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心机在耍心机装可怜。
谢仪舟被接二连三的意外事件弄得精神亢奋,很晚才能睡着,这一睡,身心放松,疲惫感笼罩过来,让她直到次日午时才醒过来。
睁眼后,鞋子也来不及穿就跑向外间,看见空荡荡的小榻,谢仪舟心中一空,怔愣在了原地。
没人。
也对,哪有人撞了下脑袋就能变成另一个人?
谢仪舟心想她大约是做了个梦。
饿死鬼刚“死”那会儿她就经常做梦,常有现实与梦境分不清楚的时候。
江景之得到侍婢的知会过来,看见的便是她呆立着的情形,失魂落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谢仪舟无疑是在为饿死鬼的消失难过。
江景之看得眼角抽搐,心里酸胀难忍,偏偏还得笑着过去安慰——
昨晚他本意是看谢仪舟恢复了力气,与她闹着玩,谁知在
她重心失衡跌倒时不慎被捣到伤口,失了力,与她一起栽倒下来。
护着谢仪舟倒下的瞬间,江景之内心生出一种熟悉感:相似的情形他曾经经历过。
那个感觉像是一阵风,眨眼间消失不见,可从他心头掠过时留下的痒意在,骚动着,让人摸不着、挠不到。
江景之闭目沉思,抓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苗头时,听见谢仪舟惊惶的呼唤声,思绪刹那间涣散,那点感觉随之溜走。
谢仪舟先压了他的伤口,再搅乱他的思绪,着实气人。
江景之听她语气焦急,想给她一点教训,假装没了呼吸,后来听见谢仪舟说若是他出了事,她就与他一起去了,江景之忽地想起饿死鬼来。
饿死鬼当初是“死”过一次的。
谢仪舟只是将饿死鬼埋葬,却愿意与他一起死,这么算来,在谢仪舟心中他的地位更高。
江景之心情好了些,想逗一逗谢仪舟,于是一句“春花”喊出了口。
而后……而后谢仪舟抱着他哭得不能自己。
她真的很想念饿死鬼。
这让江景之不得不继续伪装下去。
就此,事情发展成了脱缰野马。
江景之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饿死鬼的待遇,憋屈又嫉妒,除此之外,更令他棘手的是如何不让谢仪舟识破他的伪装,以及被识破后,谢仪舟会如何待他。
就谢仪舟错认他是饿死鬼,哭得浑身打颤的可怜模样来看,若是知道真相,怕是会不顾株连九族的罪名,真的要杀了他泄愤。
思绪不得解,江景之没有睡意,从谢仪舟房间出来后就再没回去——她竟然让饿死鬼与她睡一间屋子,想起就气人!
气人也没辙,江景之现在就是饿死鬼,而饿死鬼应该是会去安慰她,而非嘴贱调笑吧?
“我醒的早,去外面看了一圈。”这么温和的话不像是江景之的风格,就是失忆了也不像,他顺从本心,在后面加了一句,“怎么,找不到我心急了?”
谢仪舟不上前,不行礼,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问:“你是谁?”
江景之道:“一觉睡醒翻脸不认人?昨晚上是谁害得我撞了脑袋,又是谁让我乖乖听话,万事等你睡醒再说的?”
谢仪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绷着脸不动,让江景之拿不准主意了。
他与饿死鬼是同一人没错,通过以前和昨日的观察,大概能猜得出两人中一直是饿死鬼身处下风,可两人具体如何相处的,有点难说。
唯一确定的是谢仪舟说饿死鬼没脸没皮……他先发制人反过来责怪谢仪舟,已经够没脸没皮了吧?
总不能他还不了解他自己。
江景之定神,笑着走到谢仪舟面前,低头弯腰,手摸上她脸颊,说道:“脸上的假疤去掉,肉也多了点儿,瞧着跟以前那个瘦巴巴的丑丫头判若两人,昨晚上若不是你哭着喊我,我还真认……”
话说一半,谢仪舟仰着脸往前迈了一步,几乎是主动靠近江景之怀中。
这让江景之嫉恨交加,停顿了下,才压住情绪说出后面半句,“……认不出来。”
紧接着,他手臂被狠狠掐了一下。
“让你别乱动,你非不听!你老是这样!”谢仪舟横眉竖眼,掐完他的手臂,见他往后退躲避,又跨出一步,抓起江景之一只手去掐他手背,“你再这样我又要与你动手了!”
江景之:“……”
只是未经她允许出去一趟也要被打?
虽说早就知道谢仪舟会对饿死鬼动手,但他真没想到动手的频率有这么频繁。
一方面,江景之有点同情饿死鬼,另一方面,他心生嫉妒,谢仪舟与饿死鬼真的是亲密无间。
“说话!”
谢仪舟面无表情地命令,这模样与语气让江景之格外的熟悉,曾几何时,谢仪舟用沉默来回避他,他也是这样命令的……
她学着他的样子来对付饿死鬼?
江景之表情变来变去,记起“没脸没皮”四个字,再瞧瞧谢仪舟的脸色,道:“出去看看都不行?那你干脆打死我吧。来,往这里打。”
他伸着脖子往谢仪舟面前凑,被谢仪舟嫌弃地推开。
“一点都没变。”谢仪舟语气不高兴,眼睛却亮亮的,亲昵地嘟囔,“你讨厌死了!”
“……”江景之心情十分复杂。
谢仪舟对他擅自行动很不开心,但熟悉的厚脸皮让她倍感安心。
她牵住江景之的手揉着被她掐红的地方,抱怨道:“你老是背着我偷摸做坏事,林乔都跟你学坏了,好几次不听我的。”
江景之道:“不听话你打他啊。”
立刻被谢仪舟剜了一眼。
江景之被剜得心头发热,反握住她的手,道:“逗你玩的,等他回来了,我帮你教训他。”
“他最听你的,你不把他规训好,以后他犯错了我也找你算账。”谢仪舟说完,认真道,“不过我不会再打你了,谁都不打了,打人容易出事。以后你再惹我生气,我就掐你,掐你手背、胳膊和腰,看你还敢不敢胡来。”
警告的话完,她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合理的事情,疑惑问:“不对,你怎么知道林乔不在京城?”
江景之道:“你还睡着时,我去见了几个人……”
眼瞧着谢仪舟的表情变了,江景之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道,“假扮太子不是什么难事。府中人只知道依令行事,即便有不合理的地方也没人敢置喙。你瞧,我去书房查看了文书信件,接见了三个大臣,问了侍卫许多事,没有一个怀疑我的。”
家国大事不能耽搁,他必须给自己找出能正常处理公务的理由。
谢仪舟惊得目瞪口呆,“你怎么与他们说的?”
“我让下面的人带我去书房,难道他们敢说‘你不是知道路吗?我不想带,你自己去吧’?”
谢仪舟想象着那画面,忍俊不禁。
江景之很少见她这样笑,心里一软,弯下腰平视着谢仪舟,道:“我让侍卫把待解决的事情进程都说一遍,难道他们敢说‘昨日不是才说过,不想重复’吗?”
谢仪舟眉眼弯弯道:“你就会耍这些糊弄人的把戏。”
“这怎么是糊弄人?分明是江景之治下严明。”江景之道,“若不是他规法分明、严格管理好下人,积下了威严,我能这么容易冒充他吗?”
谢仪舟抿抿唇,不接话,而是问:“那你都弄清哪些事情了?知道谁是可信的了?”
“还需再行确认。”江景之想谈的是他自己,“我成了江景之后,不记得你了,依然对你很好是不是?瞧,你脸都圆了,白白嫩嫩的,比在外流浪时好太多。”
这是他第三次说谢仪舟被养胖了。
谢仪舟瞧了瞧他,没吭声。
江景之不甘心,再道:“我之所以趁你熟睡出去摸索,就是为了能尽快适应这个身份,才能更好地照顾你。不然难道还要让你来伺候我吗?我想像江景之那么体贴周到地照顾你,不想再做依靠你的废物了。”
说完贬低饿死鬼的话,他还逼真地叹了口气。
“你觉得你不如他?”谢仪舟终于直面了他的话题,不解道,“你以前看谁都觉得蠢,总把人玩弄于股掌,今日怎么自怨自艾起来了?都不像你了。”
“……”
江景之避而不答,直截了当道:“你也觉得我不如他,是不是?说真话。”
“怎么会?”谢仪舟半点考虑也没有,脱口否定,继而震惊道,“你俩明明是一样讨厌啊!”
江景之:“……”
“你俩行事风格一样,只性情上有点差异。你是大方敞亮地不要脸,江景之是冠冕堂皇地不要脸……”
谢仪舟边说边在心里做对比,说着说着奇怪地瞅起江景之,“照你的
脾性,该骂他‘堂堂太子遭人刺杀,流落乡野,至今没能揪出叛贼,堪比废物’才对啊……你怎么会自认不如他?”
江景之眼角狠狠抽了一下。
一个人会失去记忆,但不会因为记忆的丢失而改变本性。
这话果然没错。
他垂下眼眸,道:“我怕你偏心他,在耍心机装可怜。”
谢仪舟脸一皱,道:“以后不许装了,跟被山野精怪附身了似的,瞧着怪瘆人的。”
这是江景之第二次被说是山野精怪上身了,他暗暗吸气忍住。
提起江景之,谢仪舟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受,但更怕“饿死鬼”的反常行为。
人刚回到她身边,还没到看见就烦的阶段,谢仪舟心疼饿死鬼,上前一步搂着江景之的腰道:“我才不会偏心江景之呢,他才没你说的那么好,他心眼小,总骂你是无能笨蛋,我每次听见都想打他。”
“……”
江景之胸腔里憋出一团火,火焰蹿到眼睛里,几乎要冒出来,被他强行压了回去。
他咬牙道:“是,他着实……欠打。”
第42章 入宫而不是饿死鬼。
江景之得出结论,假扮饿死鬼的要义在于敞开了,丢下太子的清高、廉耻,真实地做自己,至于那些额外的伪装,完全不需要。
说起来,他与饿死鬼本就是同一人,是谢仪舟非要将他们区分开的。
江景之无法理解谢仪舟为什么那么偏心饿死鬼,就因为那一段记忆吗?
他无法获知那段记忆,而谢仪舟更紧张当下形势,暂未对他生出怀疑的心,具体表现在不管他去哪里,谢仪舟都寸步不离地跟着,生怕他漏了馅被人发现,再度遭到刺杀。
——对于一个生长在危机四伏的皇城中的太子来说,失去对京城形势的记忆,的确十分危险。
江景之手底下的人做事利落,证据确凿地抓了周琦,不出三日就审讯出结果,可惜周家不是罪魁祸首,还得顺着这条线索往深处调查。
“周家人为什么要勾结叛贼呢?”谢仪舟想不明白。
别人她不知道,但谢府这些年的行事准则她很清楚,总结起来就是明哲保身,麻烦事能不沾就不沾,谢府既然与周府定了亲,按理说,周府应该不会掺和进这种要命的事才对。
“殿下这两年清查了许多旧案。”宋黎杉解释道。
两人正在坐在用金丝幔隔开的书房侧间,另一边是江景之与前来商议朝事的属官。
起初谢仪舟还怕江景之露出破绽,提心吊胆地盯着,后来见江景之一个眼神,下面的官员就主动分析、献策,江景之根本不需要说太多话,才慢慢放了心。
后来又听侍卫来汇报周琦的事情,谢仪舟分心琢磨起来,悄悄与宋黎杉打听。
宋黎杉声音也很低,大概解释了下。
意思是皇帝精力减弱,有意退居太上皇,江景之的权力越来越大,兵权与尚书省几乎全都为他所掌控。
他对外展现得亲和,实则规矩严明,到了他手里的东西和人都要被彻查一番,被查出有不轨行为的官员,有的获罪被发落了,有的被调职贬谪。
周家人早些年在明德帝继位的事情上做出过些阻碍行为,怕被他揪到把柄,索性率先倒戈。
“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圣上都没计较,殿下便是追究也不会下狠手。”宋黎杉道,“周家这是做贼心虚,又舍不得到手的荣华富贵。”
谢仪舟道:“他是不会计较,可他也不会让人好受。”
依照江景之的脾性,就算放过了对方也不会让其好受,估摸着隔三差五就要敲打一番。
他在招仇惹恨这事上,独具天赋,最好的例子就是方震。——追杀了谢仪舟那么久。
宋黎杉道:“那么三小姐是觉得殿下不该清旧账?”
“不是。”谢仪舟回答。
江景之是因为清旧账,让那些背负烂事的臣子感受到了威胁,害怕失去荣华富贵,从而投靠叛贼,也就是说只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当那些事没发生过,他就不会遇刺了。
也许他可以用更委婉的方式。
但那就不是他了。
谢仪舟道:“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我觉得只要他能承受后果,不后悔就好。”
江景之当然毫无悔意。
不止没有悔意,他还变本加厉地命人更加严谨地清查。
“你不怕危险啊?”谢仪舟很担心,在属官们退下后拉着他道,“你还是太子的时候都被算计到了,现在没有太子的记忆,你还敢去挑衅,不是更加危险吗?”
明明是担心的话,听在江景之耳中分外刺耳,跟骂他无能没什么区别。
他心口梗了下,咽下憋屈感,做出无谓状说道:“遭人算计的是江景之,不是我。”
谢仪舟道:“你们就是同一个人啊,他还比你更熟悉京城和朝堂呢。”
“我们是同一个人,那你为什么偏向我?”江景之立即代入饿死鬼的身份质问,“还是说你是骗我的,其实你待江景之也是这般?”
熟悉的无理取闹非常令人安心。
谢仪舟熟练地视而不见,催他检查批阅过的文书,生怕他胡乱涂画,误了民生大事。
比照着江景之以前的折子翻看了一遍,见“饿死鬼”批阅得条理清晰,甚至一些小习惯都与之前无二,谢仪舟非常惊诧。
字迹一样正常,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一模一样也挑不出错,可“饿死鬼”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事情,连个过渡都时间都没有,就完全适应了江景之的日常公务,有点怪异。
江景之对饿死鬼的事情接受的就没那么快、那么熟练,第一次挨打的时候懵了好久呢。
谢仪舟心中怪异,细致观察着江景之的神情,谨慎地问:“你真的是饿死鬼?”
这是谢仪舟第一次起疑。
江景之从容不迫地迎着她的探究目光,哼笑一声,反过来质问:“你想他了?”
这德行放在饿死鬼与江景之身上都不违和……谢仪舟有点分不清他究竟是谁了。
她思忖了下,问:“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打翻汤碗,浪费了我的粮食,被我饿了几日?”
江景之不为所动,语气尖锐道:“你就是想他了!”
“你不要给我顾左右而言他。”谢仪舟道,“这一招你用过许多次,现在没用了,你越这样我会越怀疑你。”
“……”江景之怎么都想不到,饿死鬼当真是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暴露给了谢仪舟。
转移矛盾的法子不顶用,但不巧,这事他有幸在梦中体会过。
江景之满面冷淡,回道:“两日。”
说完转身就走,俨然是一个被深深信任之人伤透了心的模样。
谢仪舟长出一口气。
她与饿死鬼朝夕相处,两人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太多了,林家兄妹并非事事知晓,这事绝不会是他们告知给江景之的,所以这一定就是饿死鬼。
她忙追上去牵住江景之的手,江景之甩了下没甩开,冷眼一瞥,看见一张灿烂笑脸。
“给你陪不是啦!”
难得的可以理直气壮发火的机会,江景之一点火气也提不上来了。
你想江景之了?江景之还是想再次逼问,但一想可能收到的答案,皱眉作罢了。
姑且放过她一次,留作以后暴露了与她翻旧账的筹码。
他牵住谢仪舟的手,道:“原谅你这一回,再有下次,我也饿你两日。”
谢仪舟只笑不说话,模样看得人心痒,江景之不由得想到他假装饿死鬼刚醒来时的情形……
正浮想联翩,贺岭匆匆赶来,禀报道:“殿下,文公公传信过来,说陛下突然晕了过去!”
侍卫已备好马,江景之当即就要入宫,走出几步,再转回来,问:“与我一起去?”
“我会碍事吧?”谢仪舟惊讶,也有顾虑。
不管饿死鬼还是江景之,在明德帝出事时,于情于理都必须入宫守着。
在府中,谢仪舟还能提醒他一点,去了宫中,她就毫无作用了,还需要江景之分心照看,谢仪舟本是做好了留下的准备的。
“消息一传开,群臣都会入宫探视,指不定有多乱,你不陪着我,不怕我出事了?”江景之道,
“还是你害怕,决定让我独自面对陌生环境?”
事实证明只要时机恰当,装可怜这一招对谢仪舟十分有用,她立刻向江景之迈步。
一路顺遂,直入宫门。
文公公在宫门口迎接江景之,急道:“陛下是在回寝的路上突然倒下的,御医脉诊说是老毛病,气虚严重……喂了碗汤药,陛下已经有意识了,就是还没完全清醒……”
谢仪舟听好几人说过皇帝精力衰退的事情,来的路上也猜想过明德帝是什么模样,看见时仍是惊了一下。
他很老,不是外在,而是精神上的,特别是那双眼睛,宛如干涸的泉眼,是一种精神气极速耗损导致的衰老感。
他就像沿途的树,枯黄凋零,可能活不久了。
……难怪许多折子都要江景之来处理,难怪江景之出了事,皇帝会动那么大的肝火……
从前谢仪舟距离皇城太远,没想过明德帝是什么样的人,进京后,她听人说了他的事迹,也亲眼看见了他。
少时受天命,不受生父待见,艰苦求生磋磨数十年终登帝位,遇到的是不甘臣服的群臣,间或有兄弟起兵造反、民间谣言四起……
相比名垂青史的先贤明君,明德帝做的或许不算很好,但他已尽最大努力,能把江山治理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谢仪舟觉得他是个好皇帝。
谢仪舟是随江景之来的,宫中内侍皆知她是为太子献药的谢府三小姐,无人敢多言。
她就在殿中远远看着,看着江景之去了明黄寝榻旁,看着他亲自给老皇帝喂汤药,又俯身靠近,侧耳听着苍老的皇帝嘱咐些什么。
明德帝是个好皇帝,也为江山选定了一个很好的继承人,只是……
谢仪舟看着江景之自如地将空药碗递给文公公,冷静地询问御医皇帝的情况,以及他皱眉沉思的模样,心跳声砰砰地响。
她觉得她可能又病了,竟然觉得自己看见的人不是饿死鬼,而是江景之。
第43章 做梦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明德帝人无大碍,只是血气透支得厉害,需卧榻静养。
他一倒下,所有政务全部落到了江景之这个储君身上,江景之离不得宫,琐事繁忙,就把谢仪舟安顿在太子寝殿,命人好生照顾。
等江景之震慑过因皇帝倒下而心思各异的群臣、处理完堆积的奏折时,夜已深,往偏殿一瞧,谢仪舟歪靠在小榻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正在打瞌睡。
“三小姐亥时就犯了困,奴婢请她回殿中休息,她不肯。”宫人轻声禀告。
她当然不肯,一为放心不下饿死鬼,二为心底起了疑。
江景之自知入宫后表现得太过自如,与第一次入宫的饿死鬼不符,谢仪舟一定再次起怀疑了。
她与饿死鬼太熟悉了,不好糊弄。
但没关系,总有应对办法的。
江景之让人退下,坐在榻边看了会儿,弯腰去抱谢仪舟,手刚探入她腰下,谢仪舟一个激灵睁眼,两手就惊吓地按住了江景之的手臂。
“怎么这么惊慌?以为是坏人啊?”
谢仪舟瞧见是他,刚提前的劲儿一松,身子又软趴趴靠了回去,重新闭上了眼。
见她没有回去睡觉的意思,江景之收回手,在矮榻边蹲下,一手搭在膝盖,一手搁在榻上,视线正好与谢仪舟合着的双目平齐。
“既然醒了就说说话。”
谢仪舟眼睫如蝶翅,轻扇了下,困倦问:“你谁呀?”
江景之皱眉指责道:“那些大臣把我与江景之弄混也就算了,你也能弄错?我要生气了。”
谢仪舟道:“我今日太困了,懒得与你计较……你等我歇过来了……”
时辰已到午夜,她确实太困了。
江景之见她勉力睁开的眼睛里含着困倦的水雾,跟嵌着黑珍珠的半开扇贝极其相似,心想这两日她确实太累了。
他柔声问:“我抱你回去睡?”
谢仪舟没说话,呼吸均匀,就在江景之以为她是睡着了时,她懒懒开口道:“背着吧。”
“不怕被人看见?”
谢仪舟道:“不怕。”
她是以太子随诊大夫的身份跟着江景之左右的,被人瞧见两人这样,对名声不好。
——江景之当然不会让宫人乱说,但谢仪舟毫不在意这一点,让他心里不舒服。
她是觉得饿死鬼永远不会辜负她吗?
她信任饿死鬼到这个地步?
还是觉得饿死鬼这才回来之后再也不会离开?
不管是饿死鬼还是江景之,继承江山都是他的使命,倘若必须在二者中做选择,饿死鬼拥有的只有和谢仪舟相依为命的短暂记忆,而江景之拥有关于朝政、军务等绝大多数记忆,无疑,江景之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江景之拽着谢仪舟双臂将她背到后背上,颠了一下,转回头道:“做太子没什么难的,我可以装一辈子,有权有势,再也不让你吃苦受累了,好不好?”
谢仪舟枕着他的背睡了过去,没有回答。
江景之无奈地把她送回寝屋,命人好生照看。
他自己已接连几日未休息好,洗漱后睡下,做了梦,在梦中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与谢仪舟。
依然是那个破旧小院,不过这回饿死鬼换了地方,他躺在杏子树下的竹椅上,吹着轻柔的风,听着簌簌的枝叶声,场面看起来十分惬意,他却并不安心,不多见就要朝院门看去。
直到破旧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脸上涂着青绿药汁的谢仪舟拖着小山似的一捆柴,三步一停,气喘吁吁地往院里挪。
饿死鬼一看见她心情就愉快起来,道:“累了吧?快倒杯茶,润润喉。”
谢仪舟瞧了他一眼,默默进屋饮水润喉,片刻后出来,继续艰难挪柴火。
饿死鬼身上有伤,动不了,躺在竹椅上道:“等我能站起来了,这些活都交给我来做,我再多赚些银子来报答你,好不好?”
“有了银子你想做什么?换个新房子还是买胭脂水粉?买胭脂发簪吧,你们小姑娘都爱俏。”
说完自我否定,“不不,还是先吃一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的肠胃吧。春花,你想吃什么?”
说了一大堆,谢仪舟只管拖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又不理我?”饿死鬼道,“我今日一早就躺这儿没动过,没得罪你吧?”
说到这儿,一只黑色小狗颠颠地跑进院子里,狗嘴里衔着一根细细的木柴。
“乖宝宝!”谢仪舟露了笑,蹲下搂着黑狗亲昵地揉它脑袋。
“不嫌脏吗?”饿死鬼在一旁说酸话,“它一身枯草,指不定去哪个山坳里打滚了,春花,姑娘家不能这样邋遢的,离它远点。”
谢仪舟脸上的笑没了,抱起黑狗,几步走到跟前,把狗往他脸上放。
“嘶——伤口疼……春花,我伤口裂开了还得花你的银子治疗——”
饿死鬼因为伤口行动受限,等谢仪舟把狗抱开,他已经被扑了一脸狗毛。
谢仪舟抱着狗,皱着脸道:“等你能走动了,立刻去赚银子报答我!”
饿死鬼嫌弃地揪着身上的狗毛,道:“行,等我好了,我去偷去抢也一定凑够三两银子赔给你。”
“不能偷抢骗人,已经招惹了方震还不够吗?”谢仪舟道,“你这么大个头,等伤好了就去码头扛货物。”
“不行,那太苦了,我娇生惯养,做不来粗活。”
“那就做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
“我这么俊,万一被大户人家的小姐看上,给我掳走了怎么办?”饿死鬼道,“不行,抛头露面的事情太危险了,我不能做。”
谢仪舟瞪他一眼,扭头继续和那一捆柴做斗争,不理他了。
饿死鬼在一旁看她努力,看着看着,忽然笑着说:“春花,干脆你养我吧。”
谢仪舟震惊地看向他。
饿死鬼道:“我能保护你,以后伤好了可以干活打猎,还能下厨,厨艺一定比你好……不对,是个人厨艺都能比你好……春花,我是说我长得英俊潇洒,脸和身子都不错,你不吃亏的。”
“……不需要!”谢仪舟坚定拒绝。
“那不行。”饿死鬼道,“常言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春花,说好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谢仪舟磨着牙丢了捆柴的绳索,走到饿死鬼身旁,握着拳头朝他的脸捶下去,被他大手一张裹住。
“欺负伤患?”饿死鬼笑。
谢仪舟抬起另一只手,同样被他握住。
她能动他伤口,却不往那里打,这让饿死鬼笑得更开怀。
遗憾的是并不是在场所有人和物下手都有分寸。
一直跟在谢仪舟身后绕圈子的小黑狗护主心切,“嗷呜”一声,后腿猛蹬,一个高蹿跃到了饿死鬼身上,有力的后肢恰好踩踏在饿死鬼腹部。
他闷哼一声,手上瞬间失去力气。
与他奋力抗衡的谢仪舟骤然间失去支撑力,跌在他身上,肘部重重磕在他胸膛上,牵动伤口,换来又一声沉重的哼声。
“哎呀!”谢仪舟慌忙起身,抱起踩在饿死鬼伤口处吼叫示威的小黑狗,解开饿死鬼外衣一瞧,果然血水又渗了出来。
饿死鬼也低头瞧见了,忍痛道:“这只狗……我早晚要把它……”
“你要它怎么样?”谢仪舟虎视眈眈地望着他,准备为他清理伤口换药的动作停下了。
饿死鬼强笑,“……我早晚要把它那一身脏兮兮的毛剪秃……太长了容易藏污纳垢。”
谢仪舟这才作罢,坐在小凳上为他换药,就是换药的时候不正眼看他,纱布、止血药全都堆在他赤裸的胸膛上。
“春花,真的不要我以身相许吗?”
谢仪舟道:“我只养狗,不养人。”
饿死鬼:“……不要就不要,怎么还骂人?”
……
江景之醒来后被失忆的自己的厚颜无耻震惊,脑子里嗡嗡地响,终于接受后,又止不住回忆着谢仪舟那就句“只养狗,不养人”。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从第一眼看见那只小黑狗,他就很不喜欢了。
人不如狗。
另外,幸好他是太子,不需要谢仪舟养。
接下来几日江景之很忙,每日都能与谢仪舟见面,却没能说上几句话,这日代替明德帝在偏殿行了朝议后,终于有了空闲。
有了空闲,就能与清醒的谢仪舟独处,也意味着要直面她的怀疑。
果不其然,用完早膳没多久,谢仪舟就问:“你还记得你支使林乔从方震那骗来多少银子吗?”
“不记得了。”江景之坦然道,“问这个做什么?”
这样子倒让谢仪舟怀疑是自己多想了,瞧了瞧江景之,她道:“没什么,我就是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方雄的鬼魂来讨要他的尸身……要不,把他的尸身所在告诉方震?”
对此,江景之无情地嗤笑了一声。
拐弯抹角的试探也不是谢仪舟所擅长的,她在琢磨怎么试探,两手忽地被江景之抓住。
谢仪舟没在意,踌躇了下,又问:“那天晚上你问我的事……现在你都知道了?”
江景之哪里知道哪天晚上的什么事,抓着她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细嫩白皙,比梦里那双带着划痕的好太多。
他果然比吃软饭的饿死鬼强。
“说话呀。”
江景之答非所问道:“哦,我怕你在宫中无趣,特意让人给你送了个礼过来。”
“不要回避问题。”谢仪舟紧紧追问,“清水镇那天晚上你问我的问题,答案你都知道了吗?”
“或许。”
“不要模棱两可!”
两人一个追问,一个含糊,越这样,谢仪舟越怀疑他是谁,争执片刻,一只黑狗从外面跑了进来,直奔谢仪舟脚下。
谢仪舟吓了一跳,低头看见是自己的小狗,先惊喜,再惊叫,“你的毛!毛呢?!”
“我说过的。”她对面的江景之脸上挂着残忍的笑,“早晚有一天,我要把它的毛剪秃。”
秃毛傻狗不知美丑,扑在主人腿上舔蹭撒娇。
它的主人却受不了这丑样,牵强地摸着扎手的狗头,转脸去看江景之。
还记着仇呢……
记得饿死鬼的仇,他该就是饿死鬼。
第44章 彻底确实爽快。
坠星猊长得不怎么好看,谢仪舟刚捡到它的时候它只有巴掌大,满身污秽,还瘸着一只后腿,找林乔给它医治时,林乔受惊:“哪来的这么大只老鼠?!”
小时候丑点但是洗干净后圆滚滚的,还能看出几分可爱,现在长大了,隐约有几分大狗的高挑威武,被剃秃了毛……就只剩下丑了。
“看好了它,别溜出去吓坏了人。”江景之在一旁奚落,“丑成这样,也就你喜欢了。”
谢仪舟有心为小狗辩解,其实它真的不算丑,最多是不如别的小狗好看,但是它对主人忠诚、可靠,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小狗。
但她这样说了,饿死鬼一定会继续挑别的不是。
她干脆不理饿死鬼,抱着小狗试图从它身上看到昔日的可爱。
看来看去,手心被毛渣刺得发痒痒,透着稀疏短毛看见下面的皮肉,越看越觉得像只巨大的薄皮老鼠,谢仪舟心底惊悚,极力忍着把小狗推开的冲动。
“丑狗还挺依赖你的,你不在的这几日,下面的人说它整日嗅着你的气味翻找。”江景之道,“既然抱来了,就养你身边吧。对了,它长得还挺快,夜里会不会跳到床榻上去?幸好它讨厌我,否则万一跳到我榻上,我定会做噩梦。”
谢仪舟幻想了下那情形,按下坠星猊去舔她的狗嘴,也很想扭头按下说话人的狗嘴。
“怎么又不搭理人了?”江景之问,“你与江景之相处时也这样吗?他可是尊贵的太子殿下,你也敢不搭不理?”
“你那么关心他的事做什么?”谢仪舟问着,借机把小狗放下,自己转身坐到了较高的椅子上。
这样小狗就只能围着她打转,不用凑到她眼前了。
“怎么不抱着了?”江景之看穿了她,暂停关于自己的事情,调笑道,“嫌丑了?我就知道你喜欢好看的,当初救我就是因为我这张俊脸。”
谢仪舟:“……”
就这死皮赖脸的样子,江景之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那你好好保住这张脸。”谢仪舟道,“哪日变丑了,我一定不会再喜欢你。”
江景之立刻接道:“照这么说,你也很喜欢江景之了?”
谢仪舟道:“我不会喜欢他的。”
停顿了下,她面向江景之,直视着他的双眼,继续道:“我只喜欢你,永远都只喜欢你一个人。”
突如其来的示爱让江景之猝不及防,他差点被嫉妒淹没,忍了忍,压下奔涌着的情绪,问:“为什么?”
为什么呢?
明明不管拥有哪段记忆,两人本性都是一样的,也都很喜欢她。
谢仪舟起身,两步走到他面前,一腿屈着压在江景之膝上,一腿支撑着,俯身弯腰捧住他的脸,坚定道:“因为你是我的。”
饿死鬼是她捡来的,没有别的记忆,最信任、最亲近的人都是她,他答应了永远独属于她。
江景之不是。
谢仪舟会为江景之的伤势担心,可以为他冒险,但不会喜欢他,就像倘若王慧卿与谢长留出了意外,她知晓后会一边憎恶,一边担忧,但她绝不会留在那两人身边。
这种情绪解释起来,会让谢仪舟觉得自己很卑微,于是她什么都不说,只是重复:“你是我的。”
江景之目光晦暗地凝视着她,在她脸颊绯红地低头凑来时,脸一偏,避开了谢仪舟的双唇。
谢仪舟:“……嗯?”
江景之接受不了这个独属于饿死鬼的吻,低眼说道:“你方才是不是被那只丑狗舔过?”
“……”
所有心情都被打断,谢仪舟按着他双肩的手用力一抓,恼羞地要起身,被他用手臂箍住。
江景之道:“跑什么?不让你亲,但能挨着说说话……
春花,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一直回不来,你要怎么办?”
他回不来,也就是说江景之永远恢复不了记忆。
谢仪舟不想说话。
江景之握着她的腰晃了晃她,见她没反应,又晃了下……
谢仪舟被晃得头晕,又挣不开,按住他手臂,恼道:“别晃了……他说过要放我离开。”
“离开去哪儿?”
“去……”谢仪舟将说要去姑苏城,又止住,道,“没想好,他给了我许多银子,我带上林乔、林研和坠星猊,走到哪儿算哪。”
“那我呢?”
谢仪舟目光沉静,道:“你永远在我心里。”
江景之眸光微动,复问:“若是江景之不肯放你离开呢?”
“他不会的,他说过了会放我离开,盘缠都给过了,若不是临时需要用方震查出汶水水贼,我早就假死远离京城了。”
“可我怎么听下面的人说,方震就是个寻常地痞,与水贼没有关系。”江景之道,“不信你可以等林乔回来了问他。”
谢仪舟愣住,呆滞了会儿,拧眉问:“你是说江景之从没打算放我离开?”
“看着不像。”江景之观察着她细微的神情,“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他究竟是不是想留下你,又是为什么要留下你,我就不知道了。”
谢仪舟怔怔看着他,默然无话。
江景之等了片刻,认为她该从这件事里恢复了,旧话重提:“若是他不肯放你离开,你要怎么做?”
谢仪舟从来没想过这一点,眉头紧锁着,半晌,道:“……若我一定要走,难道他要把我关起来吗?”
目睹了梦中饿死鬼是如何厚颜无耻的后,江景之心态放平和许多,饿死鬼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
“怎么不能?”他抬手在谢仪舟脸颊轻刮了一下,诽谤着自己,“没听说过人性贪婪吗?江山美人他都想要呢。”
谢仪舟拍开他的手,蹙眉道:“不管他怎么做,总之我是一定不会留在京城的。一个月不行就两个月,两个月不行就半年,总有办法脱身。”
“有毅力!”江景之心中转着小心思,嘴上高声赞扬,继而问,“现在呢?现在我回来了,你是陪我留下还是要离开?”
谢仪舟眼神怪异地看了看他,皱眉思索,片刻后再看他,突然严肃道:“你不要把主次弄错了,该是你与坠星猊陪着我,或者离开我,怎么变成我陪着你了?”
江景之从未注意过这一点,闻言挑了挑眉。
谢仪舟未在这方面过多纠结,也不答这个问题,正经道:“我觉得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想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把藏匿起来的叛贼全部揪出来,再解了你身上的隐患。你既然装成了江景之,就尽快把这事解决掉,别再争风吃醋了,酸里酸气的,不好看。”
江景之:“你嫌弃我?”
谢仪舟老实道:“有时候的确是很嫌弃。方才你也嫌弃了我,咱们谁也别说谁。”
江景之:“……”
还能这样?
他想就这问题与谢仪舟再掰扯几句,外面突有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江景之身边的侍卫鲜少有这么不稳重的时刻,多半是有什么急事来报。
江景之扶着谢仪舟手臂让她起来,谢仪舟站起后也偏眼望去。
来的是贺岭,入殿后急声道:“殿下!南疆的医者找到了!”
南疆的医者找到了,就意味着江景之体内的蛊虫可以拔出,他身上累积的毒素也能想办法清除了。
谢仪舟比江景之更加惊喜,“真的?”
“人就在府中。”贺岭道。
“我们回去……不是……”谢仪舟想立刻拉着江景之回去,记起老皇帝,忙改口问,“请他入宫来?”
只有江景之最为冷静,他情绪不见明显起伏,淡淡道:“先安顿在府中,不急。”
谢仪舟与贺岭都十分诧异与不解。
江景之心情说不上好与坏,饮了口茶水,为二人解惑:“他有办法取出我体内蛊虫?”
贺岭飞快道:“医者说这种蛊虫在中原少见,但在南疆密林里并不稀少,能对殿下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主要是占据了未知的优势,实际上这蛊毒并不难解。”
既然知晓江景之伤势异常的根源了,侍卫去寻人当然是循着既定目标去找的,只要找到当地族落里的医者,解去蛊虫不是什么难事。
“太医院并非无能之辈。”江景之眸色微暗,蕴着风雨。
解了蛊毒,他体内就只剩下曼陀罗累积的毒素了,这毒,太医院能制得住。
等这两大难题全都解决了,他就能彻底恢复成以前那个手段雷霆的他了,届时再想对他动手就难如登天了。
“殿下想趁此机会将罪魁祸首一网打尽?”贺岭听懂了,眼睛亮起,随后犹疑道,“会不会太冒险?”
江景之曾经率军平叛,数次抵御外敌,比这危险的事做过许多,可自从上次出事后,他身边所有人都很紧张,生怕他再出意外。
尤其当下明德帝体虚病弱,不知还能撑多久。
“这是他们最好的,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他们会不遗余力地出手。”
对江景之来说,也是最好将人连根拔起的机会。
贺岭听他语气就知道他不会改变主意,诺了一声,依令回府安置南疆医者去了。
等他离开了,江景之看向谢仪舟,看见她在怔怔地望着自己发呆。
两相对视,谢仪舟回神,犹豫不决问:“你……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江景之浓眉皱起,问:“你说谁?江景之?他的计划我怎么会知晓?”
……
谢仪舟反应了一下才想起眼前人是饿死鬼,没有先前的记忆,连忙解释:“之前我要帮他引诱出叛贼……”
江景之不仅不配合,对抓叛贼的事也未见多积极,只扣着个重伤的罗启明不管。
现在想想,他极有可能从一开始就在等这个机会。——换做谢仪舟是叛贼,她也会拼死抓住这个机会的……
抓不住机会除掉江景之,就是他们的死期了。
“兴许吧。”江景之打的的确是这个主意,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谢仪舟参与进来。
不以为意地搪塞过后,他道:“江景之竟然答应让你去做诱饵?”
质疑后,他冷笑,“担不起责任,护不住人,想的计谋也是三岁小儿的水平,难怪会被人刺杀,性命都差点没了。”
江景之没少用类似的话去贬低饿死鬼,谢仪舟都听惯了,这些日子以来,“饿死鬼”虽然总提到江景之,但这样的贬低是第一次,把谢仪舟听愣了。
“废物。”江景之却完美代入饿死鬼的身份,一顿责骂出口,心里舒爽了许多。
抛弃脸面与矜持,确实爽快,难怪饿死鬼那样不要脸。
他感慨着,想起那个被他拒绝的吻,心思一动,把目光挪向了谢仪舟。
都是饿死鬼了,还矫情个什么劲儿?不要脸就不要个彻底得了。
第45章 取名多想几个让你选择。
江景之放下心中障碍,愿意体验饿死鬼的待遇了,可惜边关来了急信,他被迫处理政务去了。
后来再与谢仪舟独处,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让人恼火。
兜兜转转过了几日,明德帝精力恢复,可以临朝了,谢仪舟开始催促江景之去医治蛊毒,解决叛贼。
江景之要引人对他下手,就不能久留宫中,便带上谢仪舟回府,在宫门口遇见了谢太师与几位官员。
谢仪
舟正抱着丑狗全力装得云淡风轻——太丑了,她本想让宋黎杉帮她抱着的,宋黎杉也嫌丑,不肯帮忙。
江景之也不管管,瞧见宫门口人多,故意把声音提高:“谢三小姐这爱宠长得真别致。”
众官员议完事要离宫,听见他的声音急忙过来拜见。
本来没谢仪舟多大事的,偏偏有个官员搭不上话,刻意溜须拍马,顺着江景之方才的话睁眼说瞎话:“这狗毛色黑亮,短而不杂,眼睛锐利有神,颇有传言中啸天神犬的风范,果真不同凡响!”
夸张的赞美把众官员的目光都引到谢仪舟抱着的丑狗身上了,谢仪舟十分尴尬。
做臣子的也不容易……但这瞎了心的话都能说得出来,足见朝廷里的官员多么良莠不齐,难怪明德帝呕心沥血治理江山,劳累成那般。
谢仪舟干巴巴地扯动嘴角,十分怨恨江景之让她难堪。
她出入太子府多时,太子随行大夫的身份早已坐实,众官员皆知,有人顺着她看向了谢太师。
谢太师不苟言笑地看来。
谢仪舟双唇张了张,不自然地走近,低声喊道:“祖父。”
祖孙二人的关系不若谢仪舟与父母那般僵硬,也没多好,谢太师“嗯”了一声,道:“上回映雪湖事后,你二姐回去就病倒了。你跟在太子殿下身旁,寻常不得见,她不知你是否与她一样伤寒难受,对你十分挂念。”
映雪湖落水之后,周琦被抓,谢启韵与他的婚事作罢,此后一直在谢府休养,与谢仪舟再未见过。
谢仪舟则陪着江景之入宫去了,前些日子听侍卫说谢二伯夫妻俩特意入宫谢过江景之,但没与她见面。
“孙儿无碍。”谢仪舟柔顺答道。
“那便好。”谢太师停了一下,又道,“你们姐妹年纪相仿,说得到一起去,得空约着多出去走走,别总闷在屋子里。”
他比谢长留夫妻俩豁达,一句不提让谢仪舟回府的事情,谢仪舟也配合地应答,两人闲话几句家事,在外人看来,也算是祖孙和睦。
末了,谢太师本着臣子该有的态度,嘱咐道:“能为太子殿下医治伤势是你的福分,务必谨慎当心,好生照顾殿下。”
“孙儿记得了。”谢仪舟说着,悄悄看了看江景之。
江景之正在不远处与几个大臣说话,微微带笑,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殿下已寻得……”谢仪舟鼓起勇气,第一次主动与谢太师说起别的,让正要转过身的谢太师惊诧地重新望了过来,“……已寻得名医,过不了多久,殿下的伤势就能彻底痊愈,届时孙女再回府中,好生孝敬祖父。”
“谢三小姐慎言!”
谢太师尚在因她突来的主动与话中信息惊异,跟在谢仪舟身后的宋黎杉怒声斥责了起来。
本就不乏有人注意着谢仪舟这边的动静,加上宋黎杉这声训斥,宫门口几乎所有人都明目张胆地看了过来。
江景之不同,他是淡淡扫向了谢太师。
谢太师反应迅速,立刻谢罪,“老臣孙女无知,口出胡言,还望殿下恕罪。”
江景之不置一词,转身上了回府的马车。
不多久,谢仪舟也上去了,刚进车厢就把坠星猊放了下来。
这狗越长越大,抱着很挺重的。
小狗落地,立刻往坐垫上蹿去,被江景之长臂一伸抓住后腿拎住,“嗷呜嗷呜”地挣扎起来。
谢仪舟连忙上前将它抢下来,低声道:“这么大的人了,你跟一只狗计较什么?”
江景之道:“你怎么不说它这么小的一只狗,非要不知死活来挑衅我?”
“……别忘了是他把你从地底下找出来的,它可是你的救命恩狗。”
“那你是谋害我的真凶?”
“……”
谢仪舟不接话了,搂着丑狗在他身旁坐下,打开车窗朝外窥了一眼,见外面官员随着马车的启动渐渐看不到。
她放下帘子想了一想,觉得太子即将痊愈的消息一定会很快传开,又瞅了江景之一眼。
“心虚怕人听见?”江景之道,“还是贪恋我的容颜?”
谢仪舟转回眼,小声自言自语:“当初我怎么就没想过把他毒哑呢……”
“是啊。”江景之顿时来了劲儿,语气幽幽道,“都绑起来了,毒哑不是很简单吗?左右我要任你摆布。”
谢仪舟:“……”
她把重伤的大男人捡回去是因为心里不忍,不代表她不害怕,最早饿死鬼神志不清的时候,她怕他是假装的,每晚都把他锁在侧间小屋里,再把自己房门锁死。
后来饿死鬼苏醒,她不知这人本性如何,怕他行凶,每到夜晚就要把他手脚绑住。
第一次绑的时候,饿死鬼无力挣扎,躺在窄小的床榻上问:“姑娘还挺讲究,为了吃上新鲜活人,还特意把我救醒了才下手。”
谢仪舟听见的时候差点一头栽倒砸在他身上。
不过为了安全,该绑还是得绑。
直到某个春雨绵绵的夜晚,谢仪舟被雷声惊醒,记起外面晾晒的衣物未收入屋中,急忙起身。
正慌乱收拾着,刺耳的“吱呀”一声后,侧间小屋关着的破旧支摘窗倏然歪倒下去,紧接着,屋中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
饿死鬼的窄床就放在支摘窗旁,窗子的一角斜着掉落下来,他又被绑着手不能动,多半是被砸了个正着。
谢仪舟怕他出事,匆匆提灯赶去,推门一瞧,看见饿死鬼正费劲地挪着压在肩膀上的破窗——双手自由,那条睡前绑着他两手的麻绳就放在床头不远。
面面相觑中,饿死鬼展眉一笑,道:“绑着手睡觉不舒适,不过姑娘放心,明早你过来之前我一定重新绑起来,保证让你瞧不出绳索松动过。”
谢仪舟银这才知道那绳索从来就没困住过他,是他每日都在她过来前提早绑好来糊弄自己的。
那是谢仪舟第一次想动手打人。
“……防人之心不可无,那是人之常情,你不要与我翻旧账。”谢仪舟努力表现得理直气壮。
江景之冷不丁地提起过去的事情,实在是吓来她一跳。
江景之自己也很意外,自从他坦荡地接受了梦里那个厚颜无耻的自己,以饿死鬼的身份自处后,间或会梦见一些过去的事情,偶尔闭目养神,脑海中也能闪过小小的片段。
这是意外之喜。
江景之道:“害怕被翻旧账的前提是你理亏。谢仪舟,你是不是心虚了?”
谢仪舟已经好几日没听他喊自己本名了,乍然一听,心神恍惚了下,蹙了蹙眉,道:“喊我春花。”
“春花。”江景之从善如流,“春花和饿死鬼还挺般配。”
他没忘记自己惦记了好几日的事情,算着马车远离了宫门,车厢门窗封闭,不会被外面的人窥探到,心思动了起来,说话时悄悄接近谢仪舟,声音也刻意低了些。
然而谢仪舟被他叫错了名字后,想起清水镇那晚的事情——
连生父生母都不要你,那就意味着你可以被肆意欺辱。
谢仪舟为此自感低贱。
他知道了她的真实出身,却从未公开谈过,是感受到了她的狼狈吗?
谢仪舟心头生出几分郁气。
这样不好。
她从来都不愿意做个被郁气笼罩的死气沉沉的姑娘,压抑的思绪被按回心底深处,谢仪舟决定说些让自己心情变好的事情。
“我说过……”谢仪舟刚开口,趴在她腿上摇尾巴的坠星猊呜咽两声,爪子往前扒了扒。
谢仪舟低头看了看,抬手抵住江景之的手臂,道:“你别往这边挤,压着坠星猊了。”
江景之:“……”
谢仪舟把他往后推了推,自己也退了退,继续方才的话,“饿死鬼不好听,我说过要给你取个新名字的,这话依旧做算。”
哪有人敢随意给太子殿下取名的?取了也不能喊。
“你放心,我不会在外人面前喊破坏你的威严的。”谢仪舟打着补丁道,“我就在心里留个纪念。”
江景之感受到几分怪异,微微皱眉,探究地凝视住谢仪舟的眼眸。
明锐的眼
神让谢仪舟有一种被洞察了的心慌感,她垂首避开,架着坠星猊的两只前爪让它在自己膝上立起来。
小狗扑腾的前肢打到江景之的臂膀,扰乱了他的思绪。
他眉心皱得更紧,伸手抢过丑狗,把它放在脚边,同时身子一侧,半拦半压地倾在谢仪舟身上,阻断了她欲弯腰的动作,也挡住了她的视野。
“你什么意思?”
谢仪舟被他困在他怀中逼问,心跳加速,眨了好几下眼睛,道:“我觉得李大壮和王春花更般配,就给你取名叫这个,好不好?”
“……”
江景之很难答应!
“你不喜欢?”谢仪舟察言观色道,“没关系,我想了好多个,赵树桩呢?这个会不会好一点?”
连接两个土俗名字如同两盆冷水浇到江景之心头上,让他心中疑虑暂歇,旖念也消失无影。
江景之道:“要不干脆你改叫淹死鬼得了,饿死鬼、淹死鬼,天生一对。”
谢仪舟的担忧终究是成真了!
她眨着眼瞧江景之,乌黑眸子湿润明亮,流转着璀璨光彩,跟隔着水波的黑珍珠似的,看得人心软。
江景之不知她在想什么,被这样瞧着,不自觉放轻了语气,道:“逗你玩的,这名字不吉利,不会让你叫这个的。”
谢仪舟忽而抿唇一笑,双颊微红,眉眼动人。
江景之心思被撩动,抓住她的手,方往前一凑,马车倏然停下。
两人身躯都摇晃了下。
“殿下,府邸到了。”侍卫在外面大声禀告,“南疆医者、徐院使、陈御医等已待命在府中。”
谢仪舟眼眸一亮,立刻推开江景之要下马车。
如今的江景之已经今非昔比,只迟疑了一瞬,就决定将她拉回来。
他的确拦住了谢仪舟,可惜谢仪舟太急切,已经把车厢门推开一条小缝。
那条素来与江景之不对付的丑狗瞅见自由的曙光,脑袋往前一顶,把车厢门顶开,摇着尾巴跳了下去。
“怎么了?”谢仪舟被抓住手,回头看来,身后是大敞着的车厢门,再外面,是着急等候的侍卫。
江景之眼角抽了抽,还没说话,谢仪舟又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悄声道:“你的身体更重要,名字的事不急,我再多想几个让你选择。”
江景之:“……”
他松开拉着谢仪舟的手,越过谢仪舟,面无表情地下了马车。
第46章 医治没功夫理他。
江景之心情不好,谢仪舟发现了,但没功夫理他。
她眼里只有南疆过来的医者。
医者是个朴素的中年男人,这几日已经与徐院使等御医熟络了起来,给江景之把了脉,请罪后,用刀子在他手臂上割出一道细小的伤口,抿了下沁出的血水,操着奇怪的口音道:“没错,是那种虫子。”
如太医院的推测,这种虫子长在南疆的深山里,泌出的黏液有阻碍伤口愈合的效果。
若非江景之失去记忆时误打误撞用了曼陀罗,毒素抑制了蛊虫的活性,即便太医院一早就诊断出真相,立即派人去南疆寻医,这一来一回几个月,也能活活把江景之拖死。
致他体质异常的罪魁祸首好拔除,但为了防止江景之体内曼陀罗的毒素猛烈发作造成伤害,必须两相配合,缓慢清除。
“毒素弱了,蛊虫会活跃,未免再出意外,殿下最好不要再受伤见血。”太医院与南疆医者商讨出了结论,由徐院使总结。
可受伤与否不是随口一句话就能保证的,且江景之已决定以身试险,将叛贼一网打尽。
“受伤了会如何?”谢仪舟问。
“伤势难愈,只能再加用曼陀罗,使毒素更高。”徐院使低声说出顾虑,“毕竟是毒物……毒素太强,恐怕会出现意料之外的事情……”
比如死亡。
“他不会再受伤的。”谢仪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连忙替江景之保证。
徐院使摇摇头,对她的保证不置一词。
谢仪舟抿着唇,声音低了些,但依旧坚韧,“玄甲卫忠诚勇猛,不会再让他受伤的。”
这个还有点可信度,徐院使抬头去看江景之,江景之看了看谢仪舟,轻颔首,示意他继续。
徐院使接着道:“若是蛊虫太弱,毒素便会发挥作用。太医院商讨后,认为这种情况下殿下可能会出现昏迷、肢体麻痹等异样……”
总的来说,就是二者若是不能维持平衡状态同步减弱,哪方更强,江景之就会出现哪一方的毒症。
道理很简单,与江景之先前的猜测相差无几。
他不惧风险,命人去宫中传达一声,便要开始治疗,被谢仪舟抓住了手臂。
江景之转头,看见她欲说还休,眼中写满迟疑。
她在担心他。
江景之情绪总算好了点儿,要安慰她几句,她却反过来轻拍江景之的手背,轻声说道:“放心,你会好起来的。”
江景之被抢了先,想说若是好不起来谢仪舟是不是一辈子也不敢让他走出视线,余光扫了下御医等人,咽下嘴边的话,说道:“我当然会好好的。”
南疆医者削弱蛊虫的方法需要用到伤口,江景之不想让谢仪舟看着,托她去帮忙撵走罗启明。
他不走,叛贼得不到精准消息,哪里会倾巢而出?
谢仪舟觉得这是大事,这才离开。
她先去看了独自在太子府中待了好几日的林研。
林研看见她很惊喜,缠着她问了许多,听说了南疆医者的事情,问:“饿死鬼快要痊愈了吗?”
“嗯。”谢仪舟点头,“不出意外,半个月就能完全痊愈。”
她在与林研说话,也在安慰自己。
没必要担心的,江景之派去南疆的人是他的心腹,又有朝廷官员在中周旋,那能解除蛊虫的医者一定是个能人,一定能顺利帮到江景之。
“哥哥让人给我送了信,说他那边事情完成了,正在回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