩。刚端上来还热乎的。”
红糖吃得贼开心,见到主人更开心,挨个舔蒋寄野和薄悬的手。
蒋寄野:“那不碍事,这点东西小意思,跑两圈它就消化得差不多了。”
邢岳麓靠了一声:“什么品种,这么能吃,我看你这狗干脆改名叫饭桶得了。”
蒋寄野天天在家喊饭桶喊得兴起,出门别人喊,他反而不乐意了:“它有名字。”
邢岳麓哼道:“一整盘子肉我都没吃上一口,”
薄悬摸摸小狗的脑袋,道了个歉:“它在家偷吃东西习惯了,不好意思,这边厨房在哪,我再叫几份补给你。”
邢岳麓瞪着眼睛。这位跟他哥画风大不同,被挤兑惯了,一时还真吃不准他在认真道歉还是阴阳怪气:“……额,没事,那我再去叫两份?”
余意:“大方点老邢,再给整两斤,我看它好像还没吃饱。”
蒋寄野:“那免了,再吃它就得吐了。”
晚上吃饭打麻将,热热闹闹到十一点,大家散去各自上楼找房间睡觉。蒋寄野洗完澡趴在床上,手机里和布置求婚现场的人商讨细节。
薄悬从浴室出来,他最后回了几个字,扔开手机翻了个身,突然吸一口气。
蒋寄野一只手扶着腰背,问薄悬:“你晚上还有事吗?”
有工作也要推到明天了。都这个点了。
薄悬:“你要干嘛?”
“过来给我捏捏,肩膀酸。”蒋寄野龇牙咧嘴地趴平了,“下午你没来,邢岳麓拉着我陪他女朋友打了一个小时的网球,在家还跟红糖玩了一下午,累得我,我还不好说我打不动了。”
薄悬:“……”
死要面子活受罪。
薄悬跪坐在床边,给他捏肩膀,手上力气大,第一下就让蒋寄野鲤鱼打挺差点原地窜起来。
“疼疼,轻点,你要谋杀亲夫。”蒋寄野喊了两嗓子,手把手地教他,“别这么捏,你用我平时给你捏腰的那个力道,别按在骨头上。”
薄悬收收力道,试探性捏几下:“这样?”
蒋寄野:“可以可以,这样可以。”
捏了一会,蒋寄野说:“过几天时间别忘了腾出来,出去放松放松。”
薄悬:“嗯,腾出来了。”
蒋寄野:“过几天去疗养院看看外婆,很久没去过看她老人家了。”
薄悬:“好。”
“真乖。”蒋寄野翻身麻利坐起来,位置调转将人按倒在被子上,拉开后背衣服,“趴好,我给你捏会儿。”
敢情还是个回合制的。
薄悬没反抗,蒋寄野力道把握得刚刚好,洗完澡的身体热气蒸腾,一阵困意从身体深处涌上来。
桌上手机嗡地响了一下,有消息进来。
两个人同时看过去,蒋寄野镇定地将手机关了静音又放回去。
薄悬说纳闷:“你不看一眼内容。”
蒋寄野:“大晚上的扰人清梦,不看了明天再看。”
他不顾薄悬怪异的眼光,说完拽过被子,倒头睡下了。
这间房还是几年前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住的那间,当时俩人没确定关系,普通朋友的关系,蒋寄野正人君子或者说少爷毛病,一点不挨着他,远远睡在床另一边上,薄悬就趁他睡着蹭过去贴着他睡。
稀疏平常的日常如今回忆起来也带着粉红色的泡泡。
薄悬睡不着,想跟蒋寄野分享一下:“你还记得……”
蒋寄野:“zzzZZZ。”
薄悬把嘴闭上了:“……”
算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