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之痊愈了,林乔也回来了,那么他们是不是就要离开京城了?
林研想这样问,没敢问。
“该快到京城了。”谢仪舟也没多想,与她说了几句林乔,问,“这些日子见过罗启明吗?”
林研道:“见过,有一回我在湖边散步,远远遇见了他,他想与我说话,吓得我赶紧跑了回来。”
谢仪舟摸着她的头夸她谨慎,思忖了下,主动去了湖边散步,果然,没一会儿,罗启明就找了过来。
“宋黎杉是你杀的。”有了上回刚开口就被婉拒的经验,这次罗启明开口就是关键字眼,听得谢仪舟不知该给出什么反应。
这人自从到了江景之身边,就被看得紧紧的,迫宋黎杉的死出行动后,一出城就受了重伤,之后再也没能接触过外面。
这时候说宋黎杉是谢仪舟杀的,有一种同一本书,别人已经看到结局,他还在翻前几页,并兴致勃勃说着自己的猜测的那种感觉。
宋黎杉甚至就做着侍卫打扮守在不远处,罗启明一转眼就能看见她的身影。
他能看到,却想不到,这大概就是消息闭塞的坏处。
当然也不能全怪他,谁能想到那个娇纵嚣张,看起来还有些愚蠢的医女会是江景之让人去搅浑水的呢?
谢仪舟诚实道:“不是我。”
“三小姐不想做太子妃?”罗启明直截了当地挑明了,“据我所知,三小姐与令尊令堂之间有些龃龉,若非为了做太子妃压他们一头,何必冒那么大风险来太子身边?”
谢仪舟:“……”
放在几个月前,听见这话她一定会惊慌,可这时候她与罗启明的信息偏差太大,实在无法表现出该有的情绪。
且如今这几句话中,唯一能触动她的只有罗启明透露出来的,她与父母的矛盾。
谢府对外一直说她是体弱中祖籍休养,外人不该知晓其中因缘,除非罗启明与谢家有些渊源。
“你想怎么样?”
罗启明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问:“殿下伤势如何了?”
谢仪舟如实道:“南疆来了医者,说有办法除去殿下身上的蛊虫,不过比较麻烦,大约要半个月,殿下才能彻底痊愈。”
罗启明脸色忽明忽暗。
太子府守卫森严,他大概是与世隔绝太久,联系不到同伙,急了,片刻后,急声要求道:“你送我出府,我帮你隐瞒宋黎杉的事。”
正合谢仪舟的意。
她听出罗启明话里话外对她的轻视,故意稍稍推诿了下,“你便是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现在殿下最怀疑的人是你。”
罗启明哑然。
他对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但见谢仪舟面颊红润,身披赤霞色锦绣披风,腕上、发间皆是宝石翡翠,就知道她在江景之身边过得很好。
气氛稍冷。
谢仪舟悄悄算了下时间,刚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妥协的理由,听见罗启明道:“你与谢长留夫妇关系不好,没有同胞兄弟,仅有的一个堂兄也断了腿,就算顺利坐上了太子妃的位置,没有娘家撑腰,以后也会落得凄惨下场的。”
谢仪舟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
——如果她真的是冲着太子妃的位置才来到江景之身边的话,她一定会为此担忧。
“可若是你能让你堂兄的腿恢复如初,他一定会对你感恩戴德。届时你们一个是太子妃,一个入朝堂做官,还怕被亏待?”
“……”谢仪舟反应了会儿,诧异问,“你是说他的腿还能恢复?”
她上一次见到大堂兄还是两年前,对方登科及第,回乡祭祖,好不风光,衬得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堂妹像块不起眼的鹅卵石。
入京后,谢仪舟只听人说他因腿疾难愈自暴自弃,封闭于屋中不再见人,从来没想过他的腿还能治好。
罗启明在她面前彻底不装了,轻蔑一笑,道:“当然。”
“你怎么能肯定?”谢仪舟追问。
“不怕告诉你。”罗启明道,“他的腿就是我的人弄残的。”
谢仪舟怔住,“为什么?”
罗启明不忿道:“要怪就怪他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正好与谢家素来的行事准则背道而驰。
谢仪舟心情复杂,但也因此明白罗启明为什么会对谢家的事情那样清楚了,他必定是在对大堂兄行凶前仔细查过谢家。
“谢三小姐该不会是想为谢大公子报仇吧?”罗启明毫不在意道,“我不认为十七年间只见过三面的堂兄妹能有什么深厚的兄妹之情。”
“……是没有。”
的确没有,谢仪舟都快忘了堂兄的长相了。
谢仪舟道:“就按你说的,我助你出府,你为我保密,并把能医治我堂兄的药方给我。”
“可以。”罗启明急切问,“你几时送我出府?”
“现在。”
“现在?”罗启明反而警觉地犹豫起来。
“嗯。”谢仪舟道,“殿下正在接受医治,任何人不得惊扰,但之前特意下过令任何人不得离府。现在走的话,我有办法让侍卫放行,再晚些,等他出来了,你就真的走不掉了。”
罗启明将信将疑,最终长久的闭塞与对未知的惊惶驱使他妥了协,行礼也来不及收拾,随着谢仪舟往府门走去。
侍卫们拦截,被谢仪舟一把匕首退了回去。
“那是什么?”罗启明对谢仪舟手中的匕首十分惊诧。
“太子信物。”谢仪舟简单解释了一句,握着匕首畅通无阻地把人送了出去。
罗启明也如约把几张方子给了谢仪舟。
临走,他看着谢仪舟,意味深长道:“太子竞把这么重要的信物给了三小姐,足以见得他有多么信任你,难怪三小姐胆敢违抗殿下命令送我出来。”
谢仪舟目的达成,与他没什么可说的,敷衍地点点头返回了府中。
第47章 沉睡“……绝无此事!”……
放走了罗启明,谢仪舟问:“我大堂兄是什么样的人?”
“丰神俊朗,傲骨凌霜,比谢府几位大人多出许多锐气,曾是殿下看中的人才。”宋黎杉回答道,“可惜在调查江南旧案时断了腿,从此消沉不起。”
谢家大伯娘早逝,大伯常年在外任职,大堂兄能这样出色,与他自身的坚韧脱不了关系。
越高傲的人越无法接受跌落尘泥的滋味,难怪他自从断了腿就自闭屋中,不见任何人。
谢仪舟捏着那叠据说能医治好大堂兄的腿的方子看了看,又问:“谢启韵呢?”
宋黎杉道:“谢二小姐性情柔和,才情兼具,在京中颇具美名。”
谢仪舟与她接触过几次,也觉得那是一个温和可亲的姑娘。
她又问了些与谢家有关的京中往事,宋黎杉一一作答。
两人边说边往府中走,到了主院,得知江景之的治疗还在继续,重新拐去了湖边。
天越来越冷,最近几日清晨,草木上都凝出了晶莹的白霜。谢仪舟看着湖边枯黄的灌木,心想江景之的身体彻底恢复时,雪花也该落下来了。
又冬季了。
她是在去年冬季末尾离家的,离家一个月,在明媚的春日里,捡到了命悬一线的饿死鬼。
“回屋等吧,湖边寒气重,小姐当心着凉。”宋黎杉劝道。
谢仪舟点点头,转了方向,问:“我看起来真的那么有野心,那么想做太子妃吗?”
宋黎杉毫不犹豫道:“是。”
对于不了解内情的人来说,光是出身太师府这一点,她就足够与太子相配,她又不顾矜持,在那样紧要的关头亲自前来献药,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她或者谢家的野心。
罗启明知晓谢家三房的双胞胎事件,认为她是想通过依附太子报复父母的不公平。
——谢仪舟没这么想过,但她很高兴罗启明会这么认为,最起码罗启明是把她当做一个活人来对待的,不像在谢长留与王慧卿眼中……
在他们眼中,谢仪舟该对他们的一切安排乖乖服从,不会有任何情绪、思想上的波动。
“三小姐难道不想做太子妃?”宋黎杉问。
谢仪舟想了想,反问:“你想吗?”
宋黎杉大受震惊,连忙摆手,“小姐别胡说,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为什么?太子殿下哪里入不了你的眼?”谢仪舟问。
当初谢仪舟说她没想过做太子妃,江景之这样问她,现在换她来这样问别人。
宋黎杉“嗐”了一声,摇头道:“我志不在此。”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徐院使等人忙碌了近两个时辰,等房门打开,天都黑透了。
江景之闭目躺在榻上,手臂上缠了道纱布,面色有些苍白。
“第一次施针,蛊虫与毒素都不好控制,致使殿下昏睡了过去……”徐院使道,“前期类似的情况可能会高一些,等我等摸索出规律,殿下的身子稍稍适应后,就能好转了。”
“好。”谢仪舟认真记下了。
徐院使又嘱咐道:“不需要额外照顾,仔细着没有异常情况就行,一个时辰后若还是不醒,再让人去找我。”
“嗯。”谢仪舟点头。
徐院使叮嘱完,转身欲走又停,深深看罢谢仪舟,叹了口气。
谢仪舟猜他一定在心里说她不自爱。
好好的谢家小姐不做,非要不清不白地来江景之身边伺候……
谢仪舟若是在意别人的看法,当初就不会一声不响地离家了。
她装作看不懂徐院使的意思,让人送他出去,自己则坐在江景之床边守着他。
此时的江景之安静地躺着,双目紧闭,呼吸轻缓,与春日初被谢仪舟捡到时相似——只不过如今没有性命之忧,不需要人照顾。
谢仪舟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不带一丝攻击性的模样了。
其实她刚捡到饿死鬼的时候,他人不能动,眼神收敛,说话也没那么讨厌,可就是会让人觉得危险。
谢仪舟给他喂汤药时,恨不得隔着窗子用一把手柄有五尺长的勺子去喂。
她没有那么长的勺子,只能近距离去喂。
大小姐第一次伺候别人,还是个陌生的大男人,谢仪舟不自在,动作生疏,刚
把汤勺喂到饿死鬼口中就立刻抽出来,汤药倾洒,淋到了饿死鬼胸膛上。
饿死鬼不能动,谢仪舟可不想被他看着为他擦拭身子,装作没看见,继续投喂。
“劳烦姑娘为在下擦拭一下。”最早的饿死鬼还算有礼貌。
“……”谢仪舟充耳不闻,继续喂。
汤药到嘴边,饿死鬼被迫张嘴。
“劳烦姑娘。”一口咽下,他又说。
谢仪舟装耳聋。
“姑娘。”饿死鬼坚持要保持整洁干净。
谢仪舟也很坚持,将装聋作哑贯彻到底,并加快喂汤药的速度,以堵住饿死鬼的嘴。
一碗汤药喂完,谢仪舟立刻就要出去,听见饿死鬼在她身后道:“听说过生米恩斗米仇吗?等仇家找上了门,我就说你是我同伙。”
谢仪舟猛回头,怒目瞪他。
饿死鬼迎着她谴责的目光,面不改色道:“你是能现在放弃救我,但我这人向来记仇不记恩,等我变成鬼一定会来找你……还有,你不会杀人吧?昨天你杀了一个时辰都没把那只鸡杀死。”
让一个深宅大院里的千金小姐短时间里学会杀鸡杀人确实太难了,谢仪舟做不到。
“人都救回来了,哪怕是装也装得温柔点,将来好挟恩图报。”饿死鬼劝说道,“擦拭一下又不麻烦。姑娘,你说呢?”
谢仪舟什么都不想说,磨了磨牙,愤愤去取了被水浸湿的巾帕,胡乱地在他胸口搓揉。
“解开衣裳擦……我都不介意,姑娘你……姑娘你看着也不像是会羞涩的样子,解开衣裳好好擦拭行吗?你手底下是人,不是皂角……”
“闭嘴!”
“舍得开口说话了?”饿死鬼啧啧道,“早知是这结果,姑娘何必呢?”
是啊,早知是这结果,谢仪舟一定端着汤药直接往他嘴里灌,就不会弄湿他衣裳了。
谢仪舟愤愤搓着饿死鬼的胸膛,越看他越讨厌,又取了一张干爽的帕子,“啪”地一声扔在他脸上,遮住了那张让人生气的脸。
“看不出来,姑娘还有点小性子。”饿死鬼声音从帕子底下穿出来,嗡嗡的,“有点小性子才像活人,比前几日那沉闷样可爱多了……唔!”
谢仪舟往他胸膛上捶了一拳。
力气不大,奈何距离伤口很近,疼得饿死鬼一声低呼,终于说不了废话了。
那之后,他就开始总是招惹谢仪舟生气了,美其名曰逗她说话,免得她闷出病来。
彼时谢仪舟光顾着与他生气,现在回想起来,意识到那时候的自己确实过于沉闷了,有时候能三天不开口说话,也没有情绪波动,不像个正常人。
谢仪舟越想心里越柔软,盯着沉睡的江景之看了会儿,发现他嘴唇有点干。
“太子殿下岂能受这种委屈?”她小声嘀咕着,去倒了盏温水,用汤匙小心翼翼地喂给江景之。
淡绯色的唇染了水色,湿润光泽,让谢仪舟想到很久之前,饿死鬼就是用这双唇来亲吻她的。
她心底发热,脸颊恍惚也有点冒热气。
本就心燥,喂到下一勺时,那张扰乱她心神的唇忽地微微张开,含了下汤匙,谢仪舟吓了一跳,手猛地一抖,杯盏歪斜,里面的茶水荡出,泼到了江景之胸膛上。
场面似曾相识……
幸好江景之双眼仍闭着。
谢仪舟松了口气,赶忙去取了巾帕过来。
这回她没犹豫,干脆地解开了江景之的衣襟,露出了白皙,却很是精壮的胸膛。
谢仪舟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看完想起很久没看见江景之肋下的伤口了,犹豫了下,轻轻将他衣襟扯得更开。
那道饱经风霜的伤口长得很好,终于彻底愈合了,就是丑了点……经历那么多波折,它也很难不丑。
谢仪舟看了会儿,缓缓将手伸了过去,沿着狰狞伤疤抚摸着,感受到下方微微凹凸的疤痕与灼热的体温,已经缓慢绷起的肌肉……
“你色心不小啊。”江景之的声音突然响起。
谢仪舟一惊,忙要缩回手,却被他扣住手腕,强硬地按了回去。
她的手掌被迫张开,紧紧贴着温热的肌肤,掌心被匀称的肌肉抵着,磨着,让谢仪舟瞬间面红耳赤。
这情形让她记起她自请入府,第一次为江景之换药时一样,不过那时候她是惊吓居多,这时候完全是难为情。
“我不小心把茶水洒在你身上,是在帮你擦拭……”谢仪舟红着脸解释。
“是吗?”江景之往下扫了一眼,道,“水洒在胸口,你擦我腹部?”
谢仪舟:“……不是!”
她连忙解释,“我想顺便看看你伤口的恢复情况!”
说完她就后悔了!
“看?”果然,江景之抓到了她话中不妥。
他质疑的同时还抓着谢仪舟的手在他肋下抚了几下。
谢仪舟:“……”
“没关系。”江景之愉快道,“食色性也,是很难控制的,我不怪你。”
说完,他抓着谢仪舟的手腕突地往前一拽,谢仪舟身子被拽起,往前一扑,“啊”的一声惊呼后,谢仪舟整个压在了江景之身上。
这太亲密了。
谢仪舟心慌,慌张撑着他胸膛想要爬起来,又被江景之揽住腰扣押了回去。
江景之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抓着她的手,双膝屈着挡在谢仪舟腿侧,防止她滑下去,也阻止了她挣扎的动作。
他笑吟吟道:“你想轻薄我直说就好,我又不会不愿意。”
谢仪舟:“……绝无此事!”
江景之叹气,“姑娘家脸皮薄,没关系,我足够善解人意,我送上来给你轻薄,好不好?”
话音刚落,他仰脸吻了过来。
谢仪舟慌乱地后撤了下,被他扣着后脑按下,双唇相贴,柔软、湿热的触感从唇面扩散开,带来一阵汹涌的酥麻感。
谢仪舟手指猛地一抓,除了紧紧攥住江景之散乱的衣襟,再没力气做别的了。
第48章 异样“生气了?”
上一次与饿死鬼这样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谢仪舟病症未痊愈,迷迷糊糊,饿死鬼亲得突然,也很轻,更像是亲昵地摩挲与爱抚。
谢仪舟很惊诧,来不及想更多,紧跟着出现的意外便打破了她的情绪。
她低落很久,很长时间都没心情仔细考虑两人的关系。
后来重新得知饿死鬼的消息、被迫入京、来到他身边,一件事推着一件事,等她想要一个至死不渝的意中人时,心中闪现的只有饿死鬼这一个选择。
她喜欢饿死鬼,真的很喜欢他。
谢仪舟在惊慌之后,抓紧江景之的衣裳,接受了这个吻。
然而江景之并不满足。
他有这种想法很久了,因为各种原因耽搁,始终未能付出行动。
而今终于得逞,谢仪舟也与他猜测的一样,没有拒绝,这让他心头悸动,热血直冲上头。
按捺了会儿,江景之最终决定舍弃理智,放任唇舌追大胆摸索。——失忆时的他没脸没皮,如今的他可不能输。
放任的后果就是茶水的余韵化成了钩子,引着他想往更深处探索。
他的动作越发急促贪婪,谢仪舟却浑身一颤,“唔”了一声,想往后退。
江景之不许。
他揽在谢仪舟腰间的手臂一箍,轻巧地翻了个身,一瞬间,两人位置互换,谢仪舟成了被围困的那个。
胸膛与凹凸有致的身躯贴得严丝合缝,谢仪舟面红耳赤,想推开他,也想搂紧他,江景之被她这么蹭了几下,心底火苗彻底勾起。
就在谢仪舟控制不住地屈起双膝时,江景之动作一滞,歪头倒在了她脖颈上。
谢仪舟面色潮红,张着唇急促地喘了几下,睁着迷蒙双目偏脸,看见江景之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压在她身上。
这情形十分眼熟,让她记起两人第一次亲吻的结局。
谢仪舟心头一慌,忙不迭地伸手抬着江景之的脸,“……江景之!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江景之没反应。
“饿死鬼!”
谢仪舟很慌张,差点高声喊人进来了。
幸好她用残
存的理智记起了徐院使嘱咐过,前期江景之是有可能会出现昏睡、麻痹等情况的。
谢仪舟稍稍安心,抚摸了会儿江景之的面庞,手挪动到他后颈,搂着他的脖子,任由他脑袋偏枕在自己颈侧。
江景之尚未平息的呼吸拂在她脸颊、脖颈,痒痒的。
谢仪舟忍了会儿,待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后,虚软的四肢也终于有了力气,她重新捧起江景之的脸,在他嘴巴上亲了一口,然后撑着他的肩膀,小心地将他从身上挪了下去。
她起身,先把江景之凌乱的衣裳整理好,再整理自己,轻拭了拭唇面,去外面让人请徐院使过来。
徐院使随时待命,来得迅速,检查过后,问:“怎么晕过去的?”
“……突然……”谢仪舟脸还热着,含糊道,“……是突然晕过去的,跟被人打晕了似的……”
她没法说出事情真相,又怕隐瞒会影响到徐院使导致他误诊,说完又道:“他情绪……起伏较大,用了些力气……不知道是否有影响……”
徐院使恐出现意外,沉思了下,详细问道:“殿下苏醒后都说了些什么?神智可清晰?苏醒了多长时间?”
“……说、说了几句闲话,神智清晰……”谢仪舟低着头,细声答了。
应当是清醒的,怀疑她动了色心轻薄他呢,还会用同样的理由反过来那样对她,一定是清醒的。
前面的问题好答,最后一个有点难。
谢仪舟被吻得头脑混沌,连白天黑夜都不知晓了,谈何时间的流逝?
她面色绯红,窘迫道:“我没注意他醒了多久……”
徐院使责怪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重新为江景之检查后,道:“不碍事的,脉搏呼吸都正常,瞧着像是不适应体内变化导致的晕厥,再观察看看。这次可要多多注意些,若是一个人看不住,就找几个侍卫过来守着。”
谢仪舟尴尬地答应了。
她怕江景之醒来后再和方才那样发疯,但又怕自己误了事,送走徐院使后,想了想,还是喊了宋黎杉进来陪同。
有了别人在场,又是深夜时分,她不好做些让人浮想的事情,安静地守了半宿,在天将亮时趴在桌上睡了过去,等醒来,天已转明,她身上披着件薄绒披风。
谢仪舟懵懂了下,记起昨日的事情,连忙转头看向床榻的方向。
“没醒。”宋黎杉身为太子近卫,十分尽责,轻声道,“呼吸平稳,脉搏稳健,是安睡的脉象。”
谢仪舟轻出一口气,到床榻边瞧了眼,见江景之的状况与宋黎杉所言无二,就先回房间洗漱去了。
转了一圈回来,刚进内室,就看见宋黎杉正在开窗。
“外面起了雾,很冷的,还是关着吧。”
宋黎杉迟疑了下,停住了手。
谢仪舟又道:“你一宿没睡了,快回去歇着。徐院使过不久就要来了,外面还有侍卫在,我一个人守一会儿,不碍事的。”
宋黎杉偏着脸,稍微等了片刻,回答道:“那我就先退下了。”
她人走了,开了一半的窗子留在了那里。
天气转冷,外面起了白霜与浓雾,从窗口望去,雕梁画栋的府邸被笼罩在晨雾中,跟云中仙境一般,颇具缥缈的诗情画意。
就是着实很冷。
谢仪舟被晨雾中的寒风扑了个满怀,打着寒颤匆匆合上了窗。
再来到床榻边,江景之依旧安静地睡着。
谢仪舟静静看了会儿,凑过去探了探江景之的脉搏,又摸了摸他的额头,都没察觉异常,就拧了帕子给他擦拭脸庞。
巾帕拂过他颧骨,落在唇面上时,昨晚的事情浮现在谢仪舟脑海中,她脸一红,心底忍不住燥热几分。
正失神,突地听见一道熟悉的轻笑声。
谢仪舟回神,目光一转,恰好与躺在榻上的江景之相对。
轰的一下,她的脸红透了。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吭声?”谢仪舟心里尴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干脆先发制人,不太流畅地质问起来。
江景之挑眉,道:“猜。”
他什么时候醒的?
往前不好猜,但是往后……江景之在时,他手底下的侍卫从不会擅自做主,宋黎杉去开窗的行为,一定是江景之授意。
也就是说,他至少是在谢仪舟回来之前苏醒的。
谢仪舟懊恼,她光想着江景之会冷,竟没注意到宋黎杉的反常行为……难怪让她回去休息时,她刻意等了片刻才出去,定是在等江景之是否阻止。
谢仪舟又被他捉弄了。
都这样了还要捉弄人。
她不想顺着江景之了,收了巾帕放回原处,道:“外面冷,不好开窗。你既然醒了,就先躺着,我去让人通知徐院使。”
“好。”江景之的声音从床榻上飘出来,低沉的,很轻。
谢仪舟快步走到外面,将要开门,突然停下,原地思量了下,转身返回室内。
床榻上,江景之依旧安静地躺着,看见去而复返的谢仪舟,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愉快的笑。
谢仪舟紧紧盯着他,问:“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有。”江景之说着,又笑了起来。
谢仪舟被他笑得不好意思,抿了抿唇,道:“你说。”
江景之目光幽幽地对着她,半晌,轻声道:“甜。”
谢仪舟板起脸,尽管她脸上遍布红霞,没有一点儿暴怒的威慑力。她道:“喜欢吗?那你想不想再亲一次?”
江景之:“……”
四目相对,片刻后,谢仪舟坐在他床榻旁,弯下腰,捧住他的脸,缓慢地凑近。
安静的房间中,两道呼吸声渐渐急促,几乎纠缠在一起,却迟迟没能突破最后的屏障。
谢仪舟望着近在咫尺、浑身紧绷的江景之,突然笑了起来,清新的气息扑到江景之鼻尖,让他脸上阵青阵白。
从谢仪舟前来献药,第一次为江景之换药至今,已经被他装睡,冷不防地吓过好几回了。
依照他的性子,不可能装睡半天,醒来后除了言语上的挑衅外什么都不做。
除非他动不了,也说不了太多的话。
徐院使说过的,他可能回出现麻痹症状。
有过昨晚陡然昏睡过去的事迹,谢仪舟对此不怎么担心,抿着唇笑了又笑,止住后,双肘撑在江景之胸口,问:“每次只能说一个字了吗?多说几个字会怎样?”
被揭穿的江景之面色阴沉地瞪了她一眼。
往常都是谢仪舟话少,被他纠缠着询问,烦得谢仪舟想打人。现在情况反了过来,谢仪舟觉得很稀奇。
“不能说话不能动,那你方才是怎么让宋黎杉去开窗的?”谢仪舟用手捏了捏他下巴,笑着问,“是说‘窗’,还是说‘关’?又或者,你是两个字分开说的?”
江景之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盯着谢仪舟,冰冷的目光中写满威胁。
“生气了?”谢仪舟一点也不怕,搬出以前他问自己的话,心想难怪他以前明知自己在生气,还非要这样问一句……看着对方大怒却束手无策的模样,真令人愉快。
喜欢归喜欢,仇还是要报的。
谢仪舟看着江景之自食恶果的模样嘴角止不住地弯起。
好一会儿,她清清嗓子,继续问:“除了不能动,有别的不适吗?”
还能妄想用调戏她的法子来遮掩住异常、能冷眼威胁她,肯定是没有别的不适的。
谢仪舟明知故问,看见江景之闭上眼拒绝交流,再次笑了起来,笑得身子直颤。
第49章 脆弱“我都喜欢。”
从前饿死鬼躺着不能动,还有一张嘴能说个不停,谢仪舟那时候初离家,生活拮据,情绪也不好,嘴笨又寡言,完全不是他的对手,除了离得远远的不搭理他外,没有任何应对他的手段。
现在江景之的行动与语音全部被剥夺,终于能让谢仪舟出口恶气了。
“渴不渴?饿不饿?”
“头晕吗?”
“有不舒适的地方要说呀,不能讳疾忌医。”
“……”
这是谢仪舟话最多的一天,她在江景之面前问个不停,气得江景之学起她以前那样闭眼装听不见。
直到徐院使被宋黎杉请了过来。
不出意料,江景之的情况不严重,好好休息就能恢复。
只是全身麻痹的症状能够慢慢缓解,突发晕厥就不好说了。
徐院使未亲眼目睹,不敢确定以后还会不会发生,叮嘱道:“未免发生意外,殿下近期最好不要外出。”
江景之的眼神冰锥一样的刺向徐院使。
——这人骄矜惯了,对目前受制于人的情况接受不能,遇到单字无法阐明自己意思的时
候,索性不开口,仗着身份高贵,使眼色让别人猜。
徐院使与他默契不足,斟酌了下,小心回道:“殿下若是一定要外出,请务必多带些侍卫。”
江景之的目光更凶了。
“他是想问……”谢仪舟在一旁忍笑,好心解释,“……近期大概是多久?”
徐院使感激地看了看谢仪舟,向着江景之拱手道:“这个不好说,要看殿下的身体……殿下身子强健,抵抗这点毒素应当不成问题,多观察两日就能见分晓。”
这种事强求不得,只能如此。
诚如徐院使所言,江景之身体很强壮,不过一日,肢体已经能有反应了,只是做不来大动作,下不了榻,说不了长句。
刚能动弹,就有两个大臣求见,江景之接见完,让人喊谢仪舟过来。
“靠近点。”他道。
谢仪舟知道他的麻痹状态缓和了很多,谨慎地摇头拒绝:“你记仇,肯定是要抓我报仇的,万一我控制不住推搡你,害你撞了脑袋出了意外怎么办?你现在这样脆弱……”
江景之虽然能动了,但的确还很脆弱,饮水都要别人喂。
他神色阴暗道:“我想报仇,你……”
才说出三个字,声音就转弱,一句话没说完,江景之有自知之明地停了下来。
谢仪舟咯咯笑了起来,替他说道:“你要报仇,我肯定逃不过。我知道啊,不过能晚一点是一点嘛。”
“行。”江景之面色沉沉道,“你等着。”
谢仪舟不到他身边去,他嗓子没完全恢复,不想说话,威胁完谢仪舟就翻看起侍卫送来的政务折子。
他看折子,谢仪舟在一旁看他,听他说哪个大臣废话多,哪个地方官员的折子是冠冕堂皇的假话,偶尔看见不满意的,就扬言要给人家记上一笔。
江景之说不了长句,措辞精简,但这些事情在谢仪舟眼中很稀奇。
她耐着性子听江景之说,慢慢从站在变成坐着,又不知不觉挪到了江景之身旁,与他挨着,时而帮他整理手边看完的折子。
期间江景之好几次转眼看她,她都没发现。
江景之掂量下自己的力气,觉得现在的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便没趁机报仇,就这么安详地又过一日。
到第三日,江景之的麻痹症状终于缓解了很多,有人搀扶的情况下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不过他不愿意在人前暴露短处,鲜少让人搀扶。
徐院使照常来看了诊,他才走,贺岭带着消息进来了。
“殿下将痊愈的消息传开后,这几日京中多处有异动……”贺岭一一禀告。
这些都在预料之中,他说得很平静,直到提及那个幼时伤了脑袋、心智只有几岁孩童大的显王。
“显王爷这几日府上来往的宾客多了些,三教九流均有……”贺岭说得犹疑,“昨日还出城了一躺,属下命人暗中跟随,半路竟被甩开……”
这可不像心智不全的表现。
谢仪舟机警地竖起耳朵,想听到更多,江景之却依旧淡然,道:“不急。”
就两个字,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急,还是因为嗓子不便,只能说出来俩字。
贺岭对他深信不疑,说不急就真的不急,谢仪舟却忍不住,道:“加上今日,你有四五日没在朝堂露面了……叛贼一定知晓你状况不好了,怎么能不急?”
知晓了,就会抓住机会,很快动手。
他如今走动还不利落呢,那突发的晕厥也不知会不会再次发生。
江景之道:“放心。”
这就是话少的弊端了,什么都说不清楚。
要紧的都禀报完了,贺岭看了看谢仪舟,犹豫道:“还有一件事……属下不知该不该说。”
江景之意识到这事与谢家有关,或许不让谢仪舟知道才是最好。
可他不喜欢遮遮掩掩,更不想谢仪舟某日从别处知晓,果断命令道:“说。”
“谢府出了些乱子。”贺岭看向谢仪舟,道,“陈国公府的大小姐不知怎么的,突然找去谢府,要与谢大公子成亲。”
谢仪舟冷不防听见谢家的事情,愣了一愣,疑惑了会儿才记起来,陈国公府大小姐正是当初与大堂兄定亲的那位。
她没贺岭想的那么介意大堂兄,人物关系对应上后,主动问:“他答应了吗?”
“谢大公子避而不见,托人拒绝了,不过看陈国公府大小姐的样子,怕是不会轻易放弃。”
这两人的矛盾在于谢大堂兄的腿疾,只要能治好,就没有隔阂了。
谢仪舟手中恰好有据说能医治好他腿疾的方子,她留着没用,是打算送给大堂兄的,但不是现在。
谢家的事乍看与江景之没有关系,可这关头紧要,谢仪舟不想多事,她计划等叛贼的事情平息后再把方子给大堂兄。
“叛贼有关?”江景之问。
贺岭道:“暂未发现关联。”
谢仪舟松了口气,道:“那就不管他们,先紧着叛贼的事情处理。”
贺岭得令下去了。
“叛贼这会儿一定蠢蠢欲动着呢。”谢仪舟理着桌案上侍卫刚送来的折子道,“要不今日别看折子了,反正有重大事情下面的大臣过来……你先好好歇着,等身体恢复了,解决了叛贼再忙这些呢?”
好一会儿没得到江景之的回答,谢仪舟抬头,发现他目光晦暗地盯着自己,眼神看得她心里发慌。
“怎么了?”她问。
江景之道:“不在意?”
没头没尾,但谢仪舟明白,想了想,回道:“不在意,大堂兄对我来说只是曾短暂见过几次的陌生人,况且我只是个与他不熟悉的堂妹,插手不了他的事。”
江景之直直看着她,眸中有着未尽的深意。谢仪舟想探索,他已将情绪藏了起来,恹恹闭眼,道:“歇着无趣。”
谢仪舟听见这话就笑,“跟以前一模一样,安生不了一点。”
饿死鬼精力旺盛,不爱躺在榻上,伤口没好利落时就总想跟谢仪舟出去。谢仪舟说他“安生不了”一点没错,可措辞具有贬意,引起江景之的不满。
他睁眼,瞥了谢仪舟一眼。
这样子谢仪舟也很喜欢,她凑过去,柔顺的乌发从肩头滑落,堆积到了江景之的脖颈处,挨着他小声问:“以前咱们还在上渔村的时候,你就躺不住,我在圈院墙篱笆,你也想插手,还记得吗?”
江景之挑眉。
他近来常梦见过去的事情,对此有些印象。
不是他躺不住想插手,是谢仪舟没做过粗活,竹子砍得长短不均,把竹节埋入地下的力气也不够,弄了半天,围了一小截篱笆,稀稀落落,歪歪扭扭。
他说等他身体好了,他来做。
谢仪舟不搭理人,默默努力。
他躺在小榻上,只能透过支摘窗往外看,无趣得紧,便开始挑谢仪舟的不是,挑着挑着,把人惹怒了。
谢仪舟抱着刺绣用的竹篮扔在他身上,道:“这么有精力,那就做刺绣吧,这活不费劲,有手就能做。”
饿死鬼掂了掂竹篮里的东西,竟真的动起手来,只是就和谢仪舟不会围篱笆一样,他也是第一次接触针线,把竹篮弄得乱糟糟的。
谢仪舟瞧见江景之的表情就知道他记得,眼睛一弯,道:“你总是给我捣乱。”
江景之心说不完全是,后来一直是他在保护她,怎么不提呢?
这句质疑太长,他说不了。
谢仪舟又道:“你都没有以前的记忆了,还能对官员、侍卫们应付自如,不让人瞧出破绽,你与江景之果然是同一个人。”
江景之道:“所以?”
“所以……”谢仪舟真诚回答,“不管你留存的是哪段记忆,你都能做好储君,以后也都会是一个好皇帝。”
江景之眼皮一跳,伸手抓住她手腕,用力一拽,谢仪舟差点趴到他身上来。
“你……”
“你可能不是我的对手。”
江景之嗓音受限,说话慢而短,被谢仪舟抢了先。
谢仪舟看起来跃跃欲试,“我觉得我若是用上全部力气,能把你制服。”
“挑衅
我?”
“是!”谢仪舟中气十足地说完,手腕下滑,改抓住江景之的手,试图将他双臂压制住。
江景之自是不可能轻易屈服,抓在一起的手就这么对抗起来。
一番斗争后,最终是谢仪舟凭借上方的优势取胜,扣着江景之双腕把他压在了床榻上。
“我赢了!”她大声宣布。
她鬓发乱了,脸颊因挣扎泛起红晕,还喘着气,看起来分外有活力。
说完俯视着江景之,道:“看见了吗?你现在连我都打不过,好娇弱。”
被压在榻上的江景之:“……再等两日。”
“不急。我也想你尽快恢复,不过你现在这样子我也不嫌弃。”谢仪舟说着,低头在他嘴巴上亲了一下,接着道,“我最喜欢你了,不管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江景之似有所觉,望着她,眼睛缓缓眯起,狭长的眸子里透露着审视的光芒,字字沉重道:“谢仪舟,你最好没有……”
前几个字还好,到“没有”俩字时,他嗓音不受控制地减轻,几乎消散在唇边。
而这时,外面传来了嘈杂声。
谢仪舟偏头超外看了眼,道:“我去瞧瞧外面出了什么事,你先躺着,有事就喊人。”
说完松了江景之的手腕,提裙跑了出去。
江景之因麻痹动作迟缓,没能抓住她,望着空荡荡的寝屋等了片刻,接着道:“没有……别的主意……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断断续续的威胁终于艰难说完了,可惜被威胁的人早没了踪影。
江景之脸色铁青,不得不承认谢仪舟那句话说的对,他该好好歇着,尽早恢复才是。
第50章 告别她的目标始终如一。
外面的动静是林乔弄出来的。
离京月余,他对京城中事一无所知,心里全是恶狠狠惩治了那些与方震等地头蛇为非作歹的官吏的兴奋感,入府便要来找江景之禀报,在外面被侍卫拦下。
看见谢仪舟,他眉飞色舞道:“小姐,我回来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威风,大伯看见我还想找地头蛇来抓我,知道我是奉太子命令过来的吓得尿裤子,一口一个好侄儿,哈哈哈哈,这时候知道我跟小妹是他侄辈了?晚了!”
“我把他狠狠打了一顿,吓唬他要抓他进大牢,老东西现在老实的狠,前几年从我这骗走的田地也讨回来了……”
前面还一心想着与江景之汇报那些地头蛇、贪官污吏的事,瞧见谢仪舟,林乔就只会说自己家的烂事了。
等他说完了,谢仪舟才有机会询问:“交给你的事情都做好了?”
“好了!”林乔拍着胸脯大声道,“有侍卫跟着呢,我哪敢不尽心?再说了,我能给你丢脸?”
他情绪激昂,叭叭说了许多,得知江景之现在不便见他后,道:“行,我回头再来……对了,我是不是该写个折子递过去?我字丑……”
“先去见你妹妹。”谢仪舟将他带走了。
林乔在外面爱充脸面,装得跟京城里的大官一样,对自己就本性暴露了,查看过妹妹的情况,又说起他在江波府如何威风的事。
好不容易说完,问起谢仪舟与林研在京城如何,又问江景之、谢家等等的情况。
三人聊到很晚,谢仪舟回房时已是深夜。
她这几日近乎是日夜都守在江景之身边,睡得不太好,回房后问了江景之那边的情况,确信他无恙,就没再过去。
难得放松,她却睡得不安稳,脑中辗转想着许多事情,有江景之的伤势、生父生母对她的感情、林乔兄妹的去处,还有那些不算熟悉的谢家人……
终于睡着,谢仪舟感觉自己才刚闭上眼,就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浑噩地躺了会儿,见那声音还在,掀开纱幔往外瞧了一眼,透过碧纱橱看见外面天黑黑着,但依稀有煌煌灯火闪烁,像是有无数人影在提灯快速穿行。
出事了。
谢仪舟上一次遇见这种情况还是三年前奶娘去世,也是深夜里,府中乱成一团。
她匆匆披上衣裳,打开房门,正好看见神色惊惶的侍婢们与快步赶来的宋黎杉,宋黎杉身后还跟着同样迷茫不安的林乔兄妹。
“显王爷深夜逼宫造反,殿下要去镇压,小姐你仔细待在府中,若非必要不要外出。”宋黎杉三言两语叮嘱完,转身就要走,被谢仪舟抓住了衣角。
谢仪舟是下意识的动作。
她的大脑被宋黎杉的话冲击得眩晕了一下,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后,有很多想要说的……
叛贼会在江景之彻底康复前破釜沉舟,这是他早就有预料的……逼宫事大,但他有万全的准备,应该不会有危险。
他肢体还麻痹着,这时候亲去平乱会很危险……可有玄甲卫、众多属官将士跟随,他出事的可能很小。
依着他的性格,他不会愿意留在府中。
身为储君,他也绝不可能不出面。
谢仪舟耳中充斥着外面急报的嘈杂声,面前是宋黎杉被火光照耀得忽明忽暗的脸庞,她有许多想说的,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三小姐?”宋黎杉疑问。
谢仪舟嘴唇张开,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当心。”
“小姐放心,宫中早有布局,玄甲卫严阵以待,绝不会让殿下受伤,只是这事牵扯甚广,必须由殿下亲自出面解决。殿下不想小姐冒险,才不带你去的,小姐在府中安心等着就是。”宋黎杉说完,快步离开了。
相较于谢仪舟的万千思绪,林乔就只有满腹疑惑,“显王是谁?为什么要造反逼宫?饿死……太子殿下早有布局?春花,这个人看起来怎么好像在哪见过……我觉得哪里都不对?小姐,你是不是有许多事情没告诉我?”
谢仪舟不是不想告诉他,是没能开口。
林乔穷鬼翻身,借着江景之得了势,光想着炫耀那些让他风光的事情了,没给别人开口的机会。
现在宫中大乱,外面不知是何光景,就是心再大,也不可能睡得着了。
谢仪舟干脆与林乔说起他离开后的事情。
别的都还好,听见现在的太子殿下有的是饿死鬼的记忆,林乔十分震撼,并对此感到遗憾:“要是派我去江波府的是他就好了,饿死鬼肯定不会用侍卫威胁我。”
谢仪舟道:“不威胁你,万一你胆大妄为,做了出格的事情呢?”
林乔道:“我就是做了,也只对那些坏人做。”
说到这儿,他又提起江波府的风光事,说了几句,见谢仪舟心不在焉,记起当下的紧张形势,安慰道:“没事儿,饿死鬼主意多,不会出事的。你不也说了,他没有做太子时候的记忆也能把朝政处理得很好,这么厉害,不会受伤的。”
谢仪舟“嗯”了一声,抬眼问:“你很喜欢跟着他做事?”
“当然!”林乔振奋道,“你知道的,我爹娘早亡,我就是个山野混小子……只我自己也就罢了,怎么活不是活?可我还带着小妹……”
林研需要名贵药材滋养身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随着年纪的增长,她会长成一个清秀可人的姑娘,而没有依靠的穷苦姑娘,往往要面临许多不怀好意的觊觎与危险。
林乔想给妹妹安全无忧的生活,靠他一个只会算命、半吊子医术的穷小子,再辛勤十年也未必能做到。
到了江景之身边就不一样了,不说一步登天,至少不用再为几两银子的药钱奔波疲累、受人凌辱。
“退一步来说,就算不为小妹考虑,我也想跟着饿死鬼。”林乔坦荡说道,“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一未欺压无
辜,二不作奸犯科,不抓着机会追求富裕的生活,难道非要顶着烈日给那些权贵们做牛做马吗?”
谢仪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头道:“那你好好跟着他,他恢复了过去的记忆,会待你好的。”
林乔美滋滋地点头,又遗憾道:“早知道我该提前两日回来的,这样今晚就能跟着一起去了……”
显王逼宫造反,他若是跟随江景之把人镇压,岂不是多了一道功勋?
谢仪舟道:“很危险的,刀剑无眼,你就不怕万一出了意外,留林研一个人吗?”
林乔心里一惊,再不敢贪心多想。
摸了摸受惊的小心脏,林乔抬头,见烛光下谢仪舟神色凝重,像是有心事,他再次安慰:“饿死鬼肯定没事,别担心。”
谢仪舟点点头,没再说话。
几人都没有睡意,对着烛灯静静等待,期间听见府邸外有异响,像是大批将士出动,声势浩荡,料想今夜京中是无人安眠了……
翌日清晨,浓雾弥漫,谢仪舟翘首盼了半天,直到日光刺破云层,才等来通报的侍卫。
“显王等叛贼未至明光殿就已伏诛,圣上与殿下均安然无恙。逼宫之事很快镇压,可影响很大,殿下忙于审讯叛贼、安抚百姓,暂时回不了府,特命属下来与三小姐说一声。”
谢仪舟提着的心终于放下,问:“他身体麻痹的情况可有好转?”
侍卫答:“较昨日已好了许多,不需要搀扶就可以独自立于人前了。”
“可有晕倒?”
“暂无。”
侍卫一一答了,等谢仪舟再无疑问,说道:“殿下让三小姐放心,等他回来,必定恢复如初。”
这话旁人听着是在宽慰谢仪舟不用担心,谢仪舟听着,却是威胁。
江景之相当记仇,还记着昨晚她说他娇弱、将他桎梏于榻上不能动弹呢。
谢仪舟在心里嘟囔了几句,答谢过侍卫,转身瞧见林乔,见林乔钦佩道:“饿死鬼脑子就是好用,略施小计就把叛贼全部拿下了。”
说完又疑惑问:“说起来这个显王不是个傻……”
“傻子”俩字一半说出来,另一半被吞回去,林乔重新问:“……不是个心智不全的王爷吗?难不成他表面上装疯卖傻,实际上心思叵测,为了造反谋划了几十年?”
“不知道。”谢仪舟没见过这位显王。
皇室纷争素来残酷,非寻常人能揣测,不过他逼宫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这点无可辩驳。
不管显王是真傻还是装傻,事情已成定局,终于可以安心了。
林乔回去补眠,谢仪舟也回了房间,不过不是休息,而是收拾行囊。
江景之的伤势正在恢复中,有徐院使等御医盯着,不会再有意外。叛贼的事情有了结论,隐患会被连根拔起。
林乔也回来了,并且很愿意留在江景之身边……谢仪舟再无牵挂,可以离开了。
她要带的东西很少,因为原本属于她的就不多,仔细数来,不过一些银两,几件衣物,以及一只狗……可惜她给饿死鬼取的名字全部被江景之驳回,没能多留下一样。
谢仪舟思来想去,最终把江景之送她的那把匕首也带上了,这个东西可以送她出城,还可以做个念想。
东西收拾好,她再将那张能治愈大堂兄腿疾的方子揣上——显王逼宫太突然,她没来得及提早安排这事,只能先带着,等离了太子府再用几个铜板托街上小童送去。
正思量还有没有东西遗漏,房门被从外叩响,侍卫道谢府陆管家求见。
“什么事?”
侍卫道:“不知,看他样子很是着急。”
谢仪舟许久没见过陆管家了,对他没有额外的印象,本想拒绝的,转念一想,时下京城刚发生过王爷逼宫造反这样的大事,城中还乱着,陆管家不应当在这时候来找她,除非事情很急迫……
几经犹豫,谢仪舟最终答应见他。
就当是她与谢家最后的告别。
陆管家被侍卫带来,满面憔悴,看见谢仪舟就噗通一声跌跪了下来,“三小姐,大公子他出事了!”
谢仪舟被吓一跳,忙让人将他扶坐在椅子上,问:“他怎么了?”
“大公子与陈国公府大小姐的亲事已经取消了,那小姐却对大公子念念不忘,这几日频繁来府中求见,大公子为了躲她,昨晚出城去了山郊别院。”陆管家哀声说道,“今日一早随大公子出去的小厮回来,被守城将士拦在城外……”
因昨夜的逼宫风波,京城封锁,不准进出。
守城将士与太师府有旧,看着昔日的情分上,特例去帮忙传了道口信。
“……说、说大公子昨晚行至城郊,马儿意外受惊,拖着马车疯狂奔走……下人没能跟上,找了一夜也没找到人,大公子……不知所踪!”
他双腿废了,又孤身一人在野外,十分危险。
谢仪舟的心揪了一下,掐了掐手心,冷静道:“这事你该去找祖父与二伯。”
陆管家凄声道:“老太爷与二老爷深夜应召入宫,至今未归,口信也传不过去……二夫人是在府中,可苏家大表哥昨晚鬼混晚归,不知怎的受了重伤,命悬一线,苏家老小都需要人照看……”
说来说去,就是谢家能出城找大公子的只有谢启韵与下人。
朝官全被传召进宫中,不知几时能回,谢大公子失踪的事耽搁不了,谢启韵决心带人出城寻找堂兄。
可她只是个十六七岁的深闺姑娘,陆管家则是下人,守城将士愿意帮忙传口信已是冒险,哪怕有谢府信物在,也万万不敢放他们出城。
陆管家焦躁半天,走投无路,这才来找谢仪舟。
“三小姐,求你帮帮大公子吧!”
这么多年来,谢仪舟在京城谢府待的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足一个月,与谢大公子也不过见了四五次面,关系很是疏远。
再者说,她与谢启韵一样,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她连真心为她考虑的爹娘都没有……
谢仪舟沉默了许久,最终在陆管家期盼的目光中说道:“我帮不了你。”
陆管家的脸刹那间白了,语无伦次道:“他、他是你堂兄,你们是兄妹……”
“我帮不了。”谢仪舟咬了咬下唇,并不解释,只清楚地重复着她的回复。
陆管家语塞,僵硬地站了会儿,见她不为所动,颤颤巍巍道:“那、那老奴再想别的法子……三小姐……老奴告退……”
他打着哆嗦往外走,佝偻的背影宛若干枯的老树干。
谢仪舟目送他走入萧瑟的冷风中,心中滋味难以道明。
大堂兄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这时候消失不见,太巧了,说不定是什么人设下的陷阱。
就算不是陷阱,她也帮不了忙。
她只是个被父母抛弃的女子,谢府都无能为力的事情,她没有能力、没有人手去帮,也不能让江景之的人去冒险。
“我没做错。”谢仪舟在心底默念。
心绪波澜时,小腿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谢仪舟低头,看见了那只被江景之剃了毛发的、丑丑的坠星猊。
它的毛发生长不明显,还是那么难看,难看得与刚被谢仪舟救回来时异曲同工。
谢仪舟望着围着她裙角绕圈的丑狗,呆滞片刻,猛一咬牙,转身快步走出大厅,在厅门外看见了被侍卫带着蹒跚离去的陆管家。
“大堂兄外出的事都有什么人知晓?”
陆管家听见声音转回来,惊喜交加,怕她不高兴,又急忙收敛住,小心翼翼回道:“只有府中人……或许还有陈国公府的人知道……”
谢仪舟深呼吸,道:“你回来,仔细与我说说他是何时出城的、都带着什么人、在哪儿发生意外的。”
陆管家被重新请入厅中。
一盏茶时间后,谢仪舟听完原委,找了几个侍卫,跟着陆管家往外走去,遇见了闻讯而来的林乔。
“你要帮他?”林乔嘴里叼着半块糕点,吊儿郎当道,“不是说不帮吗?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谢仪舟是
在看见围着她打转的坠星猊时改的主意。
总不能她愿意救一只狗和一个无关的、不知好坏的陌生人,却不愿意救与自己无冤无仇的堂兄吧?
“就是改了主意。”谢仪舟道。
林乔对她这种干巴的解释习以为常,知道她是不想说,不多问,拍着手上糕点碎屑道:“行吧,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谢仪舟道,“人太多会让守城将士为难,我带几个侍卫去就行。你许久没回来了,在府中好好陪着林研。”
林乔心想谢仪舟身边有太子近卫,没人敢为难她,再说,不过是出城找个行动不便的瘸腿人,不算多大的事,他不跟去也成。
就要点头,不经意瞥见谢仪舟手中拎着个包袱,他疑惑问:“带的什么东西?”
“一些衣物。”谢仪舟边答,边弯腰去摸坠星猊的狗头,道,“我带着坠星猊去,它能嗅见气味,能更快地找到大堂兄。”
“哦。”林乔以为她说的衣物是谢大公子的,信以为真。
他闲的没事做,送谢仪舟与陆管家等人出门,本来心情很轻松,在望见谢仪舟抱着丑狗坐在车厢里,掀着帘子对他笑时,不知怎的,心头倏地闪过一丝异样。
林乔抓住那丝不对劲的情绪,上前几步,挡住车帘,踌躇了下,在小窗外低声问:“小姐……春花,你、你会回来的吧?”
谢仪舟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乔慢慢变了脸色,喃喃道:“……你要走?”
谢仪舟无奈地轻声说道:“人生如浮云,聚散随缘。”
林乔心头一恍,朝前迈出一步,怔怔看着她,半晌未能出声。
他想问谢仪舟为什么要离开,现在的江景之拥有饿死鬼的记忆,他们像从前那样在一起不好吗?
然而最清楚谢仪舟为什么会回到京城的就是他,他无比清楚,从一开始,谢仪舟就没有想过来京城。
她要与谢家做割断,不再往来,就不会与谢家人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否则,谢仪舟狠不下心来,他们之间就会像今日这样,总会因各种原因纠缠在一起。
只有离得远远的,切断所有关联,她才能不受父母影响。
而饿死鬼……从他的身份发生转变的那一刻,不论他的记忆恢复与否,他都不再是上渔村那个属于谢仪舟的讨厌的饿死鬼了。
江景之是留不住谢仪舟的。
她外在看着不是多么坚定的人,其实心底目标始终如一,没人能拦得住她。
林乔两手紧紧抓着车窗,急道:“春花,你、你等等我,我去找、找小妹商量……”
“不用商量了。”谢仪舟左手边是她的行李,右手揽着坠星猊,笑了一笑,道,“江景之会是个好皇帝,他有了饿死鬼的记忆,不会亏待你的。你跟在他身边,老实做事,照顾好林研……这是你们兄妹最好的去处。”
“我、我……”这是林乔自己说过的话,是他自己分析出的最有利的选择,这时候从谢仪舟口中说出,却堵得他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回去吧。”谢仪舟推开他的手,合上了窗。
江景之离开前吩咐过府中人好生照顾谢仪舟,谢仪舟手中还有他的信物,侍卫不知所以然,自是她怎么命令就怎么做。
马车驶动,渐渐远离,不多久,就只剩下还呆呆站在原处的林乔一人了。
他站在冷风中看着渐渐变小的马车,许久之后,用力咬了咬牙,转身跑回府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