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江景之投向谢仪舟的目光别有深意,“把之前做过的能够刺激感官的事多重复几遍,或许能有用。”
谢仪舟心神一凛,戒备地回望过去,同时脑中快速分析江景之的话。
刺激感官的事?
除了她的厨艺,她与饿死鬼之间还有什么刺激的事情?
谢仪舟仔细回想了下,脸颊慢慢热了起来,再迎上江景之的目光,心口砰砰直跳。
“我手疼不能下厨,也不喜欢……你找别的法子刺激吧。”她直觉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下去,搁下汤匙去取帕子,道,“我有点累,我先回房,你们慢慢吃。”
她逃也似的回了房间。
没了谢仪舟,林研独自面对江景之,十分不自在,也准备走人,还没起身就听江景之道:“你兄长圆滑大胆,很识时务,你倒是不怕我,还敢帮谢仪舟遮掩。”
林研揪着衣袖,胆怯道:“我、我哥听你的,你府中人也都听你的,我再不偏向谢仪舟,就成了她一个人被所有人欺负了。”
江景之倒是没从这个角度想过,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林研不知他是什么用意,战战兢兢等了会儿,怕他生气,又道:“饿死鬼……饿死鬼就不会拉着所有人站在她的对立面。”
这句话里有着似有若无的指责。
江景之没计较,淡淡“嗯”了一声,让她下去了……
江景之总与饿死鬼做比较,谢仪舟对两人的态度有偏颇不行,待遇不同也要生气,但是今日,谢仪舟找到了新的能制服江景之的办法,那就是把两人一块儿贬低或者抬举。
骗过江景之,她本来挺开心的,后来被江景之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晚上洗漱后脑子里还是他说的刺激感官恢复记忆的办法。
煲汤是不可能的,手疼、脚疼、头疼,她总能找到借口的,江景之总不能强迫她为他煲汤吧?
而且难喝的汤算什么刺激啊?挨打才刺激呢。
谢仪舟心道,他若是真想恢复记忆,干脆把脑袋凑过来,被她打上一棍子说不定比那乱七八糟的刺激有用的多。
总之,无论如何,她都是绝不可能配合江景之的。
谢仪舟下了决心,暂时放下这事,寻思起她的正事。
她一会儿琢磨这几日所见,一会儿想着之后与谢启韵的会面,半睡半醒时还惦记着要趁这几日多了解下京城的情况,做足了准备,遇见各种意外才不会手足无措。
辗转到深夜睡去,谢仪舟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江景之追着她要她帮忙恢复记忆,没有汤,那就选比汤更刺激的。
江景之抓着她的手腕扑了过来,把她压在榻上亲吻,就与清水镇那个迷乱的夜晚一样。
亲了会儿,他松开她,道:“果然很刺激,再来一次。”
谢仪舟心慌意乱,仓皇地扇了一巴掌过去,把他的脸扇歪了过去。
江景之缓慢地转过来,顶着脸上的巴掌印深深凝视了她好久,突然道:“是你
要我永远与你在一起的,怎么亲一亲都不可以?”
一句说完,下一句紧跟着来了,“你竟然趁着我什么都不记得,欺骗我、抛弃我、想要离开我。春花……谢仪舟,你到底有没有心?”
江景之与饿死鬼的突然融合吓得谢仪舟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浑浑噩噩老半天才回神。
幸好江景之总是很忙,不经常回府,在谢仪舟的刻意回避下,两人好几日没见面,给了她充足的时间去反思这个可怕的梦境。
这样平静地过了几日,到了与谢启韵约定的日子,江景之专程来找谢仪舟。
“手……”
“手好了,但我今日脚疼!”江景之才说出一个字就被谢仪舟匆忙打断,“还是下不了厨。”
江景之端着茶盏,上下打量过谢仪舟,道:“你用脚下厨?”
谢仪舟:“……脚疼,站不住。”
江景之:“所以今日不能去见谢启韵了?还是要我……我找人抱着你去?”
听到他及时改口的谢仪舟脸猛地一红,语气生硬道:“……饿死鬼若是敢这样乱说话,我是会打他的。”
这句话十分没有底气,与她上次和江景之动手的决然天差地别。
江景之察觉不对,探究地端详过谢仪舟闪躲的眸子,琢磨了下,放下茶盏,道:“一视同仁,来,打我。”
谢仪舟:“……”
想打,不敢打,万一真和梦里一样,打他一巴掌刺激得他恢复了记忆,她还要不要活了?
第37章 湖上“还我银子!”
“打人不好,我决定改过自新,做个温柔姑娘。我今后再也不与人动手了。”谢仪舟庄重宣誓。
江景之不语,只对着她轻挑眉梢。
“真的!”谢仪舟强调。
未免梦境成真,她要对江景之温柔一点,与对待饿死鬼截然不同的温柔去对待他。
“无论如何都不与人动手?”
“不动手。”
“行。”江景之站起身,道,“走了。”
他本想与谢仪舟同去城北的映雪湖畔赴谢启韵的邀约,谢仪舟怕他去了就没人敢接近自己了,不答应,江景之便转去宫中处理政务,两人顺路,正好能送她一程。
谢仪舟深知他的脾性,见好就收,跟着他往外走去。
江景之当初是平叛归途中被心腹手下暗算才会受伤的,下手的人早已丧命,但幕后始作俑者藏得很深。
谢仪舟在那日见过宣王爷之后,就觉得始作俑者一定是皇室中人,必是为了皇位下手的,为此,她特意把王爷皇子都打听了一遍。
本朝还剩三个王爷,一个在二十多年前卷入皇位的皇位斗争里,被关在狱中近十年,被明德帝放出来时已一身恶疾,自顾不暇;一个是显王,出生时伤了脑袋,智力只有几岁孩童那么大;最后就是宣王爷了。
皇子倒是有几个,从小就被性情恶劣的江景之压制着,不敢造次。
只有六皇子有些血性,五六年前弄出了点小动作,刚冒头就被江景之抓住,至今还在偏远的北地塞外待着。
那之后,所有皇子都缩起了脖子,不敢有半分逾越。
分析完皇室所有人,谢仪舟觉得嫌疑最大的仍是宣王爷。
她猜测今日映雪湖之约多半会再遇见他,潜心琢磨着怎么应对呢,前方的江景之忽然停步,谢仪舟停步不及,一头撞在他后背上。
江景之回头道:“忘了与你说,林乔那边的事情已经基本处理妥当,你想他尽快回来,还是晚一些?”
谢仪舟一直以为林乔是去帮他顺着方震的线索抓捕潜逃水贼的,他没回来,她不能丢下林研不管,因为这个缘故,离京的想法被搁置了许久,现在陡然提起,谢仪舟先是一怔,而后眼神黯淡了下来。
总是要分开的。
……林乔有时会擅自行事,但有人出主意总比一个人瞎捉摸好……
“早些晚些?”江景之道,“早些的话,五日之内就能回来,若是晚些,两三年也有可能。”
“两三年”这个时间段突兀地打断了江景之的情绪,她疑惑问:“这么久?”
江景之道:“这不是怕你的手恢复不过来吗?”
“……”谢仪舟登时明白了,什么询问她的看法,江景之分明是在故意气她。她若是敢说想要林乔早些回来,他一定会找借口说回不来。
“说话。”
谢仪舟板着脸开口:“我想他晚些回来,他回来越晚,我就赖在这儿更久,使劲花你的银子。”
“行。”江景之道,“我不缺银子。”
没刺到他痛处的谢仪舟闷闷转身,走出几步,不甘心,回头道:“我若是想他早些回来呢?”
江景之道:“他明日就能启程回来,只不过你也知道他胆子大,行事张扬,难保在江波府得罪些什么人,归途中说不准会遇到什么意外。”
这是明晃晃地在告诉她,林乔不能顺利回来!
那为什么还要问她?
谢仪舟怒目而视。
江景之微笑,“生气了?想打人?方才不是还说要做个温柔的好姑娘吗?”
他果然是故意的!
谢仪舟嘴角压得低低的,两手紧攥,努力不让自己动手。
江景之面不改色地任由她用眼神鞭打,片刻后,眉眼一皱,神情认真起来,道:“我是不是说过你的眼睛给我一种熟悉感?你以前是不是也经常这样瞪饿死鬼?”
谢仪舟立刻转过脸,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江景之跟在她后面,用恍然大悟的语气道:“你不肯为我煲汤,不再与我动手,果然不想我恢复记忆……等等,难道那时候你每天都对饿死鬼非打即骂?”
谢仪舟不理。
江景之记起那个由一口汤引起的梦,又歪曲事实道:“你该不会还因为怕花银子,不给他吃东西吧?”
“不然你为什么怕我恢复记忆?总不能是看饿死鬼英俊不俗,出手轻薄了吧?他重伤动弹不得,你若是想做什么他可反抗不了……”
听他越说越离谱,谢仪舟怒而转身,道:“赔我银子!”
江景之:“什么?”
“上回在城外你给的银子是报答救命之恩的,不算赔偿。饿死鬼打翻了我的碗,弄脏我的褥子,吃了我许多食物,你赔我银子!”
“这也要清算?”江景之无奈叹气,“行,多少?”
谢仪舟在心里默算了算,道:“三两。”
江景之做好了她狮子大开口的打算,听见这个数,失笑道:“三两银子也追着讨要?看来谢三小姐不仅小心眼,还很抠搜。”
谢仪舟道:“我就是抠搜,若是能重来,我连一口饭都不要给饿死鬼吃了!饿死他!”
“为了三两银子气成这样?”江景之还在取笑她。
谢仪舟不想与他说话,沉着脸道:“快还我银子!”
“三两银子我还会赖账?”江景之端着清贵的君子姿态道,“等你离开那日我定会还你。”
谢仪舟现在很怀疑他还会不会放自己走,但她今日与江景之说的话够多了,不想给自己找更多的气受,转过身,快步远离江景之。
她加快了步子,江景之动作没见改变,人却如影随形,时刻在她身旁晃悠。
谢仪舟不能再快,干脆放缓步调,江景之也随之慢下,阴魂不散的小鬼一样纠缠着她。
这个时候就该按住他狠狠抽打一顿!
……他就想让她动手呢,她偏偏不动。
谢仪舟忍气吞声了一路,等到了映雪湖附近,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连身后江景之叮嘱她当心都没搭理。
映雪湖宽阔清澈,河堤上种满了桃李,每逢春和日暖的时节,花树绽放,鲜艳明媚,这里就成了怡人的散心赏景去处。
而今秋阳高照,花树枯黄,河堤上的美景削弱,湖对岸的小山却缀满火红的枫树,红枫与枯黄枝叶、苍翠的常青树木共同织就出姹紫嫣红的瑰丽景象,远远望去,仿佛是夏日浓
烈的晚霞倒扣下来,覆盖在整座山峰上。
这时节在湖心荡舟,配上茶点酒水,赏着绚丽秋景,不失为一桩美事。
有这种闲情逸致的人不在少数,湖面已有小舟悠然浮动。
谢启韵已经到了,在船头与谢仪舟招手,身后站着周琦与两个侍婢。白日里凉意轻,几个姑娘的穿着都不算多,周琦却裹着件披风,瞧着快要被风吹散了。
他若是再倒下,又得谢启韵去照顾。
“再看不惯也不能动手打人。”谢仪舟记得宋黎杉格外看不惯只会添麻烦的文弱男人,特意嘱咐了她一句。
宋黎杉道:“知道,要和三小姐你一样温柔忍耐。”
谢仪舟:“……”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侍卫!
谢仪舟严肃道:“你少说话,多多观察周围,当心有人在暗处使坏。”
狐假虎威地教训完宋黎杉,谢仪舟走上前去。
姐妹二人生疏地客气了几句,周琦过来作揖,道:“上次在刑部出丑,吓到了三小姐,还请三小姐恕罪。”
人家礼数周全,谢仪舟不能无礼,客套地问候了他的身体。
周琦道:“在下身体已无碍,多谢三小姐关怀。”
闲话说完,谢家两姐妹带着侍婢上了小舟,周琦则留在了岸上。
“上次在刑部给你跌了脸面,他心里过意不去,特意来当面与你赔不是。不过他身子虚,受不得寒气,就不与我们一起泛舟了。”
谢仪舟与周琦才见过一面,也不适合一起泛舟赏景。谢启韵说得很委婉,给所有人都留了体面。
等侍婢在矮桌上摆好精致的茶点,谢启韵道:“都是周琦让人准备的,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周琦接连两次在谢仪舟外出时出现在她面前,她可不敢用对方准备的吃食。
谢仪舟捏起一块糕点,道:“这有什么可自责的?”
谢启韵笑答:“他生性谨慎敏感,总想把事情做得完美,否则那日也不会明知身子不适还陪我去接大表哥。他本想送些礼赔不是的,怕唐突了你,最后改成了糕点。”
谢仪舟觉得周琦更可疑了。
她问:“你与周琦年底成亲?”
“是。”谢启韵轻声回答。
“快了,恭喜。”谢仪舟道着喜,想起王惠卿打算为她指的亲事,没忍住问了一句无关的话,“你是自愿与周琦成亲的?”
他二人看起来并无情愫,对方又是个要面子的病秧子,少不得要人精心照顾,谢启韵完全可以找个更合适的、可以照顾她的人,更重要的是,周琦可能掺和进了谋害太子的事件中。
谢启韵脸上的笑浅了几分,温声道:“哪有什么自愿不自愿的,合适就好。”
至于哪里合适,她没说,看起来也不愿意说,从旁边取了个匣子推到谢仪舟面前打开,道:“这是外祖母给你的谢礼。”
匣子里是一块红色宝玉,通透晶莹,周身泛着流动的光泽,不识货的人也能看出它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谢启韵未过多介绍,推来第二个匣子,这个里面是一些精美的珠宝首饰。
“这是我娘给你的谢礼。”谢启韵道,“外祖家只有一个舅舅,你帮忙救出他,对外祖家来说是天大的恩情,尽管收下,不必客气。”
谢仪舟顺势放下手中糕点,抚摸上那两只匣子。
她想继续问周琦的事情,可她与谢启韵不熟,总打听别人的未婚夫君,于礼不合。
谢启韵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能与她说的了,两人之间一时寂静,气氛有些尴尬。
小舟晃悠悠荡了会儿,谢启韵迟疑地再次开口:“祖父让我问问你……你消气了吗?”
谢仪舟在入京之前与谢太师没见过几面,入京后,一老一少,祖孙二人偶尔见面说的也是请安话,谢仪舟对他没有怨念,也没有多少孺慕之情。
谢太师在谢仪舟眼中,与谢家大伯、二伯等人没有任何区别,他们想要明哲保身也好,想要争得更大的权势也罢,都与她无关,让谢仪舟难以和解的,始终是她的亲生父母。
“我不会给府中惹事,你让他不用担心,也不要来找我。”谢仪舟道,“等太子伤势痊愈,他就会放我离开。”
谢启韵静了会儿,道:“你还是不愿意留在府中。”
谢仪舟不语。
气氛又一次冷下。
林乔能放心把林研交给谢仪舟,是因为她有着泛滥的怜惜弱小的善心,此时,谢仪舟面对她离开后,谢府小辈里仅剩的唯一一个健全的姑娘,善心发作,踌躇道:“你若、若不是真心想与周琦成亲,或许我可以求太子……”
“不用。”谢启韵拒绝了。
两人再无话可说。
几次相处下来,谢仪舟对这个堂姐很有好感,若有可能,她希望她能自由选择。可谢启韵没有做出改变的想法,谢仪舟干涉不得,心中沉郁,闷着一团浊气般,难受的厉害。
她不愿意沉迷在这种情绪中,强迫自己去想江景之的事……总坐在小舟上,便是有人想接近她也没办法。
“湖上水汽重,我觉得有些凉,去岸上走走吧。”
谢启韵点头,让人摇船转向。
小舟轻轻摇摆,接近湖岸时,谢启韵忽然低声说道:“这一个多月来,周琦常与我打听你的事……”
话未说完,外面守着的侍婢惊叫了一声。
谢仪舟寻声望去,透过小舟垂挂着的纱幔,看见一艘小船笔直地、飞快地朝她们撞来。
第38章 病了“我应当就是病了。”……
“咚”的一声,船身在突来的撞击下向一侧倾斜,侍婢们的惊叫声伴随着落水声响起。
她们乘坐的小舟是用来赏景的,四面都垂着轻薄的纱幔,泛舟时映着潋滟水波随风飘摇意境悠远,十分惬意,然而在意外突发时,不若能够遮风挡雨的乌蓬船那样安全。
谢仪舟随小舟猛地向一侧倾斜过去,身侧就是巨大的垂纱窗口,没有遮挡物,她半边身子被剧烈冲击力撞了出去,脸几乎贴上碧青湖水,清楚望见水面倒映着的自己惊慌的表情与更下方黑暗的水底。
好在在望见撞来的小舟时她已下意识地寻找攀附物,两手抓紧窗棱,又用肩膀抵了一下,这才能免除骤然跌入水中的遭遇。
可她对面的谢启韵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谢启韵毫无防备,在小舟侧翻的瞬间,没有任何准备地被撞了出去,谢仪舟听见惊呼声看去时,只望见她裙角如同蝶翅翻飞了一下,转瞬就没入清冷的湖水中了。
“二姐!”她惊叫一声,几乎是本能地探出身子,伸手抓去。
两人相距很近,她反应也很迅速,指尖勾到了一抹衣衫。
但船身还在摇晃,她使不上力,刚要转头喊宋黎杉,抓着谢启韵衣衫的那只手腕上突然一阵冰凉。
谢仪舟下意识回头,见一只苍白的手从水中探出,反扣在她手腕上。
她以为是谢启韵,惊喜地想将人拖上来,下一刻,那只手抓着她手腕猛地向下拽去。
“啊——”
谢仪舟身躯一歪,如同一只被风吹落的树叶,轻巧地翻到了水中。
湖水冰冷。这是谢仪舟的第一个感受,紧随而来的是冷冽湖水涌入喉口、鼻腔带来的铺天盖地的窒息感。
窒息感与对未知的恐慌让谢仪舟惊恐,她奋力挣扎,想要睁眼呼救,然而一张口湖水便涌进来,双眼也被湖水刺得发痛。
她被迫闭眼,闭合的瞬间,依稀看见头顶水波激荡,像是有什么人跳了下来。
宋黎杉,一定是她!
凉水呛入咽喉的感觉令人痛苦不已,谢仪舟用仅存的一点理智向着那处挣扎,手脚动了几下,忽地被什么东西勒住脖子,冰冷、坚硬,她的手下意识抓去,发现那是一条手臂。
刹那间,方才的那只手和骇人听闻的鬼
怪故事闪回在谢仪舟脑中,她浑身汗毛炸开,一声惊呼到了唇边,被涌来的湖水压了回去。
腰间的手臂拖拽着谢仪舟挪动,她惊恐睁眼,朦胧中看见水中一片血红,而后眼睛一痛,不得已合上。
她被拖拽着,像宜城遇到方震那次一样,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
惊骇与窒息的痛苦濒死感逼近,谢仪舟突然后悔。
人生在世总是有许多意外的,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就该及时行乐。
早知道会死在映雪湖中,她该狠狠把江景之打一顿的,事后就算他恢复记忆又怎么样?她已经死了,不管是痛苦、悔恨,还是遗憾,都让他自己承受去吧!
谁让他那样讨人厌!
就是可惜了那三两银子。
……太讨厌了,连三两银子都不还她!
不知道是谁撞翻了她们的小舟,江景之会查出来为她报仇的吧?他要是不报,她就变成恶鬼缠着他。
江景之记仇,以后会不会管她叫淹死鬼?
这也太难听了……
“哗啦”一声,谢仪舟从湖中浮出,混合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温柔地扑来,她靠着本能深吸一口气,灌入喉咙的湖水与空气混合,呛得她剧烈的咳嗽起来。
一只宽大的手掌从身后伸了过来,用力抹去她脸上湖水。
谢仪舟呼吸顺畅了些,也咳得更厉害,偏偏脚下虚浮,随时将要沉下的危险令她不安,她两手胡乱往身后抓,被人擒住手臂搂住了腰肢。
“抱着你呢,沉不下去。”清朗的嗓音响在耳边,“再乱抓乱挠带着我一起沉下去,你就是第二次谋害太子了。”
谢仪舟忙着喘气,耳朵里嗡嗡的,没听清楚,还在挣扎,身子被转了半圈,双臂搂住江景之的脖子才镇定了几分。
“你、你的伤……”
“不碍事。”江景之拍着她的后背,道,“先别说话。”
谢仪舟确实也没法说话,挂在他怀中用力咳着,稍微舒缓些后,担心江景之的伤口,想睁眼看看他,谁知眼皮张开,第一眼看见是泛红的湖水和不远处浮着的几具尸体。
“啊!”她惊吓地往江景之身上扑去。
“没事了,不用怕。”江景之抱紧她,抚摸着她后背,安慰道,“闭上眼就好了。”
谢仪舟闭上眼,任由江景之把她抱上岸,上了马车。
马车是封闭的,里面一应俱全,江景之揽住她,用干净的毯子把她裹得严严实,给她拍着背,等谢仪舟终于不再咳,他低声问:“还敢继续做诱饵吗?”
谢仪舟打着寒颤,闭眼喘气,没回话。
江景之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与攥着毯子的发白指尖,微微一顿,道:“我让宋黎杉过来。”
他把谢仪舟放下,就要出去,被扯住了衣裳。
“谢、谢……”
“不用客气。”
谢仪舟喉口一呛,差点岔了气,闭眼怒道:“……谢启韵!”
江景之笑,笑得胸腔震动,将她身上的毯子裹了裹,道:“还有功夫生气,看来没有大碍。”
说完见谢仪舟湿漉漉的黑眸瞪了过来,低头拍拍她脸颊,道:“放心,都没事了。”
谢仪舟这才转回眼,松手让他出去了。
宋黎杉很快进来,亦是浑身湿透。
事发突然,首当其冲的是外面的侍婢,她同样站立不稳,来不及来找谢仪舟,只能先护住慌乱的侍婢,等回到船舱,谢仪舟已经沉入水中。
幸好有惊无险。
“殿下让我们先回府更衣。”宋黎杉道。
马车行驶起来。
湖水的冰冷沁入骨血中一般,冷得谢仪舟不停地打着哆嗦,她至今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裹着毯子颤颤推开车窗的缝隙,见湖畔布满侍卫,谢启韵等人已经不见人影,但岸上多了几辆马车。
江景之说人没事,一定是没事的。
他讨人嫌,但做事很可靠。
谢仪舟眺望了下,没找见江景之的人影,车窗就被宋黎杉合上了,“身上还湿着,当心吹了风!”。
回府洗漱用了很长时间,出来后,谢仪舟又饮了许多热辣的姜茶,出了一身汗,等全身上下都暖烘烘的了,问及今日的事情,宋黎杉道:“谢二小姐已经被送回去谢府了,人好好的,其余的,三小姐问太子殿下吧。”
只要人没出事,其余的都好说。
谢仪舟从白天等日暮,终于能见到江景之时,已经是晚间了。
晚间比白日冷了许多,还起了风,风中带着丝丝凉意,隐隐有落雨的征兆。
江景之从朱红连廊里阔步走来,眉梢依稀带着水汽,像是刚沐浴过,又像是从风雨中走来,偏他宽肩窄腰,四肢修长,步伐又分外沉稳。
谢仪舟扶着房门翘首望去,觉得他跟被秋雨洗过的青山一般,身上是说不出的韵味。
侍卫贺岭跟着江景之身旁,像是在禀报什么,江景之点了点头,正说话,察觉窥探的视线,抬眼看见了谢仪舟,远远冲她挑了挑眉。
看起来一点没有伤势加重的样子。
谢仪舟立刻返回屋中。
江景之这人,抓到别人一点小把柄就不依不饶,知道她在偷看他,定要揪着这点反复说。
为此,谢仪舟在他进来后,先发制人问:“你不是去宫中了吗?”
从落水到浮出水面,她觉得时间过去很久,实际上只有短短几息。
御医为她查看过,说她呛水之所以那么严重,更多的是因为她情绪紧张,越急越怕,呼吸就越急,呛入喉咙的湖水越多,便觉生命流逝,时间漫长。
江景之怎么会那么快赶来救她?
“我不去宫中,他敢对你下手吗?”江景之道。
他没跟着谢仪舟回来,但命令传达了下来,府中下人把谢仪舟照顾的很好,面色红润,话音清脆,还能抢先质问他。
就是这房间也太暖了,点着烛灯,燃着熏香,香味闷得有些腻人,江景之不太喜欢。
他瞥了眼紧闭的窗子,再看了眼谢仪舟面颊与露在外面的手指,撩开衣袍在外间的圆桌旁坐下,道:“上次没跟你去刑部,是因为那里足够安全,没人敢对你动手。泛舟湖上……不知道水下最容易做手脚吗?我要陪着过来,你还不许,我真不来你就等着喂鱼吧。”
“谢谢你哦。”谢仪舟有点感动,为他倒了盏茶水递过去,问,“那你先前在哪里啊?”
江景之接过来,睨她一眼,道:“只许你游湖赏景,不许别人去啊?”
“许的,你是太子,哪里都去得了。”江景之的救命之恩和出水后的体贴周到在谢仪舟心中为他争取到许多耐心,谢仪舟好脾气地附和他,又问,“是谁对我动手啊?”
“可还记得是谁最急着救你?”
谢仪舟回忆了下,肯定道:“你。”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江景之凝噎,也让他猝然心尖颤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状若不经意地从谢仪舟脸上扫过,发现她的神情格外真挚。
她竟真的这样认为,理所应当地这样认为。
江景之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无言片刻,清声问:“还有呢?”
谢仪舟思考了下,迟疑道:“宋黎杉?或者谢启韵?”
“……自顾不暇的人就是想救你也无能为力。”江景之食指扣着桌面道,“你都没看见是谁跳入水中救你,就往他那里扑腾?”
经这一提醒,谢仪舟想起来她在水中挣扎时朦胧看见水波飞溅,有人向她游来,当时她以为是宋黎杉,现在想来不对,那人是从湖岸的方向跳下来的。
湖岸上只有一个人……
“你说周琦?!”谢仪舟震惊,再否认,“不,不可能,他就是下水也不会是去救我的,他是去救谢启韵的。”
江景之嗤笑了下。
谢仪舟被他笑得心底发毛,仔细想了又想,靠着水下那两眼辨认出方位,越想越觉得不对,落水时她与谢启韵的距离相隔不远,但谢启韵沉得较深,方位上其实是有些偏差的……
她不愿意相信,想着周琦与谢启韵的关系,只觉得恶心,好似被一只浑身布满黏液的毛毛虫爬上了身体,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谢仪舟忍着不适道:“我与他没说过几句话,他做什么要来救我?”
“重点不是救你,而是在水下救你。水下能做的事情很多,比如混乱中撕破了衣裳,有了肌肤之亲……再告诉你一件事,水下藏着的人的目标不是你,而是谢启韵。”
水下藏着人,是的,那人将谢启韵拽入湖水深处,又将谢仪舟扯
了下去。
谢仪舟顺着江景之的说法深思——
周琦体弱,为了救谢启韵下水,对她无意是真情。可救上来的意外是她,两人还在水中有了肌肤之亲,而谢启韵淹死了……
湖畔有许多人目睹,两家定了亲事,又都是京中权贵,为了脸面也会促成这桩婚事。
他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她医治好了江景之的伤势,在他身边待了两个多月,最是了解他的情况,婚约既定,打着关心谢仪舟的幌子,周琦想问什么都可以。
这个猜测让谢仪舟反胃,她站起来,恼怒道:“这都是你瞎猜的,你胡说八道!”
江景之道:“不信你去问他,他就在牢里。”
他既有猜测就不可能任人行凶,水下埋伏之人早在初动手时就被侍卫斩杀,留着周琦的性命只是为了审讯。
“去就去!”谢仪舟起身往外走去,推开房门,被萧瑟秋风一吹,肌肤上起了一层细细的疙瘩。
刚驱散走的凉意重回身上,她抖了一抖,合上门返回屋中,气恼地坐回原处。
水下刺客被杀,周琦也被江景之抓了,他这么晚才回来,一定早就把事情问清楚了,她再去问八百遍也不会有改变。
谢仪舟没有因为遇险而后悔,只为这个人而感到极度厌恶和恶心,也因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做,却招来这样下作的算计,进而毁了谢启韵的婚事,让她对谢启韵产生愧疚感……
“对嘛,刚受了寒就该好生歇着,有再大的气也等明日再出。”江景之乐意见她回来。
谢仪舟郁闷地坐着,不予回应。
江景之见她气红了脸,觉得这模样比她平常安静的样子更显生动,便由着她生气。
悠悠啜饮完一杯茶水,见谢仪舟还是满面屈辱,江景之伸手在她眼前晃晃,道:“明日带你去把人打一顿?”
他早已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若是可以,当然是不让谢仪舟看见为好。
谢仪舟很难受,不想说话。
江景之揣摩了会儿她的情绪,又道:“周家有二心竟是因为先帝还在时为难过我父皇,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他府上竟然怕我追究,为此勾结了反贼……若不是你,我当真想不到他居然真的有异心。”
这话肯定了谢仪舟作为诱饵提供的帮助,她抬起脸,问:“你不是早就猜到他不怀好意了吗?”
江景之道:“我只是看不惯你偏袒他,胡说几句而已。况且若没有你引他出手,我上哪儿找证据?须得知晓,便是太子,也不能胡作非为。”
谢仪舟心情好了些,然而想起才与谢启韵保证过她的行为不会影响到谢家,这就帮着江景之把人家未婚夫君抓起来了,抿着唇又不吱声了。
“还不高兴?”江景之低眼打量着她的神色,沉吟道,“要不……”
“我不舒服。”谢仪舟打断他,重重叹了口气,枕着双臂趴在了桌案上。
她趴下了,因此没看见江景之刹那间转变的脸色,正沉浸在憋闷的情绪中,忽觉腰肢与腿弯处分别探入一只结实的手臂。
没来得及思考,那双手臂往上一抬,谢仪舟的身子骤然离了凳子,吓得她胡乱攀住身旁的东西,惊惶睁眼,见自己搂住的是江景之的肩膀,自己正被他打横抱着。
“你做什么!”谢仪舟既惊异又恼羞。
她好端端的,既没有沉入水中,也没有头晕闹热,他抱他做什么?!
这是轻薄!
“不舒服就别说话了。”江景之声音低沉、轻柔,又夹杂着一缕淡淡的怒意,抱起谢仪舟往内室走去,同时朝外吩咐:“速去请徐院使过来!”
“我……”谢仪舟想问他她什么时候不舒服了,还没开口,江景之已经大步绕过屏风,轻轻地将她放在了床榻上,甚至弯下腰去脱她的鞋子。
谢仪舟吓了一跳,连忙自己左右脚蹬掉。
江景之又朝她腰间伸手,吓得她捂着衣襟往后缩,连声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今日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回来后她没打算再外出,在屋子里穿得单薄。脱是很好脱,可江景之看着呢……不好意思。
“你先出去……”
江景之没出去,反而倾身到谢仪舟面前,近距离端详起了她,看得谢仪舟心中慌慌。
她往后缩了缩,撇开脸,声音不自觉细了许多,“你、你看什么?”
“脸这样红,还能撑得住吗?”江景之声音很轻柔,“徐院使马上就到,你先躺会儿。”
“……”谢仪舟突然懂了!
上次她说了不舒服,江景之没当回事,害得她没撑住晕了过去。
方才她又说不舒服,江景之以为和上回一样……
这样想也没错,毕竟她白日刚落了水……可事实上,谢仪舟很快被抱出水,立刻裹紧了毯子送回来沐浴更衣,之后又是喝姜茶,又是饮汤药,身子没有一点儿不适。
她说不舒服是指心里。
江景之太大惊小怪了。
谢仪舟想与他解释,看见他皱着的眉眼中难得的温柔与耐心,恍惚把他与那晚自责地拿着她的手打他脸的饿死鬼重叠在了一起。
谢仪舟心跳砰砰响,脸颊热度惊人。
她不会真的生病了吧?
“嗯?”江景之脸色紧绷,声音却十分温柔,以保护的姿态坐在床榻边上,漆黑的双目紧紧盯着谢仪舟。
谢仪舟脸红心跳,那些让她厌烦的情绪全都消失不见了,她全身发热,不知要怎么回答,被看得心慌,干脆二话不说,闭上眼往后倒去。
她没能倒在榻上,而是倒在了江景之怀中。
“谢仪舟!”江景之低声急促地喊了她一声。
谢仪舟没敢睁眼,按捺着急促的心跳声,感觉到衣襟松开,外衣从身上滑落,然后,江景之将她放了下来,贴心地为她盖上了寝被。
一只大手抚上了谢仪舟脸颊,江景之的声音轻轻地响在耳边,“没事的,徐院使马上就到……”
谢仪舟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我病了……”她心想,“高热不退,我应当就是病了!”
第39章 跌倒“江景之……殿下!”……
徐院使来江景之这边看诊轻车熟路,没多久就到了,查看过谢仪舟的情况后,道:“脉象上与往常无异,许是情绪上的问题了,多休息就好。”
江景之强调:“她发热了。”
许院使看向安静躺着的谢仪舟,顿了顿,道:“热度较低,不碍事,把窗子打开,通通风,再观察看看。”
江景之表情不善。
有了上回的经验之谈,他知道当谢仪舟说不舒服时,代表着她真的很难受。她已经难受得晕了过去,徐院使却说没有大碍……是症状还没爆发,所以诊不出来?
她病时症状的确不显。
江景之对徐院使不满意,然而这事归根结底要怪他。
今日这事他早有猜测,没有提早与谢仪舟说,是因为他的私心。
宋黎杉去做诱饵,那是她身为侍卫的职责。谢仪舟不同,从最早到他身边至今,谢仪舟都是游离于京中权势之外的无辜者,他从没想过让她来做诱饵。
但谢仪舟自己想,并且很愿意去做。
江景之觉得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今日的事情上,存有几分吓一吓她,让她知难而退的心思。
落水是意外,是宋黎杉反应慢了。
谢仪舟落水后表现得很惊恐,江景之以为她是怕了,没想到她一句后悔和害怕都没说,仅有的不忿也是针对周琦那令人不耻的念头……
未来姐夫对她生出那样的心思,并且想杀了她姐姐,不管姐妹俩感情如何,这事都很令人作呕。
何况谢仪舟从始至终最大的希望就是远离谢家。
江景之怪不得别人,道:“劳烦徐院使在偏院休息一宿。”
“是。”徐院使恭敬应了,这事他也习以为常,太子府里都快有他单独的固定院落了。
无关者
离开后,江景之坐在床榻边上,看着双目紧闭的谢仪舟,轻声道:“这次也是我不好。”
谢仪舟生起病来与旁人不同,江景之捉摸不透,见暂时没有大碍,只能按徐院使所说仔细观察着,时不时就要上手摸摸谢仪舟的额头。
他照顾得细致,觉得这事不是第一次做了,被照顾的人就很不自在了。
谢仪舟觉得自己脑子进水了才会闭眼装睡。
在徐院使把脉时,她以为自己要被揭穿了,差点“苏醒”过来,幸好徐院使没怀疑她,也幸好江景之没有迁怒别人。
现在江景之在身边观察着她,一会儿摸摸她额头,一会儿捏捏她手心,让她如坐针毡,更想“苏醒”了。
江景之的观察太细致了,是真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看得她连呼吸也不敢用力,越小心,越觉呼吸不畅,胸腔被挤压着似的,好想大口深吸气。
倒不如真的病了。
真的病了,她才没心思管江景之怎么在床边看她,怎么对她动手动脚。
说起来,江景之为什么要这样关心她呢?他又不是饿死鬼。
想到饿死鬼,谢仪舟再度想起以前的事,饿死鬼脸皮厚,总缠着她就算了,后来还敢得寸进尺,趁她意识迷糊直接上了榻来亲吻她,江景之不会吧?
不会的,他是储君,比饿死鬼要脸多了……
谢仪舟额头忽地覆上一只手。
江景之又来探她是不是发热了。
谢仪舟屏息,感受到那只手在她额头停留了许久,终于动了,却不是移开,而是屈起,用指背顺着她眉尾往下滑,滑过脸颊,抚到下巴。
比姑娘家柔嫩脸颊相对粗糙的手指来回摩挲片刻,缓慢地游走到她嘴角。
然后轻轻地,缓缓地覆上她的唇面。
逾越了!
江景之逾越了!
谢仪舟心头大动,差点一偏头躲开。
江景之太奇怪了,行为举止与以前那个矜贵的太子殿下简直判若两人!
所幸那只手没停留太久,轻轻抚摸了下就移开了。
“会不会太趁人之危?”江景之低声自语,“徐院使说可能是惊吓后睡着了,没发热,那就不算危。”
“可是没发热,没有别的不适,她为什么说不舒服,为什么沉睡不醒?”
沉寂片刻,江景之又自言自语道:“她总不能是装的。”
几话听得谢仪舟心肝颤动。
他想趁人之危做什么?
他是不是看穿了她?
果然不该装病骗人,骗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谢仪舟唯有竖起耳朵仔细听江景之的声音,试图感受他的意图,然而好半晌,只听见外面的风声、隐约的雨滴声以及烛芯跳动的噼啪声。
江景之不知道在做什么,许久没有动静。
谢仪舟不敢睁眼,直挺挺地躺着,没听见江景之的声音,但嗅见了一缕清新淡雅的味道,似有若无地环绕着,并且在缓慢接近。
是江景之身上的味道。
他在靠近她。
谢仪舟已经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扑在自己面颊上,有点粗重。
她极力忍着没动,直到额头一凉,江景之贴了过来,他的额头与她相抵,呼吸纠缠,近在咫尺。
谢仪舟再也忍不住,佯装虚弱地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视野被与俯身靠近的江景之填满。
江景之表情自如,微微后撤,问:“哪里难受?”
“……”
谢仪舟答不上来,愣愣看着他。
江景之眉心一皱,手掌扶着她的脸轻抬了抬,提高声音道:“徐院使来看过了,说你可能是受到了惊吓,需要修养。你觉得呢?”
谢仪舟:“是、是吧……”
这个回答过于含糊,江景之索性不再问她,朝外吩咐:“去把徐……”
“不用不用!”谢仪舟连忙打断。
她本就没有不适,怎么好劳累徐院使来回奔走?
谢仪舟在江景之不赞同的目光下微微低头,小声道:“我方才有点心悸,现在好多了,再休息会儿就能没事……我想安安静静的。”
好说歹说,打消了江景之让人请徐院使过来的想法。
谢仪舟被扶坐起喂了温水,重新躺下。
她摸不准江景之的态度,也突然不知道要与他说什么,躺下后视线看来看去,最终再次闭上。
闭上后又总觉得江景之要对她做什么,不到两个呼吸就又睁开。
往复几次后,江景之看出了什么,问:“你防贼呢?”
这么说也不算错。
谢仪舟两手抓着寝被,侧卧着看着江景之,道:“你们京城的人都坏得很。”
“我们京城的人?”江景之语调高扬。
“嗯。”谢仪舟用力点头,“我爹娘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很不好。”
“那个宣王爷莫名其妙针对我,一点都不友善。”
“周琦也是京城人士,他最令人恶心!”
说到最后,谢仪舟火气又上来了。
江景之在她说话时不着痕迹地打量,见她情绪激动,说话中气十足,放心的同时,心中起了怀疑。
他不动声色,道:“你说的我不反对,但京城里也有好人,不能一杆子打死所有人。”
谢仪舟道:“或许是有的,可我没遇到过。”
“我不是?”
“不是。”谢仪舟就猜到江景之要这样说,大声道,“你最不好了,你明知是我救了饿死鬼,偏要污蔑我是叛贼,让御林军缉拿我,逼得我不得不来京城,卷入这场纠纷。”
他下水救她时是没有趁机非礼,也温柔体贴,可他趁她睡着对她动手脚!
他明明说过不许她肖想他的!
江景之挑眉,“难道不是你自己滥好心主动送上门的?”
谢仪舟难以置信,“你说我滥好心?”
“难道不是吗?随便救治来历不明的男人,自身难保了还惦记着谢启韵,不是你吗?”
与江景之说话,要不了几句,谢仪舟就会气到。
她恼道:“我若是不滥好心,你早就死了!”
江景之点头,“是这样没错,但你必须承认,有些时候滥好心看起来非常愚蠢。”
谢仪舟浑身血气直往上涌,脸又滚烫起来,不过这次是因为生气。
落入水中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最后悔的事就是在江景之挑衅她时忍气吞声,没有狠狠打他一顿。
现在她不想忍了!
骗人、滥好心都是不对的,她都做了,不差一个与人动手。
谢仪舟撑着床榻坐起,扬起手朝着江景之肩膀打去。
对危险的感知力让江景之下意识抓握住了她的手。
力气也恢复了,的确不像病中。这个念头在江景之脑中一闪而过。
意识到谢仪舟是想与他动手,他心底一个声音说:“放肆!”,另一个声音道:“不错,挨了这一下或许能记起什么。”
优柔寡断不是江景之的性格,他扣住谢仪舟落到他面前的手腕,笑道:“不是说要做个温柔姑娘,再也不与人动手吗?三小姐就是这样温柔的?”
“是你要我打的。”
“那是白日,现在不许了。”
谢仪舟被他的话堵住,哑然了下,不甘心道:“饿死鬼敢这样与我讲话是要挨打的,公平公正,你也得挨打!”
“殴打太子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江景之握着她的手腕凑近,笑看她盈满怒火的眼眸,嘴角噙笑道,“你最不想与谢府扯上关系,这一巴掌下来连累了他们满门,亏欠他们这么多,以后可怎么心安理得?”
这句话扎到谢仪舟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她双目一睁,顷刻间湿润了
眼眶,抬着的手没了力气,人也如同被秋霜打过,无精打采。
“话是这样说,可谁让我心胸宽广呢?放心,我不与你计较。”江景之看出她的变化,抓着她的手摇了摇,道,“你想打我哪里?我考虑下,兴许心情一好就允许你了。”
谢仪舟用力抽回手,靠回床头想要转身睡下,刚转过去,被江景之按住肩膀强行转了回来。
“生气了?”江景之调笑道,“不让你打你生气,让你打还生气,这样小心眼的人当真少见。”
谢仪舟挣不过他,也说不过,气恼地闭上眼不看他。
“你说我不好,我还没生气呢。”江景之兀自说道,“我帮你脱离你爹娘的掌控,你倒好,把我与周琦划为一类人,我下水救你时撕扯了你衣裳吗?还是刻意轻薄?分明是你搂着我不撒手……”
话音突止,因为谢仪舟面红耳赤地转了过来,两手齐扬,一前一后打向江景之。
江景之作势后退闪避,谢仪舟气极,用双膝撑着身子朝他扑去,却被身上的寝被绊了一下,歪着撞到江景之肩膀上。
她用力大,这样的姿势重心不稳,身子一偏,擦着江景之的肩往榻下栽去。
江景之眼疾手快伸长手臂拦了一下,却被她慌乱的手肘打到腹部伤口,一声闷哼,没收住劲儿,抱着谢仪舟一起倒了下去。
随着一声惊呼,两人倒地。
谢仪舟落在江景之身上,没有伤痛,却表情惊恐。
因为这情形几乎与清水镇那晚重叠,饿死鬼也是这样护着她跌下床榻,不知道撞到了哪里,没了呼吸,再见面就成了对她毫无记忆的江景之。
谢仪舟面无血色地从江景之怀中撑起身子,惊惶地倾身过去,颤声呼喊:“江景之……殿下!”
第40章 苏醒骑虎难下。
自清水镇一别,谢仪舟很长时间没打起精神,后来辗转入京,重新遇到饿死鬼,专注于应付他的为难与戏弄,没时间去想他被埋葬之后的事。
而今那日的事重新上演,谢仪舟的心提了起来,那些她不敢想象的画面一股脑地涌进来。
他是被侍卫挖出来后苏醒的,还是在棺材中自己醒来的?
前者还好,若是后者,谢仪舟不敢想象那时的江景之是何种处境和心情,又是多么恨她。
两人重逢后,江景之明知是她下的手,没向她报复,也没与她抱怨过,那时的难堪,他一句都没说过……
他原谅了她,她却再次让江景之遭遇不测。
“江景之!”谢仪舟慌张地扑到他身上,看见他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心刹那间凉了一半。
她颤颤捧住江景之的脸,知道该先去确认他的鼻息,手却抖动着,怎么也提不出来。
万一他又没有来呼吸呢?
御医说过,他体内有蛊虫与毒素积累,体质异于常人,上一次晕倒或许就是这二者在作怪,但具体如何,御医未曾亲眼目睹,不能确定。
明知道他身体有恙,她为什么还要追着他打?
这是第二次了,谢仪舟真的承受不住。
她捧着江景之的脸呼喊了两声,颤颤巍巍将手放在他鼻下——毫无动静。
可能是她感知错了,她太紧张了,手都在抖。
也可能和上回的情况一样,他只是暂时没了呼吸,不会死。
他没那么容易死的。
谢仪舟心里这样想着,把江景之的头紧紧搂在怀中,低声呢喃道:“若是你死了,我就与你一起去……”
言毕,她小心地放下江景之,想要出去喊侍婢请徐院使过来,谁知刚迈出两步,身后就传来一道熟悉的,满是困惑的声音——
“……春花?”
久违的称呼让谢仪舟如遭雷击,脑中一空,当场呆滞在原地。
“春花,这是哪儿?我怎么……嘶——”身后的江景之抽着凉气,似乎是哪里痛了。
谢仪舟四肢不听使唤,一顿一顿地转过身,见江景之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肋下,剑眉紧皱,表情痛苦。
她顷刻间记起自己从榻上栽下来时胳膊肘打到江景之的事情,心中那些或难堪、或愧疚的复杂想法顿时全部消失,忙不迭地跪坐过来,小心地搀着他手臂问:“……疼、疼吗?”
她与饿死鬼上一次见面是太久之前,分离的场面十分难看,这让她不敢直视对方,说话时低着头,目光凝聚在他腹部。
江景之眼眸闪动了下,道:“春花,你是不是对我伤口下手了?下手这么重,真不怕把我弄死啊?”
谢仪舟头埋得很低,没做反应。
江景之低眼看着她发顶,嘴唇动了下,又停下,转而打量四周,说道:“春花,这是在哪里?我们不是在清水镇吗?还有,你是不是比之前胖了些?胖了好,以前瘦巴巴的,一阵风就能吹走……”
正说着,一滴泪突兀地落下,正好滴在他手背上,
江景之宛如被烫了下,手一抖,让那滴泪斜斜地顺着指缝流了下去。
他顿了片刻,慢慢将手伸向谢仪舟的脸,指尖触到肌肤后首先感受到的是湿润的泪水。
江景之眉心狠狠一跳,一手拉住谢仪舟的手,一手捧起她的脸,猝然发现她双目通红,犹若两汪泉眼,晶莹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淌。
“……怎么哭了?”江景之放轻声音,轻轻为她擦拭着泪水,柔声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不用怕,与我说,我去……”
话未说完,谢仪舟一声哽咽,张着嘴放声大哭,哭得难以自持。
江景之心头一颤,未及再说些什么,谢仪舟双膝向前一挪,身子前扑,整个人撞到了江景之怀中。
江景之下意识搂住她,被她的双臂圈住了脖子。
她搂得很紧,让江景之分不清她是这时搂得更紧,还是落水惧怕时搂得更紧。
江景之几乎动弹不得,听着耳边的哭声,手掌缓缓抬起,覆上谢仪舟后背,轻轻拍着,同时躬低腰身,方便她抱着。
谢仪舟哭得很大声,像是把心底压抑许久的委屈全部释放出来了,泪水浸湿了江景之的肩头,声音也引起外面侍婢的关注。
“殿下?三小姐?”外面有人小心地询问,“出了什么事吗?”
“无……”江景之正要让人退下,哭得直打哆嗦的谢仪舟陡然从他肩膀上抬头,后脑差点磕到江景之下巴。
“没事!”她声音沙哑,努力装得沉静,说完又哽咽了下,道,“去、去请徐院使过来。”
“哎!”外面侍婢知道江景之就在屋内,不敢多问,快步去了。
谢仪舟重新趴回江景之肩上,抽噎了会儿,坐直身子,用手背擦试着泪水,喑哑说道:“你又什么都忘了,你总是这样……”
江景之不语,只双目深沉地看着她。
谢仪舟透过朦胧泪眼看见他这副模样,带着哭腔道:“瞧不见人家哭花了脸吗?还不给我擦擦!”
江景之神色一顿,慢吞吞道:“我是觉得好久没看见你了,想仔细看看……”
此言一出,谢仪舟双眼立即被泪水淹没。
江景之见状倾身向前,一手托着谢仪舟脸,一手抚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抚了几下,他凑得更近,没忍住,轻轻在那遍布泪痕的脸上亲吻了一下。
一吻即停,他低头来看谢仪舟的表情。
谢仪舟有些不好意思,但没躲,只是微微侧脸,又一次靠到他怀中,两手搂住他的腰。
江景之目光晦暗,抬起她的脸继续亲吻,将咸湿泪水吻尽,他的唇凑到谢仪舟朱红唇角,轻轻摩挲着,喉节滚动,发出渴望的吞咽声。
两道呼吸声相互纠缠,越来越急促。
江景之明确意识到,这时候他亲吻过去,不会遭到拒绝。
他目光锐利,盯着谢仪舟微微闭着扔挂着泪珠的长睫,心境动摇,欲念疯涨……
“殿下,三小姐,徐院使到了!”
突来的声音吓了谢仪舟一跳,她连忙将手从江景之腰间收回,虚抵在他胸口,朝外道:“好,让他稍待……”
说完提着裙子坐起来,去搀扶江景之——又哭又抱半天,两人至今还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你叫江景之,是当朝太子……其余的我以后慢慢和你说,先让徐院使给你看看是不是伤到了哪里……”
谢仪舟扶着
他坐到榻上,把被两人弄得乱糟糟的被褥扔到床尾,转回来道:“有人要杀你呢,你刚抓了一个叛贼,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若是让别人知道你变成饿死鬼,不记得做太子时候的事了,会不会很危险?”
江景之微一思量,道:“是。”
“我猜也是。都怪你讨人厌,总不乐意我参与,现在你不记得了,我都提醒不了你多少。”谢仪舟难道话多,抱怨了下,忽而蹙眉,道,“不对,不是你讨厌,是江景之。”
“江景之?”
“对啊,他比你讨厌多了!”江景之总是戏耍人,从不听谢仪舟的话,屡次让她害怕、为难、生气。
谢仪舟埋怨了一句,想到现在饿死鬼回来,而江景之消失不见了,心头一重,莫名有些沉闷。
她不敢多想,把这事撵出脑海,挽着江景之胳膊道:“事情太多,说来话长,总之先让徐院使给你看看伤势……你好像还撞到了哪里……”
谢仪舟没发现江景之微微眯起了眼,还在认真嘱咐,“等你把事情都弄清楚了再决定要告诉哪些人,现在我让他进来了,你不乱讲话,只管附和我,记住了吗?”
江景之不知在想什么,神情莫测地看着谢仪舟,未置一词。
“说话啊!”谢仪舟往他肩上打了一巴掌,训斥道,“你少在我面前装深沉,当心我不理你!”
江景之:“……嗯。”
谢仪舟满意了,安顿好他,快速用帕子擦了脸,披好外衣,开门让徐院使进来,对方看见她红润的面庞,欣慰道:“三小姐恢复了?我就说你好好的,睡一觉就没事了。”
谢仪舟赧然,与他道了谢,领他来给江景之看诊。
江景之肋下伤口被捣了一下,好在伤口诡异的秘密已经查出,经过过去几个月的精心医治,痊愈得很好,只是痛了些。
查完肋下伤口,谢仪舟道:“殿下方才不慎磕到了脑袋,徐院使一起查看下吧。”
徐院使“啊?”了一声,看向江景之。
江景之沉默。
“咳!”谢仪舟用力咳了一声。
江景之:“……劳烦徐院使。”
徐院使依令上前为他检查,查完退后,拱手将言,看见面前两人一个如临大敌,紧张不已,一个眉目凝重,暗含威胁。
不知所以然的徐院使心中凛然,斟酌着用词,谨小慎微道:“若是新撞出的,或有可能是内伤,外在不显……”
“那怎么办?严重吗?”谢仪舟连声追问。
徐院使偷瞄了江景之一眼,道:“不能确定……要不……明日我再来为殿下诊治一下。”
“好。”谢仪舟应下,道,“辛苦院使。”
“三小姐客气。”
客套完,徐院使转向江景之,犹疑道:“殿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江景之在谢仪舟的眼色下回道:“没事了,退下吧。”
徐院使觉得两人很怪,看不出缘由,只得茫然地退出去。
谢仪舟又让人送来热水与汤饮,看着江景之用下之后,与他说起这几个月的事情,事情太多,太乱,短时间内说不清,而夜已经深了。
“你今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江景之打断她的倾诉,在她疑问地看来时,解释道,“方才那位徐院使说的。”
谢仪舟恍悟,道:“没有,我装的。”
江景之:“……为什么要装病?”
谢仪舟抿抿唇,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等我说到了自然会告诉你。”
“我是怕你有事。”江景之琢磨着遣词用句与语气,关怀道,“夜深风冷,我怕你病了还不好好休息。”
谢仪舟这才记起白日的遭遇。
虽说她没有明显不适,但毕竟受了凉,不能太过辛劳……江景之也入了水呢,还被她撞到伤口,磕到了脑袋。
“那就早些休息,明日再说。”谢仪舟做了决定,绕过屏风去外间看了看,走回来,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回寝殿的路、往日习惯,别被人瞧出端倪来了,今晚就睡我屋里,就说怕我夜间发热,要照顾我。”
“我睡在你屋里?”江景之表情诡异地重复谢仪舟的话。
“你若是不愿意睡外面的小榻,就睡里间的床好了。”谢仪舟大方地许他睡舒适的地方,收拾着床褥,抽空推了下他后肩,道,“难怪你那么挑剔烦人,原来是娇生惯养的太子殿下哦!”
江景之没心思与她说笑,反复确认:“我与你睡一间屋子……是不是不太好?”
谢仪舟停下手,转身回来看着他,奇怪道:“你又不是没有与我睡过同一间屋子,又在矫情什么?”
离开上渔村后,为躲避方震的追杀,他们不得不用假身份伪装,为了银子和安全的考虑,常常两人睡一间客房。
谢仪舟与林研都太弱小,无法令人放心,于是大多时候都是谢仪舟与饿死鬼住一起,林家兄妹住一起。
这样虽有不便,夜间却能睡得安详放心。
江景之目光幽幽地对着谢仪舟,嗓音低沉道:“不是你说我是太子吗?我想着太子多少要稳当些……”
“你怎么怪怪的?”谢仪舟走到他身边,满面狐疑地打量着他,道,“以前没脸没皮的,挨打还要来烦我,现在知道自己是太子,立刻就耍起太子风仪,要与我保持距离了?”
没脸没皮……怎么个没脸没皮法?
江景之沉默稍许,慢声说道:“我的意思是不舍得让你睡外面小榻,那多难受?定是你睡在里面的。不过你也知道,我伤口疼,头疼,浑身不适,正需要休息,左右这张床榻宽敞……”
“闭嘴啊!”谢仪舟气恼地捂住他的嘴,“我看你是又想挨打了!每天两眼一睁就想着怎样讨打是不是?!”
“……”
江景之皱眉,“嘶——扯到伤口了……”
谢仪舟忙松开了手。
当晚,江景之终究是睡在了外间小榻。
谢仪舟今日遇见太多事情,情绪高昂,睡不着,每隔不久,就要喊他一声,间或说些嘱咐他的事情。
诸如,未免被不怀好意的人发现,明早先不要去上朝了,等弄清现状了再去……
又说他与皇帝的父子关系很好、宋黎杉与贺岭是他身边得用侍卫,十分忠心,可以信任等等……
絮絮说了不知多久,等她终于睡下,琉璃窗外已隐约见白。
江景之听见里面均匀的清浅呼吸声,从小榻起身,到里间床边坐下,对着谢仪舟安详的睡容端详,许久后,他合衣出去,在外面看见了蓄势待发的徐院使与贺岭。
“殿下!”贺岭上前一步观察着他。
江景之性情强势,从不许别人擅自越过他发号施令,更不会任人摆布,徐院使深觉不对,出来后就去找了贺岭。
两人已在外面守了许久。
“无妨。”江景之淡淡说道,“她不会伤我,都退下。”
这才是他。
徐院使与贺岭齐松一口气,行礼退下。
江景之却没再进屋,他在檐下向东遥望着泛着鱼肚白的天空,回想着今夜谢仪舟的泪水、担忧、袒护……
她以为他要杀了她的时候都没有哭。
江景之第一次体会到了骑虎难下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