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世鸣身为行唐关主将,燕西几个榷场都由他手底下的人把持着,随便过一过手,就能赚取不少利润。
边境武将三年一述职,去年年底,霍世鸣原本是要回京述职的,因为榷场贸易出了一些问题,朝廷担心燕西出现变故,才命他不得擅离。
吏部右侍郎在折子里说,榷场贸易会出问题,是因为霍世鸣狮子大开口,引得羌戎商人和西域商人不满。
西域商人就不说了,毕竟西域和大燕之间还隔着一个羌戎。
羌戎商人背后站着的,却是羌戎几个大部落。
霍世鸣的这个做法,可是惹来了许多羌戎贵族的不满,不利于大燕对羌戎的安抚和拉拢。
……
在“以权谋私”这项罪名上,吏部右侍郎长篇大论。
到了“拥兵自重”这项罪名上,吏部右侍郎反倒吝惜起了
笔墨,只写了寥寥一行字。
可这行字,却让无锋瞳孔猛地一缩。
[听闻私底下,行唐关百姓都将燕羽军,称作霍家军。]
说白了,以承恩公如今的身份地位,在榷场上动一些手脚,捞一些油水,实在不算是什么重罪。
他也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行唐关主将。
但是,揽财可以,身为边境主将,拥兵自重实乃大忌!
……
“可看完了?”
霍翎的声音拉回了无锋的思绪。
他恭敬道:“都看完了。”
“那你可知哀家找你来,所为何事。”
无锋露出羞愧之色:“请娘娘明示。”
“也罢。”
霍翎转了转折子的方向,视线落在“霍家军”三个字上。
原本平静的神情,泛起了刻骨的寒意。
“燕羽军是什么军队,还需要哀家向你强调吗。我们安插在燕西的人手,为何没有提前发现这件事情?这个消息,哀家竟然是从文盛安那里得到的。”
时人讲究乡情、乡党,她在燕西出生、长大,一向视燕西为自己的大后方。
为了巩固自己的大后方,也为了来日吞并羌戎的大计,她在燕西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每当朝廷有什么政策要推行,燕西这个荒凉偏僻之地,也都能得到倾斜。
这是为何?
这还不是她有意照拂。
可是,经营了这么多年,她居然没有在事先收到一点儿风声,以至于被文盛安打了个措手不及!
简直荒谬!
实在可笑!
那些在燕西兴办州学的官员,因为不住在行唐关,主管的不是军务而是文教,没有察觉到异样也就罢了。
暗卫没有收到过任何风声吗?
行唐关副将刘集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吗?
她花了那么多心思培养出来的,莫非都是些玩忽职守的酒囊饭袋?
对上霍翎那双饱含审视的眼眸,无锋猛地一个激灵跪倒在地。
暗卫这个机构,最初是由太|祖皇帝设立。
设立的目的,一是隐在暗处保护皇室成员;
二是培养谍探,潜入大穆刺探情报,为他日收复燕云十六州做准备。
随着大穆和大燕不断僵持,短时间内收复燕云十六州无望,暗卫的职责也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
由对外转为对内,由刺探大穆情报,转为监察大燕各州的情况。
霍翎当上太后以后,为了加强对地方的掌控,进一步扩大了暗卫的规模,给了无锋这个暗卫首领更多的权力。
“娘娘,暗卫在燕西安插的人手不多,而且大都散在其它城镇……”
“为什么?”
无锋被问得语塞。
他总不能跟娘娘说,燕西就是个荒凉之地,以前朝廷不重视,没有在燕西安插太多人手,等他接管了暗卫以后,想着行唐关上上下下都是自己人,也没有刻意往行唐关安插什么人手。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在推诿责任,却又是实情。
“是属下无能。请娘娘责罚。”
霍翎深深凝望无锋,突然拂袖起身:“哀家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只是,暗卫的职责就是监察各州县的情报。职责所在,任何州县都不能成为例外,即使是燕西,即使是行唐关……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这话似有深意,无锋头垂得更低。
“属下明白了。”
“念在你是初犯,这回只罚你半年俸禄。”
“多谢娘娘宽宏。”
霍翎来到无锋面前,微微俯身,亲自扶起无锋:“暗卫在燕西的力量薄弱,但哀家选定的行唐关副将,总不能既是个瞎子,又是个聋子吧。”
既不是瞎子,又不是聋子,更没有两只手断了写不来折子,却一直在装聋作哑,那是不是说明——
行唐关副将刘集已经倒向了承恩公?
无锋立刻明白了霍翎的意思:“请娘娘给属下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属下愿亲自往燕西一行,调查折子上的事情,也调查刘集此人。”
霍翎拍了拍无锋的肩膀,像是为他拂去落尘:“是该好好查一查了,总不能一直灯下黑。”
无锋垂眸应是,心下却给刘集判了死刑。
娘娘派你去行唐关担任副将一职,不求你能建功立业,只是想让你好好占住这个位置,哪怕当个吉祥物也好,别让承恩公在燕西一家独大。
结果你不仅欺瞒娘娘,还有可能倒向了承恩公。
承恩公是娘娘的亲生父亲,娘娘不好直接动他,还不能杀鸡儆猴吗。
“娘娘。”
就在这时,无墨再次从外头走了进来,低声道:“国舅爷求见。”
霍翎不用想都知道霍泽是为了何事而来。
“让他进来吧。”
霍泽一进殿就急声道:“阿姐,爹绝对不可能干出以权谋私、拥兵自重的事情,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霍翎从无墨手里接过刚泡好的茶盏,用茶盖轻轻拨弄茶面,仿若未闻。
无锋提醒:“国舅爷,既是谈论公事,您该称一声娘娘。”
霍泽一愣。
以往在私底下相见时,阿姐可从未纠正过他的称呼。
他心头微沉,补了一礼,才再次开口:“娘娘,那吏部右侍郎是文尚书的亲信,他定是受了文尚书的驱使,想要栽赃陷害承恩公。如此居心不良之人,还望娘娘明察。”
霍翎重重放下茶盏。
清淡的茶香裹挟着一股潮湿的热意扑面
而来,霍泽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垂着头,听到上首的霍太后说: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无锋,你亲自去一趟行唐关,以渎职的罪名拿下刘集,顺便让承恩公早些动身启程,回京述职,并就被弹劾一事进行自辩。”
***
燕西。
行唐关。
长风裹挟着漫天黄沙,从北方吹至行唐关,被高大厚实的城墙阻隔了一部分,却还是有无数黄沙进入城中。
有行人用头巾死死捂着口鼻,头垂得极低,只露出一双眼睛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骤然,一阵马蹄声响起。
几道骏马自行人身侧掠过,带起一阵破空声。
等行人顺着声音来处望去时,骏马的身影已再次被黄沙模糊。
“将军,您回来了。”
霍世鸣才刚翻身下马,门房就殷勤地迎了过来。
霍世鸣随口应了一声,将马缰丢给身后的亲卫,快步朝着后宅走去。
方氏正在和嬷嬷一起清点东西。
这些东西,有一部分是给儿子和儿媳妇的,一部分是给未来孙儿准备的,更多的,则是献给太后娘娘的寿礼。
太后的千秋节在六月初,儿媳妇关氏的预产期在六月底,中间隔的时间不算长。
方氏既然要进京去陪产,就不好不提前一些进京庆贺太后的千秋节。
才清点完一半的物品,霍世鸣就到了。
方氏面露诧异:“老爷怎么突然回来了?”
军营驻扎在城外,平时霍世鸣都是宿在军营,休沐日才会回府里住。
霍世鸣道:“你后日就要进京了,我总得提前回来看看。”
方氏似是笑了一下:“回来看看是假,有所叮嘱是真。”
霍世鸣让嬷嬷和婢女都退出去,双手微微用力,压在方氏的肩膀上。
他没有直接说正事,仿若闲谈般,聊到了方家不久前收养的那个孩子。
方建白是在景元二十六年战死沙场的,如今已经是天狩八年,时间可以冲淡悲痛,让人接受现实。
方氏的兄嫂已经不年轻了,不能再耽误下去,去年年底,他们从族里过继了一个父母双亡的男孩。
“康儿这孩子是个读书苗子,前些日子大舅哥还给我写信,托我给康儿请个好些的夫子,给他启蒙。”
方氏表情松快了一些:“我知道,嫂子在信里说,你给康儿请的那个夫子很好,教导康儿是极用心的。”
霍世鸣道:“是啊,也不求那孩子学富五车,只要能稍微读出个名堂,前程必是不用愁的。阿泽就只有康儿一个表兄弟,我也希望他们兄弟俩日后能够相互扶持,撑起偌大家业。”
当了这么多年的承恩公夫人,即使是对朝政再不敏感,方氏也能听出霍世鸣的言外之意。
他是在许诺娘家的前程。
“我明白。”方氏咽下嘴角的苦涩,平静道,“我都明白。你已经与我说过许多次了。三年前阿泽大婚,我去京城操持他的婚事,不也太太平平过去了吗。”
不明白又能如何呢?
那位可是太后娘娘。
难道还能怨太后娘娘不成。
霍世鸣语气更和缓了:“我也就是平白多叮嘱一句。来,你跟我说说,这些东西都是给谁准备的。”
方氏指着一个玉匣,刚要开口,霍世鸣就先一步道:“这是我托商队搜寻了很久,才从西域搜寻来的奇珍,打算送给娘娘做生辰礼的,我怎会认不出来。”
方氏白他一眼:“你给娘娘和陛下置办了多少好东西,怎么没见你给我们的孙儿准备什么礼物?”
霍世鸣道:“这哪儿能一样,难道我还能缺了孙儿的那份东西?”
方氏道:“也不知道儿媳妇这一胎是男是女。”
霍世鸣道:“霍家人丁不旺,他们成亲三四年才有了一个孩子,我就希望能是个孙子。有了孙子以后,第二胎不管生男生女都让人高兴。”
方氏也是这么想的。先生个男孩,总让人更安心。
两人说一回闲话,霍世鸣回屋沐浴更衣,洗去身上的尘土,方氏继续和嬷嬷清点礼物。
风沙在行唐关肆虐了几日才消停,整座城池仿佛是被沙洗过一样,就连路边的树木,也都由浓绿变为土黄。
方氏要启程赶去京师,霍世鸣也要出城返回军营。
两人有一段路是重合的,霍世鸣将方氏送到城门口,刚要再与她说几句话,就见城门之外,官道尽头,黄沙滚滚——
一行十几人骑着骏马,穿着防风沙的斗篷,由远及至近前。
似是看到了城门口的霍世鸣和方氏,为首一人猛地勒停马缰,摘下兜帽,出示腰间令牌。
“朱雀卫副统领无锋,奉太后之命前来行唐关捉拿犯人。这里有一道太后写给承恩公的密令,请承恩公领命。”
有过于机灵的亲卫翻身下马,走到无锋面前。
无锋看向霍世鸣:“请承恩公领命。”
霍世鸣道:“是我的亲卫失礼了。”上前去接密令。
无锋没说什么,将密令递给霍世鸣手里。
密令放在竹筒里,不过纸条大小,上面的内容自然也很简洁。
霍世鸣扫了一眼,神情微变:“无锋统领,这密令……”
无锋微微一笑:“承恩公照做就是。娘娘的心意,岂是我们能揣度的。”
“是、是。”霍世鸣迟疑着点头,“我这就回军营,派人拿下刘集,然后亲自将刘集押送进京。”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太后对文尚书的忍耐,……
霍世鸣和无锋的谈话,虽然没有避着人,但也刻意压低了声音。
方氏坐在马车里,只能看清两人的肢体动作,无法听见两人具体在谈论些什么。
无锋注意到了方氏的视线,策马前行几步,抱拳一礼:“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无锋是在霍家长大的,方氏看他也算亲近,笑道:“去京师。”
无锋建议:“承恩公也要进京面圣,夫人不如多留几日,与承恩公一道出发。”
方氏微微一愣,下意识看向霍世鸣,不好多问,只是面上带出几分犹豫:“要是在行唐关多耽搁几日,怕是要赶不上娘娘的千秋节了……”
霍世鸣眉心微蹙,随口道:“让管家带着寿礼先行一步,你留下跟我一起走。”
方氏扯着帕子笑了笑:“那就照老爷说的办。”
定了定心神,霍世鸣问无锋:“我这就要去军营了,你是否要随我一道同去?”
“我就不去了。”无锋点了点自己身后的两名禁卫,“承恩公应该不介意让我的下属跟着你一块儿行动吧。”
霍世鸣面皮一抽,知道无锋是要派人盯着,却也不好拒绝。
拿下刘集的过程,顺利到无需赘述。
霍世鸣回到军营后,点齐一队人马,在刘集的住处拿下了他。
一直到刘集被带到霍世鸣面前,刘集都是一脸懵的状态,一个劲追问霍世鸣为何要抓他,他犯了什么罪。
这个问题,不止刘集想问,霍世鸣也想问啊!
刘集到底犯了什么罪,以至于太后娘娘要派人来捉拿他?
可不管霍世鸣如何旁敲侧击,刘集都高声喊着冤枉。
霍世鸣指着无锋派来的那名禁卫,怒不可遏:“你说你冤枉,那太后娘娘为何要派朱雀卫来捉你,还命我尽快将你押送回京审问。刘集,你还不老实交代。”
两位禁卫对视一眼。
刘集眸光一闪,下一刻,他又继续高呼冤枉。
霍世鸣冷笑:“果然是冥顽不灵。来人,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
刘集被带了下去。
两名禁卫也跟着刘集一起走了,说是要贴身守着刘集。
霍世鸣穿着贴身轻甲,跨坐在椅子上,右手边靠着一柄重剑,眼睛微闭,气势慑人。
直到外头传来熟悉的说话声,他睁开眼睛,里面流淌过一缕精光。
军师孔易匆匆走进军帐,气息微喘:“将军,我听说你突然派人拿下了刘集。发生了什么事。”
霍世鸣没说话,只是将那道密令递给孔易。
孔易问:“这道密令是谁送来的?”
霍世鸣道:“朱雀卫副统领无锋。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暗卫首领。”
暗卫名字中有个“暗”字,却不是完全隐于黑暗。无锋的身份对很多人来说都不是秘密。
孔易神情微变。
霍世鸣问:“你怎么看?”
孔易断然:“京师定是出了什么事。国舅爷没有传回消息吗?”
消息是在稍晚一些的时候,才传到霍世鸣手里的。
那场大朝会结束后,霍翎第一时间召见了无锋。无锋为了将功折罪,稍微收拾了两套衣服,就骑马出京了。一路上也是日夜兼程,不敢有丝毫怠慢。
霍泽的反应再快,也要晚无锋一步。
霍世鸣看完霍泽的书信,惊疑之余,依旧有些糊涂:“吏部右侍郎当朝弹劾我以权谋私、拥兵自重,娘娘派了无锋来,却是命我拿下刘集。这……”
事情是怎么从他身上,绕到刘集身上的?
孔易思索片刻,轻声道:“怕是在杀鸡儆猴。”
霍世鸣心头一凛。
这事情其实并不复杂,在孔易捅破那层窗户纸后,霍世鸣也想明白了。
世人皆知他与太后的关系。
他就算被弹劾了,太后也不可能因为一道弹劾折子就发落他,甚至有可能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为他做一些遮掩。
但太后的怒火总要有人承担。
行唐关主将是自己人,燕羽军主将也是自己人。
行唐关副将自然就成了那被杀的鸡。
这鸡不只是杀给霍世鸣看的,也是杀给吏部右侍郎,以及吏部右侍郎身后的文盛安看的。
孔易关心的不是刘集,他在意的,是那道弹劾折子。
“将军,信中可有提及折子的内容?”
霍世鸣摇头:“不曾,娘娘收下折子后,留中不发。”
孔易有些苦恼:“若是提前知道吏部右侍郎在弹劾什么,也能早早想个应对之策。现在这样只知罪名,却不知具体弹劾了什么罪行,实在有些麻烦。”
说到这儿,孔易又问:“将军有在私底下接触过朱雀卫副统领吗?”
霍世鸣自然是设宴款待过无锋的:“他口风极严,并未吐露内情。要是问得多了,就催促我尽快动身进京,莫让娘娘久等。”
顿了顿,霍世鸣的语气更慎重了些:“他这两日神出鬼没,我试探过他,问他是否要和我一起回京。听他的意思,是要在行唐关多留一段时间。”
孔易沉沉吐出一口浊气:“他应该是要留在行唐关,调查折子之事。”
霍世鸣也是这么想的,但他又不可能阻拦无锋:“算了,多想无益,我已决定明日动身。”
孔易道:“我随将军一道进京。”
霍世鸣露出一点笑容:“好。有你跟着出谋划策,我也能安心一些。”
***
自那日大朝会结束后,朝中的氛围,一直有些诡异。
礼部还在按照拟定的章程筹备太后的千秋节,只是那份过寿的喜意,终究因此冲淡了许多。
明面上,没有人再提起那道弹劾折子,仿佛所有人都齐齐失忆了般。
但私底下,吏部右侍郎家中访客,比以往多了许多。
连文盛安那里,也有人壮着胆子过去打听。
唯独霍翎这里,没有哪里不开眼的敢到她面前触她霉头。
就连季衔山这个亲儿子都不好意思开口询问,生怕惹她不高兴。
丁景焕收到传召,进宫来见霍翎时,霍翎正在马场里练箭。
她精于骑射,面对固定靶子,更是箭无虚发,很快就射完了满满一箭筒的箭矢。
丁景焕上前给她行礼:“娘娘看起来心情不错。”
霍翎笑着虚点他一下:“都过去小半个月了,要是还能被影响心情,那我就该练一练养气功夫了。”
丁景焕道:“可我听说这些天里,朝中大臣面见娘娘时,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霍翎解下手上的扳指,连同弓箭一起递给无墨,又用打湿的帕子拭了拭手掌:“看他们面对我时那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是很有意思的。”
丁景焕闻言也是一乐。
霍翎坐到场边,随手端起一杯放凉的梨汁:“宋叙最近在做什么?”
丁景焕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为娘娘的千秋节忙前忙后。”
霍翎睨了他一眼,丁景焕这才老老实实答道:“文尚书这一步棋走得进退失据,宋叙已经和他彻底离心。”
古往今来,弹劾外戚,都是压制太后的一种有力手段。
就如苍州城周家、崔家铸下大错,会牵连陈浩言和崔明,致使陈、崔二人被贬出京一样。
霍家惹出乱子,她这个做太后的,就算不会折损实力,也必然有损颜面。
霍翎道:“他这一步棋,倒也不能算错,只是出招急了些,没选好时候。”
她用苍州城周家、崔家来对付陈浩言和崔明,文盛安就用霍家来对付她。也算是以牙还牙了。
丁景焕猜测:“莫非是身体出了问题?他的年纪,不算小了。”
霍翎也琢磨过这种可能,不过嘛:“哀家已经派太医去过文府了。”
丁景焕心下十分佩服娘娘的反应。看来文盛安的身体还算健朗,至少多撑个几年不是问题。
“文尚书这么做,难道就是为了打压霍家?”
“应该还有挑拨离间之意。”
丁景焕仔细想想,也明白了其中关窍。
几年时间,娘娘大势已成,文盛安想要压制娘娘的势头,必然要削弱娘娘的势力。
外戚素来是太后势力的延伸,承恩公更是执掌着燕西十万兵马,是太后一党的关键人物。
最妙的是,文盛安还刚好抓住了承恩公的把柄。
这可以说是挑拨离间,也可以说是刚正不阿,直言不讳。
事实如此,文盛安又没有栽赃陷害。
“娘娘明察擅断,文尚书怎么敢肯定,他的离间计能奏效?”
这会儿,丁景焕也好奇起那道弹劾折子的内容来了。
以权谋私、拥兵自重……
这短短八个字,真是令人浮想联翩,好奇得挠心挠肺啊。
霍翎轻笑:“所谓的拥兵自重,没你想的那般严重。”
霍翎简单说了说折子内容。
“这确实容易犯忌讳,但是……”丁景焕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坦白来说,只要不是军中将士把燕羽军称作霍家军,百姓私底下的言行,其实不能直接问罪到承恩公头上。
霍翎笑了笑,为他续了后面的话音:“但是又觉得这个罪名有点儿戏,对吧。”
丁景焕苦笑:“果然瞒不过娘娘。”
霍翎道:“你应该知道燕羽军是怎么来的吧。”
丁景焕:“有所耳闻。”
霍翎:“这支军队,是大燕唯二的骑兵。但这不是它最特殊的地方。它最特殊的地方在于,它是先帝留来保护我和陛下的军队。燕羽军的羽字,更是源自于我的名字。”
有着这样的渊源在,燕羽军就只能叫燕羽军,不能是别的乱七八糟的霍家军。
所以这个听起来有些儿戏的罪名,用来问罪,自然是有不足的。用来挑拨离间,效果却会出乎意料的好。
当然,这样的渊源,自然不会为外人所熟知。
至少丁景焕就从来没听说过,也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但先帝与文盛安君臣相得,私下交谈时,也许曾经给文盛安透露过一二口风。
“那娘娘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不急。”霍翎道,“驿站那边来信,说承恩公明日就能抵京,你去迎一迎,顺便接手刘集。”
丁景焕问:“需要审一审刘集吗?”
霍翎道:“未必能审出什么。”
丁景焕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刘集此人,确实鸡肋。
就算刘集和承恩公私底下真的有什么利益牵扯,从行唐关到京师的一路上,该达成的共识,肯定也都达成了。
丁景焕道:“那就先以渎职的罪名关着吧。”
“这样就很好。对了,后日就是千秋节,你见到承恩公后,让他别急着进宫请安。有什么事情,都留到千秋节后再说。”
霍翎从无墨手里接过一本奏折:“还有这个,记得一并交给承恩公。他身为当事人,也该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弹劾了。”
***
夏风沉闷,洛水悠悠,矗立在平原之上的洛城,满是皇城气象。
自从三年前,那条贯通南北的运河被彻底疏通后,往来的船只愈发多了起来。
行人,游商,车队,穿梭如织,往来有序。
本就热闹的京师更添几分富贵繁华。
从燕西而来的车队风尘仆仆,并不惹眼。
霍世鸣刚入京师,丁景焕就带人迎了上去。
“下官丁景焕,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与承恩公交接犯人。”
霍世鸣对丁景焕还有些印象,笑道:“我正发愁该如何处置刘集,既然丁大人来了,这人就交给你了。”
两人完成交接,霍世鸣提出告辞,却再次被丁景焕拦下。
丁景焕道:“宫中正在为明日的千秋节设宴准备,承恩公舟车劳顿,不如先回府休息,待到宴会结束,再进宫拜见娘娘和陛下。”
霍世鸣微微一愣,笑声爽朗:“只怕显得怠慢了。”
丁景焕道:“这是娘娘的意思。还有这本折子,也是娘娘命下官转交给承恩公的。”
霍世鸣接过折子,碍于丁景焕在场,没有急着打开。
“告辞。”
丁景焕抱拳一礼,带着囚车离开。
霍世鸣迫不及待翻开折子,呼吸先是一窒,猛地急促起来。
“爹!娘!”
熟悉的声音自人群处传来,是收到消息过来接人的霍泽。
“爹,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霍世鸣将手里的折子藏进怀里,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回去再说。”
外头人多眼杂,霍泽不好再问。
回到霍府后,儿媳妇关氏前来见礼。
关氏和霍泽成亲数载,也就在刚成亲那段时日拜见过霍世鸣。
面对大着肚子的儿媳妇,霍世鸣就是有再多愁绪,都只能先压着。
坐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霍世鸣让方氏带着关氏下去休息,他将霍泽和军师孔易都叫去了书房。
大门闭合,霍泽先开了口。
“爹,我托了岳父那边的关系,还找上了安鸿羽将军,但都没打听到那道折子的具体内容。吏部的口风太紧了,一点儿消息都没透出来。”
这
几年时间里,霍泽也不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至少该经营的人脉,他都一直在经营。
只可惜他的人脉多是在武将勋贵这边,想要走通吏部的关系,还是力有不逮。
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霍泽还悄悄找上季衔山,想跟季衔山打听一下。
甥舅关系一向极好,要是别的事情,能说的季衔山都会说。
但这件事情吧……反正霍泽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挨了季衔山一通埋怨。
埋怨完之后,季衔山也给霍泽透了个底。
连季衔山都不知道折子内容,霍泽只得歇了继续打听的心。
“不用打听了。”
霍世鸣从怀里掏出折子:“我已经拿到折子拓本了。”
霍泽错愕:“这拓本是……”
霍世鸣道:“是娘娘命丁景焕转交给我的。”
孔易看完拓本,表现得还算冷静。这个情况,其实比他预想的要好上许多。
“将军,除了这道折子,太后娘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霍世鸣将他和丁景焕的对话,一五一十复述出来。
孔易捻了捻自己刚蓄的胡须,微笑道:“娘娘命将军拿下刘集,又提前给将军透了口信,想来是没有问罪将军的意思。”
霍世鸣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霍泽看他们这副紧张得不行的反应,还有些茫然。
反正是私底下谈话,霍泽也就直接问了。
“爹,你们怎么这么紧张?利用榷场谋利什么的,哪一任行唐关主将没干过这件事情,就算真坐实了这项罪名,顶多就是丢掉掌管榷场的权力。
“还有这个拥兵自重,我听到这个罪名的时候险些吓死了,结果折子里就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一些老百姓糊涂,看我们家出了位太后娘娘,爹你又是行唐关主将,就弄不清里面的区别,将燕羽军称作霍家军,这算什么拥兵自重?又不是爹你命人改口的。”
霍世鸣看着自家的傻儿子,语气复杂:“……要是你阿姐和你的想法一样,我就不需要这么担心了。”
孔易解释道:“手握重兵,领军在外,靠的就是上位者的信任。这件事情,说大不大,却犯了上位者的忌讳,容易引起上位者的猜忌。”
霍泽还要再说些什么,霍世鸣已经不耐烦地摆摆手:“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该怎么应对?”
孔易问:“将军觉得,太后娘娘最恨的人是谁?”
霍世鸣顺着孔易的话细细思量。
孔易道:“将军与太后,终究是父女。太后需要将军为她领兵征战,只要将军好好服个软,太后再气恼也是一时的,难道太后真的会对自己的家族下手吗?将军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转移太后的怒火。”
霍世鸣眸光微闪:“你的意思是,吏部右侍郎?”
孔易摇头:“吏部右侍郎的份量还不够。”
吏部右侍郎的份量都不够。
那再往上,可就是……
在霍世鸣的灼灼注视下,孔易轻声道:“太后娘娘的心腹大患,并非将军,而是文尚书。我想,经此一事,太后娘娘对文尚书的忍耐,应该也到极限了。”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联名百官,驱逐文盛安……
早在大半个月前,民间就因为千秋节一事热闹起来了。
这是大燕朝难得的盛事。
大量商队从天南海北涌入京师,带来了当地的特产和奇物。
瓦舍里挤满了从各地赶来的戏班子。
一些比较大的戏班子,租个台子,登台唱戏。
那些个比较小的戏班子,交些铜板,寻个空地,也能直接开演。
大相国寺外的集市,就没有冷清的时候。即使是在夜里,也会因为京师没有宵禁而喧嚣不断。
越是临近正日,京师就越热闹。
霍翎没有亲自出宫去目睹这份热闹,但她喜欢听人描述这份热闹。
国朝是否繁荣昌盛,百姓是否安居乐业,不看朝堂诸公如何,只看民间气象如何。
百姓有闲心出门去凑热闹,有余钱去集市添置物件,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这样就是很好了。
千秋节当日,霍翎按照以往的作息苏醒。
换好司衣局新准备的礼服,霍翎正要命人传膳,就见季衔山兴冲冲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食盒。
看着面前这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霍翎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季衔山抓了抓头发:“每年我过生辰时,母后都会下厨给我煮一碗长寿面。我想给你准备惊喜,就去御膳房学了几回。”
霍翎莞尔:“确实是个大惊喜。”
季衔山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解释道:“我原本是想从第一步和面开始做起的。但那太难了,我试了两次都做得一塌糊涂,小福子他们又在旁边一直劝我,我就放弃了。”
面是御厨揉的,灶台也是宫人照看的,他就亲手往里面放了面条和调料,然后把它煮熟盛出锅。
“这样已经很好了。”霍翎朝他眨眨眼,“我以前给你煮长寿面时,面都是你无墨姑姑揉的。我也只是亲手下了一份面把它煮熟。”
季衔山哑然失笑:“原来母后以前都是这么哄我的。”
霍翎用筷子搅了搅面条,还有些遗憾:“现在长大了,就不像以后那样好哄了。”
用过早膳,宫中太妃在贵太妃和淑太妃的带领下,过来给霍翎请安。
宫女内侍也要过来给霍翎请安,不过他们见不到霍翎的面,只能在寿宁宫外头给霍翎行礼。
再晚些时候,宗室也到了。
为首之人正是宁信大长公主。
看着宁信大长公主神采奕奕的模样,霍翎笑道:“有段时间没见你进宫了。前些天听说你病了,如今身体可大安?”
宁信大长公主道:“多亏了皇嫂派去的太医,几副药吃下去,人就舒坦了。”
许时渡一点儿也没给她娘遮掩:“我娘听说教坊司的人花了三个月时间,编排了一个全新的节目,人立马就精神了。”
想到宁信大长公主以往的行事作风,众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许时渡的女儿陆琢也给霍翎准备了礼物,是一幅自己画的画。
寥寥数笔,勾勒出了蝶戏海棠花的野趣。
“娘亲说,娘娘最喜欢海棠花。我对着家中的海棠花作画时,恰好有一只蝴蝶飞到了画上,我就把它画了下来,送给娘娘。”
霍翎指尖拂过画纸,温声道:“这画得可真生动。”
陆琢被夸得羞涩:“原本是想给娘娘准备别的寿礼,但表舅说我们年纪还小,礼物不在贵重,而在心意。”
陆琢口中的表舅,正是季衔山。
霍翎笑道:“是这个道理,我这里也不缺好东西。”
知道陆琢最近正在学画,霍翎给她赐下了好几幅名家字画,让她闲暇时多欣赏临摹。
“也可以随时进宫。皇家画院里的画作更多。”
听陆琢提到季衔山,阳安长公主左右张望,好奇道:“陛下怎么不在?”
霍翎道:“陪我用过早膳,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陆琢道:“我知道表舅去哪儿了。”
霍翎道:“那你跟我说说。”
“定是去给娘娘准备惊喜了。”
陆琢说得自信又笃定,惹得霍翎又是一笑。
众人陪着霍翎说说笑笑,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霍翎带着众人,移步举办宴会的韶和宫。
韶和宫里,官员及其家眷已经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宴席尚未正式开始,席间偶有走动,相熟的人也在轻声交谈。
“前头怎么多了个席位?”
“哪儿?”
“就在文尚书上头。这是京中哪位贵人,瞧着有些眼生。”
宫宴的坐席极有讲究。
谁在牵头,谁在后头,都是按照身份和官职的高低来安排。
中后排的席位常常会因为官员的晋升和贬谪出现变动,但最前头的几个席位都很固定,极少有增减。
如今突然增了一个桌案,还是增在文
尚书前头,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咦,原来是这位被召回京了。你刚到京师几年,没见过这位也很正常。”
“他是……”
“还能是谁。你不就在吏部当差吗。”
聪明人之间无需明说,被同僚这么一提醒,说话的人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
“几年不见,承恩公风姿依旧。”
文盛安端起面前的酒盏,主动与霍世鸣搭话:“要是早知道承恩公抵京了,我一定提前过府拜叙。”
霍世鸣哈哈一笑,与文盛安碰杯:“劳文尚书记挂了。我这一路紧赶慢赶,昨日中午才匆匆入城,万幸没有错过娘娘的千秋节。”
“原来如此。”文盛安道,“我方才在席间看到承恩公,着实吃了一惊。”
霍世鸣朝文盛安亮了亮干净的杯底:“我还以为文尚书消息灵通,早就知道我离开行唐关进京的消息了。”
霍世鸣笑声爽朗,细听之下,方能分辨出里面的一丝隐晦嘲讽。
这是在讽刺文盛安手伸得太长。
文盛安抿了口酒,放下酒杯:“承恩公说笑了。燕西离京师太远,我是鞭长莫及。”
霍世鸣扫了眼半满的酒杯,心下一哼,眼中冷意更甚。
这些文臣,素来看不起武将。
他既是武将,又是外戚,也难怪文盛安会用他当筏子来对付太后。
但想要拿他当筏子,就要做好与他为敌的准备。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相看两厌,好在没过多久,随着太后和天子相继入席,宫宴也正式开始了。
教坊司今年准备的表演,是取了京师和燕西两地的舞曲长处,编排进了一支舞曲里。
以一首耳熟能详的燕西小调开场,鼓角争锋,琵琶高昂,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既有边塞之地的豪迈雄迈,又不失繁华京师的富贵风骨,称得上是耳目一新。
季衔山道:“这首小调,母后许久没给我哼过了。”
他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每次睡不着时,母后都会给他哼这首小调。
这首小调构成了他对燕西最深的印象。
霍翎难免升起几分怅然:“离开燕西太久,我都有些不会哼了。”
季衔山问:“母后是想燕西了?”
霍翎道:“自小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又哪儿能说忘就忘。”
待在燕西的时候,心心念念都是京师。
到了京师,又不时会念起燕西的风光,连那惹人厌烦不已的风沙,都变得可以怀念的景致了。
季衔山从内侍手里取过一小坛酒:“那母后来尝尝这酒。”
酒水不够醇厚,入口有一股淡淡的青草苦涩。这种独特的味道,只要尝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霍翎放下酒杯,不动声色道:“离人归?你从哪儿得来的。”
季衔山心道:舅舅,你可不能怪我没给你保密。
“是今儿上午,舅舅进宫时给我的。他说现在正是喝离人归的好时候。”
霍翎问:“你舅舅托你当说客?”
季衔山老老实实道:“舅舅说,母后在燕西的时候,每年都会喝上几次离人归。正好外祖父进京时带了几坛过来,就想借我的手,让母后尝一尝。”
其实一开始,霍泽求到他面前时,季衔山是不太想帮这个忙的。
霍泽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就向他透露了折子的内容。
原来所谓的“拥兵自重”,是一些老百姓在私底下言语不当,并非外祖父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季衔山松了口气之余,又难免对吏部添了几分不喜,觉得吏部不仅没有眼色,还小题大做。
这些年里,季衔山虽然很少见到霍世鸣,但从霍泽口中,不时能听到霍世鸣的事迹。霍世鸣也常给他写信送礼联络感情。
在弄清事情经过后,季衔山自然乐得做个中间人,缓和一下母后和外祖父的关系。
霍翎笑了一下,没有责备季衔山,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随手给季衔山也倒了一杯。
“你还从未喝过这酒,要不要尝一尝?”
季衔山没设防,喝了一大口,险些被呛住。
他勉强吞咽下去,愕然道:“这酒的味道,怎么这么古怪?”
霍翎的笑容里多了几分促狭:“多喝点。”
又给季衔山满上。
季衔山被迫又喝了一杯。
许是有了心理准备,这回他没有再失态,但脸色依旧有些发苦。
霍翎换了一个酒杯,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秋露白。
席间的表演早已换了一批人,筝声清越,霍翎视线流转,欣赏起那一支翩若惊鸿的剑舞。
外国使节团也准备了不少节目。
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演结束后,席间开始走动,不少人都端着酒上前,想要给太后和天子敬酒。
“文尚书,一起吧?”霍世鸣笑吟吟起身,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霍世鸣和文盛安一前一后来到了霍翎面前。
霍翎正在和宁信大长公主聊刚才的表演,注意到两人的到来,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霍世鸣道:“也是赶巧了。”
霍世鸣给霍翎和季衔山一一行礼请安,又道出早已准备好的祝寿词,愿太后千秋鼎盛,大燕国泰民安。
文盛安随即上前,跟着道贺。
一直到两人转身退回席位,都平平淡淡,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这让不少等着看热闹的人扼腕叹息。
只有极少数人,才嗅到了隐
藏在平静底下的躁动。
千秋节后第二日,承恩公霍世鸣上折,就被弹劾一事进行自辩,同时弹劾吏部右侍郎危言耸听、栽赃陷害。
当天下午,霍翎在兴泰殿召见霍世鸣:“承恩公这一路辛苦了。哀家看到了承恩公准备的寿礼,确实是极用心的。”
霍世鸣心中打鼓。
以前霍翎还是皇后时,每每接见他,都是在凤仪宫里,口中也多是称呼他为“爹爹”。
后来霍翎成为摄政太后,为了保持威仪,改口叫了他“父亲”,但也是在寿宁宫接见他。
如今不仅称呼他的爵位,还在兴泰殿这座专门用来处理政务、接见朝臣的宫殿接见他。
远近亲疏,只从这样的细节就能体现出来。
霍世鸣道:“能勉强入娘娘的眼就好。”
霍翎道:“西域奇珍,瞧着就很新奇。”
霍世鸣顺着霍翎的话感慨起来:“是啊,西域虽不如中原繁华热闹,但也有不少东西是那里独有的。”
霍世鸣还向霍翎认认真真汇报了刘集的事情,霍翎颔首:“捉拿刘集的时候,可有闹出什么不妥?”
霍世鸣道:“他还算安分,嘴里只说冤枉。”
霍翎语气平淡,显然没太把刘集放在心上:“冤枉不冤枉的,自有京兆府去查。被朝廷拿下的犯人,十个有九个都要喊一声冤枉。如果比谁嗓门大,谁就清白无辜,京兆府的牢房,早该空置了。”
霍世鸣连声称是。
霍翎看着霍世鸣,突然笑了,语气也跟着缓和下来。
“父亲别紧张。折子上的内容,我自是不信的。但吏部右侍郎上书弹劾了,也不好视而不见,免得朝臣又说我偏袒包庇父亲。
“正好阿娆快要生了,我才让爹爹提前进京一趟。既能早些看到阿泽和阿娆的孩子,又能赶上我的寿辰,岂非美事?”
霍世鸣跟着笑起来,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他乐呵呵道:“我坐得直,行得端,并不畏惧小人言。娘娘明察秋毫,更是不会被小人所蒙骗。只是因我之故,累及娘娘,难免心忧。”
说着说着,霍世鸣脸上忍不住泛起气愤之色。
“娘娘的千秋节是何等大事,朝臣不说尽心尽力讨娘娘欢心,总该知情识趣一些,莫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娘娘不快。许侍郎倒好,偏挑这个时候来弹劾我。难道多等半个月都不行吗?”
他又自陈不是:“也怪我做事不谨慎。”
霍翎问:“父亲这话,从何说起。”
霍世鸣叹息:“此事说来话长。这就要追溯到娘娘刚当上皇后,我还是行唐关副将的时候了。”
彼时,行唐关副将是皇后一派,行唐关主将是端王一党,效忠的主子不同,自然要争个高低的。
正常情况下,燕西榷场都是掌握在行唐关主将手里的。
但那个时候,霍世鸣从周嘉慕手里,抢到了掌管榷场的权力。
羌戎商人、西域商人,甚至还有一部分从大凉过来的商人,都会经过榷场和大燕进行贸易,期间经手的商品多了,利润自然也惊人。
霍世鸣道:“让榷场官员直接朝商品下手,他们是不敢的,但从商人手里收些好处,行个方便,这种情况早就有了,并非自我而始。
“我本就是以副将的身份接管榷场的,虽有娘娘在背后撑腰,终究比不上主将名正言顺,难以让人心服。要是再断了这些人的财路,今后怕是更难管束榷场。所以只要他们不过分,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到。
“后来成了主将,也不好再去翻旧账。”
霍世鸣苦笑:“吏部右侍郎拿捏住这一点,弹劾我以权谋私,我无话可说。因为我确实从中得到了不少好处。要是娘娘因此着恼,如何惩罚我都不为过,只求娘娘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此次回去,必定想方设法肃清榷场风气。
“但拥兵自重这项罪名,我是绝对不认的!”
霍世鸣几乎指天发誓:“将燕羽军称作霍家军这件事情,是百姓私底下的行为。我若知晓,一定会坚决制止。
“吏部右侍郎危言耸听,栽赃我有不臣之心,实在是可恨。”
什么罪名能够认下,什么罪名是绝对不能沾的,霍世鸣一清二楚。
他眼中划过一抹狠厉之色:“我是娘娘的父亲,大燕的承恩公,吏部右侍郎怀疑我有不臣之心,又将娘娘置于何地?”
霍翎神情渐渐转为冷漠:“说下去。”
霍世鸣起身,来到殿中,跪倒在地:“吏部右侍郎没有这个胆量离间我与娘娘。幕后指使,一定是文盛安。”
他咬牙道:“当年先帝有意立娘娘为后,文盛安就屡次劝阻。
“娘娘成为太后,文盛安仗着自己是辅政大臣、百官之首,更是不断给娘娘惹麻烦,对朝政指手画脚,日益骄狂,尸位素餐。”
霍翎右手按于桌案,缓缓起身,语气也变得轻飘,不含喜怒,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所以呢?”
“请娘娘为朝廷计,为江山社稷计,允臣联名百官上书,驱逐文盛安。”
……
大门开合间,闷热的夏风趁机侵入大殿,又被冰盆散发出来的凉意驱赶,独独那鼓噪的蝉鸣,还残留在耳畔。
无墨奉霍翎之命,将霍世鸣送出兴泰殿,重新折返回来时,手里还捧着一碗解暑的莲子羹。
霍翎倚在软塌上,神情中略带沉吟。
无墨问:“娘娘在想些什么?”
霍翎别了别耳际散落的发丝,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只是突然发现,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意思。”
无墨没有细问,只是将莲子羹放到霍翎面前,方便她取用。
霍翎握着羹匙,随口吩咐:“让崔弘益去查一查,父亲重用的幕僚是何人。”
冰凉软糯的莲子很好地抚慰了心情,霍翎不期然又想起了一刻钟前的那场谈话——
“文盛安身为辅政大臣,位列百官之首,还是陛下的老师,朝堂的太师,没有过错,就随意驱逐,岂非令天下人寒心?”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臣要弹劾文尚书,结……
从皇宫出来后,霍世鸣打道回府。
距离霍府还有段距离,霍世鸣就看到府门口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焦躁中透出几分难掩的喜气。
“这是怎么了?”
霍世鸣拦住一人。
“老爷,您回来了。是少夫人,两个时辰前发动了。”
霍世鸣面色大喜,一甩衣摆,大步朝着后院走去。
产婆和奶娘都是早早请好的,这段时间就在府上住着,关氏一发动,产婆就被请了过去,方氏也在一旁支应着。
霍世鸣回到后院,也做不了什么,和儿子霍泽坐在一起等消息。
又等了三个时辰,一直等到月色渐深,关氏产下一子。
霍世鸣看着被包裹在襁褓里,浑身泛红的婴儿,哈哈一笑,满脸欢喜:“好,好,我霍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高兴之余,霍世鸣又莫名生出几分遗憾。
要是这个孩子能早上一天,在千秋节当日降生,和太后娘娘同一天生辰,那就更好了。
不过缘法一事,也不好强求。
最重要的,还是母子平安。
次日一早,霍世鸣派人往宫里报喜。
霍翎早就命人备好了贺礼,一收到喜讯,就让无墨带着贺礼亲自走一趟霍府。
“还有陛下那里,你也过去问问。
“他要是给孩子准备了东西,你就把东西一块儿送过去。要是忘了准备,你就以陛下的名义多送一份。”
季衔山确实准备了一些小玩意。
多是提前吩咐内务府给孩子做的玩具,样式不算多难得,胜在工艺精巧。
“无墨姑姑,你帮我给舅舅带一句话,就说到时我会上门喝表弟的满月酒。”
无墨笑着应下了。
见到霍泽时,无墨按照季衔山的意思带了话,又见了见关氏和孩子,转达完霍翎的关心就离开了,没有打扰关氏坐月子。
回到寿宁宫时,霍翎已经批复完了今日的折子。
无墨跟在霍翎身边,陪着霍翎散步,顺便说起今日霍府的热闹。
“交好的人家都派家中晚辈上门送了礼物,为了不打扰到产妇和孩子,放下礼物就离开了。”
霍翎拨开面前的木槿花,微微压低身子,免得被枝杈勾住发梢:“父亲和母亲心情如何?”
无墨道:“孩子平安降生,自然都是极高兴的。”
“那就好。”
“还有一事要跟娘娘说。”
无墨将季衔山托她转述的话语,又复述了一遍。
“承恩公问我,娘娘会不会一起驾临霍府。我没来得及请示娘娘,就含糊过去了。”
霍翎微微颔首,没有表态说自己去或不去,转而与无墨聊起季衔山的生辰。
霍翎今年要过三十岁的整寿,其实季衔山也要过自己十岁的生辰。
不过孩子的生辰一向不会大办,所以不需要弄得太隆重,也不好太简薄。
***
与此同时,霍府。
帝都很难有什么真正的秘密,更何况是这样的喜事,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
交好的人家都送来礼物,以往没什么交情的人家,看到宫里赏赐了不少好东西,也都纷纷送上厚礼。
霍世鸣和霍泽一起接待客人,方氏则在后头整理礼物。
没有下午登门做客的道理,客人都是赶早过来,正午之后,方才清净。
霍世鸣和霍泽一起去看孩子。
霍泽道:“爹,你是孩子的祖父,由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霍世鸣问:“你和你媳妇商量过了吗?”
霍泽道:“商量过了,她也乐意,说是让孩子沾沾你的福气。”
霍世鸣朗声一笑,摸了摸孩子的头:“我们家,要说谁最有福气,还是太后娘娘。我取名字,又哪儿有娘娘取名字更体面?”
要是换做以前,霍泽倒也敢开口求霍翎给个恩典。
自从上回见过霍翎动怒的模样,再面对霍翎时,霍泽心底总有些发怵。
他犹豫道:“阿姐……娘娘会乐意吗?”
霍世鸣被霍泽这么一反问,也有些不自信起来。
他被吏部右侍郎弹劾的风波还未彻底消散。
虽然军师孔易说,娘娘不会因此事问罪于他,但不会问罪,不代表不会迁怒。
“那就过段时间再提吧。反正孩子还小,未满周岁前,也不急着取大名。”
等文盛安被驱逐出京,他替娘娘解决了心腹大患,娘娘高兴了,想必也不会不给娘家这个荣耀和体面。
霍泽笑着应好:“
那我都听爹的。”
他给霍世鸣倒了杯茶水,殷勤地送到霍世鸣手里。
霍世鸣责备地看了他一眼:“都是做爹的人了,还总是毛毛躁躁的。”
霍泽不以为意:“就是做爹了,我也是您的儿子。”
瞧见霍世鸣板起了脸,霍泽连忙转移话题:“爹,说正事,我们说正事。您昨日进宫,与娘娘聊得如何了?”
霍世鸣光顾着高兴于孩子的降生,一时间倒是将正事忘到了一边。
听霍泽问起,霍世鸣缓声道:“成了。”
他请娘娘允许他联名百官,驱逐文盛安。
娘娘没有直接点头同意,也没有直接出声反对。
她的意思是:没有过错,不能随意驱逐文盛安。
“我不熟悉京中情况。”霍世鸣道,“这件事情,还需要你岳父搭一把手。”
难道文盛安就真是清清白白一圣人了?
圣人,呵。
圣人可没办法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
文盛安和娘娘斗了多少年,底下的人就跟着斗了多少年,结怨颇深。
只要他这里起一个头,弹劾文盛安,再适当推波助澜一番,想必就能将这股“百官驱逐文盛安”的声势掀起来。
***
千秋节后第七日,又逢每旬一次的大朝会。
清晨,天还未亮,外头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等朝臣陆陆续续坐着马车来到皇宫,雨势依旧。
文武众臣撑着油纸伞,穿行于雨幕之中。
有人注意到,承恩公霍世鸣也在人群中。
他和亲家安远侯有说有笑,走进金銮殿。
朝会正式开始,百官静立,无人出列。
一片诡异的沉默中,霍世鸣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
来了。
不少人精神一震。
“臣要弹劾吏部尚书文盛安,结党弄权、德不配位。”
众人错愕,震惊。
季衔山也面露异色。
文盛安同样变了脸色,没想到霍世鸣会亲自下场,还绕过吏部右侍郎,矛头直指他。
御座之后,霍翎轻抚扶手,唇角微微上挑。
***
霍世鸣这一手,实在是让太多人意外了。
按照正常情况,朝臣被弹劾以后,要第一时间放下手头的公务,进行自辩。
所以众人都下意识以为,在这场大朝会上,霍世鸣会对那道弹劾折子进行回应,与吏部右侍郎进行你来我往的争辩。
谁曾想,霍世鸣会选择以攻代守,拖文盛安下水,让本就复杂的局势,变得愈发混乱。
吏部右侍郎碍于千秋节在即,有所收敛,没有在朝堂上公布弹劾折子的内容。
霍世鸣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折子里,详细记录了近日文盛安多次举办宴会,受邀者众。
吏部右侍郎,正是其中一个受邀者。
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文盛安多次借着职务之便,在重要职位上安插自己的门生故吏,包庇犯了罪的学生。
尸位素餐,固步自封,私底下对太后多有怨愤之语。
……
一桩桩一件件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罪行,被霍世鸣朗声念出。
文盛安不得不站出来回应。
双方各执一词,这样的争论注定没有结果,坐在高台之上的霍翎没有出声表态,只是强行按下了此事,表示再议。
再议的结果,就是陆续有人下场。
忠于太后的官员早就和文盛安那派的人结了仇怨,虽然太后没有给出任何示意,但在这种局面下,没有示意,就已是答案。
这么多年下来,他们手里或多或少都拿捏了文盛安或文盛安那一派官员的罪名,只是因为没把握一举干掉政敌,这才没有拿出来。
如今这种情况,他们也乐得落井下石,纷纷将手里的东西抛出去。
文盛安那派的官员也予以了反击。
那本弹劾霍世鸣的折子也被抖了个干净。
随着御史言官也加入其中,事情愈演愈烈。
就连素来喜欢当墙头草的陆杭、户部尚书曲百川等人,都没办法继续隔岸观火,就怕一个不小心,这火会烧到他们身上。
御史也果真不愧是御史,他们弹劾文盛安时,翻旧账翻得那叫一个爽利,一直翻到了先帝还未被册封为太子时。
文盛安能成为先帝的心腹,是因为先帝还是皇子时,文盛安曾经顶着巨大压力,上书请封先帝为太子,言辞激烈,触怒了备受圣宠的三皇子,被贬去祁州。
等到先帝登基,文盛安从祁州调回京师,一路青云直上。
先帝既占了嫡子的名分,又是长子,本来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文盛安在那个节骨眼上惹怒三皇子,分明就是趁机邀名。
偏于文盛安的御史也并非吃素的,他们未必能准确把握住燕西的局势变化,但御史最擅长的就是闻风而奏。
在霍世鸣被弹劾以后,太后突然下旨,命霍世鸣捉拿行唐关副将刘集……
一些嗅觉敏锐的御史,立刻将霍世鸣和行唐关副将刘集联系在了一起。
霍世鸣身为行唐关主将,与行唐关副将私交过密。
燕羽军是由霍世鸣一手建立起来的,燕羽军现任统领也是霍世鸣的下属。
这就相当于燕西军权,尽在霍世鸣一人之手。
这不叫拥兵自重,那什么叫拥兵自重!
十几万兵马,他一个靠
裙带关系上位的外戚,有那么好的胃口吞下吗!
但凡霍世鸣的女儿不是太后,御史都要给霍世鸣扣上一顶“卖女求荣”的帽子。
当然,这卖女指的不是太后入宫,没有人敢置喙太后入宫一事。他们指的卖女,是太后和庶人季寒珩(端王)之间的一段过往。
……
朝中风风雨雨,纷纷扰扰,两派之间的争斗持续了将近一个月都没有消停。
丁景焕身为太后的心腹,也难以避免这样的争端,被文盛安那派的御史弹劾了好几本折子。
就连当年他为了探查马场的贪污腐败,伪装成贩马商人,与安平府监牧区监牧使称兄道弟的事情都被人重新翻了出来。
不过身为被弹劾的当事人,丁景焕表现得十分平静。
该自辩就自辩。
该反击就反击。
期间也不耽误正事,顺利将《刑统》中有关财产继承部分的条文修改完了。
霍翎抽空翻看了一遍,满意道:“做得好。”
丁景焕笑着收下夸奖,问霍翎打算什么时候将这份财产法规颁布出去。
霍翎想了想,道:“还是等这股势头过去再颁布吧。”
朝廷已经足够混乱了,没必要再往里面加码。
而且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争斗已经凌驾于是非对错之上。原先已经同意改动《刑统》的人,也有可能因为立场不同,反对改动《刑统》。
丁景焕也明白如今的局势,要是一个不慎,他也很有可能深陷其中。
“那我听娘娘的,就不冒这个头了。”
原本他是想赶在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之前,将法令颁布出去,抢一抢风头。
但现在嘛……
算了,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等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都忙完了,再一起颁布吧。
丁景焕压下心中遗憾,谨慎道:“娘娘还不打算出手吗?”
霍翎看向他:“我出不出手,有区别吗?”
带头弹劾文盛安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
忠于她的一众朝臣陆续下场表态。
她对此事的心意,实在一目了然。
丁景焕道:“那朝廷怕是还要再闹腾一段时间。”
霍翎淡淡道:“不会闹腾很久了。”
丁景焕露出好奇之色。
霍翎道:“霍家要办满月酒,你应该有收到请帖吧?”
丁景焕不明所以:“当然收到了。不仅我收到了,文尚书、吏部右侍郎都收到了。”
霍翎道:“到时你多照看着陛下些。”
丁景焕听出了言外之意,眸中泛起异色。
“陛下竟然要亲临霍府喝满月酒!?”
丁景焕瞬间就想清楚了这件事情会带来的影响。
文盛安能有如今的声势,不是因为他的权势有多强大。
而是因为他是百官之首。
他的行为代表了大多数朝臣的心意。
和太后打擂台、压制太后这件事情,不是文盛安一个人就能办到的,是一群和文盛安想法一样的朝臣联起手来办到的。
但在这场角力里,文盛安已经开始慢慢背离朝臣的利益。陈浩言和崔原这两位政治盟友的被贬,更是让文盛安元气大伤,实力大损。
不管陛下是因为什么缘故亲临霍府,这个行为落到外人眼里,就是陛下也站在了霍府那边。
没有强大的盟友予以支持,又死死得罪了太后……
要是连陛下都站到了霍府那边……
文盛安就彻底没有翻盘机会了。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满月酒。
文盛安的后继无力,已经被很多人看在眼里。
他的年纪,是他身上的一大破绽。
即使他身子骨看起来还算硬朗,即使他成功度过此次危机,但……下一次呢?
太后娘娘如日煌煌,身为臣子,如何能忤逆得了她的意志?
抱着这样隐秘的念头,绝大多数收到请帖的官员,都选择前往霍府赴宴。
霍家长孙的满月礼,就是在一片诡异又闹腾的氛围中举办。
季衔山早就和霍泽约定过,要出宫去喝小表弟的满月酒,顺便见一见刚出生的小表弟。
临行前,他来寿宁宫给霍翎请安,再次向霍翎确认:“母后,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过去吗?”
霍翎为季衔山理了理衣襟,笑道:“我就不去了。
“不过是孩子的满月酒,你亲临了,我要是再亲临,就显得对霍府恩宠太过。”
“这有什么。”季衔山不以为意,“那是母后的娘家,我的外祖家。我们去霍府做客,就是亲戚间的寻常走动。御史还能拿这个说事不成?
“再说了,外祖父这些年驻守在燕西,防备羌戎和大穆,既有功劳又有苦劳,难得回京一趟,合该恩宠一番,方能体现出皇家对他的看重。”
他说得头头是道,煞有其事,霍翎却没中套。
“我看啊,你就是想出去玩了。”
被戳中心思,季衔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不否认:“那我能在外头多逗留一段时间,傍晚前再回宫吗?”
霍翎当然不会阻拦。
季衔山难得出宫一趟,没必要太拘着。
多带一些禁卫看顾着就好。
“我给孩子准备了满月礼,你过去时,帮我一并带过去。”
季衔山点头应好:“我要去好好瞧瞧,小表弟是不是和舅舅说的一样可爱。”
霍翎问:“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季衔山回答得很是促狭:“天上有地上无,王母娘娘座下小仙童。”
霍翎一乐:“自家的孩子,肯定怎么瞧都可爱。你见到你舅舅后,莫要表现得如此促狭,扫了他的兴致。”
因为这回只有季衔山一人出宫,霍翎不免多叮嘱几句。
怕他在外头玩得忘了时间,又给他身边的小福子叮嘱了一遍。
小福子和崔弘益一样,都是李满的干儿子。
李满跟在先帝身边伺候了几十年,是先帝最信任的内侍。
先帝驾崩后,霍翎将李满派到了季衔山身边,让李满继续在季衔山身边担任内侍总管,总领季衔山身边的一众事务。
随着季衔山渐渐长大,李满的身体也不大好了。
霍翎询问过李满的意思,将他送去了皇庄,让他在那里安度晚年。
如今季衔山身边最得用的内侍,就是小福子了。
***
季衔山去的时候高高兴兴,结果霍翎手头的政务还没处理完,就听无墨说,季衔山回宫了。
霍翎抬头望了望天色:“这才去了多久?”
无墨道:“不到两个时辰。”
霍翎问:“怎么回事,不是说要在外头多逛逛慢慢。”
无墨道:“过来禀报的宫人也不知晓其中内情,只说陛下的脸色不大好。”
霍翎随手放下毛笔,用帕子拭了拭指尖的墨迹:“去问问御膳房做了什么点心。”
霍翎带着御膳房刚做好的甜汤,以及一众宫人前往太和殿。
季衔山正靠在榻上看书,腮帮子微鼓,将一颗蜜饯嚼得咯吱作响。
听到外头的通传声,季衔山猛地坐起,咽下嘴里的东西。
他用手揉了揉脸庞,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没那么僵硬,才抬起头,对缓缓走进宫殿的霍翎笑道:“母后怎么来了?”
霍翎随手放下食盒,打开盖子,仿佛没看到他那一连串动作。
“今儿天热,你在外头跑了这么久,我就想着给你送碗甜汤,让你消消暑气。”
季衔山摸摸肚子:“正好有些饿了。”
霍翎笑了笑,将甜汤递到他手边。
她没有问起季衔山提前回宫的原因,只是跟他聊了聊霍府的热闹以及孩子的情况。
季衔山情绪慢慢平复下来,遗憾道:“可惜没能和小表弟多玩一会儿。”
霍翎道:“无妨。忙完满月酒,你舅母也出月子了,她肯定会带着孩子进宫给我请安。到时你再陪小表弟好好玩。”
等季衔山吃完甜汤,霍翎也没有多留,只是在离开前许诺:“你的生辰也要到了,今天没能玩个尽兴,等过几日闲下来,我陪你出宫好好转一转。”
季衔山眉眼舒展:“这是母后亲口说的,您可不能反悔。”
“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何时反悔过?”
目送着霍翎的背影渐渐远去,回想起今天在霍府的经历,季衔山的脸色又沉了沉。
他抵达霍府的时候,宾客都到齐了。
他先跟着外祖父去后头看孩子。
一个月大的孩子连说话都不会,每天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睡觉,其实没什么好逗弄的。
季衔山从外祖父口中听了些小表弟的趣事,又听了几耳朵表舅照顾孩子时发生的糗事,就随外祖父移步到前厅,准备吃些东西。
他被安排在主桌上,座位与文盛安挨得极近。
从他出现到他入席,文盛安都黑着一张脸。
季衔山再好的脾气,看到这种情况,也有些不悦。
他这个皇帝,都没给文盛安摆脸色,文盛安就先给他摆起了脸色。
结果他没说什么,文盛安倒是先开口,说了不少不太中听的话。
诸如什么“霍世鸣被接连弹劾,陛下千金之躯,不该在这个时候亲临霍府”……
文盛安不说“弹劾”还好,一说起“弹劾”,季衔山心中的不悦就更盛了。
在三位辅政大臣里,季衔山对文盛安的观感是最一般的。
这其实很好理解。
自季衔山有记忆
起,在朝堂上,文盛安就时常带头与霍翎起争执,别苗头。
母子两相依为命多年,于季衔山而言,霍翎既有着母亲的慈爱,又有着君父的严厉。
人心本就是偏的,远近亲疏摆在那里,即使季衔山知道不应该因此迁怒文盛安,还是难免有所不喜。
这段时间里,朝中纷纷扰扰,弹劾文盛安和霍世鸣的折子上了一本又一本,季衔山未必不明白他不能轻易下场表态的道理。
就算他不明白,他身边的人也都会委婉提醒他。
只是一来,他早早就让无墨姑姑知会过霍府;
二来,文盛安手底下的人,竟敢弹劾外祖父是靠裙带关系当上行唐关副将的!
好一个裙带关系。
外祖父当上行唐关副将的时候,母后可还没进京呢!
如今文盛安还敢对他挂脸,季衔山对文盛安的不喜,顿时达到了顶峰。
他是何等身份,他愿意忍让臣子,是他礼贤下士。但他要是不愿意忍让臣子,臣子就得给他生生受着。
所以季衔山连筷子都没动一下,就起身准备离去。
离去前,还不忘劝慰霍世鸣,让霍世鸣安心,说霍府一应安排都做得很好,很让他满意。
——霍府的安排让他满意,那让他不满意的是谁,自是一目了然。
另一边,霍翎也从小福子那里,打听到了满月酒上发生的事情。
她淡淡道:“哀家知道了,你回去好好照顾陛下,莫要让他为了这些事情烦心。”
无墨问:“娘娘,文尚书这个反应是不是太失态了?”
霍翎道:“知道自己要输了,还是输给自己一向瞧不上的外戚,维持不住风仪也很正常。”
也难怪文盛安明知道会惹季衔山不快,还是没忍住脾气,在宴会上说了那些话。
满月酒后第二日,弹劾文盛安的折子骤然变多。
原本保持中立的官员,纷纷下场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