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行唐关副将。
寿宁宫才刚开始动工,这段时间霍翎都是在兴泰殿处理政务、接见朝臣。
柳国公世子已经被禁卫军押送回京,经过一番彻查后,刑部又整理出了一份崭新的逆党名单。
这份新名单相较于之前那份,只是添了几个漏网之鱼。
从这些人口中已经审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反倒是刑部牢房里关满了犯人。
霍翎看完刑部的折子后,用鲜红的朱砂,批复了一个大大的“杀”字。
这些人为官时不曾为社稷、为百姓做过什么贡献,如今成了阶下囚,也没必要留他们过完这个冬天。
有多余的粮食,拿去救济穷苦百姓不好吗。
直接牵扯进谋逆案的官员都被问斩了,余下的人,按照罪责的轻重,该流放的流放,该贬官的贬官。
因为霍翎催得紧,这些人都没能留在京师过年,被贬的官员只来得及简单收拾行李,就被轰出城了。
那些曾经投靠过端王或柳国公,但没有牵涉进谋逆一案的官员也都很紧张,生怕霍翎会清算他们。
不过他们左等右等,终于是彻底放下心来。
因为太后娘娘并没有搞大株连的迹象。
霍翎确实没有迁怒他人的意思。
无权无势的人想要往上爬,总是需要靠山的。当初端王和柳国公势大,想要攀附他们谋取青云路的人何其多,只要没有帮助过端王和柳国公谋反就行。
随着最后一批被流放的人离开京师,谋逆一案的余波就算是彻底过去了。朝中众人在最初的惊惧过后,心思也开始活泛起来。
要知道,眼下朝廷可是空出了不少官位。
尤其是兵部,兵部尚书和兵部右侍郎都出事了,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整个衙门的运作。
……
这对霍翎来说,其实算是一件好事。
几年下来,她身边也笼络了一批中层官员。她能顺利拿下端王府和柳国公府,背后少不了这些人在出力。
如今朝廷空缺出这么多官位,她也能顺理成章安插自己的人手。
像邱鸿振,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已经待了整整六年,霍翎打算将他放去兵部任侍郎一职。
丁景焕从都察院调去,接替邱鸿振空出来的京兆尹一职。
靖国公去了工部任工部右侍郎。
靖国公世子郑新觉被调去玄武卫,担任玄武卫副统领。
无锋依旧留在朱雀卫,论官职不如郑新觉,但私底下,霍翎将景元帝留给她的一支暗卫力量,交由无锋来执掌。
而吏部那边,霍翎也催促他们尽快拟出一份名单。
***
凤仪宫里,霍世鸣将自己买来的几样玩具递给季衔山。
季衔山抱着玩具,大声道:“谢谢外祖父,你都好多天、好多天没来看我了。”
霍世鸣蹲在季衔山面前,与季衔山视线平齐,笑容温和:“没想到陛下还记得我。”
季衔山用力点头:“母后和舅舅都经常和我说起外祖父。”
季衔山的眼睛里露出好奇之色:“舅舅说外祖父能打死老虎,这是真的吗?”
霍世鸣哈哈一笑,说:“是真的。不过不是打死的,是射死的。而且周围还有很多护卫跟着。”
季衔山小小哇了一声:“好厉害啊。”
霍世鸣道:“陛下要是喜欢的话,等我回到燕西,我让你外祖母用虎皮给你缝制一件虎皮袄子,再做一双虎皮靴子,保管陛下穿上以后威风凛凛的。”
季衔山似乎是想象了下那副画面,得意坏了。
“我以后也要打死老虎。”季衔山看向霍翎,大声保证道,“送给母后。”
霍翎正坐在炭炉边看信,手里还捧着个汤婆子,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扫兴,鼓励道:“那母后等你的大老虎。”
季衔山就更起劲了,追问霍世鸣是怎么打死老虎的。
霍世鸣全当哄孩子,连说带比划。
不过小孩子没什么定性,听了一会儿打老虎的故事,又是想要去摘桂花。
在儿子面前,霍世鸣还会端着严父的架子,时不时板着个脸。但在外孙面前,霍世鸣就完全没有架子可言,将季衔山抱到自己的肩头,让他坐在自己身上够垂落的桂花。
季衔山薅落一堆桂花,又指着不远处的树木,凑到霍世鸣耳边嘀嘀咕咕。
霍世鸣带着他走了过去。
霍翎将看完的信叠好放到一边,抬头看着霍世鸣和季衔山相处的场景。过了好一会儿,霍翎出声道:“爹爹,歇会儿吧。”
霍世鸣远远
应了声好,带着季衔山又晃了一圈,这才放下季衔山。
季衔山被霍翎抱在怀里,激动得脸颊涨红,两条腿不时扑棱一下:“母后,你闻闻我,是不是香香的。”
霍翎捡起季衔山头发上的一朵桂花,配合道:“桂花的香味。”
季衔山掏了掏自己的口袋,又掏出一小把桂花:“这里还有。”
霍翎摊开手掌。
季衔山放到她掌心里:“给。”
霍翎收好桂花,用帕子擦了擦季衔山脸庞上蹭到的灰痕:“跟无墨姑姑去睡会儿午觉……等你睡醒了,就能有桂花糖水喝。”
孩子觉多,最开始那股兴奋劲过去后,季衔山眼睛都眯了起来,但他还想再留在这里玩会儿。听到霍翎说有桂花糖水喝,季衔山才乖乖朝无墨伸出手。
他趴在无墨怀里,还不忘回头对霍世鸣喊道:“外祖父,等我睡醒了再来找你玩。”
霍世鸣笑得合不拢嘴:“哎,哎,那外祖父等你睡醒。”
宫女给霍世鸣换了一杯热茶,霍世鸣捧着热茶,对霍翎感慨道:“陛下的相貌,和娘娘小时候有五六分相似,这性子却有十分相似。”
“我都不记得了。”霍翎笑了下,转而道,“我前些日子召见了周嘉慕。”
霍世鸣关心道:“娘娘打算如何处置他?我与周将军同僚多年,比任何人都清楚周将军的才能。行唐关的一众将士也都很服气他。他是由我带进京的,到时只有我一个人回去,众将士要是问起来,我也好给他们一个交代。”
霍翎并未细说她和周嘉慕的那番谈话,只道:“周嘉慕的认罪态度还行,说了一切任凭我处置。我打算让他留在京师,挂个闲散官职,再看他后续表现。至于他手底下那一批亲信,应该会放一部分回燕西。”
霍世鸣道:“这样也好。不管怎么说,周将军都没有铸成大错。”
霍翎又问起燕羽军的情况。
燕羽军是匆忙开拔进京的,连换洗衣服都没多带几身,最近京师越来越冷,霍翎命人赶紧调了一批衣服被子送过去,只怕匆忙间数目不够。
霍世鸣道:“只要天气不继续冷下去,衣服和被子还是够用的。我今天离开军营时,将士们还问我什么时候回燕西,能不能赶回燕西和家人一起过年。”
京师的情况已经慢慢稳定下来,霍翎想了想后道:“我想要等一等燕北那边的消息。让将士们放心吧,只要燕北那边没出什么乱子,他们肯定能在年前回到燕西。这样吧,我明日派人去趟户部,命户部给将士们多发下去三个月粮晌,有了这笔钱,他们也能过个好年。”
霍世鸣道:“他们肯定高兴坏了,我替他们多谢娘娘。”
“对了——”霍世鸣指着霍翎放在一旁的信,“娘娘看完信了吧。”
信是留守在行唐关的孙裕成写的,主要是向霍世鸣这个主将汇报了行唐关的情况以及羌戎的动向。
霍翎将信递还给霍世鸣:“孙叔做得真不错。”
霍世鸣顺着霍翎的话夸奖起孙裕成来:“也多亏了留守在行唐关的人是你孙叔,但凡换一个人,我都不能安心留在京师。
“你说说,我一口气带走了周将军和那么多中层将领,军中得多乱啊,偏你孙叔能干,不仅将一切梳理得井井有条,还能组织起士兵日夜在城头巡视,用以震慑羌戎。”
霍翎笑道:“孙叔确实是爹爹的得力助手。”
“这倒是。”说到这儿,霍世鸣一脸唏嘘,“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你孙叔每次来家里,都会把你抱到他肩膀上坐着,就像我刚才抱着安儿那样。”
“你从小就生得好,粉雕玉琢的,你孙叔孙婶没有女儿,每年过年时,你孙婶都会亲自给你做一身新衣服,只恨不得把你当成女儿疼。”
霍翎想到以前的时光,神情柔和:“孙婶的身体好些了吗,我之前送的那些药材,她吃了以后可有起色?”
……
无墨过来收走冷掉的茶杯,看霍翎独自一人坐在炉子边沉思,不由笑问:“娘娘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霍翎道:“在想行唐关的事情。”
无墨道:“承恩公不是说行唐关一切都好吗。”
枯叶打着旋儿落到炉边,霍翎随手捡起,放在指尖转了几圈,无聊地丢进炉子里:“爹爹晋升为行唐关主将后,行唐关副将的位置就空缺下来了。”
***
霍世鸣骑马出城,直奔燕羽军临时驻扎的山坡。
回到军营以后,他翻身下马,将马缰丢给亲卫,嘴里哼着燕西的小调,往自己的营帐走去,神情惬意而悠闲。
半路上正好碰到了军师孔易。
孔易是三年前过来投奔霍世鸣的,一开始不太受霍世鸣重用,后来给霍世鸣出了不少好主意,慢慢赢得了霍世鸣的信赖。
孔易问:“将军碰到了什么高兴事?”
霍世鸣哈哈一笑,对孔易道:“来来来,进去坐。”
用筷子夹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霍世鸣边嚼边道:“我上次不是和你说,我想要推一把老孙,让他坐上行唐关副将之位吗?”
孔易扬眉:“太后娘娘答应了?”
霍世鸣道:“没有直接答应。但我今天特意进宫为老孙请功,又说了说老孙和娘娘小时候的事情,老孙升官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孔易笑了笑:“将军,敢打个赌吗?”
霍世鸣:“什么赌。”
孔易:“赌太后娘娘会不会任命孙副将为行唐关副将。”
对于这位智囊,霍世鸣是十分信任和倚仗的。
听到对方这话,霍世鸣只觉得嘴里的花生米都没滋味了。
“你觉得不会?这……要是有燕西的大军在背后全心全意支持娘娘和陛下,娘娘和陛下在京中才能更安稳,不是吗。”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娘娘与承恩公的感情一……
为了能让太后和陛下在年前搬进寿宁宫,内务府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改造翻新。
文盛安进宫请示时,特意绕了些路来到寿宁宫。听着里头传出的动静,文盛安微微拧眉,面上露出不喜之色。
他压下心中的情绪,加快步子,往兴泰殿走去。
兴泰殿里,霍翎端坐在主位上,霍泽陪着季衔山在玩闹。
季衔山一边往外跑一边回头看,结果就在这时,殿门打开,文盛安从外面走了进来,险些撞倒季衔山。
“陛下!”
文盛安吓得连忙伸手扶住季衔山。
季衔山定睛一看,呀了一声:“是文尚书。”
文盛安道:“陛下撞疼了吗?”
季衔山晃了晃小脑袋:“没有。”
文盛安松了口气,抬头扫了眼霍泽,语气略带责备:“陛下千金之体,若是不小心磕了碰了,那该如何是好。”
霍泽一脸讪讪,还是霍翎出声为他解围:“行了,文尚书,哀家已等候你多时了。”
文盛安往后退开一步,向季衔山行过礼后,才朝霍翎走去。
霍泽用手蹭了蹭鼻尖,低头对季衔山道:“安儿,我们出去玩吧。”
等文盛安提出告辞,走出兴泰殿时,就看到霍泽正在和季衔山玩捉迷藏。
文盛安没有过去打扰,只是忍不住在心底长叹。
陛下要和太后住在一起,谁也不敢说让陛下一直住在后宫,所以寿宁宫肯定是要修的。
文盛安的担心不在眼下,而在日后。
现在陛下年纪小,还不知事,与太后起不了冲突。
等陛下到了可以亲政的年纪,太后也不过四十岁,那时的她会甘心退居后宫,当一个养尊处优、颐养天年的皇太后吗?
太后住进寿宁宫,再想让她搬出去,就难了。
文盛安摇着头,带着满肚子烦恼回到府邸。
一进门,文夫人就满脸喜色地迎了出来:“天都快黑了,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文盛安道:“临时进了趟皇宫。”
文夫人不过随口一问,其实根本不在意他的答案,自顾自说道:“家里来客人了,猜猜是谁?”
文盛安想到自己不久前收到的信,心中一动:“可是阿叙到了?”
“老师。”
清越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宋叙一身青衫,外罩一袭灰鹤大氅,站在厅堂门口向文盛安执弟子礼。
夕阳从天边坠落,映照出他风尘仆仆却难掩清朗的眉眼。
文盛安快步上前,用力拍了拍宋叙的肩膀,满脸高兴:“为师盼你多时了,你这孩子,总算是愿意进京了。”
厨房已经备好晚膳,文盛安拉着宋叙,边吃饭边问他这一路的见闻。
宋叙道:“一路北上,看到了不少南下的官船。”
文盛安道:“船上坐着的,应该都是被贬出京的官员。你还不知道京师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吧。”
宋叙道:“偶尔会从商人口中听到些风声,再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听到这话,文盛安顿时没了胃口。看宋叙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筷子:“你来得正好,为师最近在苦恼一些事情,你听一听,也帮我出出主意。”
……
桌案上的烛火由明转暗,宋叙拿起一旁的灯簪子挑拨灯芯,让烛火复又明亮。
“老师的意思是,先帝驾崩后不到半个月,太后拿出了端王府和柳国公府毒害先帝的罪证,当天夜里,端王世子和柳国公率兵杀入皇宫,被早有准备的太后一网打尽?”
这件事情,就连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文盛安都没有透露过。
但面对自己的得意门生,文盛安并未隐瞒。
宋叙眉间流露出一抹沉思之色:“太后在宫中设置灵堂,先是柳国公称病不去,没过两天,端王也称病不去了?”
文盛安重重冷哼一声:“先帝才刚去,这两人的狼子野心,就昭然若揭了。”
宋叙心中升起一个猜想,但抬眸看了文盛安一眼,他并未多说什么,只笑赞道:“老师在苦恼什么。面对端王府和柳国公府的谋逆,太后临危不乱,镇定从容,表现堪称完美。”
“是啊,要不是有太后提前布局,陛下的处境会很危险,甚至很有可能会落入逆党之手。到时我这个辅政大臣也难辞其咎,无颜去见先帝。”
即使再不喜欢霍翎,文盛安也得承认霍翎的才能。
可钦佩归钦佩,她的临危不乱、镇定从容,反倒进一步加深了他对她的防范。
文盛安不信任霍翎。
当初在景元帝立后一事上,他是旗帜鲜明反对立霍翎为后的。
凭心而论,霍翎在皇后这个位置上当得很称职。
祇承宗庙,执掌后宫,抚育皇嗣,一个皇后该做的事情,她都做到了。
可一个皇后不该做的事情,她也没少做啊。
文盛安道:“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霍太后在当皇后时,就不是贤后之相。
“你是不知道,朝廷空出了不少官职,太后第一时间就安插了自己的人手。这些年里,她看似不声不响,背地里却笼络了不少人马。
“我从未见过哪个贤后会不断干涉朝政,为自己的家族谋取权势,推外戚上位。先帝在时,她的野心就无法压制,若是任凭她顺利接管朝廷,他日陛下该如何自处?”
宋叙劝道:“老师想得实在是太远了,太后和陛下毕竟是亲生母子……”
文盛安摆手,表示自己不想听这些:“等出了国丧,朝廷要举办大朝会,太后肯定是要垂帘听政的。你说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太后吗。”
宋叙无奈苦笑:“老师,陛下还未满三岁,不让太后垂帘听政,难道要让陛下独自一人坐在大殿上听朝臣争论吗?”
文盛安叹息,也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了。
宋叙垂眸,沉吟片刻后开口道:“太后代表的是陛下,您一味与太后过不去,吃亏的人还是您。依我之见,老师不如想办法限制一下霍家的权势。”
文盛安看向宋叙:“你有什么好主意。”
宋叙掷地有声:“举荐承恩公为兵部尚书。”
文盛安心中一震,断然道:“绝无可能。”
宋叙语调不疾不徐,如春风拂面:“在老师看来,举荐承恩公为兵部尚书,是抬举了承恩公?”
文盛安道:“莫非不是?”
宋叙道:“老师还记得柳国公吗。当年柳国公府势大,在军中具有极深的威望。老师为了限制柳国公府的权势,举荐柳国公为兵部尚书,让柳国公失了兵权。”
文盛安眉心拧紧,已经有些明白了宋叙的意思。
但霍世鸣算什么?
文盛安再不喜柳国公,也得承认柳国公的难缠。
而霍世鸣,一介外戚,靠着太后的裙带关系起家,也配成为一部尚书,和他平起平坐?
看文盛安还是没有想通,宋叙道:“敢问老师,承恩公在京师、在朝堂可有根基?”
文盛安:“没有。”
宋叙道:“那承恩公成为兵部尚书后,能否越过老师这个辅政大臣?”
文盛安:“不能。”
宋叙道:“那老师还担心什么。
“承恩公晋升为行唐关主将,是先帝遗命。他是太后在朝中最坚实可靠的盟友,如果一味打压限制,只会加剧老师和太后之间的矛盾。但是,如果老师给出了足够的鱼饵,那无论是承恩公还是太后,即使察觉到了老师的心思,也不会迁怒于老师。
“——因为一部尚书,绝对称得上是朝中重臣。”
有的时候,想要限制对方的权势,并非就是要出手打压对方。
霍家的根基都在军中,将承恩公调离军中,看似是抬举了他,但又何尝不是一种削弱。
文盛安眉心渐渐舒展。
***
演武场里,霍翎随意摆弄着弓箭,丁景焕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等霍翎活动够了,他才上前道:“娘娘今日好兴致。”
霍翎将弓箭放回架子上,和丁景焕一起走上高台:“什么兴致不兴致的,不过是想活动一下。终日待在屋内,骨头都懒散了。对了,你看看这几套府邸,有没有比较合心意的。”
丁景焕看着面前几张府邸的图纸,诧异道:“娘娘打算给我赐宅?”
霍翎道:“我听无锋说,你穷得荡气回肠,凭你自己的本事,一辈子顶多能在京师买下几块砖几片瓦。”
丁景焕真是谢谢无锋了:“……那娘娘怎么不赏赐我一些金银珠宝?”
霍翎似笑非笑:“赏给你,然后让你拿去换酒?”
丁景焕心口不一,连连赔笑:“不敢,娘娘赏赐的东西,我怎么会拿去换酒呢。我绝对要虔诚供着,以便时刻感念娘娘的恩德。”
他心虚地拿过图纸,来回看了一遍。
霍翎给他挑的这几处府邸不算大,只是两进的规格,但位置极好,无论是上衙还是进宫都很方便。
唯独有一点……
“这有了府邸,就要聘请门房、小厮,日常洒扫的丫鬟也要一个吧。我每个月的俸禄拿来养活自己就很不容易了,哪里还有钱去聘请下人。”
丁景焕头疼,也不演了,反正早就被看得透透的:“娘娘,你还是将这笔银子都折换成美酒吧。等出了国丧,你让我喝一个痛快,我这些天可是滴酒未沾啊。”
霍翎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随手抛给丁景焕。
丁景焕手忙脚乱接住:“这是什么?”
“无锋以后都不会再给你送酒了。拿着这块令牌,你可以自由出入樊楼,想怎么喝酒就怎么喝酒。当然,要是敢因为喝酒误了哀家的事……”
说到最后,霍翎语带威胁。
丁景焕却是收起了面上的吊儿郎当,默默将令牌放入袖中。
霍翎指尖轻敲图纸:“现在总有钱聘请几个下人了吧。”
丁景焕洒然一笑:“娘娘如此大方,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我选位于梨酒巷子的那一套吧。”
霍翎道:“你是喜欢巷子的名字吧。”
丁景焕耸耸肩:“娘娘选出来的府邸,
肯定都是很好的。随便选哪套都不吃亏。”
“行了,来聊正事吧。”霍翎将手边的一本奏折递给丁景焕,“这是吏部刚呈上来的奏折,你看看。”
翻开一看,丁景焕眼中划过一抹讶异。
兵部尚书之位,吏部举荐了一个人——
行唐关主将,霍世鸣。
“有意思。”丁景焕只觉不可思议,“文尚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可不太像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霍翎:“为什么这么说。”
丁景焕咂了咂嘴:“文尚书这人吧……”
他摊了摊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霍翎不由一笑:“那你觉得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丁景焕想不到原因,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举荐,不是坏事。”
霍翎认同:“确实不是坏事。我现在最大的短板是在朝中重臣里没有盟友,如果我爹成为了兵部尚书,再加上兵部左侍郎李寒松和邱鸿振,六部里,兵部就能完全受我掌控。”
丁景焕问:“娘娘是不是猜到了文尚书这么做的原因?”
霍翎道:“很简单,这是一个阳谋。成为了兵部尚书之后,我爹就不能继续留在行唐关了。”
丁景焕恍然:“这是一种取舍。那娘娘打算如何取舍。”
霍翎道:“无需取舍。
“无论是阳谋还是阴谋,想要不中对方的谋划,最好的应对就是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而是按照自己最初的想法来。
“兵部左侍郎李寒松,是先帝所看重的臣子。他在兵部多年,熟悉兵部事务。我从一开始,就有意让他接替兵部尚书之位,让邱鸿振接替兵部左侍郎之位。
“而且,我爹的毕生抱负是征战沙场,收复燕云十六州。让一位领兵征战的将领留在京师任兵部尚书,深陷权谋算计,是蹉跎了他。”
丁景焕微微一怔,诧异地看着霍翎,很难相信这样的话会出自一位摄政太后。
许久,他笑了一下,肯定道:“娘娘与承恩公的感情一定很好。”
霍翎摇头轻笑,只是道:“我小的时候,常听我爹说起他的抱负。而且最重要的是,燕西已经失去了一位周嘉慕,再将我爹调走,那影响的,就是军队的实力了。”
说到燕西,霍翎将折子放到一旁,顺势换了个话题:“你如何看待燕西之事。”
丁景焕正襟危坐:“燕西的关键,说白了还是在行唐关。行唐关的关键,则在主将、副将和燕羽军统领三人身上。
“如今承恩公晋升为行唐关主将,又兼领着三万燕羽军,娘娘要问的,可是行唐关副将的人选。”
霍翎道:“不错。”
丁景焕又问:“如今霍将军和周将军都在京师,留守在行唐关的,是哪一位将领?”
霍翎:“是我爹的副将,孙裕成。我爹前几日进宫来见我,有意为孙副将谋取行唐关副将一职。”
丁景焕神情一凛:“娘娘,此事万万不可应下。”
霍翎端起面前的桂花糖水,轻轻抿了一口。
泛着凉意的冷风拂面而来,吹起她鬓角的碎发。
霍翎眼眸微眯,眺望空濛的天空,神情惬意:“孙副将留守在行唐关,将行唐关打理得井井有条,是有功劳的。我爹领燕羽军进京护驾,也是有功劳的。”
丁景焕思绪转动,琢磨霍翎话里话外的态度。
他突然道:“娘娘,请恕臣直言,承恩公有爵位在身,又掌握着行唐关十万兵马,已经不适合再兼领燕羽军了。先帝去得急,没有在遗诏上写明这一点,但承恩公身为娘娘的亲生父亲,应该以大局为重。”
丁景焕深吸一口气,来了个转折。
“——当然,承恩公有功劳在身,再加上燕羽军是承恩公一手建立起来的,换任何人去执掌燕羽军,且不说能否让燕羽军一众将士接纳,只怕会伤及承恩公和娘娘的父女之情。
“不如这样,就由孙副将去统领燕羽军。行唐关副将一职,另外指派一名效忠于娘娘的将领过去。”
霍翎抬手别了别鬓发,看向丁景焕:“只怕我爹会误会。”
丁景焕拱手:“若是娘娘直接下旨,定然不妥。邱鸿振邱大人与承恩公颇有交情,不如请邱大人去劝一劝承恩公,等承恩公明白了娘娘的苦心,娘娘再召他进宫好生安抚一番。”
霍翎知道,丁景焕已经完全体会了她的心意。
其实关于如何安排行唐关主将和副将,霍翎早就看过答案了。
何泰担任主将时,周嘉慕担任副将,两人不睦。
周嘉慕担任主将时,霍世鸣担任副将,两人不睦。
当然,并不是说一定要让主将和副将相争不下。重要的是,戍守一方的主将和副将不能是一条心的。
她不愿让她爹蹉跎,但她也不能坐视燕西的兵权完全落入一人之手。
——即使这个人是她爹。
这与信任无关,而是制衡之术。
“你去见见邱鸿振。”霍翎道,“还有,打听一下,是谁在背后给文尚书出了这么个主意的。”
***
丁景焕离开皇宫时,霍翎还给他指派了一辆马车,让他去梨酒巷子认认门。
在巷子里晃了一圈,丁景焕坐着马车来到朱雀街,闻着不远处煎饼摊飘过来的香味,他示意车夫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就这么晃着腰间的令牌,一路买着乱七八糟的吃食,溜达回到自己的住处。
远远地,丁景焕看到自家门前站着一人。
待走得近了,丁景焕双手一拊,恍然道:“原来是你进京了。文尚书举荐承恩公为兵部尚书,是你给出的主意吧。”
宋叙眉梢微挑,略有些诧异。
这个主意,是他昨天晚上给老师出的,没想到丁景焕这会儿就知道了。
“你也太会挑时候上门了。”丁景焕晃了晃手里的吃食,“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
宋叙同样举起手里的糕点和吃食:“我还担心我突然上门做客,你没有东西能拿出来招待我。看来是我白担心了。”
丁景焕上前推开门:“先进屋坐吧。方才出宫时,太后还命我打听一下你,没想到你就来我家门口自投罗网了,倒省了我不少功夫。”
宋叙跟着走了进去:“太后同意老师的提议了吗?”
丁景焕唇角上挑:“这种机密之事,怎么能和你一介白衣书生说呢。”
宋叙摇头一笑:“不想说就算了。”
丁景焕想给宋叙倒杯水,结果尴尬地发现屋里没有热水了。他拎着水壶跑去隔壁屋,从邻居兼同僚那里要了一壶热水。
“你什么时候到的京师?”
宋叙拉开凳子坐下:“昨晚。”
丁景焕啧了一声,略带嫌弃道:“然后顺便给你老师出了个主意?”
宋叙扫了丁景焕一眼:“我听你这语气,看来太后是没有同意老师的举荐。”
丁景焕道:“娘娘对燕西已有安排。”
宋叙面露沉吟。
丁景焕将买来的吃食一一展开,又给宋叙递了双筷子:“想知道娘娘有什么安排吗?”
宋叙道:“迟早会知道的。”
丁景焕不满:“你这人可真没劲,问我不就行了,还非要等。难道你心里一点儿都不好奇吗。”
宋叙悠悠复述某人方才的话语:“这种机密之事,怎么能和我一介白衣书生说呢。”
丁景焕撇嘴:“那你自己来猜猜。”
宋叙摇头:“我是个局外人,雾里看花,有太多事情看不真切了。”
“那你这个局外人,此次进京,是不是终于想通,打算出仕了?”
丁景焕和宋叙是多年好友了。
与出身寒门的丁景焕不同,宋叙出身衡阳宋氏。
衡阳宋氏是与陈平陆氏齐名的大家族。
不过宋叙空有一个好出身,在他还未记事时,父亲就意外离世,只留下一对孤儿寡母。
几年前,宋叙的母亲病故,宋叙留在老家结庐守孝,等到孝期过后,他开始在大燕各地游历,甚至还跟着商队去了一趟北边的大穆。
宋叙温声道:“不急,眼下就快要过年了。”
***
小
山坡上,霍世鸣强忍着内心的不满与愤懑,亲自送走邱鸿振。
等邱鸿振的身影彻底远去,他带着一脸的苦涩,找到孔易:“孔先生,我们打的那个赌,是你赢了。不过老孙确实升官了,你猜猜是什么官。”
孔易一时间答不上来,霍世鸣道:“是燕羽军统领。”
孔易愕然:“这……那行唐关副将的人选可定了?”
霍世鸣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孔易问:“将军心里是不是不太舒坦?”
霍世鸣掩面长叹:“唉,就是有些出乎意料。我原以为……”
孔易迟迟没等到霍世鸣的下文,出声追问:“将军以为什么。以为您和娘娘聊了聊小时候的事情,又为孙副将请了功,娘娘就会封孙副将为行唐关副将了?”
霍世鸣唇角苦涩:“孔先生就别戳我的伤心事了。”
孔易叹了口气:“将军,您知道您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霍世鸣:“进宫见太后娘娘?”
孔易:“这确实要做,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情。”
霍世鸣:“坐稳行唐关主将的位置?”
说到这儿,霍世鸣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慨:“太后已经撤去我燕羽军统领的位置,难不成连行唐关主将的位置也要一并撤掉?”
孔易连忙安抚:“将军莫说气话。”
霍世鸣深吸一口气,只觉自己心口闷得很:“孔先生,我当真不明白太后在想些什么。她给我写信,要我拿下周嘉慕,要我领燕羽军进京,要我配合京兆府的人拿下端王府和柳国公府……我全都按照她的吩咐做了。就算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吧。
“我也知道自己刚晋升为行唐关主将,根基不稳,没有再晋升的可能。但太后不晋升我也就算了,她还要将我手里的兵权一分为二……”
孔易等霍世鸣发泄完,才道:“将军,您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与娘娘、陛下维系好关系。您镇守边境,几年才能和娘娘、陛下见上一面,每月最多就是一封书信往来。彼此间虽是亲人,但再浓厚的血缘,隔的距离远了,也总会淡薄。”
霍世鸣不得不承认孔易是对的:“但我能做什么。”
孔易道:“将军有一件事情做得很好,就是让少将军住在宫里陪陛下玩耍。”
霍世鸣心中微微一动:“你的意思是,将阿泽这孩子留在京中?”
孔易颔首:“不错。您的身份已今非昔比,可您这些年的人脉和经营都在燕西,在京中却没有任何势力。长远来看,这并非好事。少将军留在京师,既能和娘娘、陛下维系好关系,又能代表您结交朝臣。
“而且少将军过了年就十九岁了,到那时,他的亲事也该筹备起来了。”
霍世鸣站起身来,在帐篷里来回踱步,许久,他右手握拳,用力锤了锤掌心:“等明日进宫,我会和娘娘商量此事。”
而就在霍世鸣前往兴泰殿时,他在宫道上恰好偶遇了文盛安。
霍世鸣拱手一礼,就要错身而过。
文盛安出声叫住了他:“真遗憾,原本还以为能和霍将军在朝中共事。”
霍世鸣诧异,停下脚步:“文尚书何出此言?”
文盛安抚须:“霍将军这段时间的表现,朝臣有目共睹。我上书举荐霍将军为兵部尚书,万万没想到会被太后娘娘直接驳回。”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手段拙劣不要紧。管用就……
天气愈发冷了,虽然还没落下雪花,但霍翎已经披了件斗篷。
她和霍世鸣围坐在火炉边,御膳房的人送来已经清洗好的菜蔬。
炉子里的水开始沸腾,霍翎没有让宫女上前伺候,而是亲自将一小碟菜蔬倒进炉子里,又随手抓起一把花生洒到一旁的炭盆边上。
等花生外壳透出焦黄,霍翎用火钳将花生拨到一旁,抬头看了眼有些沉默的霍世鸣:“爹爹怎么一直不说话。”
“哦。”霍世鸣从怔愣中回神,掩饰般在炉子里翻了翻,在霍翎示意他食物已经可以吃了的时候,用筷子狭起一片菜叶送进嘴里,还被烫了一下。
他勉强咽下食物,没话找话道:“京师果然人杰地灵,冬天能寻到这么多新鲜菜蔬。”
霍翎拿起一颗花生,剥开后慢慢揉掉外面那层红衣:“都是在皇庄的暖房里种出来的,量不多。”
霍世鸣笑道:“那我得趁着这个机会多吃一点,等回了燕西,就很难再吃到了。”
就着炉子里的菜吃了一大碗饭,又吃了半碗香甜软糯的莲子羹,霍世鸣慢慢调整好了情绪。
他先按照孔易的建议,说起霍泽之事:“阿泽在宫里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霍翎舀起一勺莲子羹慢慢吃着:“没有。我这段时间忙得抽不开身,多亏有他陪着安儿。”
霍世鸣笑骂:“要说别的事情,他不一定能做好。但要说陪安儿玩闹,他肯定乐意得不行。你要是不怕他给你添麻烦的话,我想让他留在京师。”
霍翎抬起头:“爹爹和阿泽沟通过了吗?”
霍世鸣道:“还没来得及说,这不是想着先跟你商量一下吗。”
虽然霍翎没有追问,霍世鸣还是解释道:“我也是那天看到阿泽在陪安儿打闹,才临时起意的。阿泽这两年也算是历练出来了一些,行事比以前要有章法不少。他留在京师,也能帮你跑跑腿,或是陪一陪安儿。”
霍翎道:“我当然是没意见的。不过阿泽要是在京师久留,就不适合继续住在皇宫了。”
霍世鸣道:“这也无妨,霍家在京师有现成的府邸,收拾一下就能住人了。”
面前的食物已经被解决得七七八八,霍翎吃完最后几口莲子羹,命人撤去炉子,又打开窗户通了通风。
冷风携着红梅的暗香涌入室内,与炭盆散发的源源不断的暖意碰撞。
霍翎站在这冷热交替之间,对霍世鸣道:“爹爹应该已经见过邱鸿振了吧。”
霍世鸣应了声是,心情又难免起了些波澜。
邱鸿振不是那种舌灿莲花的人物,但他做事踏实,只要是霍翎交代下去的事情,都会努力做好。
而且有丁景焕提前沟通,邱鸿振在见到霍世鸣以后,其实早就将各方考量告知了霍世鸣。
可人心从来复杂。
要一个人完全公允地、理智地看待一件事情,实在是太难了。
霍世鸣所看到的事实就是,长女不仅没有提拔孙裕成为行唐关副将,还拆分了他手中的兵权。
他带着三万将士日夜兼程赶来京师护驾,生怕长女和外孙出什么意外,他才是朝中最坚定支持她的人,先帝没有想过拆分他手中的兵权,三位辅政大臣也没有提出过要拆分他手中的兵权,长女却急着向他下手了……
霍翎等了片刻,都没等到霍世鸣的回答,回头看了他一眼:“爹爹不吭声,可见心里
是存了情绪。”
霍世鸣神情一滞。
但霍翎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反驳,干脆就含糊道:“娘娘的苦心,邱大人都跟我说过了。只是,唉,只是燕羽军是我从无到有组建起来的,我还没来得及指挥他们打过一场像样的大仗,心中难免不舍,娘娘莫要介怀。”
霍翎反手关上窗户,坐到霍世鸣对面:“爹爹还记得我们在永安县的生活吗。”
霍世鸣道:“当然记得。”
霍翎道:“我也记得。那个时候,爹爹在永安县担任六品校尉,手底下掌管着三千兵马,想要谋求更进一步的机会,却迟迟寻不到门路。
“您最常挂在嘴巴的一句话,就是要带着全家人回到京师,重现霍家昔日的辉煌。
“后来羌戎叛乱,端王来前线督战,我们一家人终于看到了更进一步的希望。可这个好不容易出现的希望,又因为何泰的陷害险些破灭,爹爹也险些身死。”
听霍翎提起以前的事情,霍世鸣原本紧绷着的神情也柔和了些:“是啊,那个时候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为的就是能回到京师。”
霍翎道:“我曾对爹爹说过,我与霍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年里,我成为皇后,成为太后,爹爹也从永安县六品校尉,成为行唐关副将,受封一等承恩公,成为燕羽军统领,再到现在的行唐关主将。
“霍家的尊荣,早已远胜昔日。”
霍世鸣跟着霍翎的话语,重新回忆了一遍这些年的过往。
……也对,六七年前,给他再大的胆子,他也不敢想象自己和霍家能有今日的光景。
霍翎停顿了片刻,给足霍世鸣思考和反应的时间,才继续开口:“孙叔是爹的亲信、副将,他来执掌燕羽军,和爹来执掌燕羽军并无区别。但这么做了,却能堵住朝臣的口。
“这朝中不满女子掌权的大有人在,他们的眼睛全都在盯着我,盯着霍家。他们都在等着我犯错。如果等不到我犯错,他们就会掉转方向,开始挑霍家的错。”
想到长女在寒冬腊月不顾危险前往常乐县,她孤身一人跟随端王进入京师,嫁给比他年纪都要略长几岁的先帝为继后,还有如今这孤儿寡母的处境……
霍世鸣面上浮现出触动之色,他突然道:“说到这个,娘娘,我在来兴泰殿的路上偶遇了文尚书,他说他曾上折子举荐我成为兵部尚书,但被你驳回了。”
霍翎往香炉里投香料的动作一顿,抬眸望着霍世鸣,视线里隐隐流露出几分审视意味。
“是有这么一回事。”在霍世鸣被盯得不自在前,霍翎缓缓垂下眼眸,“爹爹是怎么想的呢。”
霍世鸣笑道:“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就是个粗人,只会舞刀弄枪,领兵打仗。娘娘驳回了文盛安的折子,肯定有娘娘的考量。”
霍翎其实是可以将前几天她告诉过丁景焕的话,复述给霍世鸣的。但在这一刻,她颇有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
难怪坐在炉边吃东西时,她爹那么沉默。
她原以为是邱鸿振没跟她爹讲明白。
却没想到是兵部尚书这个位置扰乱了她爹的心神。
霍世鸣还在一旁喋喋不休:“我早就看出来了,文盛安这个人想方设法给娘娘使绊子,明的不成,就来暗的,想要用这种拙劣的手段来挑拨我与娘娘的关系。”
他摇头嗤笑,像是在嘲笑文盛安的所作所为。
霍翎没有跟着他一起谴责文盛安,只是在他话音停顿时下了逐客令:“我一会儿还要召见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就不留父亲了。”
“那行,我就不耽误你的正事了。”霍世鸣也没注意到她称呼上的变化,起身告辞,“我想去见见陛下。一会儿出宫的时候,我会带阿泽一起出宫,有一些事情得提前叮嘱他。”
霍翎靠坐在椅子上,突然轻笑了一下。
文盛安挑拨离间的手段拙劣吗。
确实挺拙劣的。
但手段拙劣不要紧。管用就行。
如果不是她的话让她爹心生触动,她爹未必会向她坦白这件事情吧。
霍翎在空荡荡的大殿里静坐片刻,无墨走了进来,说两位尚书已经到门口了。
霍翎深深吸了口气,对无墨道:“屋里太闷了,你把香炉灭了,再把窗户开了。”
等无墨按照她的吩咐做好,霍翎才道:“请两位尚书进来吧。还有,你让人去折几支梅花送进来,冬天别再用熏香熏屋子了,直接摆上几瓶梅花。”
***
内务府对端王府、柳国公府和其他一些涉案官员的抄家已经进行到了尾声,霍翎也收到了内务府汇总过来的账本。
就不说土地、府邸、商铺、古玩字画这些不能短时间内变现的东西了,光是抄出来的金银数目,就是一笔令人瞠目结舌的巨款。
而对于这些底蕴深厚的人家来说,金银数目还只是小钱,真正的大头其实还是在土地、府邸、商铺、古玩字画上。
霍翎抽出一天时间翻看完账本,决定将这笔金银都拿出来。
户部尚书曲百川和工部尚书周济一开始还有些忐忑,不知道霍翎召见他们所为何事,直到霍翎表明态度,两人心下大喜。
“娘娘!”周济抢在曲百川前头开口,“不知道娘娘有没有具体安排。”
霍翎轻敲桌面,示意他不要着急:“没有,你可以说说你的想法。”
曲百川那叫一个恨啊,但也知道在哭穷这件事情上,周济的功力无人能及。
毕竟周济此人,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一百二十天堵在户部门口哭穷,有一百二十天堵在先帝跟前哭穷,剩下一百二十天忙着花掉哭穷哭来的银两,然后一边花钱一边哭穷。
周济确实是苦国库无银久矣。
现在太后娘娘发财了,还愿意带着工部一起发财,那还等什么,他那些积攒多时、想做却没钱做的想法,终于有机会拿出来晒一晒了。
周济滔滔不绝,一口气说了五六个项目,直把曲百川脸都给说绿了,他才停下话音,眼巴巴看着霍翎,脸上写满希冀之色。
霍翎耐心听着,中途有疑惑也只是暂时记在心里,没有打断周济的话。
等周济说完,她才开口问道:“洛城水系发达,航道沟通南北,运河畅通无阻一向是重中之重,周尚书为何会说运河淤堵,难道户部每年没有拨钱疏通吗。”
曲百川忙道:“娘娘,户部每年都有这笔预算。”
周济也解释道:“娘娘明鉴,户部拨下来的这笔钱只够维护运河日常通行,但这些年来,运河下游的淤堵情况愈发严重,江南底下有几个县城,每到夏季雨水一多,靠近运河那一带的土地都会被淹,但那一带土地又是县城最肥沃的土地,百姓不忍舍弃,又不得不舍弃。
“如果有足够的钱财,工部就能投入更多人力物力去疏通河道,这样一来,不仅能更方便船只的通行,也能惠及下游数十万百姓。更重要的是,户部也不用再年年拨款。”
霍翎听到这里就明白了。
周济的意思是,以前朝廷没钱,所以只能治标不治本。
如今她这里发了一笔横财,他就想着趁机治一治本。
沉吟片刻,霍翎道:“我要看到更具体的预案。”
周济心下大喜,知道这件事情起码成了大半。
周济搓了搓手,低咳一声,厚着脸皮问:“那别的项目,娘娘看……”
曲百川整个人险些从座椅上弹起来。
有完没完!
到底有完没完!
他还坐在旁边呢,周济这鬼见愁就想着要吃独食。
霍翎余光扫见曲百川半只脚都迈出来了,唇角挑起一抹浅笑,对周济道:“别的不急。光是运河的治理,就够你们工部忙活很长一段时间了。”
周济心下也没多遗憾,他就是有枣没枣都习惯性打两竿子。
万一打着了呢。
曲百川迈出去的半只脚也默默收了回去,面上依旧一派气定神闲,仿佛刚刚那个急得不行的人不是自己。
霍翎不了解工部的具体事务,才会开口让周济介绍各个项目。面对曲百川,她就干脆多了。
“明年就要改元,哀家有意减免天下各州县的赋税。”
***
霍世鸣陪着季衔山玩了一会儿,等季衔山被抱下去睡觉,他才带着霍泽出宫。
霍泽惊得下巴都险些掉下来:“爹,你居然放心让我一个人留在京中?你就不怕我在京中玩得不亦乐乎,耽误了上进?”
霍世鸣给了霍泽肩膀一巴掌,拍得身形还不够魁梧的霍泽一个踉跄。
他没好气道:“你这小崽子,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吗。”
霍泽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嘿嘿一笑:“我这不是太意外了吗。”
霍世鸣道:“我会多留一些人在京师帮你的。只要你别闹出什么太大的乱子,看在我和娘娘的面子上,没人会跟你过不去。”
霍泽收起面上的嬉皮笑脸:“爹,你要我留在京师,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用意?”
霍世鸣稍感欣慰,儿子是天真了些,但还不算蠢到家。
“来,跟我去山坡上走走。”
霍世鸣带着霍泽,往军营另一头走去。
父子两一起爬上这座斜斜的小山坡,望着远处云山起伏,波澜壮阔,霍世鸣问:“安儿那孩子待你亲近吗?”
霍泽颔首。
孩子嘛,谁对他好,谁陪他玩,他就喜欢黏着谁。
霍世鸣又问:“那你阿姐呢,对你态度如何?”
霍泽被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想后道:“就和以前差不多。不过阿姐成了太后,整个人的气势更足了,我也不敢在她面前太放肆。”
霍世鸣夸道:“干得不错。你留在京中,也不需要干别的,就像现在这样就行了,多亲近安儿,在你阿姐面前要恭顺,不能惹她生气。”
霍泽挠头,略有些失望:“就这些?你弄得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你要交代我什么大事呢。”
霍世鸣板起脸,警告道:“这对你来说,就是头等大事。”
生怕儿子不够上心,霍世鸣又耐下性子,提着霍泽的耳朵道:“娘娘是你长姐,也是摄政太后。安儿是你外甥,也是天子。我知道,这朝廷里,有些人看不起外戚,觉得我们是靠裙带关系起家的,但他们的心里,又不知道有多羡慕外戚。
“这天生的血缘,是谁都无法割舍斩断的。多在陛下耳边提一提燕西,提一提我,提一提你娘。你要知道,与娘娘、陛下打好关系,对你将来只有好处。”
霍泽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
在正式下旨之前,霍翎特意见了兵部左侍郎李寒松一面,与对方交谈了一个上午,又留对方用了顿饭。
等李寒松离开皇宫时,他带走的,还有那道任命他为兵部尚书的圣旨。
随后,宫里又颁布了一道圣旨——
原行唐关主将周嘉慕,留任京师,封辉武阁大学士。
霍世鸣卸任燕羽军统领,原燕羽军副统领孙裕成晋升为燕羽军统领。
原岭南卫将军刘集,多次剿匪有功,晋升为正四品忠武将军,着令其接到旨意后即刻动身,前往燕西担任行唐关副将一职。
……
李寒松的晋升中规中矩,在朝中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但后一道圣旨,委实让不少人都吃了一惊。
即使是文盛安,在得知霍世鸣要卸任燕羽军统领一职时,也是愣了愣。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霍世鸣是卸任了,但升上去的人,也绝对和太后、霍世鸣关系匪浅。
燕羽军是由太后推动,霍世鸣一手组建的,他们岂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前去摘桃子?
而宋叙从文盛安口中听说这件事情后,他的注意力,更多的还是放在了对周嘉慕的任命上。
辉武阁是在太宗时期建立的,主要是收藏历代兵书,整理各地兵事。
别看辉武阁大学士的名头叫得很响,实际上只是一个虚衔,主要职责是在君主垂询兵事时,向君主进言献策。
让一位边境将领留任京师,还领了这样一个虚衔……
宋叙琢磨了许久,无奈地摇摇头。
他这个局外人,就算隐隐看出了一些蹊跷,也无法将这些蹊跷串联起来。
在宋叙雾里看花的时候,丁景焕也正在向霍翎举荐宋叙。
霍翎道:“你是说,在背后给文尚书出主意的人,是他的学生宋叙?
丁景焕积极出谋划策:“是啊,文尚书那老狐狸在背后搞事,娘娘就拉拢宋叙,断他一臂。”
霍翎笑了一下:“他姓宋,是哪个宋?”
丁景焕道:“衡阳宋。”
霍翎微微蹙眉。
如果宋叙只是文盛安的弟子,那她不介意重用宋叙,但如果宋叙既是文盛安的弟子,又出生衡阳宋氏这样的大世家,那就不值得她花大力气拉拢栽培了。
因为世家培养出来的子弟,会效忠她,听从她的调令,却很难完全为她所用。
丁景焕扫了眼霍翎的神色,似乎是猜出了她的顾虑,连忙道:“娘娘可以先听一听宋叙的来历。”
有的时候,宗族可以为族人提供庇护。
但有的时候,宗族就是迫害族人最厉害的地方。
宋叙的父亲出身旁支,却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出仕做官,与宋叙的母亲是青梅竹马。两人婚后多年才有了宋叙这么一个孩子,但在宋叙三岁那年,宋父意外身亡,只留下宋母和宋叙。
按理来说,有宋父留下的积蓄,还有宋母的嫁妆,足够让宋母和宋叙过上好日子了。
可宋氏族长的亲弟弟盯上了宋父留下的家产,又觊觎宋母的美貌,在背地里闹出了不少事情。宋母一开始不愿意离开住了多年的家,最后实在是不堪其扰,选择搬得远远的。但只要没出衡阳,没出宋家的势力范围,就很难完全安宁。
至于宋母为什么没搬离衡阳。
衡阳就是她的老家,在这个时代,一个女子带着幼子背井离乡,也不是什么容易事。
丁景焕说到这儿还有些唏嘘:“宋叙出身衡阳宋氏,但他小的时候,不仅没有受过太多家族的惠恩,还遭受了家族的压迫,一直到他逐渐展露才华,他和宋婶的处境才有所好转。在他被文尚书收为学生后,宋家那些人还来向他示好,想跟他和解,不过没两年宋婶就病逝了,这仇怨是再也化不开了。”
霍翎问:“我记得你是衡阳人,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丁景焕道:“我和他在同一所私塾里念书。说起来,当初我能进都察院,还要多亏了他给文尚书写信,不然我也没什么好门路。”
霍翎没想到里面还有这种渊源,不过转念一想,也不算意外。
这年头,没有一个好的门路,是很难入仕为官的。
就算能入仕,也很难进入都察院这种好衙门。
“你如此费力举荐他,想来是觉得他很有可能倒向我。你的依据是什么。”
丁景焕坐得更直了些,稍稍打了腹稿,才开口道:“宋叙和文尚书不是一路人。
“宋叙想要限制外戚的权势,提出的主意是举荐承恩公为兵部尚书。这是一个你好我也好的主意,至少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但换做是文尚书自己来出主意,他肯定会直接出手打压,因为他会觉得举荐承恩公为兵部尚书是抬举了承恩公。
“我那天旁敲侧击了下宋叙对娘娘的看法。在他看来,娘娘与陛下是亲生母子,陛下年幼,未免主少国疑朝廷动荡,应该想办法巩固娘娘的权势和威望,让国朝可以平稳过渡。”
还有一件事情丁景焕没有明说,不过他觉得娘娘应该能想到。
那就是娘娘的处境,与宋母当年颇有些相似之处。
宋叙对母亲感情极深,这种感情,会让他潜意识偏向娘娘和陛下。
霍翎沉吟片刻,道:“你安排一下,我要见一见他。”
……
宋叙站在书桌前奋笔疾书,打算趁着这会儿有空,好好整理一下自己过去几个月游历的见闻。
丁景焕大摇大摆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两盒糕点。
宋叙写完最后几个字,将毛笔放回笔架上,视线落在丁景焕手里那两盒包装精致的糕点上:“真是稀奇。几年不见,你登门见我时,居然都学会提着礼物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丁景焕随手将糕点一放,凑过去瞧宋叙的游记,“这是我从宫里顺出来的。御膳房大厨的手艺,你小子肯定没尝过。”
宋叙往边上挪了挪,给丁景焕让位置:“你从宫里出来,就直奔我这里?”
丁景焕道:“是啊,猜一猜我的来意。”
宋叙干脆道:“猜不到,你直接说吧。”
丁景焕给他丢了个白眼:“你听说娘娘对燕西的安排了吗?”
见宋叙点头,丁景焕道:“有没有什么想问的,我可以大发慈悲为你解惑。”
宋叙:“犯忌讳吗?”
丁景焕:“请示过了,不犯。”
宋叙眉梢一挑,请示?
“看来太后知道你这两盒糕点是拿给我的。”宋叙的视线再次落回糕点上,突然问,“周将军是端王党?”
丁景焕略有些诧异,但还是道:“是。”
宋叙了然:“难怪太后不同意承恩公担任兵部尚书。在周将军不能重用的情况下,承恩公确实不宜再调离燕西了。”
丁景焕默认了他的猜测,转而又道:“娘娘要见你。”
宋叙干脆应下,但他的干脆让丁景焕有些意外:“我都想好了一肚子说辞来劝说你。”
宋叙奇怪地看了丁景焕一眼:“摄政太后召见,是我的荣幸,岂有推脱的道理。”
丁景焕也反应过来了,宋叙只是答应了进宫见面,投靠效忠什么的还早着呢。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燕北生变。
宫女领着宋叙走进殿内,给他上了茶水点心后,请他在此恭候。
宋叙温声道谢,并未四处张望,只用余光扫了扫自己面前的桌案。
桌子右上角摆着一个细长口花瓶,里面插着几支红梅,散发着清清浅浅的暗香。
约莫小半盏茶的功夫,外头突然传来动静,随后是大门开合的声音。
宋叙起身,正要行礼,却见屏风后绕出来的是个两三岁大小,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孩童。
孩童粉嫩的脸颊上带着小跑后的红润,一双眼眸黑亮剔透,让人下意识添了几分喜爱。
宋叙微微一怔,旋即连忙行礼,声音不自觉放轻了许多:“参加陛下。”
季衔山似模似样地点点头:“免礼。”
他朝宋叙身后指了指,宋叙一看,是那个细口花瓶。
“陛下是要取下花瓶吗。”宋叙拿起花瓶,蹲到季衔山面前。
季衔山掀开自己的小斗篷,露出一支被压得有些蔫了的梅花。花瓣上覆着一层淡淡的水色,应该是摘下来时还沾着雪。
季衔山一边插瓶,一边问:“你是哪位大臣啊。”
不等宋叙答话,殿门口突然传来霍翎的声音:“这位不是大臣。”
霍翎缓步走入殿内,抱起季衔山,示意宋叙坐到下首。
季衔山指着花瓶里的梅花,向霍翎邀功:“母后,你看,这是我摘的。不是无墨姑姑摘的。”
霍翎笑着摸了摸季衔山的脸庞:“难怪你的脸这么冰。母后要和宋公子聊些事情,你是想留在这里,还是去和小福子他们玩捉迷藏。”
季衔山小眉头一皱,纠结道:“不是大臣,能说话吗。”
母后每次跟大臣聊事情都要聊好久好久,他每次都得乖乖坐在母后旁边,不能随便乱动,也不能打扰母后和大臣说话。
霍翎道:“也不能。”
季衔山道:“那我去玩捉迷藏。”
霍翎放下季衔山,让小福子领他出去。
宋叙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但听着这对至尊母子的交谈,他心底骤然生出几分怀念与怅惘。
霍翎召见宋叙,并不是为了招揽他。
天地君亲师,文盛安是宋叙的老师,就算文盛安和宋叙本质上不是一路人,宋叙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背弃文盛安。
所以霍翎召见宋叙,只是单纯想见一见他。
宋叙也无愧文盛安弟子的身份,面对霍翎的垂询,不卑不亢,应对自如。
霍翎道:“哀家听丁景焕说,你去年曾跟随商队去了趟大穆?你都去过大穆的哪些城镇。”
宋叙如实道:“去了大穆的陪都燕京和都城上京,在这两座城池都待了一个月。”
霍翎侧目:“你所涉足的范围,比哀家想象的要广。”
宋叙谦道:“也是机缘巧合。草民跟随的那支商队正好要去上京做生意。”
霍翎问:“异国他乡,不怕出事吗?”
宋叙道:“这些年里,大燕和大穆的边境摩擦不断,但民间的贸易往来是隔绝不了的。这些商队经常在两国间来往,只要不是太倒霉,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
“而且大穆是我朝的心腹大患,难得有个机会去大穆的都城亲眼看看,草民实在不愿错过。”
看霍翎没有打断他的话,宋叙就顺便说了些自己在燕京和上京的见闻,以及他对大穆的看法。
宋叙不急着入朝做官,但不意味着他是一个清高孤傲的人。
一介白身,能够入了摄政太后的眼,还有幸得摄政太后相召,不好好表现一番,岂不是辜负了自己的这番机缘?
霍翎突然询问:“你对大穆那位永庆帝有什么看法。”
宋叙道:“那位永庆帝性情残暴但颇有手段。对外,他对大穆境内混居的异族进行了血腥镇压;对内,他将不服他的人都狠狠整治了一番。”
犹豫了下,宋叙还是问道:“娘娘可是担心燕北的局势。”
霍翎抚了抚自己的袖口,平静道:“先帝驾崩,新帝登基,羌戎第一时间派遣使臣入京,献上写给先帝的悼词和新帝登基的贺表。大穆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
景元帝驾崩第二天,文盛安就来找过霍翎,提醒霍翎小心大穆。
霍翎第一时间给燕北去了信,命燕北加强戒备。
先帝突然驾崩,主少国疑,随后端王和柳国公又掀起了一场谋逆……景元二十六年底的动荡局势,虽然被霍翎以雷霆手段压了下去,但对于豺狼秃鹫来说,这也正是大燕最虚弱的时候。
这是季衔山登基所要面临的最后一道坎。
而这道坎,终究还是来了。
十一月初,大穆在燕京集结二十万军队,挥师燕北。
燕北守将安鸿羽遇伏重伤,校尉方建白为掩护安鸿羽突围,战死沙场。
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送入京师,满朝哗然。
霍翎第一时间召见三位辅政大臣,列席的还有兵部尚书李寒松和行唐关主将霍世鸣。
三位辅政大臣争执不休,霍翎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掠而过,最后落在了双眼泛红的霍世鸣身上,直接点名。
“霍将军。”
“臣在。”
“依照朝中惯例,你身上燕羽军统领的职务,是要回到燕西,与孙统领进行交接后才会正式卸下。如今燕北局势生变,哀家命你即刻清点兵马,率燕羽军前去驰援,不得有误。”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天狩】
战报里详细说明了战败的原因。
自前朝末帝割让出了燕云十六州后,中原王朝就失去了北方的山川屏障。没有天险可以据守,又没有出色的骑兵可以反制,大燕只能在边境囤积重兵进行防守。
当年大燕太|祖皇帝耗费许多心血,在两国交界处修建了三座关隘,分别是瓦桥关、益津关和淤口关。
三关皆位于平原地带,地势开阔,周遭都是因为黄河泛滥而形成的盐碱地面。
为了加强边防,先帝时期,安鸿羽等边境将领在请示过先帝后,想方设法引水蓄湖,让这片盐碱地变成了一条曲折八百里,最宽处达六十里的河流。
但人为造就的防线,终究不如天险可靠。
几日前,燕北暴雪,只一昼夜间,在河流狭窄处,原本就已经慢慢冻上的冰面就足以让小规模军队通行了。大穆将领抓住机会渡河,打了燕军一个措手不及。
说实话,大燕和大穆南北对峙几十年,无论是军事实力还是综合国力,两国间的差距并不明显。大穆想要挥师南下,一举歼灭大燕国祚,那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抓住机会,不难捞到几场胜仗。
“诸卿以为,大穆举兵二十万攻打三关,所图为何?”
“大穆一直想要吞下三关,重定两国边界。此次他们趁着我朝虚弱之时兴兵南下,应该就是为了向我取索要三关地带。臣以为,不日大穆就会遣使送国书过来。”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大穆动用这么多兵马,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要携大胜之势逼迫大燕让步,在两国谈判中占尽
上风。
霍翎冷笑,环视在场众人:“过了三关,从燕北到京师,一马平川。大穆骑马最擅长途奔袭,如果任由他们夺去三关,他们的骑兵尽可在洛城外面来去自如。
“若三关在哀家手里丢了,哀家即刻去太庙,自绝于列祖列宗面前,也省得住在这皇宫里日日因大穆骑兵而受惊。”
今年是个多事之秋,朝廷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就比如说兵部,一些官位依旧空缺着;一些官位填补上了人手,但想要彻底上手,还需要时间去适应和磨砺。
大燕承平三十年,如今大穆来势汹汹,朝中响起了不少主和的声音。
当然,大燕这些年也是打过一些仗的。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几年前平定羌戎叛乱时,就打了大半年。
但在朝廷许多官员眼中,羌戎臣服于大燕几十年,大穆却与大燕对峙几十年,羌戎的军事实力和大穆没有任何可比性。他们敢出兵平叛羌戎,却不敢与大穆好好打上一场。
在场众人都被霍翎最后一句话吓了一跳,不过他们也从中感受到了霍翎非打不可、一步不退的决心。
霍翎不求此战能啃下多大的战果,最重要的是,燕军一定要固守三关。
有了明确的战略方向,霍翎和几位朝臣仔细商量应对之策。
兴泰殿的烛火亮了一宿,天光拂晓,落锁的宫门再次大开,霍翎带着季衔山和一众朝臣送燕羽军出征。
大敌当前,父女两曾经有过的一些小摩擦不值一提。
霍翎以茶代酒,为霍世鸣践行。
薄雪皑皑,旌旗猎猎,三万黑甲将士如蜿蜒巨蛇般远去。
直到再次回到皇宫,靠在柔软的榻上,霍翎才重新拿出那封战报,反复看着汇报方建白战死的内容。
一个活生生的人,落到纸上,就变成了轻飘飘的两行字。
无墨进来检查炭火时,意外发现霍翎还没睡。
她怀里抱着一个信匣,里面装着方建白这两年写给她的信。
两年前,方建白听从她的命令前往燕北,在安鸿羽麾下做事。
自那以后,基本每隔上三个月,方建白都会给她写一封信。
信里很少谈及个人私事,也从不倾诉自己遇到过的排挤困难,仅仅汇报着他所观察到的燕北人事情况。
满纸公事公办的态度。
唯独信的最后,写有那么一句私人的“望君珍重”。
“他一直是这样的人。”
信纸从掌间滑落,霍翎道:“当年父亲率兵攻入羌戎王帐,遭遇顽强反抗,他为了保护父亲,左肩中了一刀,休养了大半年,才勉强恢复如初,但左手也留下了后遗症。”
无墨鼻尖一酸,唤了一声:“娘娘……”
霍翎摆摆手。她知道,从今往后,自己又失去了一位至亲。
而这一次,她甚至连好好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
燕羽军出征以后,雄州前线果然再次传来消息,大穆遣使臣送国书,要求重新商议两国边界。
霍翎置之不理,静待燕北最新的战报。
期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户部尚书曲百川突然请见。
见到霍翎以后,曲百川又不直接开口说明来意,而是绕来绕去。
绕到霍翎都有些不耐烦,打算将人打发走时,曲百川终于一咬牙:“臣此次进宫,是想问娘娘,明年是否还要给天下各州县减免赋税?”
霍翎诧异:“为何这么问。”
曲百川道:“不瞒娘娘,今年先是为先帝治丧,又为陛下筹备登基大典,这两笔额外的大支出,已将国库剩下的银子用得差不多了。”
如今燕北局势动荡,大穆出动了这么多军队,肯定不会轻易退走。仗一打起来,军费支出就会开始暴涨。
曲百川现在已经开始头疼要如何筹集这笔巨额军费了。
减免赋税的旨意是要随着改元圣旨一起下的,所以这会儿只有霍翎和朝中极少数人知道这件事情,还未来得及传至民间。
曲百川来找霍翎,就是来向霍翎讨个主意。
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取消减税,将原本拿来填补减税空缺的那笔银子,挪去充当军费。
霍翎思索片刻,道:“哀家已经定下的决策,断没有更改的道理。至于这笔军费……国库拿不出来,就由哀家出。”
这个时候,霍翎倒是庆幸自己抄了一批犯事官员的家。不然她刚执政,哪儿能挪出这么多银子去办事。
曲百川激动道:“娘娘圣明。”
经过三年的训练,燕羽军已经彻底成型,但还没有经历过大战的检验。所以在最初制定战略时,就定下了避开正面交锋,绕道后方奇袭穆军的策略。
穆军也确实没想到会有一支骑兵千里奔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囤积的粮草被烧毁大半。
后勤被毁,燕军又据城而守,无论穆军如何叫嚣都不肯出城迎敌,眼看着几天之内不可能攻下这座城池,穆军将领只得暂时向后收缩兵力,与燕军对峙,重新谋求战机。
燕羽军也在瓦桥关守军的接应下,顺利进入堡寨。
霍世鸣第一时间去见了安鸿羽。
安鸿羽鬓发斑白,不久前战斗留下的伤还未痊愈,密不透风的帐篷里满是草药味和血腥气。
霍世鸣与安鸿羽交流完三关的军事,深吸了口气,才问起方建白在哪儿,他的尸身是否已收敛妥当。
“他家中父母妹妹姑姑,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霍世鸣沉默许久,再开口时,声音喑哑,“我会派出一支亲卫,先将他送回燕西安葬。”
***
寿宁宫修完毕后,国丧也结束了,霍翎带着季衔山搬进寿宁宫,正式开始了自己垂帘听政的生涯。
这是新帝登基以来召开的第一次大朝会,朝中六品以上官员都要参与。
到了寒冬腊月,天亮得要迟一些,朝臣陆陆续续到金銮殿外时,大殿两侧的长明灯从台阶之下,一路延绵而上。
雕栏玉砌的金銮殿在昏黄灯火的映衬下,犹如天上宫阙。
等众人差不多到齐后,金銮殿的门缓缓打开,迎众人入内列席。
不过等众人走进里面,看清金銮殿的全貌后,面色都有些复杂。
金銮殿的一应陈设都和他们记忆中相差无几,要说唯一明显的区别,就是御座之后,有黄色幔帐垂落。
“陛下驾到。”
“太后驾到。”
在李满的呼喝声中,朝臣纷纷行礼。
季衔山穿着小小的合身的朝服,扶着李满坐上了龙椅。
霍翎同样穿着朝服,垂帘于御座之后。
她两只手握着座椅扶手,隔着纱幔,环视这座恢弘森严的殿宇。
而在季衔山和她的身侧,都有史官捧卷握笔,记录下一言一行。
“娘娘,到时辰了。”李满低声提醒。
霍翎回神,抬手示意:“上朝吧。”
这一场大朝会要商议的事情有二,一是燕北的仗,一是季衔山的年号。
新帝登基当年,为了表示对先帝的尊重,都会沿用先帝的年号,直至次年才会颁布自己的年号。
礼部早就拟定了几个寓意极好的年号来供太后、陛下挑选。
当然,说是让太后、陛下挑选,真正拿主意的还是霍翎。
而礼部拟定的八个年号,有三个带“明”字,两个带“天”字,剩下三个是从《易经》里挑选出来的。
当文盛安听清这几个年号后,心底冷冷一笑:真不愧是礼部能办出来的事情。
明,日月并。
天,二人圣。
在太后摄政的时期,都很喜欢用这两个字来取年号。
霍翎最终只从礼部拟定的年号里选用了“天”字,又另外亲拟了个“狩”字。
狩,意为征伐。
如今燕北战局僵持,以“天狩”作为执政年号,暗含了她有朝一日收复燕云、北狩大穆之志,也有受命于天、代天巡狩之意。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权力的本质。
当内侍总管李满向满朝文武宣布新的执政年号时,大殿下方,不少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天狩。
天授。
这个年号……这个年号……
文盛安面沉如水。
陆杭也忍不住抬了抬眉梢,强忍着没露出异色。
他以为礼部拟定的年号已经能让太后满意了,没想到礼部拟定的年号还是太过含蓄了。
嗯……
什么【明宣】、【明旭】、【天启】、【天熙】、【建昭】……
对比直白得不能更直白的【天狩】,确实是显得过于含蓄了。
丁景焕一身深绯色朝服,双手抄在袖中,狭长眼眸微微眯起。
他家娘娘,还真是不愿意放过任何一次机会,来向朝臣展示她的执政风格。
就如同高宗皇帝好武,所以上到皇子公主,下到朝廷重臣,都以骑射成风。主战派的声势更是远远大于主和派。
先帝性情宽仁,不喜兵事,所以这些年里大燕一直在休养生息,调和国力,极少主动挑起战端。
霍翎也在用一次次的实际行动,让朝臣看到她的强硬。
隔着垂落的幔帐,霍翎将所有人的反应纳入眼底。尤其是最前排的几位大臣的神情。
除非你们能够彻底压制我,夺走我手中的权力,否则,就算你们再不喜欢,再不满意,也要屈从。
因为,我绝不可能为了你们的喜欢,你们的满意,而委屈自己使用不够喜欢、不够满意的年号。
而这,正是权力的本质。
……
霍翎的第一次大朝会,就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结束了。
而【天狩】这个年号,也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敲定了。
霍翎下朝时,前线正好又送回了一封战报。
与战报一起送回来的,还有霍世鸣写给她的信。
霍翎看完信后,重重闭了闭眼睛,命人宣霍泽进宫。
“父亲要派人送方表哥回燕西安葬。
“按照父亲原先的意思,他是想让你留在京师过年的。但如今出了这种事情,你还是先赶回燕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霍泽面上流露出一抹悲戚之色。
在听说方建白战死的消息后,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狠狠哭了一场。如果不是霍世鸣他们走得太急太快,霍泽说什么都要跟着一起去燕北。
他恨声道:“该死的穆人!”
霍翎将手里的书信递给他:“回去以后,多多宽慰方舅舅和方舅母,也代我向他们问一声好。”
顿了顿,霍翎的声音低了下来:“还有,记得替我在他的坟前上三炷香。”
***
燕羽军终究没能赶回燕西过年。
天狩元年,也在一匹接着一匹跑死的战马,和一封接着一封的前线战报里拉开了序幕。
现在的战况对两国来说都比较微妙。
天气越来越冷,雪越下越厚,三关前的河流湖泊被冻得结结实实,大穆军队骑着战马在上面行军都不用担心河面塌陷。
这也就意味着,在天气开始变暖和之前,这条人为造就的防线起不来任何阻拦作用。
燕军以步卒为主,拉着步卒出城,与穆军铁骑在空旷处进行厮杀,无异于以己之短攻对方之长,绝非明智之举。
所以这些天里,燕军都是龟缩在城池堡寨里,打算等到河水开始化冻再进行反击。
而穆军长于骑兵,却不擅攻城。
在燕军不出城迎战的情况下,他们很难寻到机会攻破城门。
穆军一边对燕军呈逼迫之势,一边派骑兵劫掠周边,屠杀燕民,想要以这种方式来逼迫燕军迎战。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因为三关位于两国交界处,常年爆发战乱,再加上周围都是黄河泛滥形成的盐碱地面,不适合拿来种地,所以人烟稀少。
“我们不能一味龟缩等待。”
消息传回京师后,霍翎对几位重臣道。
兵部李寒松生怕霍翎冲动,连忙道:“娘娘,前线将领据城而守,才是眼下最明智的选择。如果下令让前线将领出城应战,那才是中了贼人的奸计。”
霍翎道:“李尚书放心,哀家不会对前线将领指手画脚。”
她自己就是将门出身,虽然不会领兵作战,却很能体谅前线将领的无奈与为难。
难道她还能比前线将领更熟悉前线的局势,更懂得指挥?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前线将领在前面浴血奋战,我们在后面也要尽可能闹出一些动静,帮他们分担一二。”
今天的议事到此结束,在文盛安行礼退下时,霍翎叫住了他:“眼下已经过完年了,文尚书的学生宋叙,还不打算入朝为官吗?”
文盛安还以为霍翎有什么要事,没想到竟然是向他打听宋叙的情况,嘴角微微一抽:“臣这个学生,资质愚钝,性情执拗,没想到能入了娘娘的眼。”
霍翎似笑非笑:“文尚书的得意门生,和资质愚钝可沾不上一点儿边。至于性情执拗这一点,哀家从文尚书身上,倒是窥见一二。”
文盛安嘴角又是一抽,怀疑太后留下他,是为了趁机讽刺一下他。
不过文盛安也知道,太后并非如此无聊之人,讽刺他顶多就是顺带的,最主要的还是询问宋叙。
文盛安回到府邸,换下官服,正准备派人去请宋叙,宋叙就先一步过来给文盛安请安了。
因为宋叙在京师没有住处,所以他这段时间都是借宿在文府。
文盛安面色略有些复杂地看着宋叙。
宋叙抚去肩上的落雪,疑惑道:“老师怎么这么看着我。”
文盛安道:“今天娘娘问起你了。”
宋叙:“娘娘日理万机,怎会无缘无故问起我。”
经宋叙一提醒,文盛安也琢磨过来了:“应该是和燕北有关。你去过大穆,娘娘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计策可以制衡大穆。”
宋叙仔细听了前因后果,略作沉吟后道:“倒是有个办法。
“穆国内部混居有许多游牧部落,这些游牧部落大都是迫于穆国的威势才降服的。他们早就不满穆国的压迫,只是因为他们人数不够多,实力不够强,无法与穆国抗衡,这才一直掀不起风浪。
“如果能够挑动这些部落的仇恨,让他们联合在一起掀起反抗,大穆两线开战,势必会手忙脚乱,疲于应付。
“三关对大穆来说很重要,但再重要,也没有他们国内的稳定重要。就算那位永庆帝想要继续攻打三关,那些契丹贵族也会想方设法逼迫永庆帝调兵回援。”
因为对于绝大多数契丹贵族来说,打下三关,真正受益的人是永庆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