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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承恩公上书北伐。……

翌日一大清早,季衔山精神抖擞出现在霍翎面前。

他特意赶在霍翎晨练时过来,就是为了给霍翎演示元戎弩的威力。

霍翎道:“天还没亮透呢,也不用急在这一时。”

不用上早朝的时候,霍翎习惯先起来晨练半个时辰,再去用膳。

季衔山道:“这不是想着顺便来母后这里蹭一顿早膳吗。”

霍翎莞尔。

母子说话间,已经有禁卫取来了元戎弩。

禁卫奉命演示了一遍元戎弩的使用方法,季衔山兴致勃勃道:“我也想下场给母后演示一番。”

禁卫面露难色,霍翎却没扫兴。她自己就是从小练习骑射的,所以养孩子也不会把孩子养得太娇气。

“那你去试试,要注意安全。”

季衔山高兴下场,在禁卫重新装配好箭矢后,他瞄准不远处的木板,十箭齐出。

“不错。”霍翎赞道,“箭术又有精进了。”

“是母后教得好。”

季衔山对元戎弩爱不释手,玩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随着霍翎去用早膳。

既然元戎弩的威力已经得到印证,霍翎也不耽误时间,命人去宣兵部尚书霍世鸣和户部尚书曲百川进宫,与他们商量元戎弩量产推广一事。

她问季衔山:“上午有课吗?”

季衔山:“有的。几个老师为了能赶在下个月前结课,这段时间都与我商量着增加了一些课时。”

“也不用这么赶。”霍翎道,“你不是对元

戎弩感兴趣吗,一会儿两位尚书过来了,你也留在旁边听一听。天章阁那边,派个人过去打声招呼就是。”

霍世鸣和曲百川都来得很快,两人的马车在宫门口碰上了。

曲百川不清楚太后忽然传召所为何事,霍世鸣心中却是有了猜测。

两人相互交谈一番,等来到霍翎和季衔山面前时,已经达成一定共识。

霍翎开门见山:“户部能挪出多少银两?”

大穆蠢蠢欲动,眼下燕北局势并不明朗,早日量产出一批元戎弩装配到燕北,也能增加燕北军队的实力。

曲百川在来的路上就计算过了,闻言也不迟疑,直接报出答案。

霍翎看向霍世鸣:“让武库司那边抓紧点。”

霍翎的命令正中霍世鸣下怀,他应得十分爽快。

商议完要事,曲百川提出请辞。

霍世鸣也要跟着起身退下,霍翎却道:“承恩公留一下。”又打发季衔山,“时辰尚早,这里也没别的要紧事了,你快回天章阁上课吧。”

殿内只剩父女二人,冰盆散发出丝丝凉气,驱散走夏日的沉闷。

霍翎留下霍世鸣,也不为别的,主要是与霍世鸣聊了聊兵部的情况,问霍世鸣在兵部待得习不习惯。

“习惯。”霍世鸣笑道,“我在燕西那等苦寒之地都待得习惯,更何况是回了京师。”

“那就好。”霍翎道,“我听闻父亲与兵部两位侍郎关系平平,原本还担心父亲会不习惯兵部的事务。要不是安儿带回了元戎弩,我都没想到父亲才去兵部半年,就给我带来了这样大的惊喜。”

明明是一番夸奖的话语,霍世鸣却听得口干舌燥,心跳也莫名加快。

“娘娘谬赞了。元戎弩能研制出来,多赖武库司的工匠,我也没做什么。”

霍翎微微一笑:“安儿那孩子可是亲自在我面前为父亲和武库司请功。赏赐我已命人备好了。父亲离开皇宫时,一道带回兵部衙门吧。”

……

霍世鸣走出寿宁宫。

没有冰块散发的凉气,燥热的夏风迎面吹来,霍世鸣后背冷汗涔涔。

方才不过是些寻常对话,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心虚,霍世鸣总觉得霍翎每一句话背后都似有深意,暗含试探与敲打。

他先回了趟兵部,将赏赐分发给武库司众人。

分发完赏赐,也差不多到了下衙的时间,霍世鸣从兵部返回承恩公府。

后院,方氏正在与嬷嬷闲话,孙子霍幸被放在大大的榻上学习爬行。

听到外头请安的声音,方氏招呼道:“老爷回来了。你快来看看,阿兴这孩子刚刚都能自己走几步路了。”

霍世鸣伸手抱起孙子,忽然就想起了不久前霍幸的周岁礼。

霍幸的生辰与太后的生辰只差了一日,周岁礼那天,朝中有交情的官员都来了承恩公府喝酒。

众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孩子的名字。

起初听说孩子的名字是太后给取的,不少人都夸孩子有福气。京中权贵圈子里,能有这份体面的人可不多。

只是,在听到孩子的大名是“霍幸”后,一些原本还在夸孩子好福气的人,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承恩公府的长孙,被太后娘娘亲自取名一个“幸”字……

这是太后给予承恩公府的体面,还是太后在提醒承恩公府不要忘了他们的本分?

要是可以的话,霍世鸣也不想给孩子取这么个名字。可是太后金口玉言,这个名字还是他向太后苦苦求来的,他再不满意,又能如何呢。

从那天之后,京中就隐隐有些传言,说是太后与承恩公府不睦。

“阿泽和儿媳妇呢?怎么没看到他们?”

方氏道:“阿泽他大舅哥昨天又添了个儿子,阿泽和他媳妇去安远侯府送礼了。”

霍世鸣问:“你怎么没去?”

方氏白他一眼:“我等安远侯府办洗三礼再去。”

“也是。”霍世鸣一听就明白了,“这会儿侯府肯定乱得很,阿泽和他媳妇不是外人,过去也能帮一把手,我们过去就是添乱了。”

霍世鸣又问方氏给孩子置办了什么洗三礼。

方氏刚才就是在和嬷嬷商量礼单的事情,听到霍世鸣问起,随手将礼单递了过去。

令她诧异地是,霍世鸣不仅接了过去,还从头到尾细细看了起来。

霍世鸣道:“霍家人丁少,阿泽和他媳妇感情好,和几位舅兄关系也不错。我们两家的来往应该更密切些。你照着这份礼单,将礼物再加厚三成。”

以往这种人情往来,都是由方氏和儿媳妇关氏拿主意,霍世鸣是极少过问的。

不过只要霍世鸣开口,方氏也不会逆着他的意思。

想到安远侯府那一大家子人,方氏难免眼馋:“要我说,阿兴也大了,该催阿泽他们再要个孩子了。承恩公府这么大,只有阿兴一个孩子怎么够,也不拘是给他添个弟弟或妹妹。”

霍世鸣心里正烦着呢:“这种事情,你自己去和阿泽他们夫妻两说就是了。”

方氏看出霍世鸣心绪不佳,也懒得去哄他。夫妻这么多年,儿子孙子都有了,她平日里除了偶尔会操心一下娘家的前程,根本就没什么可愁的。

“对了,燕西那边来信了。”

霍世鸣猛地起身,将孙子塞给方氏:“你怎么不早说?”

方氏看他要往外走,忙道:“这都要用晚膳了,你吃过东西再去书房不成吗。”

霍世鸣摆摆手,背影消失在方氏的视线里。

方氏无奈,只得吩咐下人单独送一份饭食去书房。

来信之人是霍世鸣的亲信,燕羽军统领孙裕成。

这段时间,霍世鸣看似气定神闲,将大量精力都投入到元戎弩的研制和季衔山的接触上,实则整个人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行唐关的兵权,其实分成了三份,分别在行唐关主将、行唐关副将和燕羽军统领手里。

从前,霍世鸣是行唐关主将,他的好兄弟孙裕成是燕羽军统领,刘集这个行唐关副将装聋作哑、明哲保身。

行唐关大半兵权都直接或间接地掌握在他手里。

在燕西那一亩三分地上,他和土皇帝没什么区别。

但在他被调回京师后,一切都变了。

太后任命朱雀卫白文镜白大统领为新任行唐关主将。

白文镜的身份可不一般。他出身将门,在先帝时期就深受先帝信重,他的长子还尚了乐平长公主,而乐平长公主一向听从太后这位嫡母的吩咐。

白文镜要家世有家世,有身份有身份,要能力有能力,花了一些时间,就在行唐关站稳了脚跟,这段时日因为榷场贸易的事情,与孙裕成爆发过几次冲突。

孙裕成在信中向他诉苦,说是有不少人都改投到了白文镜麾下,言语间还透露出自己怕是要保不住榷场这块肥肉了。

权力是没有真空的。

无论他在行唐关的时候有多威风凛凛、一言九鼎,当他离开行唐关的时间久了,威望就会下降。

即使他是承恩公、兵部尚书也不能例外。

要是再多耽误一段时间,耽误到白文镜理顺燕西军务,彻底掌控行唐关的时候,这里面还能有霍世鸣什么事情?

“元戎弩已经开始批量生产……陛下那孩子也是支持北伐的……现在我所欠缺的,只是一线转机。”

“大穆还不够乱……永庆帝、永庆帝怎么还没死……”

霍世鸣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永庆帝出事的人。

要不是他一向不信佛,他都想像方氏一样,去小佛堂那里拜一拜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祈求起了作用,在看到那封写着“三皇子宫变身死,永庆帝中风晕厥,储君之位悬而未决,萧家催促燕北守将萧国英领兵回京,为十皇子继位保驾护航”的密报时,霍世鸣知道,自己苦苦等待的那一线转机,终于来了!

霍世鸣满脸狂喜:“孔易,你怎么看?”

孔易语气深沉:“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将军,到最终下决心的时候了。”

霍世鸣的身体因激

动而战栗。他用右手死死握着自己的左手,仿佛这样就能压下自己的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面上的喜意一点点沉凝:“就照你说的办吧。”

霍世鸣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计划,略作修改后,登门拜访那些与他来往密切的勋贵武将。

每到这个时候,霍世鸣都很感激霍翎推行的武试。

所谓武试,就是借由考核的方式,选拔出一批具有真材实料的中层武官。

这些通过考核选拔出来的武官,大多出身平平,身上全部打着太后党的印记,与那些依靠家族、姻亲上位的武官天然不合。

这几年里,随着太后的权势越来越重,这些通过考试选出来的武官在军中的处境越来越好。

军中的好位置就这么多,以前都是由勋贵武将内部瓜分,现在这些平民出身的武官占据了一大批位置,就意味着分到勋贵武将头上的位置少了许多。

勋贵武将的利益被触动,他们也是最不满太后执政的一批人。

只不过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才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如今这样一个,既能给太后添堵,又能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不少人都蠢蠢欲动了。

霍世鸣给这些人许下不少好处,终于换来他们的坚定支持,令他们松口同意与他一起联名上书。

当然,也有人胆子比较小,生怕因此事触怒太后,于是悄悄向霍世鸣打听,这背后是否有太后的授意。

霍世鸣露出高深莫测之态,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言语间却颇多暗示。

这些人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在朝堂上没有太大的话语权,起不了决心作用,只能跟在后头壮一壮声势。

霍世鸣最想游说和拉拢的,还是亲家安远侯和辉武阁大学士安鸿羽。

这两人都曾奉命镇守一方,在勋贵武将中极有威望。

尤其是安鸿羽,身为燕北前任守将,与大穆打过几十年交道,如果连他都站了出来,言之凿凿说这场仗可以打、应该打,那太后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想要说服这两人,说难其实也不难。

只要让他们看到大燕打赢大穆,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希望就可以了。

身为武将,谁又能抵挡住这份不世之功的诱惑。

霍世鸣很清楚霍翎的性情,要是他的行动中途泄露出去,传入霍翎耳里,他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霍世鸣很谨慎。

仗着自己曾经是太后党的核心成员,他在挑选助力时,避开了他所知道的所有太后党成员,连一些曾经和他一起上书弹劾过文盛安、疑似太后党的成员都没有去接触。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等霍翎那边收到风声的时候,霍世鸣已经串联起了一批朝臣。

霍世鸣今天没有穿超品公爵的朝服,而是换了一身武将打扮。

他立于大殿中央,紫衣绶带,器宇轩昂。

众目睽睽之下,霍世鸣掷地有声,石破天惊。

“臣霍世鸣,恳请太后与陛下下旨,允许臣领兵出征,北狩大穆,收复失地。”

满朝侧目。

其中一些不知内情者,先是将目光落到了霍世鸣身上,随后又忍不住朝着金銮殿上的太后望去。

毕竟在大多数人眼中,承恩公一直是太后党的中流砥柱。

如今承恩公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说出“北狩大穆”四字,莫非太后娘娘想趁着大穆内斗不止,发兵收复燕云十六州?

太后一向强势霸道,以她的性情,倒也不无这种可能。

不少人目光微闪,开始思量这件事情背后所能带来的利益,以及他们接下来应该表现出来的站队与倾向。

在文武百官的哗然声中,霍翎面色陡然沉下,目光穿透帷幔,垂落在霍世鸣身上。

霍世鸣不避不闪,坦然与霍翎对视。

霍翎右手按住扶手,几乎控制不住心中的怒意拂袖而起,但只是一瞬,她就慢慢松开了指尖的力道。

“出兵燕云乃举国大事,承恩公在进言之前,真的已经考虑清楚后果了吗?”

霍世鸣梗着脖子:“娘娘,依照臣对两国的了解,这一仗,优势尽在我大燕。大穆与大燕相隔万里之远,局势瞬息万变,还望娘娘早日裁决,莫要错失良机。”

霍世鸣从袖中取出折子,保持着向上递的姿势:“这是臣与其他同僚联名所写的请战折子,还请娘娘与陛下过目。”

霍翎看向崔弘益。

崔弘益快步走下大殿,接过折子,转呈给霍翎。

折子入手厚实,霍翎目光径直落在最后的联名落款上。

洋洋洒洒,熟悉的,不熟悉的名字。

季衔山侧了侧身子,看似依旧端坐,视线余光却也落在了折子上。

奏折很长,即使霍翎看得再快,也需要一些时间。

在等待霍翎翻看奏折的时候,立于大殿之下的朝臣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怎么回事,太后娘娘居然不是在装模作样,而是真的在从头翻阅承恩公的请战折子!

承恩公上书请求北伐一事,居然不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吗!?

朝堂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叫“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

朝堂上充斥着太多声音,如果将一件事情放到朝堂上来讨论,众人七嘴八舌,很难达成一个共识。

真正重要的国策,向来都是由几位大人物坐在一起敲定的,顶多就是在几位大人物达成共识后,再开一场大会通知众人。

北伐大穆是何等重要的大事,承恩公在上折子之前,居然没有事先与太后通过气,而是绕过太后,先串联起一批主张北伐的朝臣,再公然联名上书,请求太后同意出兵北伐。

这样的大费周章,这样的匪夷所思,这样的不合常理,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太后与承恩公不合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哪位太后会与自己的家族闹得这种地步。

驱逐陈浩言,逼迫文盛安致仕,所有人都认为太后已经大权在握,所有人都不敢站出来挑衅太后的意志。

可此时此刻,在所有人都认定太后的威仪不可动摇之时,原本应该是太后党执牛耳者,原本应该坚定站队太后的承恩公,竟然主动跳了出来,打破朝臣的认知。

这对父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众人挠心挠肺好奇之余,又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嘀咕:承恩公拼着得罪太后,拼着暴露太后与霍家不合也要上书北伐……

看来承恩公方才所言非虚,这一次北伐,优势尽在大燕,甚至有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完成光复燕云的大业。

因为只有这样的不世之功,才能让承恩公如此豁出去,才能让承恩公在事后逃脱太后的怒火。

一想到这儿,就连那些没有在折子上联名的官员,都开始心动了。

他们不敢带头挑起两国大战,但在承恩公上书以后,跟着掺和上一脚,捞一笔功勋,他们还是敢的。

所谓的主战派、主和派,很多时候,就是一门政治生意。

如果支持北伐能让他们获利更多,那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呢?

就算太后真要怪罪下来,也法不责众。

……

满朝文武的小心思,暂时还不在霍翎的考虑之中。

但霍世鸣打的什么如意算盘,霍翎已经看出来了。

也难怪会有这么多人陪着霍世鸣一起联名上折,公然跳出来支持北伐。

折子中罗列的种种条件,是真的能让人看到大燕一举收复大穆的希望。

这样一道详尽殷实,有理有据,尽数记载了大穆储君之争的奏折,绝对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整理出来的。

所以,她的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谋这一切的?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挑衅她、背叛她、妄图用朝臣舆论挟持君意的念头?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你去弹劾承恩公,结……

霍世鸣的这道请战折子,宛若在青天白日里骤然降下一道惊雷,搅得人心浮动。

底下的窃窃私语声打断了霍翎的沉思,今天这场大朝会注定是没有结果的,霍翎压下朝臣的议论,命人宣布退朝。

寿宁宫里,宫人来往之时都尽可能放轻脚步,生怕惊扰到这座宫殿的主人。

无墨端着一早就熬好放凉的莲子羹,小心翼翼蹲到霍翎身边:“娘娘,您先用些东西吧,莫要饿坏了身子。”

人活一辈子,遇到的烦心事不知道有多少件,难道每一次都要烦得吃不下东西?

很早之前,霍翎就意识到一个道理:她越是烦得吃不下饭,就越要好好吃饭,务必用最好的精神面目去应对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给我吧。”

霍翎伸手接过莲子羹,用汤匙慢慢搅拌着:“无墨,你随我进宫多少年了。”

无墨道:“一晃眼,有十五个年头了。”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霍翎道,“也难怪哀家都认不得承恩公了。”

无墨鼻尖一酸,提议道:“娘娘,要宣承恩公来问问吗。”

霍翎咽下一口莲子羹,唇角微微上挑,笑意却未及眼底:“不急,承恩公有胆子做出这种事情,就必然做好了承受哀家怒火的准备。从他口中,是问不出什么真话的。先让崔弘益去一趟麒麟卫,把霍泽给我找来。”

禁卫军设有四大营,分别是麒麟卫,朱雀卫,玄武卫和白虎卫。

霍泽

这些年都在麒麟卫当差。

他的能力不算特别出众,但上头交代给他的差事,他都能完成得很好,再加上家世摆在那里,每次麒麟卫有什么提拔晋升,都少不了他的一个名额。

一路稳扎稳打,二十七八的年纪,就已经是一名指挥使,手底下掌管着一千禁卫军。

麒麟卫专门负责拱卫皇宫,保护皇室成员安危,霍泽平日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巡视皇宫,所以散朝以后,早朝上发生的一切都传入了他的耳中。

霍泽顿时坐不住了。他解去身上的甲胄,换好常服,打算去找上官告假回家。

才出营房,就被一行内侍拦住去路。

崔弘益笑容谦卑,姿态却强硬:“国舅爷,娘娘有请。还请你随奴才走上一趟吧。”

……

宫殿大门在身后闭合,霍泽深吸一口气,对着静坐上首的霍翎恭敬行礼:“麒麟卫指挥使霍泽,参见太后娘娘。”

他低垂着头,看不清太后此刻的神情,只能听到一道无悲无喜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在空荡而庄严的大殿内久久回响。

“这个时辰,你不在宫中当差,要去哪儿?”

“回娘娘话,关氏这两日身子不大舒坦,臣与她说好了要早些告假回去陪她。”

“是吗。”霍翎笑了一下,原本平淡的语气变得柔和下来,“阿泽,以前你我姐弟私下相见时,你都是称呼我为阿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再也没有叫过我一声阿姐,而是改口称了娘娘。”

霍泽被霍翎这骤然变化的语气激得浑身一颤,后脖颈处升腾起丝丝凉意:“阿、阿……娘娘……臣以前不知礼数,多次在娘娘面前失了分寸,还望娘娘恕罪。”

“失了分寸?”霍翎道,“你我本就是骨肉至亲,你叫了我这么多年的阿姐,如今怎么会认为叫我一声阿姐是失了分寸呢?”

霍翎右手按着桌案,缓缓站起。

她还穿着上朝时穿的那身玄色朝服,华丽而厚重的朝服上绣有繁复而威严的龙凤图腾,行走之间,宽大裙摆漫过光洁如镜的地面,最终停在霍泽面前。

“你在害怕什么,又在心虚什么。”

冰凉的指尖贴在霍泽颊侧。

霍翎略一用力,霍泽的头被这股力道带得一偏,与霍翎视线相撞。

“父亲做过的那些事情,别人不清楚,你应该心中有数吧。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总不至于连你都要瞒着。”

霍泽浑身颤抖,脑子一片混沌。

他想过的。

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就设想过,如果有朝一日父亲东窗事发,太后怪罪下来,他该如何应对。

可是,提前打好的所有腹稿,费心想出来的各种解释,来时做好的心理建设,在对上太后那一双冰冷透骨的眼眸后,都溃不成军。

他的解释想取信太后,要有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太后依旧视他为亲人。

因为是骨肉至亲,所以在很多事情上,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可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但是,在这样的眼神里……

在这样冷漠的,如同望着陌生人般的眼神里……

霍泽莫名有种预感,不管他作何回答,太后都不会信的。

他和父亲已经失去太后的所有信任。不管回答什么,都只是跳梁小丑的无谓挣扎,自取其辱罢了。

“怎么不说话了?”

霍翎凝望着霍泽的眼睛,唇畔依旧噙着淡淡的笑,耐心等待霍泽做出回应。

姐弟之间,生得最相像的,就是一双眼睛、

只是此时此刻,霍泽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惧,那近乎九分的相像,倒叫人辨认不出来了。

“阿姐……”霍泽唇角轻轻颤抖,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捡起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问些什么。”

他不能承认。

不管太后信不信这番说辞,他都不能承认。

霍翎脸上的笑意骤然扩大,猛地加重手上力道。

霍泽本就双腿发软,整个人仿佛踩在渺渺云端之上。被这么一推,身体不由自主地顺着这股力道倒退两步,踉跄着重新站稳。

“阿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连孩子都有了,怎么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你的资质,真是令我失望,这就是霍家下一代家主的风采吗。

“你帮父亲瞒着我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后果吗。你日日抱着孩子,呼唤霍幸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没有仔细想过,霍家是因何人才有了今日的门庭煊赫,承恩公一爵,承的又是谁的恩吗。”

父亲真不愧是她的好父亲。

弟弟也真不愧是她的好弟弟。

霍家,一介外戚,因她而辉煌,竟也敢凌驾于她的意志之上。

霍翎转身,随手抄起案上的奏折,甩向霍泽:“既然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好好看看吧。看看父亲在奏折里到底说了些什么,看看父亲私底下到底打了什么如意算盘。”

奏折厚重而锋利,裹挟着破空声飞向霍泽,边角之处擦过他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在那一大道伤口渗出血迹之前,奏折先一步跌落在地,碰撞出沉闷声响。

霍泽不敢发出痛呼,也不敢伸手去捂伤口。他默默蹲下身,捡起奏折,展开来看。

霍泽自然是没有在这道奏折上联名的,也没有亲眼目睹过这道奏折,但奏折上所写的一桩桩一件件内容,他都不陌生,或直接或间接地从霍世鸣那里听说过。

他看得并不快,脸颊上的伤口不断传来湿润的疼痛,分散着他的注意。

“看完了吗?”

霍泽不敢拖延:“看完了。”

霍翎指尖轻敲桌案,霍泽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膝行至霍翎面前,默默将奏折放回霍翎手边。

他正要重新退走,霍翎按住他的肩膀。

“北伐一事,你怎么看?”

“北伐大穆,收复燕云,利在当代,功在千秋。臣弟知道,北伐乃娘娘平生志向,父亲的做法也许有欠考虑,但请娘娘相信,父亲的出发点是好的。”

霍泽回答得很谨慎。他并未直接表明自己对北伐一事的态度,而是委婉地为霍世鸣进行辩解。

“看来你觉得父亲没有做错。”

霍翎微微一笑:“父亲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志向,你说得不错,北伐确实是哀家的平生志向。承恩公既然知道这一点,又为何不直接找上哀家,给哀家上书进言,请求哀家发兵北伐呢。

“以承恩公的身份地位,进宫见哀家是什么难事吗。

“不如你替我猜猜父亲的心思吧。”霍翎侧头,看向霍泽,“他是不能这么做,还是不想这么做。”

霍泽沉默。

霍翎道:“是答不上来,还是不敢回答?

“说实话,我也很意外。到底是有了怎样的倚仗,才能让父亲如此肆意妄为?”

霍翎慢悠悠打量着霍泽的神色,种种猜测自心间飞掠。

一个人突然做出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一定是有所图谋的。

她的父亲已贵为一等承恩公,是大燕的兵部尚书。荣华富贵至这般地步,还有什么东西是父亲想要图谋,却又肯定她一定不会愿意给的?

因为肯定她一定不会愿意给,所以才敢忤逆她的意愿,只为达成他的图谋。

北伐……

兵部……元戎弩……

“阿泽,父亲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那你呢。你做好你的选择了吗。是要跟着父亲一意孤行,还是要弃暗投明,站在阿姐这边。”

霍泽愣愣地看着霍翎:“……阿姐想要我做什么。”

霍翎的指尖抚过奏折:“不管你是知情不报,还是当真不知道这一切,阿姐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提笔写一本奏折,弹劾承恩公霍世鸣结党弄权、德不配位,事成之后,你就是大燕的承恩公。”

霍泽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霍翎。

天狩八年六月,承恩公霍世鸣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弹劾吏部尚书文盛安结党弄权、德不配位。

仅仅只过去了一年时间……仅仅只过去了一年时间……

结党弄

权、德不配位的人就变成了承恩公霍世鸣。

疯了。

霍泽忍不住想,都疯了。

父亲疯了,阿姐也疯了。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抉择。

“怎么样,考虑清楚了吗。”

霍翎给足霍泽思考和反应的时间,这才再次开口。

“承恩公一爵,只有皇后和太后的生父才能承袭。你原本是没有资格承袭这个爵位的。如今哀家愿意为你破例,你是要承了哀家的恩情,还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霍泽咽了咽唾沫,艰涩出声:“阿姐,这两项指控对爹来说也太过了。这些年里,爹一直在按照你的吩咐办事,就算……就算你将他调离行唐关,他也不敢有丝毫怨言……”

霍翎眉梢一挑,截断霍泽的话音:“看来我将他调离行唐关一事,让他心中颇有怨怼。在我面前,他演得可真是好啊,我居然都没看出来他私底下有如此多不满。”

霍翎再次敲了敲面前的奏折:“结党弄权、德不配位,我有哪句话说错了吗。”这本奏折,不就是现成的证据吗。

霍泽面色大变,下意识想要去抓霍翎的胳膊,又怕这么做会火上浇油,最后只敢攥着霍翎袖口一角。

霍泽苦苦哀求:“如果我上了这本折子,不仅会让父亲颜面扫地,还会让其他官员看了我们家的笑话。阿姐,你就当是看在爹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过他这一回吧。”

霍翎问:“这样的话,你对承恩公说过吗。”

霍泽张了张嘴,一时失语。

霍翎再问:“我让你上一本折子,你知道这会让承恩公颜面扫地,会让朝臣看了笑话。那承恩公上这本折子的时候,你有没有提醒过他,这会让我在朝臣面前失去威严?”

这几年里,她先是贬谪陈浩言和崔明,后又逼退文盛安,终于在朝臣面前树立起自己的威仪。

那些反对她的人,在她的威势下,都不得不选择曲从。

她终于能够放开了大展拳脚。

但是,在她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她的父亲就这么出人意料地跳了出来,给她来了狠狠一记背刺。

多可笑啊。

第一个站出来挑衅她的人,居然不是那些被她打压的勋贵武将,也不是曾经的文党成员,而是她的亲生父亲。

这让其他朝臣作何感想?

霍泽语塞半天,突然灵光一闪:“阿姐,阿姐,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这就回家去劝父亲,我这就让父亲进宫给你负荆请罪。我们一家人好好坐在一起,将事情全部说开,将误会全部解开。”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答应上这道折子。

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父亲再怎么样都不会害他。

反倒是阿姐……

她已经记恨上父亲,也记恨上了他,她的许诺也许会兑现,也许不会。

即使真的兑现了,他这个承恩公也没有任何体面,他的官职更是彻底走到头了。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你的选择。”霍翎不再看他,“来人——”

一直候在外头的崔弘益立刻推门而入:“娘娘。”

霍翎下令道:“寻一间宫殿,将国舅爷带下去好生安置。等什么时候国舅爷想清楚了,再将他重新带来见我。”

霍泽一愣。

阿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要将他扣在皇宫里。

“阿姐,我一个外人,不适合长时间住在皇宫里,而且关氏和孩子还在等我回家……”

事到如今,霍泽还想用温情去打动霍翎。

霍翎却是笑了一声:“这有何妨,皇宫这么大,陛下又未大婚,多的是可以住人的地方。哀家也有一段时日没见过关氏和我那好侄儿了,你若是惦记他们,随时都可以跟内侍说一声,哀家派仪仗去接他们进宫小住一段时间。”

霍泽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嗓子眼,真怕自己再这么说下去,霍翎就要把他媳妇和儿子一起扣在手里。

内侍一左一右将他架起,强行拖着他向外走去。

悔意在霍泽心底不断滋生蔓延,早知今日……早知今日……

走出正殿时,霍泽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他余光一扫,看到候在长廊上的季衔山,脸上流露出求助之意。

只是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崔弘益就命人加快动作,将他朝着远离季衔山的方向拖走。

季衔山立在原地,静静看着这一幕。

“陛下。”无墨走到季衔山身边,“你可以进去见娘娘了。”

“母后。”季衔山给她倒了杯茶水,“你先喝口茶。”

热意从茶杯一路蔓延着掌心,霍翎神情稍缓:“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也是刚到。”

母子两都默契地没有提起霍泽。

季衔山道:“我心中有一事不解,还请母后解惑。”

霍翎问:“关于北伐?”

“是。我观母后的态度,并不同意出兵大穆。”

“你支持北伐?”霍翎抿了口茶水,突然有些明白承恩公的底气来源于何处。

季衔山迟疑了下:“……我自然都听母后的。”

“可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霍翎拉着季衔山坐下,“这段时间,承恩公给你上了不少课,应该也给你讲了不少大燕和大穆的情况,所以,你是怎么想的呢。”

季衔山心中确实存着不少疑虑。

在大朝会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霍翎和霍世鸣之间的诡异氛围。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也进一步印证了他的想法。

母后与霍家必然生了嫌隙。

季衔山对此自然是有所好奇的,但这并非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季衔山分得清轻重缓急,在他看来,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关于承恩公在折子上提及的北伐一事。

季衔山将自己对北伐的看法,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霍翎问:“这一番话,是你自己想到的,还是承恩公告诉你的。”

季衔山回忆一番,认真道:“承恩公没有直接对我提出北伐一事——如果他直接提出来了,我一定会过来询问母后的意见。这些都是我根据承恩公的教导,还有暗卫探听到的情报,得出来的结论。”

一叶障目之时,很多事情都看不明白。

但如今再回过头去看,就会发现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

“过年那几天,承恩公时常在我面前提起燕云十六州,还问我是否愿意增设一门课程,多了解羌戎和大穆的情报。”

霍翎眉梢微挑:“这件事情,是承恩公起的头,而非你临时起意?”

大穆一直都是大燕的心腹大患,尤其是从去年年底起,大穆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所以当宋叙找到她,说季衔山打算增设这么一门课程时,霍翎也没多想。

她不可能事事都抓在手里,随着季衔山渐渐长大,她对他的管教,就变成了抓大放小。

季衔山颔首:“承恩公的提议很符合我的心意,我便也顺势应承下来。”

霍翎将霍世鸣写的那道请战折子塞进季衔山手里:“你也来看看,看完以后再重新回答我,这一场仗应该打吗?”

方才在大朝会上,季衔山只用余光瞥了瞥折子,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具体内容。

这会儿细细翻阅下来,他才发现,与承恩公一道联名上折的人,居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些。

而且,安鸿羽安老将军的名字也赫然列在上面。

要说这朝堂里,谁和大穆打过的交道最多,那一定是安鸿羽。

换做其他任何时候,季衔山一定会认真考虑安鸿羽的提议。因为比起他这个纯粹的外行,安鸿羽的判断自然是更值得信任与参考的。

但眼下这种情况……

季衔山抬头看向霍翎:“我知道,母后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收服燕云。您当初取年号为天狩,就是存着北狩大穆的心思。您并不畏惧与大穆开战,但您并不认同承恩公的看法。您认为眼下并非与大穆开战的最好时机。”

霍翎笑了笑,脸上浮现出欣慰之色:“我担心

这是大穆的阴谋。”

季衔山一怔:“大穆的阴谋?”

他立刻有所联想:“永庆帝是在装病?”

霍翎道:“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季衔山心中微动。

他们所认为的大燕的优势,有不少都是建立在大穆永庆帝中风晕厥的基础上。

如果永庆帝是在装病,那大燕的所谓优势,就只是敌人让他们以为的优势。

实际上这一切都在敌人的算计之中。

霍翎将事情说得如此清楚,季衔山一边下意识信任着霍翎的判断,一边又舍不得这样千载难逢的时机:“如若这并非大穆的阴谋呢?”

霍翎问:“安儿,大燕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难不难?”

“难。”

这是大燕几代人都没能完成的事情,所以它才会被所有人认为是不世之功。

“这样一个历经几代人都没能完成的伟业,你为什么会认为它能在这个时候就完成呢。这些年里,大燕的国力确实是在不断增长的。但大燕的国力,已经强大到能够直接和大穆拉开差距了吗?”

季衔山带着这个问题,又重新看了一遍奏折。

奏折上所罗列的条件,确实都是大燕的优势所在。

但是这样的优势,真的足够拉开两国间的差距了吗?

“北伐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收复燕云。不能收复燕云,北伐就是在空耗国力。”

霍翎的声音再次将季衔山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看着季衔山,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话中含义却令季衔山心头大震。

“与承恩公一起联名上折的朝臣,未必想得那么深远。他们的过错可以放在后面再追究。但你觉得,第一个提出北伐、写出如此详尽殷实的奏折的承恩公,有没有意识到仓促北伐的问题?

“如果他意识到了,却依旧一意孤行,将数十万将士的性命视作朝堂博弈的筹码,还妄图联合朝臣,绑架君意,又该当何罪?”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求见。

季衔山从霍翎的话语里感受到了一种坚决。一种绝不会轻飘飘揭过此事的坚决。

承恩公敢算计母后,就要做好承担母后怒火的心理准备。

甚至于,在承恩公给他讲述霍家的百年历史,讲解大燕与大穆的恩怨纠葛,介绍大穆的夺嫡之争时……是不是也存着几分对他的算计?

“我都听母后的。”

季衔山再一次表明态度。

母子两就北伐一事达成共识后,霍翎命人去传召陆杭。

这位老大人是三朝老臣,又顶着辅政大臣的名头,在朝中要威望有威望,要人脉有人脉,她得先和对方通个气。

陆杭来得极快。大朝会结束后,他就知道太后娘娘一定会召见他商议北伐一事,所以根本没有离开皇宫。

霍翎开门见山:“哀家绝不同意在此时发动北伐。”

季衔山跟上:“朕亦然。”

陆杭神情一凛,拱手道:“臣明白了。”

霍翎微微颔首。

不管霍世鸣私底下鼓动了多少朝臣上书,只要她不同意,皇帝不同意,陆杭这位辅政大臣不同意,朝臣便没有置喙的余地。

陆杭问:“娘娘要直接出手,将这股请战的风波压下去吗。”

霍翎下意识抬头,眺望着远阔的北方:“必须尽快将这股声势压住。再耽搁下去,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可以防范住敌人的阴谋算计,却无法防范住人心莫测。

陆杭刚想开口询问,无墨匆匆走了进来:“娘娘,丁大人和宋大人在外头求见。”

霍翎道:“请他们进来吧。”

给霍翎和季衔山一一行过礼后,丁景焕又与陆杭打了声招呼:“陆尚书也在。”

陆杭笑道:“你二人怎么一块儿过来了。”

丁景焕看了看霍翎,见霍翎没有阻止的意思,才开口解释:“早在一个月前,我们安插在大穆的人手就传回了一份情报。起初我们也以为这是上天赐予大燕的天赐良机,但娘娘疑心这是大穆的阴谋,永庆帝极有可能还清醒着,因此并未轻举妄动,只是派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加剧大穆的动荡。”

宋叙跟着道:“大燕能在大穆安插人手,大穆自然也能在大燕安插人手。今日大朝会上发生的一切瞒不住人,要是传回大穆,只怕会正中大穆下怀,让他们借题发挥。”

陆杭心中一动:难怪方才在大朝会上,太后看到承恩公的奏折后会如此震怒。

他原以为这是因为承恩公冒犯了太后的威仪,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原因在。

在夺嫡愈演愈烈的关键阶段,就算是永庆帝想要发兵攻打大燕,其他贵族和官员也未必会乐意。

尤其是那些支持其他皇子的人。

镇守燕云十六州的大将萧国英是十皇子的舅舅,在这个时候主动出兵大燕,不是给了十皇子和萧国英可乘之机吗!

但是,如果先提出开战的一方是大燕,上书请战的人还是大燕的承恩公兼兵部尚书呢?

大穆要不要防守,要不要反击?

只要大穆的军队开始调动,大燕就算再不想打,也不得不应战了。

季衔山的脸色也渐渐沉下:这就是母后说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吗。

敌人早就巴不得与他们开战了,只是因为种种掣肘,一时间找不到一个好的开战理由。

如今一个现成的开战理由送到了对方手上。他们可以压下朝堂请战的声音,却无法阻止敌人的行动。

在场之中,唯有霍翎神情不变。

丁景焕道:“看来娘娘也想到了这一点。”

霍翎叹了口气:“我倒宁愿自己猜错了。”

宋叙劝慰道:“娘娘,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大穆想要与我们开战,即使没有这件事情,也会找到别的借口与我们开战。

“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快压下朝中这股北伐的声势,然后去信给周嘉慕周将军,让他提前做好防范。如果大穆真敢动什么歪心思,就要狠狠挫一挫他们的威风,让他们有来无回。”

霍翎颔首:“周嘉慕那边,早在一个月前,哀家就去信提醒过他了。如今朝中起了风波,确实也该再写一封信告知于他,让他做到心中有数。”

大穆要开战的话,应该就是这段时日了。

在此之前……

霍翎轻轻垂下眼眸,密如鸦羽的睫毛遮住了她眼中的晦涩。

在此之前,有些事情,也该先做个清算了。

***

大朝会结束后,霍世鸣在不少人的簇拥下离开金銮殿。

簇拥着他的人,大都是那些和他一起联名上折的勋贵武将。

还有一些没有联名上折,却有意掺和一脚的官员。

霍世鸣一边应付着众人,一边默默等待太后的召见。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管怎么样,太后都一定会宣他去对峙的。而他也早已打好了腹稿,在心中模拟过和太后的对话,知道该如何将此事糊弄过去。

只是霍世鸣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他离开皇宫,等到他回到兵部,等到兵部下了衙,都没有等来太后的传召。

原本还踌躇满志的霍世鸣,在发现事情居然开始脱离掌控后,不免心浮气躁起来。

他深吸口气,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再去一趟安府拜访安鸿羽。

他想要请动安鸿羽出面,让安鸿羽和他一起进宫劝说太后和陛下。

以太后的脾性,未必愿意耐下性子听他解释。但安鸿羽说的话,太后总该要听一听吧。

要不是燕北距离京师太远,霍世鸣担心路上会走漏消息,他都想在暗中联络周嘉慕,请周嘉慕跟他一起联名上书了。

……

从安府出来时,天边只剩最后一抹余晖。

盛夏时节,天黑得晚,霍世鸣回到承恩公府的时候,已是戌时过半。

方氏和儿媳妇关氏都还在厅堂里坐着。

看到霍世鸣回来,方氏松了口气:“老爷怎

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北伐之事只在朝堂上传开了,并未散播到民间。方氏和关氏又一直待在府里照看孩子,压根不知道霍世鸣背着她们办了一件大事。

霍世鸣从下人手里接过热帕子,随意擦拭手掌:“衙门有些事情耽搁了。已经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回后院休息,阿兴这孩子都在打盹了。”

关氏笑了笑,没说什么。

方氏白了他一眼:“迟迟没等到你和阿泽回府,又没见你们派个小厮亲卫什么的回来报信,我们哪里放心就这么回后院休息。”

霍世鸣微愣:“阿泽还没回来?是不是麒麟卫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他要在宫中值夜。”

关氏温声道:“今早出门前也没听他提起过。”

而且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临时要留在宫中值夜,霍泽都会派人跑回家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霍世鸣眉心拧起,突然问关氏:“他今早是去了皇宫,对吧。”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古怪,关氏不解地应了声是。

霍世鸣的神情渐渐凝重下来。

关氏求助地看向方氏,方氏催促:“老爷,你想到了什么你就直说啊。突然阴沉个脸一言不发,这不是在吓人吗。”

霍世鸣抿了抿唇,面色难看道:“我也说不准。不过,如果阿泽是去了皇宫,他应该是被太后留在了皇宫里。你们先别担心。”

就冲霍世鸣这副模样,要说方氏和关氏不担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是……

可是被太后留在了皇宫里,又会出什么事呢……

方氏看了看面色慌乱的儿媳妇,又看了看儿媳妇怀中的小孙子。

许是感受到娘亲的焦躁,方才还困得直打盹的孩子,这会儿正在母亲的怀里闹腾,以至于关氏不得不分出心神去哄孩子。

方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温声劝慰关氏,让她先带着孩子回后院休息。

等关氏抱着孩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以后,方氏挥退下人,又亲自将大门掩上,这才重新走回霍世鸣身边,死死抓着霍世鸣的胳膊,强忍颤抖道:“太后不会无缘无故留阿泽在宫里。阿泽怎么惹怒太后了。你直说吧,我受得住。”

霍世鸣下意识否认:“你在瞎说什么。”

“对,我确实是在瞎说。”

方氏盯着霍世鸣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惨笑:“阿泽这一年来,每天一大清早进宫当差,下衙就回府里陪伴妻儿,偶尔出去与同僚应酬,也都会提前跟家里打好招呼。他这孩子,心还没那么大。

“反倒是你,这一年来你都在忙些什么。我不问,不代表我没有察觉。”

霍世鸣:“你……”

方氏强忍着哽咽:“我只问你要一句准话。阿泽会平安回来的,对吧。”

到底是多年夫妻,霍世鸣见她这样,也不免软和了语气:“这是自然。阿泽叫了太后这么多年姐姐,太后怎么会害他呢。

“太后留阿泽在宫里,应该只是有一些事情要问他。你就是太爱瞎操心了。这样,你要是还不放心,我明日一早就进宫去求见太后。”

听得霍世鸣如此保证,方氏才长长松了口气。

只是等方氏背过身,霍世鸣方才好转的脸色又再次阴沉下去。

翌日一大清早,在方氏的接连催促下,霍世鸣三两口用完了早膳,收拾收拾就去了皇宫。

他没有提前跟宫里打招呼,到了宫门口就被禁卫拦了下来。

霍世鸣将令牌递给禁卫,托禁卫去请示太后。

如此一番辗转,霍世鸣才被带到兴泰殿。

大燕最完整、最细致的一幅舆图,原本是摆放在天子所居住的太和殿里。

在霍翎执政以后,为了方便随时查看,这幅舆图就从太和殿搬到了兴泰殿。

霍世鸣被人领进殿内时,霍翎正背对着他,站在那足足有一面墙那么大的舆图前。

霍翎没有回头:“你们都下去。”

宫人一一退走。

就连无墨也没有留下。

敞开的殿门重新闭合,也带走了殿内为数不多的光源。略显昏暗的屋子里,就连流动的空气都显得沉闷。

霍世鸣躬身行礼,霍翎没有开口让他免礼,只是伸出手,将插在舆图上的一枚枚小旗子都拔起来,放到一旁的匣子里。

“哀家原以为承恩公忘记了来兴泰殿的路该怎么走。没想到霍泽才一个晚上没有回府,承恩公就又想起来该如何来兴泰殿求见哀家了。”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你以为你驱逐了文盛……

霍泽果然被太后扣在了手里。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霍世鸣也说不上是更轻松还是更紧张些。

他不担心霍泽的安危,只怕这傻小子一个不小心被太后套了话,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霍世鸣也不愿意霍泽牵扯太深,霍家有他一个人出面行事就足够了。所以他并没有将什么机密之事告知霍泽。

“臣惶恐。兴泰殿乃娘娘处理政务、接见朝臣之所,臣就是忘记了回府的路,也不敢忘记来兴泰殿的路。”

霍翎在匣子里挑挑拣拣,随手拿起一枚看得顺眼的旗子,捏在指尖把玩:“既然没有忘,那就是故意不来兴泰殿打招呼了。”

“娘娘!”

霍世鸣猛地跪倒在地。

这一下,他没有任何收力,膝盖磕在光滑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声响。

霍世鸣眉头都没皱一下,身体向前一伏,急切道:“娘娘,你我父女之间,在北伐一事上存在着不少误会。还望娘娘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解释此事。”

霍翎转过身,注视霍世鸣良久,轻轻一笑:“好。既然承恩公想要一个解释的机会,那哀家就给你这个机会。”

她也很是好奇,承恩公为了糊弄住她,到底想出了什么好借口。

光洁如镜的地面,倒影出霍世鸣的脸庞。他掩去眸中的深沉,从姿势到声音,无一不恭敬谦卑。

“娘娘,臣斗胆断言,大燕与大穆之间,早晚会有一场举国大战。

“大燕想要收整山河,大穆也在觊觎中原繁华。

“臣曾经就北伐一事与安老将军展开过详谈。安老将军告诉臣,这些年里,大燕一直在囤积粮草、训练士兵,大穆也在想方设法镇压国内的反叛,侵吞那些归顺于他们的游牧部落,不断发展壮大自身……两国都在为他日开展做准备。”

霍世鸣直接搬出安鸿羽,想用安鸿羽的支持来增加自身话语的份量。

“永庆帝此人执政期间,有诸多不好,但有一点颇为值得人称道。他继位后,通过减免赋税、减轻徭役、稳定物价等方式来争取燕云地区汉人百姓的民心。

“朝中有些官员总认为大燕王师一到,燕云地区的百姓就会望风而降,兴高采烈回归大燕的怀抱。但整整一百年、超过两三代人的移风易俗,燕云汉人早已没有多少南顾之心。

“要是再这么耽搁下去,即使我们花费巨大代价收复了燕云,光是后续的治理就需要耗费无数心力。”

霍世鸣说了很多很多。

有昨日在朝堂上就说过的,有在折子里提及过的,也有他自己收集到的一些密报。

比如说,永庆帝病倒后不久,二皇子的岳父冯信就前往燕云,与如今的燕云守将萧国英展开明争暗斗。

萧国英在领兵一道实乃天纵奇才,但他年纪不大,在军中资历和威望都远不如冯信深厚。

萧国英一面忙着争权夺势,一面又被萧家催促回京支持十皇子。

“萧国英能不能坐稳燕云守将的位置,关键并不在他本人的领兵能力,而在于后方的十皇子能不能成功上位。

“这个道理,萧家人看得懂,萧国英也看得懂。

“萧国英麾下有一支精锐,我的人调查到这支精锐有暗中调动的痕迹,驻扎之处看似一切如常,实则早已人去楼空,而萧国英也开始称病不见客。”

这条情报是霍世鸣为自己准备的杀手锏。

就连在说服亲家安远侯,说服燕北前任守将安鸿羽时,霍世鸣都没有将这条情报透露出去,为的就是在此时此刻抛出来,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军中最忌讳两件事情——临阵换将和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萧国英这一走,燕云只剩下冯信主持大局。

“冯信与萧国英势同水火,他不会信任萧国英留下的中高层将领,即使知道萧国英的政策是对的,也未必乐意继续执行萧国英的政策。甚至很有可能为了自己的威望,打压萧国英在军中的亲信与部将。”

萧国英在燕云经营了好几年,他的亲信与部将,才是燕云军队的主要战力。

后方陷入夺嫡之争,前线将领矛盾重重,霍世鸣实在不知道霍翎在犹豫些什么。

霍世鸣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娘娘一向杀伐果决,臣实不知,在北伐一事上,娘娘为何当断不断。”

霍翎笑了一声,突然道:“承恩公在燕西待了这么多年,与羌戎打过不少交道吧。”

霍世鸣谨慎道:“这是自然。”

霍翎问:“别人不清楚哀家对羌戎的布局,但哀家有没有告诉过你?”

前线将领才是和羌戎打交道最多的人。

朝廷对羌戎是什么态度,可以不告知其他人,但一定要与前线将领打好招呼,让前线将领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方式去对待羌戎。

所以这个问题,霍世鸣还真无法否认。

霍翎继续问:“那哀家有没有告诉过你,对大穆的图谋,要放在吞并羌戎以后?”

大燕的国力和大穆的国力无法拉开差距。

只有在吞并羌戎,消化完羌戎的版图以后,大燕的国力才能有质的飞跃。

霍世鸣道:“此一时彼一时。吞并羌戎再开启北伐,确实会更稳妥。但现在就开启北伐,也未必不能一举收复燕云。届时,我们还可以反过来,携北伐大胜之威,威震四夷,吞并羌戎。”

似乎是被自己所构想的前景打动了,霍世鸣抬起头,目光熠熠地看着霍翎。

“女主临朝,想要总摄军国大事,必有大诛罚,大征讨。这一战若胜了,是娘娘统御有方;若败了,是臣贪功冒进。”

霍世鸣想,他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都表示自己愿意承担战败后的一切罪责了,太后总该心动了吧。

片刻的沉默后,霍翎道:“你是兵部尚书,只要安稳待在后方调度粮草兵械,总少不了你的一份功劳。即使是战败了,也轮不到你来承担罪责,更不必说还是贪功冒进这样的罪名。承恩公此话,哀家有些听不明白。”

霍世鸣心下狂喜,知道自己赌对了,自己苦等的机会终于要来了!

“臣方才说过,军中最忌讳两件事情,临阵换将和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臣在燕西待了几十年,又一直在研究大穆军队,熟知燕云地区的情况。若是前线有需要,臣愿亲赴前线,为娘娘分忧!”

……

霍世鸣请战心切,上首却迟迟没有传来回应。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起头,想要看一看霍翎的反应。

下一刻,他就看见了一张平静到极致的面容。

方才还说得激情满满的霍世鸣,在这样极具压迫力的注视下,只觉心头一紧,嗓子也变得有些干巴巴的。

“承恩公可说完了?”

“臣说完了。”

霍翎道:“这样的解释,承恩公拿来糊弄糊弄朝臣就算了,居然也想拿来糊弄哀家。承恩公,哀家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同样的问题,哀家在金銮殿上问过一遍。现在在这兴泰殿里,哀家再单独问你一遍。你可以选择跟哀家说实话,也可以依旧坚持昨日的回答——

“出兵燕云乃举国大事,承恩公在进言之前,真的考虑清楚后果了吗?”

霍世鸣咽了咽口水,稳住心神:“当年先帝意外驾崩,只留下娘娘和陛下孤儿寡母。大穆永庆帝趁势发兵,欺人太甚,这一笔账,也该好好与大穆算一算了。”

霍翎语气戏谑:“原来承恩公上书北伐,是为了给哀家和陛下讨个公道啊。”

下一刻,她的语气骤然转冷:“就为了一个行唐关主将的位置吗?”

就为了一个行唐关主将的位置,将两国战争视作弄权的手段,在没有知会她的前提下,联合朝臣上折请战。

“臣是为了完成霍家先祖的遗愿,为了大燕的百年基业。”

听着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语,霍翎忍不住笑了,笑得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将捏在指尖的旗子生生捏断。

“好一个为了完成霍家先祖的遗愿,为了大燕的百年基业。”

她张开手。

断裂的旗子掉落在地,沿着台阶滚至霍世鸣脚边。

“承恩公以为自己是谁,竟然也好意思说出这样一番可笑的话语。你以为你驱逐了文盛安,你就能成为第二个文盛安吗。”

霍世鸣面皮抽了抽,面色猛地涨红。

这样冷嘲热讽的话语,他不是没有听过。

早些年霍家还败落着的时候,有人嘲笑他是破落户,还有人嘲讽他卖女求荣,靠女儿上位,但是在他成为承恩公以后,在他成为行唐关主将以后,他所过之处,尽是笑脸相迎。

即使是长女,会因为他办事不利而斥责他,甚至是利用制衡手段敲打他,却也极少当着他的面说出如此不留情面的话语。

“娘娘,这就是臣心中所想。臣的志向,外人不清楚,难道娘娘还不清楚吗?”

“承恩公的志向?”

霍翎却道:“承恩公的志向是什么,哀家确实是弄不清楚了。”

那个困守在永安县里郁郁不得志,怀抱着光复霍家、收复燕云理想的将领形象,早已轰然倒塌。

原来她年少之时视作大英雄的父亲——

也不过如此。

又或许,她的父亲从来都不是什么大英雄。

他嘴上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霍家先祖的遗训,说着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愿景,但那只是随便说说,并未真正放在心上过,也从未想过、更没有能力去践行。

只有她这个旁听之人真正听入了耳,听进了心,并信以为真,不断践行。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承恩公既不知恩,便……

霍翎有两个底线。

一是权力,一是孩子。

文盛安还在朝堂的时候,仗着自己是百官之首、辅政大臣,屡次冒犯霍翎的威仪,甚至还插手霍翎对季衔山的教育,在她的底线上来回横跳。

霍翎原以为朝臣中做得最过分的,也就只能做到文盛安这一步了。

但霍世鸣真是让她狠狠开了一回眼啊。

挑衅她的威仪算什么?

背着她鼓动安儿那孩子支持北伐算什么?

霍世鸣竟敢为了一己之私,将她十余年心血视作儿戏,将千万将士沦为弄权工具。

慈不掌兵,仁不为政。

大战不是不可以打,将士不是不可以牺牲。但战不能打得毫无意义,将士不能牺牲得不明不白。

他们的命,不是用来染红官员官帽的垫脚石。

满朝文武能不能有私心呢?

当然能。

就算是圣人,也不敢说自己全无私心。

只是一个人的私心,决不能凌驾于公心之上,更不能让朝廷为他的私心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