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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院距离邹府有些远,无墨让人安排了一辆马车送她。

坐在马车里,祝婉呼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只觉浑身轻松,仿佛是终于卸掉了身上沉重的包袱。

但这种轻松惬意,并未持续太长时间。

当祝婉远远看到邹府侧门,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为了不惊动更多人,祝婉没有让马车靠近邹府,而是在距离邹府还有一小段路时,和小桃一起下了马车,打算从侧门悄悄溜进邹府。

结果刚一进侧门,看到拦在侧门、面色不善的几名家丁时,祝婉就暗道不好。

她下意识拉着小桃往外退。

那辆护送她们回府的马车还没来得及调头离开呢。

“小姐要去哪里?”为首的家丁开口道,“老爷要见您,还请小姐跟我们去一趟正院,不要让我们为难。”

祝婉一边与家丁周旋,一边焦急地看向门外,希望那名车夫能够察觉到异常。

驾马车送祝婉回家的车夫,说是车夫,其实是无锋手底下的暗卫。

他的任务是护送祝婉回府,所以在祝婉下马车后,他并没有立刻调转马车离开,而是目送着祝婉进了府里。

看着祝婉走进侧门,暗卫也准备回别院复命,但身为暗卫的敏锐让他察觉到了不对。

祝婉看到车夫跳下马车,向她这里走来时,既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担忧。

车夫才一个人,这些拦着她的家丁可是足足有四个人啊。

不过……

太后娘娘身边的车夫,会是普通车夫吗?

为首的家丁与祝婉说了几句话后,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他大手一挥,带着人上前,但他的手还未碰到祝婉的肩膀,另一只手从祝婉身后探出,精准而有力地擒住了他的手腕。

半刻钟后,看着那些倒在地上哀嚎的家丁,祝婉确定了,这位果然不是什么普通车夫。

不过这里终究是邹府,家丁倒下了,其他听到动静的婢女仆从却也赶了过来。

车夫道:“祝姑娘,情况有些不对,不如您先跟着我回别院吧。”

祝婉果断应好。

在祝婉和小桃再次登上马车离开后,邹天翊才姗姗来迟。

看着灰头土脸的四名家丁,邹天翊气不打一处来,又有些困惑:“祝婉到底是从哪里认识了这么厉害的人。你们有没有派人去追那辆马车。”

几名家丁面面相觑,最后,一人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老爷,我们没有马,光靠两条腿,追不上那辆马车啊。”

邹天翊冷哼一声:“她以为她跑了,就万事大吉了吗。她院子里的人肯定知道她去了哪里,你们去给我好好审一审,问一问。”

……

无墨都没想到,祝婉才刚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就又重新出现在了她面前。

看着浑身颤抖的祝婉,无墨扶着她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等祝婉身体的颤抖开始慢慢平复下来后,无墨才关心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祝婉深吸一口气,神情冰冷:“我父亲应该知道了我昨晚夜不归宿的消息,派人在侧门拦截我和小桃,好在送我们回去的那位车夫发现了不对,护着我和小桃离开了。”

无墨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祝婉还没来得及说话,无锋就从远处游廊走了过来:“娘娘听说祝姑娘回来了,她让你过去。”

祝婉再一次被带到了霍翎面前。

霍翎在听完前因后果后,问出了和无墨一样的问题:“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祝婉抿了抿唇:“不瞒娘娘,我昨日上午因为婚事的缘故,与邹天翊大吵了一架,心情烦闷之下,才会带着婢女去醉仙居吃东西。我了解邹天翊的为人,如果今天我和小桃没有跑掉,他肯定会将我禁足,然后想办法将我尽快嫁出去,但我和小桃跑掉了,我院子里伺候的人跑不掉……”

而且祝婉也不可能一直躲着邹天翊。

就算太后娘娘仁慈,允许她一直借宿在别院里,但她又没有做错什么,她为什么要像个过街老鼠一样躲着邹天翊。

霍翎看着祝婉,突然道:“我原本是想拖一拖的,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你敢不敢在律法还没有开始修订前,就像刘氏一样,去府衙击鼓鸣冤。”

祝婉用力点头,掷地有声:“娘娘,我敢。”

霍翎道:“现在就去击鼓鸣冤,你要承受的非议会极大。”

祝婉道:“娘娘,这就是我心中所愿。”

霍翎微微一笑,温声道:“那你就放开手去做吧。不用有任何顾虑,凡事有哀家给你撑腰。”

祝婉眼眶骤然一热。

撑腰……

她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词了。

真好啊,如今有天底下最尊贵的贵人为她撑腰,她终于能够豁出所有,去做她想做很多年的事情了。

……

大燕有官不修衙的传统,所以绝大多数衙门,从外头看都有些破败陈旧。即使是京师里的衙门也不能例外。

苍州府衙看上去却十分气派威严。

几名衙役穿着黑色的袍子,手持木棍,站在衙门门口守卫。

来来往往的老百姓都不敢往他们身上多看一眼,也不敢靠得离府衙太近,免得给自己惹来什么麻烦。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名年纪轻轻的姑娘突然径直走出。

她的举动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她来到那面登闻鼓前,用力敲击鼓面。

沉闷的鼓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祝婉用尽浑身力气,连敲十下鼓面,然后面朝府衙大门一把跪下,举起手里的状纸,高声大喊:

“民女祝婉,想要状告自己的亲生父亲、锦州商铺掌柜邹天翊。

“这十几年时间里,邹天翊连同祝家族长祝昌一起,侵吞民女祖父留下的家业,恳请知府大人为民女一家伸冤!”

鼓声落,喊声起,石破天惊。

苍州知府崔照正在后院和小妾调情嬉闹呢,听到那接连不断的鼓声后,不由狠狠蹙起眉来。

他从后院去了前院,正好碰到了匆匆过来寻他的师爷。

当从师爷口中得知详细情况后,崔照都有些懵了。

怎么回事,苍州城最近的民风民情是不是不太好啊。

前不久刚出了一起妻告夫的荒唐案子,他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现在居然又来了一起子告父的案子。

罔顾人伦!

一个做女儿的,居然敢状告自己的父亲,状告自己家族里的长辈,这实在是罔顾人伦啊!

任由这些人继续这么胡闹下去,苍州城的风气都要被彻底败坏了。

如今太后和陛下可就在苍州,要是这两起案子传到了苍州行宫,传到了太后和陛下的耳朵里,他这个苍州知府该如何向太后和陛下交代!?

崔照连堂都没升,就已经做好了此案的判决。

他看着师爷,恶狠狠道:“一定得想办法把这个案子压下去,决不能惊动到上头。

“看来先前我对那个什么刘氏还是太仁慈了,这回你们下手狠一点,要狠狠震慑住下头那些刁民,免得还有乱七八糟的人敢跟着继续胡闹!”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霍翎微服私访记》之……

崔照是真的觉得自己仁慈啊!

要不是自己仁慈,这些刁民怎么敢蹬鼻子上脸,一而再击鼓鸣冤,闹出这种罔顾人伦的丑事啊!

虽说崔照已经做好了此案的判决,但在下达判决之前,总得先装装样子,收下祝婉的状纸,传唤两名被告,再升个堂什么的。

崔照打算快刀斩乱麻,最好是明天升堂,后天就能结案。

他对师爷道:“你派人去传唤两名被告,让他们明日一早就来衙门。”

至于查案、搜证?

拜托,我结案词都已经想好了,还需要查什么,搜什么?

明日就是走个过场。

“对了——”

眼看着师爷要转身离开,崔照突然又想起一事。

“子告父要受两年的牢狱之灾。也别拖到结案后再执行,你现在就去把原告带进府衙,关进牢房,明日一早再从牢房带去公堂,免得她留在外头乱嚼舌根,败坏苍州城的风气。”

师爷连声应是,快步折返府衙大门。

府衙外头已经围满了一圈看热闹的老百姓。

师爷蹙了蹙眉,也没有让衙役驱赶他们,只是走向了祝婉。

祝婉依旧保持着高举状纸跪立的姿态。

师爷声音十分温和,一副老好人的模样:“祝姑娘,你的状纸,崔府尊接下了,明日就会开堂审理。现在请你跟我进一趟府衙,关于此案,我还有些事情要询问你。”

祝婉道:“不知这位师爷有何事要问我?关于此案的所有细节,我都已经在状纸里写清楚了。”

师爷心下已是不耐烦,皮笑肉不笑道:“祝姑娘,麻烦你配合府衙办事。”

祝婉放下手里的状纸,缓缓站起身,而后高声道:“半个月前,刘家村有一名妇人前来府衙状告她的丈夫刘驰。

“刘驰在府衙担任衙役,刘氏以为府衙能够为她讨回一个公道,所以老老实实跟着冯师爷进了府衙。

“结果一进府衙,连崔府尊的面都没见到,刘氏就先受了二十大板。三日后,刘氏身亡,此案也不了了之。

“冯师爷看都没看我写的状词,就说有事情要询问我。莫非是想要把对付刘氏的那一套,也用在我的身上!”

周围围观的老百姓顿时发出惊呼声。

刘氏的案子被府衙压了下来,绝大多数平头老百姓都没听说过此事。

如今听了祝婉的话,不少人看向冯师爷的眼神都开始变得古怪。

冯师爷暗骂一声“坏了”,没想到祝婉年纪轻轻,口齿如此伶俐,居然没有上套。

他只得搬出《刑统》,表示女儿状告父亲,就是得坐牢的。

祝婉道:“《刑统》里确实是有这么一条规矩,但府衙办案,还未开堂,怎么能将原告收监呢?冯师爷只管放心,待此案结束,我自会乖乖进入牢房里受刑。”

冯师爷不耐烦了,也不打算再跟祝婉废话。

他朝衙役比了个手势。

结果衙役才刚迈步上前,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惊呼:“哎呦,我的钱袋子怎么破了。”

哗啦啦响声不断,满满一袋子铜板滑落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原本围观看热闹的老百姓瞬间乱了起来。

也不知是意外还是无意,有很多铜板都朝衙役所在的方向滚了过去。

人群散开,有不少人都追着去捡铜板,推搡之间,衙役被人群阻隔。

祝婉看到有人在向自己打手势,立刻道:“冯师爷,我明日一早会准时来府衙候审的,还请您放心。”

说罢,也不给冯师爷任何开口的机会,绕开那些蹲下身捡铜板的老百姓,提着裙摆跑出了人群。

“哎——哎——”

冯师爷哎了两声,却只能看到祝婉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没能完成崔知府交代给他的事情,冯师爷更气了。

不过转念一想,一个和父亲、宗族反目的弱女子,在这苍州城里,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跑了就跑了吧。

反正只要她还想继续状告,明日一早就会再次出现,到时一定不能再让她跑掉。

看着还在到处捡铜板的老百姓,冯师爷狠狠一咬牙,对那两名不知道是要去追祝婉,还是要蹲下来捡铜板的衙役道:“去传唤被告!”

……

邹天翊受到传唤的时候,他正在府中责问祝婉院子里的下人。

当得知了祝婉击鼓鸣冤的消息后,邹天翊脑子“嗡”地一声,整个人险些撅了过去。

邹天翊用手扶着桌子,剧烈喘息了几下,气得牙关紧咬:“她疯了。祝婉一定是疯了。”

就连另一位当事人,祝族长也觉得祝婉是得了失心疯。

“家门不幸啊,祝氏宗族出了祝婉这样的姑娘家,以后别人会怎么看我们。”

不管邹天翊和祝昌的心里有多少恼怒怨愤,面对衙门的传唤,他们也不敢推辞,纷纷表示明日一定会准时过去。

邹天翊悄悄给衙役塞了一块银子,询问府尊大人对此案的态度。

衙役掂了掂银子的重量,满意地笑了:“邹老爷放心吧,崔府尊最重规矩了。您听说过前段时间刘氏的案子吧?”

邹天翊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另一边,祝族长也从衙役口中问到了崔府尊的态度,心下大定。

有崔府尊偏袒,祝婉一个小姑娘,在这苍州城里还能翻了天不成?

……

多亏了他们对祝婉的轻视,让他们根本就没在意过祝婉的行踪,这大大方便了祝婉接下来的行事。

祝婉不知道太后娘娘有什么具体打算,但祝婉揣摩了下,觉得这件事情闹得越大,越不好收场,肯定会更符合太后娘娘的心意。

因为只有将这件事情捅破了天,才能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引发更多人的讨论。

祝娘子病故前,给祝婉留下了一大笔私房。

祝婉很少动用这些私房,不过如今她打算拿出一大笔银子,将刘氏告夫案和她状告父亲的案子都宣扬出去。

一天时间里,能传得多广,就传得多广。

祝婉在做这件事情时,并未求助无锋等人,不过无锋还是在第一时间知道了。

他知道了,其他人自然也都听说了。

丁景焕道:“祝姑娘确实有魄力,敢想又敢做。”

霍翎吩咐无锋:“这把火已经烧起来了,你在背后推一推,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有无锋在背后襄助,一天时间里,两起案子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为刘氏打抱不平,有人质疑祝婉的做法,也有人痛斥崔府尊的糊涂……

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是同情还是厌恶,许多人都开始关注起了案子。

还有不少人打算明日一早就去府衙旁听案情。

所以等邹天翊和祝族长一前一后来到府衙门口时,发现站在府衙外头围观的老百姓,比他们想象中要多得多。

不过邹天翊和祝族长没有功夫去深想太多。

因为就在他们抵达以后,身为原告的祝婉也从府衙斜对面的茶馆走了出来。

他们看着祝婉,气得眼睛都红了。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骨肉血亲,倒像是在看生死仇人。

祝婉冷冷一笑,昂起头,不甘示弱地与他们对视。

原告和被告都已经到了,堂役击堂鼓三声,三班衙役两厢伺立,齐声高喊“升堂”。

身着官服的崔照从暖阁东门走进公堂,坐到了那面“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方。

他用力一敲惊堂木,两侧衙役齐声高喊“威武”,同时用手里的木棍齐齐敲击地面。

崔照道:“将原告和被告都带上来!”

原告祝婉和被告邹天翊、祝族长都被带了进来。

但让崔照没想到的是,居然会有一群老百姓跟着走了进来旁听。

看着乌泱泱一大堆百姓,崔照的脸都黑了,怒视一旁的冯师爷。

都说了必须低调处理!

必须想办法把消息压下去!

有这么多人在,还怎么低调,还怎么压制。

冯师爷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讪笑着不敢吭声。

人已经进来了,总不能再赶出去,崔照只得捏着鼻子认了,但心中对于祝婉的不喜又更添了几分。

他直接跳过了祝婉,先去问邹天翊认不认罪,然后把祝婉状告他的几项罪名都说了出来。

邹天翊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入赘之事,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提起,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而且邹天翊没想到祝婉心里这么恨自己,恨到宁愿与他玉石俱焚的地步。

既如此,就不能怪他这个做爹的无情了。

所以邹天翊一开口,就说自己平日对祝婉到底有多好。

祝婉吃喝不愁,平日里的用度也都没有克扣过,该聘请的婢女小厮也都聘请了。他真不知道祝婉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再说了,祝娘子去世时,祝婉才六岁。

他这个做丈夫的、做爹的不去接管商铺,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商铺倒闭吗。

父亲对女儿,有天然的身份和道德压制。

即使父亲做得再糟糕,活得再糊涂,也会有很多人觉得,身为女儿不应该反抗。

更何况在周围不少人看来,邹天翊对祝婉算是很不错了。

邹天翊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阿婉,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难道就因为我想给你安排一门婚事,你不愿意听从我的安排,所以就要闹到府衙来吗。

“我们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在家里说,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还能把你绑上喜轿不成?”

邹天翊还暗搓搓道:“还是说,你不是不愿意嫁人,而是担心我给你的嫁妆不够丰厚,所以你要趁着这个机会,要走整个锦丰商铺作为你的嫁妆?”

此话一出,周围满是哗然声。

祝族长也摆出一副慈祥而痛心的长者模样,说自己受过祝老爷子的临终嘱托,这些年一直在照拂祝娘子和祝婉,万万没想到祝婉会状告他。

说到动情处,祝族长忍不住低头拭泪。

他的年纪比祝婉的祖父祝老爷子还要大上一些。

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者在公堂上哭诉,总是能激起不少人的同情。

崔照根本没看过祝婉呈上去的状词。他听到这里,觉得案子已经很明晰了。

他一拍惊堂木,喝问道:“祝氏,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有。”祝婉道,“他们颠倒黑白,一派胡言。”

***

邹天翊和祝族长实在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乍一听两人的发言,好像祝婉过得不错,都是两人的功劳。

不少旁听的老百姓都被两人唬住了。

但身为当事人的祝婉很清醒。

她一条条驳斥着邹天翊和祝族长的话,一点点把他们在背后做的龌龊事揭露出来。

邹天翊居然也有脸说什么“要不是有我在,商铺早就倒闭了”,“这些年里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还有一个弟弟,你怎么能那么自私地要走整个商铺”……

可是在邹天翊没有入赘前,邹家是什么光景,如今的邹家又是什么光景?

邹天翊口口声声说商铺是他的,可以由他做主,他想留给谁就留给谁。

他这个底气到底从何而来?

还有祝族长。

祝族长话里话外都在说自己是一个好人。

可他怎么没有告诉大家,祝老爷子生前每一年都会给宗族捐钱,临终前还给宗族捐了百亩族田。

祝老爷子做了那么多,换来的又是什么?

而且祝婉已经算是非常幸运了。

祝氏宗族里,有一户人家的丈夫去世了,只留下一位年迈的母亲和年轻的妻子。

为了吞掉那户人家的房子和良田,祝族长派人往那位妻子身上泼各种脏水,最后那位妻子不堪受辱,为了自证清白一头撞死了。

没过多久,那位年迈的母亲也病逝了。

房子和良田,说是由族里接管了,但事实上,住在那栋青砖白瓦大房子里的人,正是祝族长的二孙子一家!

比起那被吃了绝户、死了都不清净的人家,至少祝婉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

崔照面色铁青:“你可有人证物证?”

祝婉道:“大人尽管派人去查,他们做的这些事情并不隐蔽,有很多人都知道。”

扫了眼激愤的人群,崔照知道这个案子不能再审下去了。

再审下去,闹出来的动静就要彻底压不住了。

他用力一拍惊堂木,压下所有窃窃私语,随后表示自己会派人去彻查祝婉说的这些事情。

崔照朝冯师爷使了个眼色,宣布道:“如今天色已经不早,先将原告和被告都带下去吧。”

不给祝婉再开口的机会,两名衙役已摁住了祝婉的肩膀。

就在他们准备将祝婉带下去的时候——

围观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声。

“崔府尊好大的官威啊。”

崔照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黑沉:“堂下何人,竟敢藐视公堂?”

丁景焕从人群里缓缓走出,一身青衫,右手握着一把折扇,尽显风流不羁。

“崔府尊这话倒是有意思。坐在这块明镜高悬的牌匾下,不辨是非,只凭自己的喜恶来断案,妄图藐视律法的人,难道不是崔府尊你吗。”

崔照打量了丁景焕几眼,朝衙役挥了挥手。

丁景焕看到他的动静,笑道:“崔府尊也太心急了吧。

“断案的时候,不让原告把话说完;现在不断案了,也不愿意把我的话听完。”

冯师爷扯了扯崔照的袖子:“大人,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人,表现得实在是太平静了。

要么是个愣头青,要么就是有底气。

崔照其实也看出了一些不对。

他的语气依旧冷硬,却没有再坚持让衙役去拿下丁景焕:“你到底是什么人。这里是苍州,本官是苍州知府,本官断案,岂有你一毛头小子置喙的份。”

丁景焕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高举示意。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京兆尹丁景焕,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接管祝婉状告父亲邹天翊一案。还要麻烦崔府尊,给本官让一让位置。”

从丁景焕自报家门开始,崔照整个人都懵了。

京兆尹丁景焕?

奉太后娘娘之命?

太后娘娘!?

冯师爷接过丁景焕手里的令牌,脸色霎白,颤声道:“大人,令牌是真的。”

崔照浑身颤抖,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丁景焕悠然走上公堂,崔照麻木起身,让出位置。

“崔府尊这是要去哪儿?”丁景焕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施施然坐下,“你我同朝为官,也不必拘谨,来人啊——”

丁景焕一拍惊堂木,熟稔得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一样:“搬一张椅子过来给你们崔府尊坐下,也让你们崔府尊好好学习一下本官是如何断案的。”

崔照面色涨得通红。

这丁景焕看起来比他儿子都要年轻一些,竟然敢如此羞辱他!

不过崔照心里再不忿,也得强忍着。

他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办案再糊涂,该有的敏锐还是有的。

丁景焕是奉太后娘娘之命出现在公堂的,那太后娘娘在哪里?

如果太后娘娘来了苍州城,那陛下有没有来?

这两位大人物突然悄

无声息来到苍州城,还刚好撞上了他开堂审案……

必须得赶紧派个人去通知崔家,通知他大哥才行,不然他就要完了。

***

公堂由丁景焕接手以后,原本被衙役控制住的祝婉,自然是被松开了。

没有人钳制自己,也没有人会随意打断自己的发言,祝婉这回总算是能一口气说个痛快了。

丁景焕一边翻看着祝婉写的状词,一边听着祝婉的话语。

等祝婉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后,丁景焕懒洋洋地扫了眼两位被告,问他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两位被告早就吓得冷汗直冒,说不出什么狡辩的话语。

丁景焕合上面前的状词,沉吟道:“此案确实有些难断。若完全依照律法,那原告状告父亲,就要坐两年牢。但原告想要为祖父和娘亲讨回公道,又情有可原……”

丁景焕一通装模作样后,突然一拊掌:“本官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不如这样吧,今日就先到这里,稍后本官会命人将原告所写的状词张贴出去,让苍州城的老百姓都好好议一议,听听老百姓是如何看待本案的。”

不管是崔照,还是站在底下旁听的老百姓,对于丁景焕的这个决定,都很有些茫然不解。

他们从未见过有人这么断案。

但崔照也不敢出声质疑丁景焕。

谁知道这到底是丁景焕的意思,还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崔照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正要起身说些什么,却见丁景焕握住惊堂木,再次用力一拍。

“祝姑娘的案子结束了,我们就来审另一起案子吧。来人,把原告刘氏的两个女儿,和被告刘驰一起带上来。”

崔照脸上的笑容消散无踪。

完了。

这下真完了。

刘氏的案子到底审得有多糟糕,刘氏死得到底有多冤枉,别人不清楚,崔照还能不清楚吗。

如果说在祝婉的案子上,崔照的表现只能算“糊涂”,那在刘氏的案子上,崔照的表现根本就是“一塌糊涂”。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霍翎微服私访记》之……

刘氏的案子和祝婉的案子有很大不同。

祝婉的案子,看上去只是一起“子告父”的案子,实际上牵扯到的是《刑统》中有关财产继承的法令。

在先秦时期,嫡长子肩负着祭祀先祖、传承宗庙的责任,因而拥有对官爵和家产的绝对优先继承。

但慢慢地,财产从嫡长子继承变为了诸子有份。

家中比较疼爱女儿的人家,在分配家产时,也会给女儿分一些家产。

但这只能算个例。

往上追溯千年,从未有哪一个朝代,会在律法条文中明确规定妇女的财产继承地位。

律法不保障妇女的财产继承,民间因财产继承而引发的各种矛盾冲突却屡见不鲜。

所以将祝婉的状词张贴出去,让老百姓都议一议,看看民间对于在室女、出嫁女、归宗女、不改嫁寡妇和改嫁寡妇,还有对于赘婿继承家产的态度,这是很有必要的。

相比较而言,刘氏的案子就比较好处理,是非公道一目了然。

丁景焕先是找来了给刘氏验尸的仵作,确定刘氏的死因。

——刘氏是在产后虚弱时受了二十大板,没有接受任何救治,被关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整整三日,最终高热不退,撒手人寰。

丁景焕轻飘飘扫了崔照一眼。

崔照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他又没有直接下令害死刘氏。

分明是刘氏自己身体太虚弱没熬住。

这突然冒出来的京兆尹丁景焕,总不能将刘氏的死怪罪到他头上吧。

丁景焕开口问:“崔知府,你怎么看?”

崔照假惺惺道:“刘氏之死,虽是个意外,但念其一双女儿尚年幼,本官愿拿出一百两银子作为补偿。”

丁景焕挑了挑眉,没再揪着刘氏之死不放,而是从府衙找了一位妇人,请她给刘氏的两个女儿验伤。

刘氏二女儿身上的伤,都是刘驰打的。

大女儿身上的伤,却是那户买走大女儿当童养媳的人家打的。

丁景焕又命人去传唤那户人家。

那户人家承认了他们对刘大娘子的打骂,但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他们可是花了十两银子从刘驰手上买了刘大娘子,打骂一下怎么了。

丁景焕冷冷一笑:“官府连奴婢家仆都不允许买卖,更何况是童养媳?”

其实无论是买卖奴婢家仆还是买卖童养媳,都是不被允许的,但一般来说都是民不举官不究。

可当官府真要追究起来,那就是犯法的。

丁景焕代表官府,不承认这场买卖,恢复了刘大娘子的自由身,还追究了那户人家的责任。

到了这一步,崔照都还能理解。

但丁景焕接下来的操作,让崔照的眉头蹙得极深。

丁景焕传唤来了刘驰的邻居,还有刘驰所在的村子的村长,从他们口中证实了刘驰溺死女婴、毒打刘氏和两个女儿的事实。

所以,丁景焕判两个女儿和刘驰断亲。

从今往后,刘驰在法理上,就不再是刘大娘子和刘二娘子的父亲了。

“丁大人。”

崔照不得不开口了。

他再不开口,丁景焕就要把苍州城搞得乌烟瘴气了。

“你让两个小姑娘前来公堂状告她们的亲生父亲,就已经很儿戏了,如今还要判她们和她们的父亲断亲,简直是胡闹!”

丁景焕道:“刘氏在刘家待了二十多年,为刘驰操持家务,生养孩子,可刘驰从不顾念刘氏对他的好,不仅对刘氏拳打脚踢,还有意休弃刘氏。如今刘氏亡故,只余一双女儿,父不仁、不义、不慈,子为何不能告父,又为何不能与父断亲?”

崔照憋了一肚子怒火。

他质问道:“刘大娘子今年八岁,刘二娘子今年更是只有六岁,她们懂什么?丁大人也说了,刘氏已经亡故,若刘驰再与她们断绝了往来,你要她们以后如何生活?”

丁景焕似笑非笑:“不是有崔府尊赠予的一百两银子吗?”

崔照被堵得哑口无言,半晌后道:“凭她们两个小姑娘,如何守得住这笔钱?”

丁景焕道:“崔府尊所忧虑的事情,太后娘娘已经考虑到了。”

***

与此同时,府衙斜对面,茶馆包厢里,霍翎几人也正在说着刘氏的案子。

宋叙道:“刘氏的案子好判,就是不知道丁景焕打算如何安置刘氏的两个女儿。”

季衔山吃着店里刚上的酥酪,眉头小小皱起,似乎是觉得不够甜。

无墨怕他噎着,给他倒了一杯杏仁茶。

季衔山喝了两口茶,疑惑道:“宋老师你不知道吗?”

无墨道:“少爷,你忘了吗?昨夜我们说起此事时,宋大人并不在场。”

季衔山恍然:“对,我想起来了。”

季衔山开口为宋叙解惑:“娘亲有意在京师和苍州城各设立一所慈幼局,收留没有亲人养育的弃婴、孤儿,避免他们死于非命。”

宋叙微微一愣,不由看向霍翎:“慈幼局?”

如果宋叙没记错的话,慈幼一词,最早应是出自《周礼》。

《周礼》中记载了保息六政,提出“以保息养万民,一曰慈幼;二曰养老;三曰振穷;四曰恤贫;五曰宽疾;六曰安富”。

《礼记》中也曾提出过大同社会的构想,认为一个大同社会,应该做到“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自此以后,历代朝廷都想法设法保障民生,救济幼、老、穷、贫、疾。

而在保息六政里,慈幼排在第一位,可见其重要性。

但要说直接建立这样一所机构,那从未有之。

霍翎道:“我确实是有这个打算。苍州多有溺死女婴的情况,想要在短时间内扭转这种风气,相当困难。就算朝廷颁布法令,禁止遗弃、溺死婴儿,也很难执行到位。”

——当然,虽然很难落实下去,但是该颁布的法令还是要颁布。

不过除了颁布法令,用律法来约束百姓、遏制风气外,霍翎认为,解决这种乱象的最好办法,还是由朝廷出面,建立这样一所慈幼局。

有了慈幼局后,当地百姓要是不想再养孩子,也没必要溺死或遗弃,还可以选择将孩子送到慈幼局。

宋叙瞬间想通了慈幼局的好处,不过他很好奇其中运作。

无墨积极道:“我来为宋大人解惑吧。”

昨天晚上,霍翎一直在和丁景焕讨论创办慈幼局的细节。

讨论到最后,也勉强拟定出了一份章程——

在慈幼局创立之初,朝廷会拨给慈幼局几百亩良田。

这几百亩良田每年的产出,不用于别处,全都用在抚养孤儿,聘请乳母喂养婴童,为生病的孩子延医用药。

甚至还能挪出一部分银两,聘请三两夫子为适龄孩子授课,让他们识些文字,懂些手艺,将来长大成人,离开慈幼局后,也能拥有谋生手段,不至于养活不了自己。

宋叙在心底算了一笔账,微微颔首:“慈幼局会收留他们到几岁?”

无墨向霍翎求助,他们昨天商议时,好像没有商议到这个。

霍翎想了想,道:“只收留到十五。十五岁以后,就需要他们自己去找工作养活自己。当然,要是一时间找不到工作,可以由慈幼局出面联系朝廷,朝廷会给他们提供一些零活,让他们勉强糊口。”

宋叙激动道:“如果慈幼局能够运行下去,并加以推广,一定能造福万民。”

霍翎道:“推广之事暂且不急。目前的构思肯定是有缺漏的,所以才要先在京师和苍州城两地设立慈幼局,试行一段时间,看看成效,再慢慢推广至其它周县。”

宋叙面露钦佩之色:“夫人思虑周全。”

无锋方才一直抱剑立在窗边,目光警戒地看着外头,并未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

不过听到这里,无锋笑了一下:“这才哪到哪儿啊。”

无锋与宋叙的关系,不如与丁景焕那般亲近,但同行多日,也算熟稔。

他走到桌边,一手端起水杯,一手搭在宋叙的肩膀上。

“你方才不是提到保息六政吗,娘娘说了,收容孤儿、弃婴是当务之急。等慈幼局推行下去以后,若朝廷还有余力,就可以试着建立安老局和安济局,让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有个安度晚年的居所,也让有病却无力医治、只能躺在床上等死的老百姓有个地方收治。”

如果说宋叙方才只是激动,那现在,他是真的被这份远大的构想所折服了。

“幼有所养,老有所依,病有所治,这是古之圣贤都在倡导的大同社会。”

霍翎道:“天下哪那么容易大同。人力有时穷,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做一步。”

宋叙笑着点点头,高兴欢喜之余,又莫名生出几分复杂晦涩。

几年前,大穆集结了十万军队攻打燕北。

为了缓解燕北危局,他前往大穆北边,挑拨几大部落反抗,功成身退。

回到京师后,他一跃成为礼部郎中。

有老师文盛安在背后支持,又得太后娘娘赏识看重,他在礼部如鱼得水,不仅做出了许多成绩,还被选为天子授课讲师,甚至有幸伴随天子和太后微服私访。

这样的风光,就连陆杭的长孙陆淮,尚了乐平长公主的白驸马都难以企及。

但是宋叙也有自己的尴尬与无奈。

太后和老师的矛盾越来越大,他夹在两人中间,若是寻常冲突,他还能加以调解,但权力争锋,他只能坐视。

没有被拖下水,成为权力博弈的一环,已经是太后和老师对他的宽容和保护了。

也许在外人看来,太后对他已经足够信任。

可身为当事人,宋叙很清楚,比起丁景焕和无锋,他还是隔了一层。

寻常事还好,牵扯到一些机密要事,太后绝不会与他细谈,只会在事后略作透露。

想到这儿,宋叙心下苦笑。

他还是太得陇望蜀了。

身为臣子,都不能完全效忠于太后,又如何能求太后完全信任于他。

简单调整了下自己的心情,宋叙道:“想要推广慈幼局,怕是要花不少钱。”

霍翎微微偏头,看向府衙方向:“会有人给我们出这笔钱的。”

宋叙顺着霍翎的视线看过去,原本已经平复下去的心情再次掀起波澜。

他隐隐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

娘娘带着陛下来苍州城,到底是突发奇想,还是另有安排?

只是不等宋叙深思,重新走回窗边的无锋突然眸光一凝,开口道:“娘娘,有一辆崔家的马车停在了府衙门口。”

季衔山好奇地凑到窗边。

停在府衙门口的马车华丽宽敞,马车前头挂着的两个灯笼上都写着大大的“崔”字,让人能一眼认出马车主人的身份。

从马车里走出来的男人鬓角微白,气质儒雅随和,看起来还有几分面善。

季衔山道:“和崔明崔尚书长得有些相像。”

无锋道:“这位就是崔族长,和崔尚书是堂兄弟。”

季衔山疑惑:“他怎么会突然来了府衙?”

***

府衙,公堂上。

丁景焕将慈幼局之事娓娓道来,表示刘大娘子和刘二娘子会成为慈幼局救济的第一个人和第二个人。

而刘大娘子、刘二娘子已经与刘驰断了亲,所以丁景焕要追责刘驰殴打两个孩子、溺死一个婴孩的罪行。

众人哗然。

一些人直接喊出了“太后英明”之类的话语。

当然,也有一些人对于丁景焕的判决很是不满。

但丁景焕会在乎他们的不满吗?

他这一回,就是要把刘氏的案子做成典型,用刘驰的下场,让所有人都知道溺死女婴的后果,也让所有人都知道慈幼局的存在。

丁景焕笑容灿烂和煦,除了没有续须,看上去有些不够稳重外,简直与话本里的青天形象一模一样。

“本官会在苍州城里逗留几日,如果诸位有什么案子想要上诉,尽管带着状词来找本官。”

说到这儿,丁景焕一拍额头,好像终于想起了旁边的崔照一般。

他哈哈一笑,对崔照道:“哎呀,崔府尊,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以往在京兆府断案断习惯了,人往公堂一坐,就忘了这里不是在我的京兆府,而是你的苍州府衙。这……

“我这话都放出去了,崔府尊应该不会介意我在府衙里借宿几日,顺便借你的公堂办一办案子吧。”

崔照嘴角抽搐,怒火中烧。

丁景焕真当他是傻子不成,居然用如此敷衍的借口来糊弄他。

这是根本就没把他这个苍州知府放在心上啊!

好,好,好,他是治不了丁景焕,但崔家在朝中多的是能治丁景焕的人!

“丁大人——”

崔照起身,刚要开口将丁景焕拒之门外,已有一人的声音从崔照身后传来。

“丁大人大驾光临,是崔家有失远迎了。您身份贵尊,这府衙人来人往,吵闹繁杂,若丁大人不弃,不如前往我们崔家祖宅落脚?”

崔照回头一看,高兴道:“大兄,您来了。”

崔族长朝着崔照点了点头。

崔照自觉退回到崔族长身后,没有再急不可耐地开口。

丁景焕的目光从崔族长身上一扫而过,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想必这位就是崔族长了。”

崔族长笑着点头。

丁景焕一收折扇,拱手道:“承蒙崔族长错爱,只是我这人自在散漫惯了,就喜欢住在衙门里,规矩重重的世家祖宅不适合我。”

崔族长叹了口气:“那实在是太遗憾了。不如这样,丁大人初来苍州城,我身为苍州城本地人,自当尽一尽东道主的心,不知丁大人是否愿意赏脸?”

有人愿意请自己喝酒,丁景焕自然是欣然应邀。

崔族长脸上的笑容深了三分,又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不知道丁大人能不能为我引荐一下两位贵人?”

丁景焕朗声一笑,用折扇敲了敲崔族长的肩膀,一点儿也不见外道:“还请崔族长见谅。两位贵人想见你时,自会与你相见。以我的身份地位,还不足以为崔族长引荐啊。”

崔族长面上不显,心头却猛地一沉。

两位贵人果然是到了苍州城。

可直到丁景焕露面,他都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

刘氏的案子有了结果,祝婉的案子也在按部就班向着好方向发展。

霍翎一行人自然又有了逛街游玩的兴致。

在公堂审案结束之前,霍翎戴上帷帽,带着季衔山等人,从茶馆后门低调离开,前往苍州城最繁华的地段。

季衔山在茶馆里用了些东西,肚子并不饿,不过走着走着,他就忍不住在一家烧饼摊前驻足。

许是吃惯了宫中各种精细的吃食,明明街边摊贩做的东西远不如宫中御厨做的可口,但季衔山每每看到,都有种想要尝一尝的冲动。

“小公子,要不要来一个饼子?”

这会儿摊子正好没有客人,摊主看着季衔山,热情招呼起来,心下却

觉得这么漂亮的小公子未必会乐意吃他做的东西。

季衔山摸了摸自己的袖子,掏出无墨给他新缝的荷包:“给我来一个。”

摊主高兴道:“哎,好嘞!”

买到了烧饼,季衔山又忍不住去买了糖葫芦,走着走着,又在一家做糖画的摊子前停下脚步。

宋叙看霍翎一直没出声阻止,犹豫了下,还是小声提醒季衔山:“少爷,小心吃坏了身子。”

倒不是宋叙觉得外头做的东西不好,主要是季衔山吃惯了各种精细的吃食,突然乱吃这么多粗粮,身体未必受得住。

季衔山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问糖画摊主:“能画老虎吗?”

“能。”

季衔山还无师自通,学会了讨价还价:“那您老人家帮我画得精细些,我给您多付一些钱。”

糖画摊主笑眯眯应好,给季衔山画了一头胖乎乎的老虎。

季衔山付了钱,举着糖画来到霍翎身边:“娘亲,这头大老虎送给你。”

霍翎接过:“好吧,我收下了。你欠我的一头大老虎可以迟些还。”

季衔山皱了皱脸,觉得母后在耍赖:“我没有欠娘亲的大老虎,我只是说猎到大老虎以后要送给娘亲。”

霍翎莞尔,她只是在逗孩子,没想到他会这么一板一眼地回答。

她撩开垂落在眼前的纱幔,当着季衔山的面,狠狠咬下老虎头上的“王”字。

季衔山:“……”

看着季衔山一脸的震惊,霍翎哈哈一笑。

宋叙唇角绽出一点浅笑,又很快收敛,护着季衔山往里退了两步,免得他被街道上突然冲出的马车撞到。

但宋叙和季衔山退得快,旁边一对正在购买头绳的父女却没注意到冲出的马车。

危急关头,还是一直在小心警戒四周的无锋反应最快。

无锋长剑一挑,击在那名父亲的肩头,那名父亲身体一软,带着女儿向前倒去。

无锋手腕一转,又将长剑横在那名父亲面前,免得他们栽倒在地。

等父女两避开危机,无锋抬头一看,发现那辆马车在险些撞到人后居然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

“夫人,要拦下吗?”

“拦。”

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无锋想了想,借力一跃,也不客气,长剑出鞘,狠狠斩在马车壁上。

这一下,车夫再也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了,勒停马车,朝着无锋喝问道:“你是什么人,长不长眼,知道这是谁家的马车吗。”

无锋理都没理车夫,看了眼自己的长剑,心疼得眼睛一抽。

坏了,他砍马车时倒是砍得痛快,却没想到这马车的材质会这么好,居然把他的武器砍出了一道豁口。

这可是先帝亲赐给他的宝剑啊!

“我管这是谁的马车,方才马车不仅险些撞到我家少爷和一对父女,还弄坏了我的宝剑,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善了。”

无墨也惊了,凑过去看无锋的剑:“真坏了。这也太可惜了。”

就不说这是先帝御赐了,这把宝剑,工部只开炉做过一批,全都已经赏赐出去,坏了以后很难再找到第二把。

车夫面露不屑。

还是那被无锋帮了一把的年轻父亲反应过来,小声提醒无锋:“这位恩公,还是算了吧,这可是周家的马车。”

周家?

不会这么巧吧,无锋沉吟:“可是苍州城周家?”

年轻父亲道:“是。”

无锋道:“既然是周家,那我就放心了。”

无锋回头看了霍翎一眼,霍翎微微颔首,无锋越过车夫,看向车厢方向:“车里的,是周家何人?我手里这剑,也不多要,一万两,不二价。”

嗯,这笔钱不能独吞。

要到钱以后,就把钱全部捐给娘娘,让娘娘拿去办慈幼局,讨得娘娘高兴后,他再从娘娘手里求一把新的宝剑。

多好啊,现在就差周家掏钱了。

想必堂堂周家,也不至于掏不出这笔钱,更不至于赖他的帐吧。

当然,赖他的帐没什么问题。

他不过就是区区暗卫首领,专门负责刺探各地情报,打听某些官员贪赃枉法的渎职行为罢了。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霍翎微服私访记》之……

一万两,还不二价。

原本坐在马车里,不打算自降身份出面的周成弘顿时忍不住了。

从来都只有他欺压别人的份,今天居然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愣头青敲诈了,事情要是传扬了出去,岂不是要让其他世家的人看了笑话。

“哪里来的刁民。”

周成弘掀开马车帘,怒视无锋:“真是好胆量,骗钱都骗到爷爷我的头上来了。”

无锋撇了撇嘴:“我是不是骗钱,你跟我去一趟府衙就知道了。”

周成弘面露古怪:“去府衙?”

那被无锋救下的年轻父亲也惊住了,扯了扯无锋的袖子:“恩公,不能去府衙啊。”

无锋明知故问:“这是为何,难道府尊大人还能包庇他不成?”

年轻父亲好言相劝:“您应该不是苍州城本地人吧。崔家与周家世代交好,马车里的人是周家少族长周成弘,嚣张跋扈惯了,您对上他,讨不了什么好的。”

无锋却冷哼一声,一副莽得不能再莽的愣头青模样:“难道这苍州城还没有王法了?”

周成弘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哈哈一笑:“王法?这苍州城里,得罪了我,就是得罪了王法。”

无锋心下冷笑,面上却是一派恼怒,大声喊道:“我方才就是从府衙过来的,我可是听说了,京兆尹丁景焕丁大人来了苍州城,这会儿就在府衙里。他在京中被老百姓称作丁青天,他一定会为我主持公道的。”

周成弘微讶。

他在自己的相好那里待了一宿,直到中午才起床离开,还没来得及听说府衙那边发生的事情。

不过转念一想,他的马车又没真撞倒人。

而且什么破剑也敢开口要一万两,这分明就是在讹诈!

都讹诈到他头上了,他还能让这人好过!?

周成弘唇边挂起一抹冷笑,看无锋的眼神就和看死人差不多:“行,那我就随你去一趟府衙。”

年轻父亲唉声叹气,站在一旁围观的老百姓也都忍不住摇头,这人怕是要惨了。

宋叙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就如无锋熟悉他一样,他也很熟悉无锋的性情。

无锋行事稳妥,并非鲁莽轻挑之人。

更何况娘娘和陛下还在旁边,无锋身为暗卫首领,凡事都会以娘娘和陛下的安危为先,绝对不会胡乱惹出事端。

但面对这位周家大公子时,无锋却表现出了一副气血上头的冲动模样……

宋叙可以肯定,无锋如此行事,一定是提前得到了娘娘的授意。

周家……

苍州城周家到底有何特殊之

处……

无锋回头看向霍翎和季衔山,声音放缓:“夫人,少爷,你们是要随我一起去府衙,还是要先回别院休息?”

季衔山立刻道:“去府衙。”

他早就好奇丁老师是如何开堂断案的了,只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去围观。

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说什么都不能错过。

霍翎颔首:“那就去趟府衙吧。”

无锋方才为了拦下马车,特意往前跑了几步,与霍翎、季衔山隔了一段距离,所以周成弘一直没发现无锋和霍翎是一伙的。

直到无锋开口请示,周成弘循声望去,眼前一亮。

虽说这位夫人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观其身段,听其声音,就知道定是位大美人。

比起未出阁的青涩女子,周成弘就喜欢这样的妇人。

他清了清嗓子,如果忽略眼底那明显是纵欲过度的青黑色,确实有几分风度翩翩的味道。

“原来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愣头青,是夫人的护卫。夫人是哪里人,来苍州城是做什么的,在何处落脚。相逢就是缘分,这里距离府衙还有段距离,夫人要是不介意,我愿意搭把手,请夫人一同坐马车过去。”

无锋看周成弘的眼神,直接从看一个冤大头,变成看一个死人。

周成弘理都不理无锋,只盯着霍翎:“夫人的这个护卫,保护不了夫人。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一会儿到了府衙,我会留他一命,只稍稍给他一些教训,让他知道在这苍州城里,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季衔山眉心蹙起,怒道:“你放肆!”

连霍翎都没想到,她不戴帷帽时,没遇到任何一个敢上前搭讪调戏的;今天难得戴了帷帽出门,却遇到了如此胆大包天的纨绔。

她抚了抚季衔山的头,示意他稍安勿躁,这才开口道:“我和我的护卫初来乍到,确实不知道在这苍州城里,什么话是不该说的,什么人是不能得罪的。”

周成弘微微一笑,话语里满是暗示:“夫人很快就会知道了。等夫人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时,尽管向我开口,只要夫人给出我想要的报酬,我一定会出——”

无锋出声打断:“夫人,我们的马车到了。”

周成弘话语一滞,倒也没有拦着不让霍翎上马车。等他收拾了那个愣头青,再略施些手段,保准能让这位夫人投怀送抱。

霍翎扶着无锋的手走上马车,帘子垂落间,她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带着极致的漠然。

“不必再等了,直接收网吧。”

无锋垂眸应是,朝着某个方向打了一个手势。

***

苍州府衙,后院。

丁景焕一边喝着醉人的美酒,一边四两拨千斤应对着崔族长和崔照的试探。

看似一直在说话,实际上说的全都是废话,没一句是崔族长和崔照想听的。

崔族长没想到丁景焕会如此滑不溜手。

眼看着从丁景焕这里试探不出什么,崔族长就先回去了,让崔照好好照看丁景焕。

崔照送走崔族长,正要继续给丁景焕劝酒,冯师爷急匆匆走了进来,凑到崔照身边,就要禀告些什么。

丁景焕扫了眼冯师爷,一点儿也不见外道:“冯师爷要和崔府尊聊什么私事吗?”

冯师爷勉强挤出一抹笑:“也不是什么私事。”

丁景焕道:“不是私事,那就是公事了。”

冯师爷看了看崔照,为难道:“……是。”

丁景焕眼前一亮:“我的话才刚放出去,就有老百姓来给我递状词了?”

崔照心下气闷,对冯师爷道:“既然丁大人好奇,你就直接说吧。”

冯师爷只好直接说了。

“是周少族长来报的案。他也是飞来横祸,马车好端端行走在路上,结果有人突然冲出来,用剑劈砍他的马车。剑不如马车坚硬,劈砍出了一道豁口,那人就嚷嚷着要周少族长赔一万两。”

崔照一拍桌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真是岂有此理!”

丁景焕心念一动,说什么都要跟着崔照一起去看看。

到了公堂,丁景焕加快步伐,果然看到几道熟悉的人影。

丁景焕面色古怪,正琢磨着该如何应对,就见无墨指了指霍翎,又朝他摇了摇头。

季衔山站在霍翎身边,左看看右瞧瞧,满脸新奇雀跃,还悄悄跟他打了个招呼。

好吧,既然两位主子都不急,那他也不用急着跳出来了。

崔照落后丁景焕几步才走进公堂。

看到堂下站着的周成弘,崔照问:“丁大人,你看这个案子……”

丁景焕表现出了十足的谦让:“我对这个案子没什么兴趣。既然周少族长是崔府尊的世侄,那还是由崔府尊来审吧。”

崔照被丁景焕这前后不一的态度弄得十分忐忑。

他现在也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下意识想要拖延时间:“如今天色已经不早,这案子不如还是留待明日再开堂审理吧。”

丁景焕还没开口呢,堂下站着的周成弘就先急了:“世伯,这个案子证据确凿,没必要留到明日啊。”

崔照不由看向丁景焕。

丁景焕双手抱臂,老神在在,并未催促。

崔照心中的忐忑稍微平复了些:“丁大人,能让我先跟我这位世侄聊聊吗。”

他这回一定要好好了解案子的来龙去脉,决不能再糊涂办案,在同一个坑里栽倒两次了。

丁景焕微微一笑:“崔府尊请自便。”

……

周成弘这位世侄是什么德行,崔照一清二楚。

所以即使周成弘再三保证,说自己被无锋讹诈了,崔照还是将信将疑。

直到去打听消息的冯师爷回来,佐证了周成弘的话,崔照才勉强放心。

这一回周成弘是占理的啊!

什么破剑也敢开口要一万两!

而且要不是被告傻乎乎用剑去劈砍马车,剑能坏吗?

明摆着就是看出来马车里的主人身份不低,有意碰瓷。

不过在折返回公堂前,崔照突然又想起一事。

“那个愣头青和他的主子,是什么来历?”

冯师爷拍着胸脯保证道:“大人只管放心,他们来报案时,出示了自己的户牒。我仔细查验过了,是从燕西来的商户,想要在苍州倒腾些布匹回去。”

崔照这下是彻底放心了。

这么一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案子,确实没必要拖延到明日。

他今天的表现实在有些糟糕,有必要在丁景焕面前好好表现一回,再投其所好送上一笔重金和一车美酒,到时就能请丁景焕在太后娘娘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

崔照重新出现在公堂上。

他理了理身上的官服,又清了清嗓子,用力一拍惊堂木,目光从周成弘扫到无锋,最后停在了头戴帷帽的霍翎身上,眉心蹙起。

“你——”

崔照抬手,指着霍翎。

坐姿懒散、本打算安静看戏的丁景焕,下意识直起了身子。

崔照喝道:“这里是公堂,你这无知妇人,还不速速将帷帽撤去。”

丁景焕:“……”

霍翎摸了摸自己的帷帽,平静道:“崔府尊这案子断得有意思,升堂以后,不询问原告和被告,反而将矛头对准了我这个无知妇人。”

她在最后四个字上咬了重音。

丁景焕:“……”

丁景焕赶忙开口:“崔府尊,这位是人证,我们还是先来听听原告怎么说吧。”

无锋也适时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就被周成弘的车夫抢了先。

无锋嘴角一抽。

好嘛,他一个原告,莫名其妙变成被告了。

车夫的说辞与冯师爷如出一辙,只不过更细致一些。

崔照喝问:“被告,原告说你有意讹诈,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无锋道:“我这柄剑的价值,无法用钱来衡量。”

崔照冷笑:“一柄剑的价值再高,也不可能值一万两。原告也可以说他的马车的价值无法用钱来衡量,你一剑劈砍在马车上,损了他的马车,需要赔付一万两。”

周成弘得意挑眉,朝崔照拱手:“府尊英明。”

无锋拿出长剑的动静一顿。

虽然说他和娘娘确实是有意给周成弘和崔照挖坑,但崔照连看都没看他的长剑一眼,就直接下了定论,这也未免太糊涂草率了吧。

但凡看上一眼,即使不能一眼看出这是御赐之物,也能一眼看出它绝非凡品啊。

无锋默默撤回长剑:“是他的马车险些冲撞到人在先。险些冲撞到人以后,没有停下道歉,反而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直接调头扬长而去,我才出手拦下了他的马车。”

车夫立刻反驳,说自己在周家驾车十几年了,绝对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崔照问:“除了你主家的几人外,你还有何人证吗?”

无锋道:“可以派人去问问周围摊贩。”

那对被他护下的年轻父女不愿惹祸上身,并未跟着他们来府衙。

周成弘道:“我的马车没有冲撞到人,反倒是你那一剑,冲撞到了马车,要不是我家车夫及时稳住了马车,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崔照微微颔首,开始说结案词:“此案的来龙去脉,本官已经明了。

“马车确实没有冲撞到路人,而被告手里的剑,是在劈砍马车时受损的。你的剑出现了豁口,

他的马车也留了一道剑痕,算是两相扯平了。

“而原告状告被告狮子大开口,讹诈勒索一万两,罪名属实。为了以儆效尤,判被告五年牢狱和一千两罚款。”

周成弘伸了个懒腰,想要欣赏一下无锋绝望的神情,却没能从无锋身上看到任何沮丧。

他拧起眉心,余光扫见霍翎的身影,又笑了,语调愉悦:“讹诈的罪名,可大可小,要是夫人有意与我私底下达成和解,我也愿意高抬贵手。”

看够了戏的霍翎突然开口问道:“这柄剑,乃我亡夫赐予,丁大人以为,它可值一万两?”

丁景焕精神一震:“值,非常值。任何人得到这柄剑,都可以拿去当传家之宝。”

霍翎又问:“马车险些冲撞到我的孩子和一对父女,你觉得,我的护卫该出手拦下马车吗?”

丁景焕:“该。”

霍翎再问:“那周家少族长屡次对我出言不逊,该当何罪?”

丁景焕杀气腾腾:“以下犯上,死不足惜。”

崔照陡然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看着堂下那名戴着帷帽的女子,还有女子身旁的孩童,一个离奇的猜想跃上心头,让他浑身颤抖不已。

霍翎抬手,摘下帷帽,露出真容。

丁景焕快步行至霍翎面前,俯身行礼:“娘娘,陛下,委屈你们了。”

霍翎仰头,望着公堂上方挂着的那块“明镜高悬”的牌匾。

“原本是不打算直接露面的,倒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踏入苍州府衙。”

丁景焕道:“是微臣无能。”

霍翎道:“无锋是哀家的暗卫首领,论官阶,比苍州知府还要高半品。连他在苍州城出了事,都能从原告变成被告,如果他和哀家真是普通人,那他今日的亏就吃定了。

“哀家倒是不知道,这大燕的苍州城,何时变成了清河崔氏和苍州周氏的苍州城?”

崔照一个激灵,猛地跪倒在地,泣声道:“娘娘……请娘娘和陛下恕罪……微臣、微臣和整个崔家,绝不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啊!”

周成弘跟着跪倒,脑子一片空白,唇角颤抖着,说不出任何话语。

在一旁旁听的老百姓也都纷纷露出惊色。

他们原以为这一行人得罪了周家,下场肯定会很惨,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太后娘娘微服私访到了苍州城!

霍翎看向丁景焕:“这个案子,由你代替崔照,来重新断一次吧。就从弄清楚谁是原告,谁是被告开始。”

崔照浑身瘫软,知道自己是彻底完了。

就算是他的大兄,甚至是那位远在京师、贵为刑部尚书的堂兄出手,也救不了他。

丁景焕再行一礼,抬手道:“请娘娘和陛下上座。”

有机灵的衙役搬来两张太师椅,却不知道该摆在哪里。

无墨指了个位置,衙役如蒙大赦,放下座椅。

等霍翎和季衔山一一落座,丁景焕也坐到了崔照方才的位置上,用力一拍惊堂木,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

丁景焕道:“原告,你可以开口了。”

无锋终于从被告变回原告了,他也没有添油加醋,一五一十说了今天的事情,只着重强调:“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我手里的这柄重剑,乃先帝御赐,当年工部一共开炉锻造了十把,皆以有主。”

御赐之物都是有详细记录的,无锋并非空口白牙。

丁景焕冷静道:“如果这柄剑的来历确实如你所言,那你要求被告赔付一万两,确实不算过分。被告周成弘,你有什么要说的?”

周成弘终于机灵了一回,声嘶力竭高喊道:“丁大人,丁大人,我……草民,草民愿意赔付一万两。不,不,这柄剑的价值绝不止一万两,草民愿赔付十万两,还请丁大人恩准。”

这十万两是一柄剑的价值吗。

这分明就是他的买命钱啊。

丁景焕无视了他的请求,直接道:“既然你没有异议,那本官就判你赔付原告一万两。”

围观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了零散的掌声。

大家一开始还拍得比较收敛,但看到堂上坐着的几位贵人,掌声在片刻的停歇后,连成一片。

还有人欢呼道:“太后万岁!陛下万岁!”

“太好了,周成弘总算遭报应了。”

“终于有人能治一治崔照这糊涂知府了。”

等到公堂重新安静下来,丁景焕才再次开口,命人拿下崔照、周成弘,将他们暂时关押在牢房里。

助纣为虐的冯师爷也没能跑掉,跟着他的主子一起被投入大牢。

丁景焕将自己今天中午说过的话,又重新复述了一遍。

“本官这几日都会住在府衙,如果诸位有什么冤屈想要上诉,尽管带着状词来找本官。”

他第一次说这番话时,没有几个人将它放在心上。

因为丁景焕只会在苍州城待几天,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却是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苍州城。

就算得了一时的公道,只要周家不倒、崔家不倒,等丁景焕一走,他们肯定会遭到来自周家、崔家的报复。

但如今,不管有没有冤屈,老百姓都将这番话默默牢记在心里。

而第一个冲出人群,践行这番话的人,比他们想象中都要快。

几乎就在丁景焕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位瘸腿的老者在孙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出人群,猛地跪倒在公堂之上。

“草民高砺锋,高家村人,见过太后,见过陛下,见过丁大人。”

老者从怀里掏出一份发黄又带着淡淡血色的状词,双眼含泪。

高家村距离苍州城不算远,再加上有三条河流经过村子,村中土地都很肥沃。

靠着地里的产出,高家村也算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

但那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因为就在八年前,周族长盯上了高家村的土地,以极低的价格强卖了高家村九成的良田。

剩下一成没有买,不是因为周族长买不了,而是因为那一成几乎都是山地,周族长根本就看不上。

老者身为高家村的村长,带着村里的青壮年去找周家讨要说法,却被周家的护卫狠狠毒打了一顿。

老者的腿就是在那时候被人打断的。

走投无路之下,老者拖着断腿找上府衙。

但苍州知府崔照不仅没有为高家村主持公道,还因为高家村找上周家讨要说法一事,要这些青壮年赔偿周家的损失。

高家村的村民哪里拿得出这笔钱。

他们原本是想来府衙讨公道的,结果等他们从府衙离开后,他们就莫名其妙从自由身,变成了周家的佃农。

……

老者满是沟壑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泪水。

这一番冤情,他说得断断续续,几不成声。

丁景焕亲自走下高台,接过老者手里那份染血的状词,将他扶起,又贴心地给他递了一块帕子:“你们在苍州城讨不到公道,难道就没想到去京师上诉吗?”

老者道:“想过,怎么没想到。但一来,我们这些人从来没离开过苍州;二来,崔知府说,他说……”

丁景焕追问:“他说了什么?”

老者道:“他说,刑部尚书是他的堂兄,也是周家的女婿,左都御史同样是周家的女婿……有他们两人在京师坐镇,我们就算想方设法去了京师,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这样一起案子,居然不仅牵扯到了当地世家、当地知府,还牵扯到了远在京中的两位重臣!

其中一人,更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

丁景焕横眉冷竖,掷地有声:“高村长请放心,你的状词,本官接下了。有陛下和娘娘在,只要你所言句句属实,本官一定会为你和高家村讨回公道。”

老者才刚止住的泪水又再次汹涌。

在围观群众的鼓掌叫好声中,宋叙的视线慢慢滑过无锋,滑过丁景焕,最后落下了霍翎的身上。

直到此刻,他终于看懂了娘娘的所有布局。

刘氏的案子也好,祝婉的案子也罢,对于娘娘来说,其实都算是旅途中的一场意外。

娘娘真正的布置,真正的后

手,是这一场民告官!

今年三月,京师下了一场大暴雨,娘娘用于处理政务的兴泰殿遭遇雷火,火势一路蔓延至陛下所居住的太和殿前方。

他的老师文盛安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浩言咬定这场火灾乃是天谴所至。

都察院副都御史更是上疏,请娘娘下罪己诏,并大赦天下。

最终,双方的博弈都没有尽全功。

娘娘没有下罪己诏为这场火灾担责,但身为心腹的邱鸿振和内务府总管都被贬出京。

四月,丁景焕上折子,提议让太后和天子摆驾苍州行宫,在苍州行宫里庆祝千秋节。

太后批准了这道折子,却出人意料地将文盛安和陈浩言留在了京师,由她带着天子和一众朝臣前往苍州。

七月,千秋节一过,太后就带着天子和他们几人微服前往苍州城。

苍州城是苍州最繁华的城镇,也是苍州各大世家汇聚之地。

清河崔氏与苍州城周家世代交好,常有通婚。

出身清河崔氏的刑部尚书崔明,就娶了周族长的幼妹,周成弘的三姑母。

左都御史陈浩言,与刑部尚书崔明是连襟,娶的是周族长的长姐,周成弘的大姑母。

正是因为上头有这样两个权势滔天的姑父,周成弘在苍州城横行霸道这么久,都没有人敢真正追究他的罪过。

对于高家村的事情,以及周家的所作所为,崔明和陈浩言两人到底知不知情,又是否真的牵扯其中,重要吗?

一点儿都不重要。

身为刑部尚书,不能好好约束自己的族人,自己的堂弟断案糊涂,是非不分,包庇亲眷,还有何颜面继续担任刑部尚书一职?

身为左都御史,负有监察百官的任务,三年前曾陪同妻子回了趟苍州城,在周家住了一个月,却没能监察到周家的罪行,自然也算失职,又如何能继续执掌都察院,挑起辅政之责?

这两人,都是老师在朝中坚定的盟友。

兴泰殿大火,致使娘娘的两名心腹被贬出京。

如今兴泰殿还未重建完毕,娘娘对老师的反击就先一步到了!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霍翎微服私访记》之请……

平静的海面才刚掀起一丝波澜,宋叙就已经窥见了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他的反应称得上是十分敏锐,这名自称“高家村村长”的老者一出现,他就看穿了霍翎、无锋和丁景焕联手布下的后招。

如果宋叙没有猜错的话,这个计划应该是由娘娘主导,而无锋和丁景焕,都是知情人。

高家村的案子过去了七八年,早已掩埋在岁月中,却突然被人翻出来,还直达天听,这定然是暗卫的功劳。

而丁景焕所扮演的角色也很关键。

他是负责取代崔照,坐镇府衙断案之人。

丁景焕嫉恶如仇,断案如神,有娘娘撑腰,就算这个案子背后牵扯到的利益错综复杂,他也能查得一清二楚。

反观宋叙自己……

宋叙唇角逸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同样是跟随在侧的臣子,他这一回算得上是彻头彻尾的旁观者。娘娘会带上他,更多的应该还是为了让他教导天子,陪同天子游历。

就在这时,宋叙对上了霍翎突然抬起的视线。

他微微一愣,知道自己方才走神得厉害,盯着娘娘的时间过长,被娘娘察觉到了。

宋叙略有些狼狈地移开眼。

霍翎没有计较他的些许冒犯,平静道:“这一回,丁景焕的名声,怕是不止于京师了。”

宋叙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跟着开了个玩笑:“想必再过一段时间,苍州坊间就要有以他为原型创作的戏文了。当然,有关娘娘微服私访的戏文也是少不了的。”

他看懂了娘娘的布局,也知道这是娘娘对老师的反击,但宋叙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看着事态朝着既定的轨迹发展。

娘娘已经落子,老师只能接招。

霍翎笑道:“得让人留心一下。若是出了戏文,我就带着陛下去凑个热闹。”

以宋叙的才智,就算一开始被蒙在鼓里,现在也该察觉出端倪了。

从新帝登基、太后摄政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

这六年时间里,她一点点消化手中的势力,笼络朝中重臣,提拔年轻官员,不再像最初掌权时那般,在朝中毫无根基。

当她羽翼已丰,三位辅政大臣的存在,就显得太过碍手碍脚了。

如果说文盛安和陈浩言,能像陆杭一样知情识趣,那霍翎自然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计较太多。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许是她带来的威胁越来越大,文盛安和陈浩言对她的掣肘也越来越大。

有些政策,明明是于国于民有利,却因为彼此立场不同,在提出之初,就遭遇了重重阻碍。

别说落实了,商量来商量去,过了几个月,都还停留在纸面上。

今年三月份,有关兴泰殿雷火的争执,更是让霍翎下定了决心——

她要收权。

三位辅政大臣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她想要强化手中的权势,提高在朝中的威望,就必须要和文盛安、陈浩言正面碰一碰。

正好在那个时候,驻守在苍州的暗卫查到了高家村一事。

无锋这个暗卫首领收到情报,第一时间进宫禀报。

霍翎理清案情背后的利益牵扯后,才有了丁景焕上折子,提议摆驾苍州行宫之事。

在最初的计划里,没有刘氏,没有祝婉,也没有无锋和周成弘的争执。

大戏原本是从高村长击鼓鸣冤,以民告官拉开帷幕的。

但霍翎一行人才入苍州城,就巧遇了祝婉。

今天一天的时间里,先是开堂审理祝婉的案子,又开堂审理刘氏的案子,再到无锋和周成弘前来府衙,霍翎摘下帷帽,主动暴露身份——

一个接着一个的案子,看得人目不暇接,也将崔照的无能和周家的猖狂彻底暴露在众人的眼皮底下。

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机了。

本应在几日后才执行的计划,也可以提前行动。

——高村长以民告官,是今天的第四起案子,也是整场大戏的最高潮!

因为此案牵扯颇广,丁景焕在收下高村长的状词后,没有立刻开堂,而是宣布道:如今天色已晚,他需要派人好好彻查高家村的案子,等到五日后的巳时,再开堂审理此案。

丁景焕道:“大家可以奔走四方,广而告之,届时,本官欢迎苍州城的老百姓都来府衙旁听。”

有个胆子比较大的老百姓,看丁景焕没什么官架子,就回了一句:“丁大人,府衙太小了,可挤不下这么多老百姓。”

丁景焕笑道:“那我就在府衙外头搭个台子,保证让大家来了都能瞧见。”

那人没想到丁景焕会这么好说话,又紧张又兴奋:“那敢情好,我那天一定带着我家娘子和孩子过来。”

总之,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丁景焕也顺利接管了苍州府衙。

晚霞染红整座苍州城,黑暗一点点侵吞着天地,府衙外头挂上了照明用的灯笼,用暖黄色的烛火驱散黑暗。

旁听案情的老百姓一边激动说着方才的见闻,一边走出府衙,准备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赶回家。

远远地,他们就看到几辆华贵的马车,匆匆向府衙驶来。

有人一眼就认了出来:“嘶,这不是崔家的马车吗。”

“何止是崔家。你注意看,最后面跟着的那两辆,是周家的马车。”

“他们怎么在这个时候来府衙……”

还能是为了什么。

崔照当了这么多年的苍州知府,身边还是有一二心腹的。

在霍翎主动暴露身份后,就有心腹悄悄溜出府衙,去向崔、周两家报信。

崔族长和周族长听了心腹的禀报,惊得冷汗直冒,都知道大祸要临头了。

他们不敢耽搁,第一时间赶来府衙请罪。

周族长还带来了好几箱金银元宝,想全部送给无锋,向无锋赔罪。

这些金银

元宝的价值,远远超过一万两。

无锋只收下了一箱金元宝。

折算一下价格,差不多等同于一万两。

周族长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请无锋收下其余几箱元宝。

周成弘是他膝下唯一的儿子,自小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太后和陛下,怕是性命不保。

当然,事已至此,周族长不敢奢求还能保住周成弘的性命,他现在只希望太后娘娘的怒火不要波及太广。

但是,这可能吗?

霍翎没有直接派兵拿下整个周家,不是有意高抬贵手,而是在等五日后明正典刑。

这一箱金元宝,无锋也没有私吞,而是按照自己一开始的想法,全部献给了霍翎。

“这笔钱正好能用来创办慈幼局。”

区区一万两,霍翎还不会放在心上,就算无锋全都收入囊中,她也顶多一笑。

这又不是什么不义之财。

但无锋有心将其用于慈幼局,霍翎也就笑纳了。

“等回到京师以后,哀家允你进入皇家宝库,重新挑选一柄趁手的宝剑。”

无锋眼睛大亮,这一箱金元宝果然是献对了。

能被珍藏在皇家宝库里的,绝对都是青史留名的绝世宝剑。

至于外头跪着的崔族长和周族长,压根无人在意。想跪就跪吧,等跪晕以后再命人抬走就是了。

天色一暗一明,一夜过去,在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下,原本平静的苍州城顿时掀起千层浪。

四起案子在苍州城传得沸沸扬扬。

酒楼茶馆里的说书人,不再说才子佳人的缠绵悱恻,纷纷讲述这四起案子的内情。

就连瓦舍里的戏班子,也都琢磨着要不要将这四起案子改编成戏曲。

街头巷尾,穿着满是补丁衣服的老百姓,也将慈幼局作为谈资。

还有妇人在默默拭泪:“这慈幼局可真好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建起来……要是当年就有了慈幼局,那我家二丫头是不是就能活下来了……”

书院里的学子,就“锦丰商铺到底应不应该由祝姑娘接手”一事吵成一团,双方各执一词,你来我往,险些上演全武行。

既然说服不了彼此,他们干脆互相约定着写几篇文章投递到府衙。

还有一些纯粹的好事之徒,不在乎所谓的案子真相,只好奇太后和陛下微服私访一事。

这不比市面上卖的话本子精彩多了吗。

更有甚者,就是单纯想知道太后是不是貌比洛神,陛下是不是龙章凤姿。

随着这些消息一并传开的,还有丁景焕在府衙里说的那些话。

“太好了,老天爷终于开眼了,我这个老头子终于能为我家大娘子讨回公道了。”

有人在痛哭以后,背负着女儿的牌位就匆匆赶去府衙。

有人翻出了原以为永远见不了天日的陈旧状词,打算再寻一次公道。

……

短短几天时间,丁景焕又收到了十三份状词。

这些案子全都是陈年旧案,很多人证都找不到了,又因为崔照这个糊涂知府的包庇,导致很多物证遗失或者被毁。

丁景焕再有能耐,也不可能一力查清所有案子。

所以从宋叙到无锋再到祝婉,都被他抓了苦力。

霍翎还将季衔山塞了过去。

读再多的书,都不如亲眼目睹百姓的冤屈,更能让季衔山体悟到民生多艰。

这也正是霍翎带季衔山微服私访的目的之一。

以季衔山的年纪,要说帮忙,那确实帮不上太多忙,但也绝对不会添乱。

“我也能来帮忙吗?”

祝婉指着自己,万万没想到丁景焕会点她的名字。

霍翎道:“你这几年熟读《刑统》,不去府衙帮丁景焕查案,岂不是浪费了你在上面花的时间和精力了吗?”

祝婉眼眶一热,用力点头,对着霍翎和丁景焕保证道:“娘娘放心,丁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帮忙的。”

周围众人都笑了。

无墨道:“祝姑娘,你也太实诚了。丁大人这是在抓你当苦力呢,你怎么还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应该是他要感激你才对。”

无锋搭腔:“就是,要是没有我们帮忙,他怕是半个月都睡不了一个整觉。”

宋叙也道:“等忙完了这阵子,就让丁景焕大出血,请我们去醉仙居好好吃一顿。”

祝婉知道大家是在开玩笑,也就跟着笑了笑。

她坐在下首,摸着自己剧烈跳动的脉搏,忍不住在心里感慨:真好啊。

如果高坐庙堂执政的人不是太后娘娘,又有谁会在乎一个商户之女的才学有没有被浪费呢?

***

五日时间一晃而过,府衙外果然搭起了一座高台。

高台四周,围满了前来听审的百姓。

丁景焕坐在上首,命人将原告高村长、高家村其他村民,和被告周族长、崔照等人一一带上来。

案子的来龙去脉,早已被暗卫查清楚了。

丁景焕按照流程,出示物证,又请出人证。

周族长、崔照等人早已被吓破了胆子,再加上罪证确凿,没有多加狡辩就认了罪,只求丁景焕能给他们一个痛快,不要祸及家人。

丁景焕将高家村的土地全都物归原主,那些成为周家佃农的村民也都恢复了自由身。

周家除了要给每个受害者赔付一大笔银钱外,还要拿出另外一笔银钱,为高家村修桥、道路、水渠和学堂。

而主谋周族长,帮凶崔照,以及周家一应从中获利的族人,都处于死刑,秋后问斩,以儆效尤。

血债,自当血偿。

不知道是何人带来了满满几筐纸钱,长风一起,漫

天纸钱纷纷扬扬,又在一片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中,重新落回地面,被迟来的秋雨打得湿透。

在高家村的冤屈得到洗刷后,府衙每天都会开堂审理一到两起冤案,为受害者沉冤昭雪,让涉案者伏诛受刑。

一时间,苍州震动,风气为之清明。

而那封由霍翎亲笔所写的书信,也从苍州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师。

负责留守京师的三位重臣,分别是文盛安、陈浩言和崔明。

而工部尚书周济,因为要主持兴泰殿的重建工作,也并未随驾前往苍州。

四人突然收到霍翎八百里加急的书信,自然很是紧张,生怕太后和陛下在苍州出现什么意外。

文盛安最先拆开书信翻阅。

他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久久说不出什么话来。

“怎么了?是陛下出什么事情了吗?”陈浩言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追问。

文盛安摇了摇头,压下心中的复杂思绪,将手里的书信递给陈浩言,叹道:“罢了,你还是自己看吧。”

陈浩言一目十行。

当他放下书信时,整个人的身体都轻晃了一下。

“我……”

陈浩言闭目,声音里透着难掩的艰涩:“我和崔尚书这就去写请罪折子。”

崔明面色大变,劈手夺过信件,半晌,他颓然苦笑:“治家不严,让陛下和娘娘在苍州城受了惊,确实是该向娘娘请罪。”

工部尚书周济都被他们给弄糊涂了。

太后娘娘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威力如此巨大,竟然能让陈浩言和崔明看完以后,连自辩折子这一流程都跳过了,直接一步到位,上书请罪,任凭太后发落。

等周济看完信件后,也不禁在心里感慨:太后娘娘果然好手段。

兴泰殿还没重建完成,她就已在兵不血刃间,拿下了左都御史和刑部尚书。

三位辅政大臣去其一,这京师的天,怕是要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