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这就是真相。”
其实在给霍世鸣写信的时候,霍翎也不能确定,端王会不会动用周嘉慕这张底牌。
但她必须防着这一手。
这些年里,周嘉慕和霍世鸣之间,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
明面上看,霍世鸣似乎略占上风。
在几次相争中,都是周嘉慕的人吃了亏。
但那只是因为周嘉慕没有争抢的意思,在面对冲突时,他主动做出退让。
无论如何,周嘉慕都是名义上的行唐关主将,在燕西根基之深厚,远非霍世鸣可比。
维系这种平衡很困难,打破这种平衡却很容易。
所以端王在给周嘉慕写信时,要求周嘉慕先杀了霍世鸣再调兵进京。
霍翎在给霍世鸣写信时,也要求霍世鸣先拿下周嘉慕再调兵进京。
否则一方带兵走了,另一方却带兵留守燕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双方已经走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就必须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只有将周嘉慕和他手底下的一众将领一起带走,才能保证燕西不生出动乱。
霍世鸣此次进京,只带走三万燕羽军,余下的士兵依旧会留守燕西。
虽说一次性走了这么多中高层将领,会导致燕西的上下调令出现些许混乱,但遗诏已经任命霍世鸣为行唐关主将,有这样的名分在,他手底下的中高层将领可以出面接手燕西军务。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霍翎除了给霍世鸣写了一封信外,还给李宜春写了一封信。
一来,两人有多年交情;二来,在大燕的接连布局下,大燕与羌戎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霍翎不可能将行唐关的安危交托给李宜春,也不可能让李宜春插手进大燕的内乱里。
但写一封信陈述利弊,劝说李宜春袖手旁观,还是可以的。
……
这种暗处的博弈与交锋,远比摆在明面上的真刀真枪要凶险。
棋差一招者,满盘皆输。
此刻的周嘉慕,就是因为失了先手,才会被霍世鸣带人团团围住。
周嘉慕没有做无谓的抵抗,他现在只是庆幸,在看完信的第一时间,他就将那封信烧掉了。
不过那枚象征着亲王身份的印章,怕是会被搜出来——
在周嘉慕这么想着的时候,霍世鸣果然派人过来搜他的身。
周嘉慕闭上眼睛,暗暗叹了口气,却也无法。
“将军,这枚印章有古怪。”
亲卫搜出印章后,连忙将它呈给霍世鸣。
霍世鸣接过看了一眼,脸色霎变。
对任何一名官员来说,官印都是不会轻易离身的。
端王的官印却出现在周嘉慕身上,这说明什么?
霍世鸣厉喝一声,吩咐亲卫:“给我继续搜。”
除了这枚印章外,亲卫没有再搜出其它可疑的东西。
不过在查看火盆时,亲卫发现火盆里有些许残留的纸张烧毁后的痕迹。
霍世鸣念头翻涌,在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看向周嘉慕,目光幽深:
“我要是再晚来一会儿,现在被长剑抵着脖颈的人,就该是我了吧。”
周嘉慕笑了一下,并未接话。
霍世鸣只当周嘉慕是默认了,心中暗呼侥幸。
还好阿翎的信来得及时,不然这一回他怕是凶多吉少。
一刻钟后,刚从周嘉慕这里离开的几位将领也被带了回来。
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人是孙裕成。
孙裕成凑到霍世鸣耳边,低声道:“我们包围周将军帐篷的动静太大了,外头围了不少人,都在打探消息。”
霍世鸣点点头,对孙裕成道:“外头这些人,我会出面安抚好。”
“你立刻带着我的手令去军营,将燕羽军集结起来。最迟傍晚之前,我要带他们出城。”
孙裕成一怔:“这么急?”
傍晚出城,那就要连夜赶路了。
“不能拖。”
霍世鸣神情冰冷,微微侧头,视线仿佛是要穿过帐篷,望向京师所在的方向。
“我们早一点赶到,就能早一点助太后和陛下稳定京中局势。”
……
三万燕羽军离开行唐关的动静瞒不住人。
李宜春住在羌戎王帐里,他收到消息的时候,燕羽军已经离开行唐关一日有余。
“景元帝居然驾崩了?”
李宜春错愕,算了算时间。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霍翎的儿子好像还不到三岁吧。
随着消息一起传过来的,还有霍翎的亲笔书信。
李宜春看完信后,轻声自语:“摄政太后……”
“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写信,看来你在京中的处境不太妙啊。”
李宜春伸了个懒腰,从虎皮座椅上起身。
其实就算霍翎不给他写这封信,李宜春也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在霍翎势力还不够大的时候,他都没有背弃同盟。现在她刚成为大燕的摄政太后,他就开始背刺她,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再说了,被调走的只是燕羽军,其余军队可都还在,只要将士据城而守,短时间内行唐关根本不可能被攻破。
不过既然霍翎亲自给他写了信,李宜春也不好什么都不做。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羌戎里也总有些不安分的人存在。
那些人一向敌视大燕,在听说了大燕的情况后,说不定真的会动一些歪心思。
他得好好出面镇压一下,就当是——
献给大燕摄政太后的诚意。
***
京师近来多雨。
连绵不断的细雨和始终笼罩着阴云的天空,让街上本就不多的行人愈发稀少。
柳乔派出去搜寻端王踪迹的人越来越多。
如果不是仍存一丝理智,知道不能闹出太大动静,柳乔早就找上京兆府和刑部,甚至冲进皇宫和霍翎对峙。
但就算她竭力保持着镇定,尽可能不闹出太大动静也没用。
端王的身份何其敏感,他接连几天没有进宫,早就引起了许多有心人的注意。
尤其是这天上午,霍翎牵着季衔山的手走进灵堂。
季衔山浑身裹得厚厚的,在霍翎的示意下,他乖乖走到自己的蒲团前坐下。
霍翎站在他的身侧,目光穿透人群,径直落在不远处的柳乔身上。
两人视线对上,柳乔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心中浮现出一抹浓烈的不安。
“端王妃。”
霍翎略提高声音,直接点柳乔的名。
灵堂本就不是什么可以大声喧哗的场所,更别说这是大行皇帝的灵堂,所有人都保持着绝对的肃穆。
霍翎突然出声,就连最外头的官员命妇都听见了。
柳乔不得不起身行礼:“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霍翎看向柳乔身侧空无一人的蒲团:“端王今日又没进宫?”
柳乔抿了抿唇,继续称病的托词:“王爷今日身体有了起色,但大夫说仍需卧榻静养。”
霍翎:“也不知道是什么病,让端王连大行皇帝的头七都错过了?”
柳乔几乎要气笑了。
虽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可以证明,但到了如今这份上,她几乎可以断定,端王的失踪与霍翎脱不开干系。
偏偏霍翎就是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还以此为借口向她发难。
可再生气,柳乔还是得表现出顺服的态度:“等王爷身体彻底大安,他一定会亲自进宫,向陛下和娘娘请罪。”
霍翎:“不如让太医去王府给端王诊治一番吧。”
“前些日子柳国公生病不能进宫哭灵,哀家也赐了太医。端王身份贵重,更不可轻慢了。”
柳乔心下一凛,哪里还顾得生气,只能搜肠刮肚想借口推脱。
霍翎听得她如此推脱,语气重了一些,带上几分问责的架势:“他身为高宗皇帝的儿子,先帝亲封的亲王,在这种时候,更应该成为宗室和朝臣的榜样。”
“你不愿让太医去端王府,莫非端王不是生病,而是装病?怎么,他是不满大行皇帝留下的那两道遗诏,还是妄自尊大,不满陛下和哀家?”
柳乔咬死了道:“还望娘娘明鉴,端王府万不敢有此心。”
霍翎语气淡淡:“那样就最好不过。”
“不然先是柳国公称病不来灵堂,现在又轮到端王称病不来灵堂,就算陛下和哀家相信柳国公和端王的心,这事情要是传扬了出去,天下人又该作何感想?”
季渊晚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母妃被问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端王府担上目无君上的罪名,连忙跟着起身。
“回禀太后娘娘,父王身体确实抱恙,不过在大夫的诊治下已有所好转。母妃要照顾父王,又要照顾我们兄弟,分身乏术,实在不易。”
“渊晚受过皇伯父大恩,愿每日为皇伯父抄写一卷经文祈福。”
霍翎看向季渊晚,平静道:“不错,世子是个有孝心的,也不枉先帝曾将你接进宫里精心栽培。”
季渊晚唇角微抿,头垂得更低,姿态恭顺十足。
从霍翎的位置,只能看到季渊晚的后脑勺。
目的已经达成,霍翎多看了季渊晚两眼,也不再多言,坐回季衔山身边。
季衔山一直在仰头看着霍翎,见霍翎坐下,他悄悄扯了下霍翎的袖子,用稚嫩的嗓音道:“母后别生气。”
霍翎神情柔和了一些:“已经没事了。”
不远处,柳乔拉着季渊晚重新跪下,心中升起浓浓的疲惫,但她不得不强打精神。
因为她知道,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她。
果然,等到中午休息用膳时,几个女眷低调靠近她,还有几个少年郎悄悄坐到了季渊晚身边,旁敲侧击起端王的病情。
再晚些时候,就连柳国公那边也有人登门。
柳国公私底下串联鼓动起来的一些人手,一个劲追问他,端王到底是真病了,还是在装病。
端王一系的势力,大半都系在端王和柳国公两人的身上。
但在即将起事的关头,两个人都称了病,这让其他人如何不慌?
柳国公咬死了端王是在装病,是为了接下来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才这么做的。
因为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太过坚决,太过理所当然,这些过来询问的人都被他安抚住了。
但柳国公知道,短时间内,他还能压住这些人,时间一长,端王始终不露面,这些人心中的疑虑会越来越重。
到那时事情就更难办了。
柳乔气得几乎咬碎了牙:“霍翎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发难,一定是故意的。”
柳诚道:“看来王爷真的落到了她的手里。”
之前只是他们的猜测,但现在,他们已经可以肯定了。
季渊晚抿了抿唇:“……太后是要拿父王当人质吗?”
柳诚点头:“怕是想让我们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柳国公静静听着他们的讨论,突然开口询问:“周嘉慕什么时候能到京城?”
柳乔早就算过了:“要是一切顺利的话,他会在登基大典前一天抵达京城。”
柳国公又问:“能保证周嘉慕那里一切顺利吗?”
柳乔沉默,脸上闪过一抹茫然之色。
她能保证吗?
如果端王没有失踪,她还能有些信心。
自从端王失踪以后,他们的处境就开始变得被动起来。
柳乔已经不能,也不敢做出什么保证了。
柳国公望着柳乔的神色,也终于是忍不住长叹一声。
这个孙女自小就争强好胜,骨子里有种不服输的狠劲。只可惜他以前没看出来,也没想过好好栽培她。
如今她的狠辣决绝足够了,谋断布局却有所欠缺。
“不能保证也没关系。”
柳国公的神情一点点冰冷下来,声音里透出十足的森冷杀意。
“我们不能将所有希望都放在周嘉慕那边,必须要做两手准备。”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想办法控制住皇宫,将太后和小皇帝握在手里,才能为柳国公府争得一线生机。
***
丁景焕这些天都没有在灵堂出现过。
好在他官职不高,也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有霍翎的人帮忙遮掩,又提前与左都御史陈浩言打过招呼,压根没有人会在意他的行踪。
这些天里,与其说丁景焕是在调查端王府和柳国公府毒害先帝的罪证,不如说丁景焕是在正经调查先帝的死因。
端王和柳国公身份特殊,端王府和柳国公府在朝中也是一等一的显赫。
在霍翎这一方不能绝对碾压敌人的情况下,就算是假的罪证,也要捏造得更经得起推敲一些。
所以证据这种东西,三分假里,总要带上七分真。
在李满和崔弘益的陪同下,除了后宫那边不太方便,丁景焕可以自由出入宫中各种地方,也可以查看宫中每一份名册。
甚至可以不请示霍翎,就直接询问他怀疑的任何一个人。
太医院那边也一直在配合着丁景焕的调查。
自从景元帝出事以后,太医院的所有人都不得离
开皇宫半步,也严禁与外人传话通信。
这些人的家人除了知道他们还活着,就再也探听不到他们的任何消息。
胡太医心里清楚,不管怎么说,景元帝突然倒下,他这个太医院院正要负很大责任。
霍太后没有立刻发落他,就是给了他将功折罪的机会。如果他不抓住这最后的机会,真的只能以死谢罪了。
所以这些天里,胡太医一直在领着太医院的人翻看各种古籍,结合景元帝以往的脉案,来判断景元帝到底有没有中毒。
如果中毒的话,又是中了何种毒。
只可惜,连着数日下来,他们都是毫无头绪。
没有任何一种烈性剧毒,能对应上景元帝的情况。
丁景焕在听完胡太医的回禀后,也没有气馁。
他声音温和:“胡太医,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你解惑。”
胡太医知道这位是太后娘娘的亲信,丝毫不敢怠慢:“丁御史请说。”
丁景焕:“我不太了解毒药的发作情况,但我想知道,如果是烈性毒药,是不是发作时间极快?”
这些天里胡太医对毒药的研究,比他一辈子加起来都要多。
所以他回答得不假思索:“是。”
丁景焕又问:“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种毒一直潜伏在体内,然后经过某种药引的催动,突然发作出来?”
胡太医想了想:“确实有这种可能。但我们仔细检查过先帝那两天接触过的东西,没有哪样有问题。”
这两种情况都排除掉了,丁景焕眼眸微眯:“可我记得,胡太医说过,先帝确实有可能是中毒。”
胡太医点头,神情凝重道:“如果是单纯突发恶疾,不太可能会口吐黑血。”
崔弘益也站在旁边听着,他不懂医术,原本并不敢随意插嘴,但听到这里,他神情微微一动:“丁御史,奴才倒是有个猜想。”
丁景焕和胡太医同时向他看去。
崔弘益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绪,开口道:“其实有一种可能,是先帝真的中毒了,只是剂量较轻,或者是这种毒毒性不强,但时间一长,还是会损伤先帝的身体。”
“打个比方,要是一个人没有中毒的时候,他突然中风,严重的话,可能半边身子都动不了,却还能留着一口气。”
“但要是一个人中了毒,再突然中风,严重的话,可能身体一下撑不住……”
在丁景焕和胡太医的注视下,崔弘益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低不可闻。
他对于自己的猜想,其实也不是很自信。
只是没想到,在他话音落下以后,从胡太医到丁景焕,面上居然都浮现出若有所思之色。
胡太医自语:“确实有这种可能……”
“我们之前查毒药时,只查了那些会突然发作的烈性毒药,是太医院考虑不周了……”
丁景焕摩挲着下巴,更是连连感慨:“我怎么没想到呢……我怎么没想到呢……这样一来,可以动手脚的地方就很多了。”
事后,丁景焕单独留下崔弘益:“崔内侍,麻烦你将这几年里,端王府和柳国公府进献给陛下的礼物清单整理出来。”
“还有端王府和柳国公府安插在宫里的人手,我相信太后娘娘那里一定有一份名单吧。”
当然,这份名单肯定是不够完整的,但他也不需要完整的名单。
有了崔弘益提供的这个新思路,丁景焕的调查终于有所进展,查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留给他的时间还是太紧张,不足以让他查清所有的事情。但根据丁景焕查到的这些东西,他已经可以确定一件事情——
柳国公府确实不安分。
十天之期一到,丁景焕带着他调查到的罪证前去见霍翎。
霍翎依旧是在偏殿单独召见丁景焕。
她默默看完丁景焕调查到的这些东西,抬头盯着丁景焕,良久无言。
丁景焕被盯得紧张:“娘娘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霍翎道:“我只是在想,你调查来的这些东西,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就连她这个无比清楚内情的人,在看完这些罪证后,一时间都寻不出破绽,甚至有种被说服的感觉。
丁景焕拱手:“这就是真相。”
霍翎微微颔首:“你说得对。这就是真相。”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登基大典还有五日。……
端王和柳国公联手毒害先帝,这就是真相。
这就是,世人可以知道的真相。
仔细打量了下霍翎的神色,丁景焕的胆子愈发壮了:“娘娘可是要直接派兵拿下端王府和柳国公府?”
霍翎沉吟片刻,开口道:“不急。”
丁景焕提醒:“微臣听说端王和柳国公都称病在家,没有进宫哭灵,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
丁景焕的消息还是颇为灵通的。灵堂那边发生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
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有了这份指向明确的罪证,的确可以直接派兵拿下端王府和柳国公府了。
这也正是霍翎一开始的打算。
她当时会急匆匆召丁景焕进宫,又写信去燕西调兵,是因为她担心景元帝的死是柳国公他们早有预谋的。
如果敌人早就算好了景元帝的死期,那么她和安儿的处境将会变得十分被动和危险。
所以她才要快刀斩乱麻。
但经过她和端王的一番谈话,以及柳乔和柳国公表现出来的种种反应来看——
景元帝突然驾崩,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意外。
没有人想到景元帝会在这个时候倒下。
她毫无防备,敌人却也准备得不够充分。
如今的她有大义名分在,又成功拿下了端王,单凭柳国公一方的势力,还不被霍翎放在眼里。
真正需要着急的人已经不是她了。
霍翎看着丁景焕:“哀家要再等两日。”
丁景焕心中疑惑,却没有再出声询问。他看得出来,太后娘娘成竹在胸,除了他这边,太后娘娘肯定还另有后招。
霍翎倒也没瞒着他:“那日在召你进宫之前,哀家给燕西去了信。”
丁景焕先是一愣,想到霍翎说要再等两日,隐隐有些明白了:“可是燕羽军要到了?”
霍翎道:“不错。按照哀家的预估,燕西那边若是一切顺利,最迟后日晚上,燕羽军就能抵达京郊。”
“若是一切顺利?”丁景焕微微蹙眉,“燕西那边会出什么意外吗?”
“周嘉慕是端王的人。”
丁景焕脸色微变:“娘娘这般太冒险了。”
“若我告诉你,端王在我手里呢?”
丁景焕又是一怔,在脑海里飞快捋了捋前因后果,满脸愕然:“那端王妃口口声声称端王生病不能进宫……其实是为了掩盖端王失踪的消息?”
霍翎并未透露自己已经处死了端王,只是应道:“不错。”
丁景焕想了想,问:“如果在娘娘去信调动燕羽军之时,端王也去信调动周嘉慕,那该怎么办?娘娘有没有想过,来的可能不是援军。”
“确实有这种可能。”霍翎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茶水,“燕羽军是骑兵,赶路所花的时间远少于其它军队。所以说燕羽军最迟后日晚上会抵达京郊。”
“换做周嘉慕麾下的军队,却要在路上多耽搁一两天的时间。”
“如果到了大后日清晨,我依旧没有收到燕羽军的消息,那就说明燕西已脱离我的掌控,周嘉慕在和我爹的对峙中占据了上风。”
清淡的茶香在殿内弥漫,杯中热气氤氲而上,朦胧了霍翎的脸庞。
她的声音说不上冷漠,却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届时,我会趁着周嘉慕的军队没有抵达京师之前,派人围困端王府和柳国公府,当场射杀所有人。”
“等到所有人都死了,再派人带着端王的私印出城拦截周嘉慕。周嘉慕是聪明人,他就算再忠于端王,当得知端王和季渊晚已死的消息后,也绝不可能继续与我为敌。”
丁景焕心头一凛,为这番话语所透露出来的杀伐果决。
很多人都觉得景元帝驾崩以后,这位年轻太后和小皇帝会陷入一种尴尬又孤苦无助的境地。但是,太后竟是用这般雷霆手段,生生稳住了朝纲。
这样的手段……这样的杀伐……
丁景焕脸庞之上骤然浮现出一抹异样神采,他垂下头,真心实意道:“娘娘算无遗策,微臣深感佩服。”
霍翎微微一笑。
在她看来,多等两日确实会存在一些风险。不过这点儿风险值得冒。
端王一系是以端王和柳国公为首,但在二人之下,还依附着许许多多的官员。
端王和柳国公敢行谋逆之举,他们手底下的一些人也绝对不安分。
靠着丁景焕调查出来的罪证,她只能铲除端王府和柳国公府,那些帮助端王和柳国公谋逆的官员却有可能隐藏下去,成为漏网之鱼。这些
人要是不能一次性清理掉,终究会成为祸患。
她如今优势越来越大,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看看朝堂之下的水到底有多混。
当然,要是柳乔和柳国公能在这两日内就动手,那就更省事了。
在丁景焕退下之前,霍翎深深凝望了他一眼,又下了一道命令:“这些天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日,然后继续往下追查。”
丁景焕恭声应是。
他知道,这一回太后要的,是真相。
真正的真相。
等丁景焕离开以后,霍翎叫来一名内侍,让他去找陆杭。
陆杭这会儿正在清点登基大典要用的器物。
这些器物都是天子规制,寻常时候根本用不到,有一些可以用景元帝留下来的,有一些却必须现做。再加上霍翎催得紧,陆杭忙得是焦头烂额,恨不能将自己一分为二。
不过再忙,面对霍翎的传召,陆杭也不敢有丝毫耽搁。
“陆尚书,登基大典准备得如何了?”
陆杭露出一抹堪比苦笑的笑容,一边用袖子擦去额上的汗,一边回道:“娘娘放心,五日后一定能顺利举办登基大典。”
从陆杭口中得了保证,霍翎也没有多留陆杭。
她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起身去看季衔山。
季衔山正躺在榻上睡午觉,无墨亲自守在他的身边。
瞧见霍翎来了,无墨挪了挪身子,为霍翎让出位置。
霍翎摸了摸季衔山的小脸,动作很轻,但季衔山还是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母后。”季衔山揉了揉眼睛,“你忙完了吗。”
动作之间,他身上的被子也滑落下去。
霍翎帮他拉好被子,轻声道:“忙完了。”
季衔山眼睛一亮,抓着霍翎的手不放:“真的吗。”
无墨趁机提议道:“娘娘忙完了,不如留在屋里陪陛下睡会儿。”
霍翎看了看季衔山期待的小模样,脱鞋上床,躺到季衔山身边。
季衔山一下子就不困了,他翻了翻小身子,趴在霍翎肩头,软乎乎的声音钻入霍翎的耳朵:“母后,你最近这么忙,是不是有人在欺负你啊?”
“嗯?”霍翎诧异,“为什么这么说?”
季衔山咬了咬手指头:“他们说,父皇不在了以后,十三叔就不听话了。”
霍翎连忙拉开他的手,用帕子擦掉他手指上的口水。也不知道这个坏习惯是怎么形成的。
“还有十三婶,那天她看我的眼神好凶好凶。”
“她吓到你了?”
季衔山摇头:“安儿不怕。”
他凑过去亲了亲霍翎的脸颊,糊了霍翎一脸口水:“母后也不要怕哦,安儿会保护你的。”
霍翎捏了捏季衔山的脸颊:“这么厉害?那你说说,你要怎么保护我?”
季衔山用自己的小脑瓜子想了想:“父皇是陛下,我也是陛下。”
他想了好久好久,实在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只好耍赖般钻进霍翎怀里:“就像父皇一样啊。”
霍翎轻轻拍了拍季衔山的头,没再逗他:“好了,别闹了,再睡会儿吧。”
季衔山乖乖趴着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凑到双眸紧闭的霍翎面前,用气音问:“母后,你睡着了吗?”
霍翎没睁眼,也没回答。
小孩子闹腾,要是回应了他,他又要拉着她没完没了说话。
季衔山等了好一会儿,又重新趴回去,嘟囔一句:“母后,我好想父皇啊。”
霍翎轻轻睁开了眼睛。
先帝是她此生遇见过的,最慷慨也最宽容之人。
易地而处,她永远也做不到先帝的慷慨与宽容。
在先帝离开人世前,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和安儿。
他担心主少国疑,也担心没有他护着,她和安儿会受欺负。
权力这种东西当真奇怪。
先帝还在世时,他手中的权势是如此稳固强势。在他的统御之下,那些人有再多的小心思,都只能乖乖听命,表示顺从。
但先帝才离开不到半月,那些人就已经按捺不住跳出来了。
霍翎陪着季衔山躺了大半个时辰,直到怀中的孩子彻底清醒过来,霍翎才拉着他起床梳洗。
梳洗好后,霍翎将季衔山交给无墨:“要好好听无墨姑姑的话,知道吗?”
季衔山嘴巴微扁,面上流露出一抹委屈与依恋,却还是乖乖点头,抽了抽鼻子道:“知道了。”
无墨牵着季衔山离开,季衔山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霍翎。
霍翎心下轻叹。
不管安儿表现得有多听话懂事,也还是个不满三岁的孩子,遭逢大变,心中不安,其实更需要她陪在他身边好好安抚。
不过……
应该也快了。
登基大典还有五日,五日之内,一切必会见分晓。
***
京中这场秋雨,一下就是数日未曾停歇。
城中不少地方都出现了积水,马车碾过青石地板时,飞溅起无数泥水。好在街上行人不多,倒是免了被泥水溅到衣服的尴尬。
郡君府里,刘管家站在后院,清点完今天采买来的物资,满意地点点头。
他正要命人将这些物资搬进仓库,守在侧门的门房匆匆赶了过来,在刘管家耳边说了两句话。
刘管家神情微变,快步跟着门房去了侧门旁边的耳房。
耳房里,一个身穿黑衣、头戴斗笠的少年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
刘管家看清少年隐在斗笠之下的容貌,挥退门房,关上门后,躬身一礼。
“国舅爷。”
霍泽神情紧绷,对刘管家道:“速速带我进宫。”
半个时辰后,霍翎见到了风尘仆仆,浑身湿了大半的霍泽。
在看到霍泽的那一刻,霍翎知道,自己的布局成功了。
霍泽立在殿下,抱拳行礼:“燕羽军霍泽,代燕羽军三万将士,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射杀柳国公。
霍世鸣在拿下周嘉慕后,就直接隔绝了周嘉慕与外界的接触。
随后,霍世鸣将行唐关里大大小小数得上号的官员都叫到了一起,宣布了遗诏的内容。
有遗诏在手,霍世鸣再搬出霍翎,说太后娘娘要求他和周嘉慕等人尽快率领燕羽军赶赴京师。
与周嘉慕亲近的将领都被拿下了,在座的官员,要么与霍世鸣交好,要么就是保持着中立态度,听到霍世鸣的话后,心中虽有些疑惑,但遗诏是真的,太后手谕也是真的,他们自然也只能听命行事。
稳住众人以后,霍世鸣还将他最信任的孙裕成留了下来,让孙裕成代他坐镇行唐关。
安排好了一切,霍世鸣就带着燕羽军匆匆赶往京师。
这一路上细雨纷纷,道路泥泞,但在霍世鸣的不断催促下,他们还是顺利赶在规定时间内,抵达距离京师三十里外的一座小山丘上。
成功抵达目的地,自然要派人进宫禀报霍翎。
霍世鸣身为主将,需要留在军中主持大局,但也不能随便派一个霍翎不认识的官员进宫,所以最终被选派过来的人是霍泽。
姐弟两年不见,原本只略比霍翎高一些的霍泽,已经高出她半个头。
在给霍翎请完安后,霍泽先说正事。
“霍将军命卑职禀告太后娘娘,周将军及他手底下的一众将领都被严加看管了起来,这会儿就在燕羽军里。”
“还有,霍将军在拿下周将军时,从周将军身上搜到了端王的官印,帐中火盆里也残留有信件焚烧的痕迹。”
“只可惜他还是去晚了一步,没能保住那封信,也没能从周嘉慕口中逼问到信件的内容。”
霍翎不免暗道一声侥幸。
但凡她的反应慢上一些,后果将不堪设想。
“官印带来了吗?”
霍泽从袖中取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匣子,呈现给霍翎。
“做得好。”
霍翎接过匣子,面露赞许:“看来这两年的学没白上,进退举止瞧着都比以前有模有样了,还知道
在禀告时要称官职。”
霍泽不是个经夸的,再加上霍世鸣交代的正事都办完了,他激动地叫了一声:“阿姐,我好想你!”
霍翎神情柔和:“我没想到你会跟着爹爹一起过来。”
霍泽拍拍胸口:“也是赶巧了,燕羽军出发那天,我正好从学堂回家。”
“这一路上,我和爹就怕动作慢了,你和安儿在京中会出什么意外。”
霍翎心中一暖。
她预计燕羽军会在今天傍晚抵达京郊,等到进宫见她,起码也得是深夜了。但这会儿才是下午,霍泽就好好地站在了她面前。
看得出来,燕羽军这一路上丝毫没有停歇。
“行了,叙旧的事不急在一时。你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先让无墨带你下去换身衣服吧。”
霍泽正要点头应下,突然又想起一事:“可是爹那边还等着我回去复命。”
霍翎道:“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你也是辛苦了。就让无锋代你去复命吧。你留在宫里好好休息。”
“我不想让人知道燕羽军已经抵达京师,所以你接下来几天暂时不要出现在人前,等你休息好了,就去和无墨一起守着安儿。”
接下来几天宫里会闹出不少动静,霍泽是安儿的亲舅舅,有他陪着安儿一起玩耍也好。
霍泽这下总算是能放心地跟着无墨离开了。
等朱红色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霍泽回头看了几眼,关切道:“无墨姐姐,阿姐这些天还好吗。我看她的神情很憔悴。”
……
霍翎解开缠绕在匣子外面的油布,取出里面的印章,仔细看了几眼。
这确实是端王的官印。
她微微侧头,吩咐一旁的崔弘益:“去将詹凌、文盛安、陆杭、陈浩言和诚郡王五人请来,哀家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他们相商。”
也是时候,让他们看到那份罪证了。
***
笼络人心,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也不难。
对这世间大多数人来说,权势和金钱就是打动他们的最好方式。
端王府和柳国公府,正好既不缺权,也不缺钱。
尤其是柳国公府,不仅掌握着大燕最大的马场生意,还经营有不少生意,数代积累下来的财富十分惊人。
要让柳国公在短时间内策反朝臣,那是痴人说梦,但组织起一股不小的反叛力量,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要杀入皇宫,控制住太后和小皇帝,最大的阻碍就是宫中禁卫。
柳国公在等的也正是这个。
他正靠坐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外头忽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孙子柳诚快步走了进来,压低声音道:“祖父,今夜留守宫中的,正是四大营中的玄武卫。”
柳国公睁开眼睛:“柴承嗣怎么说?”
禁卫军又细分为四大营,玄武卫是其中一营。
而柴承嗣,正是玄武卫现任统领。
柳诚道:“柴承嗣说,他会亲自带着手底下的亲信守在应天门。今夜子时三刻,他与我们里应外合,带兵从应天门杀入皇宫。”
柳国公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即使是以他的心性,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很难再保持平静。
“昌儿、渊康他们呢,都安排他们从地道撤出去了吗?”
柳诚道:“祖父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从古至今,宫变一事都是成王败寇。
要是他们成功拿下太后和小皇帝,那柳国公府不仅能够绵延富贵,还能更上一层楼。
但要是他们失败了,这些个被送走的孩子就是柳家延续下去的希望。
听到柳诚的回答,柳国公心下稍安:“世子呢,他到了吗?”
柳诚刚要回答,就有心腹过来禀报,说是季渊晚到了。
因为不能确定端王府外是否安插有霍翎的眼线,所以季渊晚在来柳国公府之前,经过了一番乔装打扮。
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抹了一层灰,遮住他养尊处优的白皙肤色。
柳国公看着季渊晚,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审视之意:“渊晚,你今晚要亲自领兵杀入皇宫,你怕不怕?”
在柳国公那凌厉的注视下,季渊晚后背紧绷。
季渊晚很难说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
七岁那年,他被皇伯父选中,养在皇宫里。
他再也不能随意见到自己的父王和母妃。偶尔在宫中遇到他们,也要保持着距离,不能流露出太大亲近与濡慕。
皇伯父待他,虽算不上亲近,却也不曾有过亏待。
在他进宫后不久,皇伯父就命人收拾出了天章阁,将他安排进了天章阁读书。
所有人都告诉他,天章阁乃皇储读书之所。
教导他的每一位老师,都是朝中有名望的重臣。
在他对皇权还懵懵懂懂的时候,他就已经身处于皇权笼罩之下。
可是好景不长,在那位年轻得过分的皇伯母进京后,一切都开始变了。
父王和母妃相互指责埋怨,他在宫中的处境也变得无比尴尬。
这种尴尬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季衔山这位小堂弟出生。
面对这位小堂弟,季渊晚的心情十分复杂。在羡慕嫉妒之余,又难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不是他的东西终究不是他的。
他有自己的亲生父母。
既然皇伯父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也该回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身边去尽孝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也许是他回到王府以后,偶然撞见母妃以泪洗面;
也许是外祖家的人时常与他说起朝中的境况;
也许是他偶尔碰到以前的夫子时,夫子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淡淡的惋惜和怜悯;
也许是曾经和他同进同出的伴读,开始与他保持起距离……
年幼不知事的小堂弟被众人簇拥着,如众星捧月,而他只能站在人群外远远看着这一幕。
为什么他不是皇伯父的亲生儿子呢?
那一刻,他心底里涌现出来的,竟是这样的念头。
但在事后,季渊晚又不免为这样的念头感到羞愧。
父王和母妃都待他极好,他怎么能这么想呢。尤其是母妃,为了他的事情与父王闹了很多不愉快,身体也大不如前。
季渊晚不想让母妃难过,也不想让母妃失望,他一直在努力孝顺母妃,也会好好习文习武,但他表现好了,母妃不仅没有高兴,反而看起来更难过了。
皇伯父驾崩当晚,母妃就说服了父王举兵谋反。
在父王待在书房给周嘉慕写信之时,母妃单独找到了他,与他说了谋反之事。
那一刻,他震惊茫然到不知所措。
母妃劝慰他:“你和小皇帝一样,都是高宗皇帝的亲孙子。论年龄,论才干,你都远比小皇帝要适合那个位置。”
“皇家从来不讲究什么兄友弟恭。所有的规矩都是假的,只有一个规矩是真的。那就是成王败寇。”
在母妃的劝诫下,他沉默了。
而沉默,也意味着默许。
串联朝臣的事情,有柳国公府那边出面为他奔走,但带兵杀入皇宫这件事情,他必须要亲自露面。
好在季渊晚不是一个人去,柳国公也会陪着他一起。
夜幕降临,风雨如晦。季渊晚换上量身打造的铠甲,一旁的柳国公也强撑病体,穿上尘封多年的铠甲。
屋外雨声渐大,一片沉默之中,柳诚提醒:“时辰到了。”
柳国公府位于内城,距离皇宫并不远。
这些天里京师处处戒严,巡逻的禁卫军明显变多了。不过在玄武卫统领柴承嗣的安排下,一路走来,柳国公他们没有遇到任何一支巡逻的队伍。
暴雨倾盆而下,沉闷的雨声不仅掩埋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也掩埋了兵甲撞击时发出的闷响。
天地间除了沉闷的黑暗,便是哀戚的素白。
在约定好的时间里,季渊晚和柳国公无惊无险地抵达应天门。
互相对过口号,紧闭的宫门缓缓洞开,在黑暗中宛若一只
噬人的巨兽。
“世子,国公。”
柴承嗣带着一队亲卫,匆匆跑下来迎接他们。
双方成功汇合,柴承嗣留下一部分亲信看守应天门,他自己领着其余人马加入到柳国公的队伍里。
愈发壮大的队伍毫不停歇,直扑太和殿而去。
今夜的雨格外大,除了那些有职务在身的宫人内侍外,其他人在忙完一天的事情后,都早早回了屋子里休息,不会在各宫间随意走动。
再加上有柴承嗣在前面领路,他们也得以避开一些巡逻的队伍。
所以一直到队伍渐渐逼近太和殿,才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发出警示的哨声。
被发现是早晚的事情,在听到哨声以后,柳国公他们也不再刻意掩饰行踪,而是加快了步伐。
就在前方逐渐亮起,众人已经能隐约望见太和殿的翘角飞檐之时,一道悠扬而沉闷的钟声自太和殿内响起,向四方荡开。
这道钟声仿佛是一个信号。
在钟声响起的下一刻,前方有人高声喝道:“来人止步!”
漫天箭羽,伴随着那道厉喝,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小心,有埋伏!”
柴承嗣拔剑出鞘,挡在季渊晚和柳国公身前。
季渊晚神情紧绷,唇角也抿成了一条线。他右手按剑在侧,本就剧烈跳动着的心脏这一刻已经彻底失控。
周围的护卫们也是连忙举起手中的盾牌,将季渊晚他们牢牢护在中间。
面对这样的突发意外,柳国公面上并无惊色。他眼眸微微眯起,望向已经近在咫尺的太和殿。
紧闭着的殿门从里面被人打开,明亮烛火倾泻而出,一队甲胄齐全的禁卫军举着火把走了出来。
霍翎依旧是一身丧服,在禁卫军统领詹凌的陪同下缓步走出。
很快,柳国公脸上流露出一抹讶异之色。
因为在霍翎和詹凌之后,大殿内还走出了四人,分别是文盛安、陆杭、陈浩言和诚郡王。
这几人里,除了诚郡王不太熟悉外,柳国公与文盛安他们同朝为官几十年,即使隔了一段距离,柳国公还是轻易认出了他们。
按理来说,他们在结束了每日的吊唁后,就该赶在宫门落锁前离开皇宫。
偏偏在这夜半之际,他们出现在了太和殿里。
这一幕绝对不是巧合,而是霍太后有意留下他们。
霍太后会这么做,就说明她早就猜到了他会举兵杀入宫里。
想到这儿,柳国公原本还算平静的神色,连同他的心一起沉入了谷底。
詹凌厉声道:“柴承嗣,柳国公,先帝待你们不薄,没想到你们竟是如此狼心狗肺。”
柴承嗣冷笑一声,不做应答。
季渊晚也下意识偏头看向柳国公:“曾外祖父,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虽然他才是这支叛军名义上的首领,但面对这种被包围的大场面,季渊晚就算做过再多的心理建设,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根本做不到镇定自若。
柳国公闭了闭眼,压制体内不断翻涌的气血,哑声道:“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只能动手了。”
就算霍太后早有准备又如何?要他就这么束手就擒,他绝不甘心。
柳国公朝柴承嗣比了个手势,原本对峙的局面瞬间被打破,除了少数人还留在原地护卫季渊晚和柳国公,余下众人都向四周扑杀而过。
“弓箭手!”詹凌见状,立刻出声指挥。
追随柳国公而来的众人都知道他们犯的是谋逆大罪,所以这会儿面对疾驰的箭羽也毫不畏惧,举着盾牌,盯着漫天箭羽就杀了上去。
在这种悍不畏死的冲锋之下,双方的距离很快被抹平。
距离不再,弓箭手弃箭抽刀,与叛军展开近身厮杀。
“援军还有多久能到?”霍翎侧头问詹凌。
因为无法确定禁卫军里是否有端王和柳国公的人,在设计这请君入瓮之局时,詹凌只抽调了绝对可信的一批人手埋伏在太和殿周围。
这批人手不算少,又占了埋伏的先手,叛军想要反败为胜很困难。但在叛军悍不畏死的冲锋下,他们竟然顺利稳住了局面。
詹凌道:“算算时间,应该还有一刻钟。”
霍翎眉心微蹙。
她看得出来,柳国公只是在垂死挣扎,所以她并不担心自己会失败。但要是等到援军赶到,估计会死伤不少人。
“为我取弓箭来。”
詹凌还在怔愣之际,不远处的靖国公世子郑新觉已快步上前,呈上自己手里的弓箭。
霍翎接过弓箭,望着那被团团拱卫的季渊晚和柳国公。
郑新觉抱拳:“请娘娘允属下带一队人马,前去吸引柳国公和季世子的注意。”
就算霍翎箭术再高超,面对那层层防范,也很难射中柳国公和季渊晚。
必须有人去吸引火力,打乱布防,为她制造空当。
霍翎看了郑新觉一眼,微微颔首:“刀剑无眼,多加小心。”
得到霍翎应允,郑新觉立刻点齐一队人马。
霍翎搭箭上弦,静静凝望着几十米开外的季渊晚和柳国公。
郑新觉目标明确,动作极快,他手底下的人马没有和叛军纠缠,而是不断向季渊晚和柳国公逼近。
在这样的冲锋之下,季渊晚和柳国公身边的防守也开始变得散乱,不复先前那般严密。
一道闪电洞穿苍穹,自天际飞掠而下,将原本有些昏暗的宫殿照得透彻。
恰在此刻,季渊晚眼尖地扫见一点寒芒。
寒芒快如闪电,不断放大,瞬息而至,在闪电已经出现而雷声未起之际,径直穿透柳国公的脖颈。
下一刻,季渊晚眼前的刺目白光,已被飞溅而起的鲜红取而代之。
雷霆声中,他惊呼道:“曾外祖父!”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亲王之位还不够吗?”……
霍翎这一箭射杀柳国公的壮举,别说底下的季渊晚了,就连站在霍翎身后的文盛安四人都惊呆了。
早就知道霍太后出身将门,习得一手好骑射。
但知道和亲眼目睹到,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尤其是在这一箭下饮恨的,还是柳国公。
当然,文盛安四人没有为柳国公打抱不平的想法。
无论是毒害先帝,还是举兵谋逆,都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柳国公是肯定要死的。
他们只是没想到,柳国公会死在霍太后手里。
原以为霍太后留他们在宫里,是要与他们商量如何拿下端王府和柳国公府,现在看来,霍太后留他们在宫里,分明是为了立威!
在他们忙着为先帝治丧、筹备新帝登基大典时,她正忙着设下陷阱,等待敌人自投罗网。
这其中,也以文盛安心情最为复杂。
他和先帝一直想要削弱柳国公府的势力,但结果并不算喜人。
今夜过后,大燕朝再无柳国公府。
天地间的风雨愈发喧嚣。
那一箭来得实在太快,季渊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
箭洞穿柳国公的咽喉,等他终于回过神时,柳国公摇摇欲坠的身体已轰然倒下。
柴承嗣正在指挥作战,听到季渊晚凄厉的惨叫,下意识回头,目眦欲裂。
柳国公捂着自己的脖颈,微微张嘴,满口血沫,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倒在地上,积水从铠甲的间隙漫进来,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冷。
残存的生机随着体内鲜血的流逝而不断消逝,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柳国公视线微移,努力看向那道手握弓箭的身影。
不知怎么的,柳国公突然想起了自己年少之时。
那时候,朝廷还不禁止柳国公府的人在军中任职。他刚入军中,就在霍太后的曾祖父帐下听命,跟随那位霍老将军去南边平叛。
叛军首领何等嚣张跋扈,面对那位叛军首领的一再挑衅,霍老将军只是搭箭挽弓。
一如今日。
詹凌这回反应极快,在霍翎收箭之时,他高声呼喝:“柳国公已死,尔等还要再负隅顽抗吗?”
叛军在人数上本就不占优,只是凭着一股气势才勉强与禁军僵持。这会儿听到柳国公已死,那股强撑着的气势顿时泄了大半。
在禁卫的不断呼喝下,有叛军主动丢刀弃甲。
有第一个人这么做以后,抛下刀甲、放弃抵抗的人越来越多。
到最后,始终坚守在季渊晚和柴承嗣身边的,不过寥寥数十人。
略作一番缠斗,这些人都被拿了下来。
郑新觉亲自上前,搜走季渊晚和柴承嗣身上的利器。
霍翎微微偏头,对全程沉默不语的文盛安四人道:“几位大人,随我一道过去看看吧。”
有宫人在身侧撑伞,霍翎走到季渊晚面前,看了眼柳国公死不瞑目的尸体,又看了眼掉落在尸体不远处的长箭。
箭尖寒光凛冽。
其上的鲜血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
“季世子。”
自柳国公倒下以后,季渊晚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神游天外的恍惚中。
他被按倒在地,束发的玉冠不知何时碎裂了,头发凌乱披散,被雨水打湿后,紧紧贴在他的脸庞和脖颈处,浑身上下写满狼狈。
一大团鲜血自柳国公身下洇开,混合进雨水里,漫过他的膝盖。
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的冰冷女声,季渊晚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他缓缓抬头,望着伞下一身清爽、纤尘不染的霍翎,恐惧自心底蔓延开。
那是一种远比面对皇伯父时还要深刻的恐惧。
霍翎微垂眼眸,居高临下打量着季渊晚。
她进宫已有数年之久,但为了避免麻烦,她极少和季渊晚碰面,偶尔碰到了,也是以季渊晚低头行礼问安告终。
这还是霍翎第一次端详季渊晚的面容。
他生得与端王很像,尤其是一双眼睛。
但不同的是,如今这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里,盛满了恐惧。
“大燕开国几十年,出过不少位亲王。每一位亲王世子能承袭到的爵位都是郡王。”
“只有你是例外。”
季渊晚愣愣地看着霍翎,也不知道有没有将霍翎的话听进去。
“这难道是因为你的父王曾经为国朝立下过什么大功,才惠及了你吗?”
“你能不降等袭爵,是因为你曾被先帝养在皇宫里;你能有此殊荣,是因为你受了先帝的恩惠。”
“可是现在的你在做什么?”
霍翎回头,望向身后的太和殿。
那里灯火通明,是先帝停灵之所。
季渊晚依旧在愣愣地看着霍翎。
漫无边际的黑暗,铺天盖地的素白,以及长明灯所构筑出来的昏黄,成为天地间仅剩的三种色彩。
霍翎恰好身处于这三种色彩的中间。
这一刻,周围的风雨声和伤患低低的痛呼声都在远处,季渊晚只能听到这位皇伯母冰冷的声音,仿佛九天之上的神明在对罪人降下审判。
“哀家说过,世子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只可惜,你的孝心用错了地方。”
“在天章阁读书时,你的表现一向很好,教导过你的夫子也都夸你聪慧知礼。从皇宫离开后,你在端王府和柳国公府待了这么久,难道从未察觉过他们的狼子野心吗。在他们决定起兵谋反时,你又做了些什么?”
“先帝尸骨未寒,你就亲自领兵,杀入皇宫,杀来太和殿。”
“对你来说,亲王之位还不够吗?”
季渊晚唇角微微颤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说不出什么。
但霍翎的话,终究还是在他心底掀起了波澜。
他忍不住问自己:亲王之位,还不足够吗?
霍翎等待片刻,没有听到季渊晚的回答,视线重新落回他身上,却只看到一张茫然无措的脸庞。
“怎么,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吗?那我来告诉你答案吧。”
“试想一下,如果今天晚上柳国公的谋划真的成功了,他拿下了哀家和陛下,扶持你登上皇位,然后呢?”
“然后端王会成为太上皇,端王妃会成为太上皇后,柳国公会彻底把控朝政。”
“他们每一个人都曾为你的皇位付出过许多努力,你身为他们的儿子、曾外孙,既然平白坐享了这个皇位,又怎么能够不回报他们呢?可是这样的拥护之功,又该回报多少才算足够呢?”
“你的父王和母妃口口声声为了你好,但是当他们做下这个决定,将端王府和柳国公府拖入无可挽回的深渊时,当真询问你的意见吗?”
季渊晚颤抖得越发厉害,泪水从他眼角滚滚落下,他却连自己为何哭泣都想不明白。
“你要争抢这帝王宝座,到底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满足他们的权力欲望?”
“真正不满足于亲王之位的,到底是你,还是你的父王、母妃,和你身后的柳国公府呢?”
霍翎深深凝望着季渊晚,而后,她的目光缓缓移向那支泛着寒芒的箭羽。
“事到如今,季渊晚,你还不知罪吗?”
季渊晚顺着霍翎的视线望过去,惨淡一笑。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量,季渊晚竟在一瞬间挣脱了身后禁卫的束缚。
“保护娘娘!”
詹凌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脚步一移,挡在霍翎前面。
那些围在周围的禁卫也都纷纷动了起来。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季渊晚扑出的方向并非霍翎,而是柳国公的尸体。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季渊晚捡起了那支箭羽。
“母妃说,帝王之家,不过成王败寇。”
话毕,他反手,将箭送入自己的心口。
鲜血飞溅,惊呼声起。
霍翎看着季渊晚的举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神情无悲无喜。
季渊晚今年不是两岁,而是十五岁。
如果他真的不愿意,难道端王妃和柳国公还能强迫他带领叛军杀入皇宫吗?
既然迈出了这一步,那就以死谢罪吧。
“这……”
直到季渊晚的身体倒在血泊之中,一旁的文盛安最先回过神来。
他神情复杂地望着霍翎。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他知道,季渊晚会走到自绝这一步,霍太后说的那番话正是最大诱因。
这是一位行事手段都与景元帝截然不同的摄政太后。
……这样的掌权者对大燕来说,当真会是好事吗。
文盛安心底的想法,霍翎无从得知,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
宽容与仁慈是一种非常难得的品性,但安儿年幼,她在朝中根基不深,没有如先帝那般的威信,如果只知宽容与仁慈,那朝臣不会感念她,只会小觑她。
只有举起必要的屠刀以后,宽容与仁慈才有用武之地。
霍翎没有多看地上那两具尸体一眼,只吩咐郑新觉:“拔出箭矢,取一个匣子来装它。”
等郑新觉领命退下,霍翎又看向一旁瘫软在地,嘴巴被死死堵上的柴承嗣。
禁卫军设有四大营,分别是麒麟卫,朱雀卫,玄武
卫,白虎卫。
詹凌既掌管着麒麟卫,又总领着四大营。
除了詹凌外,霍翎比较熟悉的就是朱雀卫的白大统领。
她与柴承嗣接触不多,但也从景元帝那里听说过柴承嗣的不少事迹。也许连景元帝都不会想到,柴承嗣居然是柳国公的人。
霍翎摆手:“先将他带下去吧。”
在禁卫押送柴承嗣等人离开时,无锋悄悄出现在了一旁,胸膛剧烈起伏着,气息还未喘匀。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只有霍翎朝他望了过去。
“娘娘。”无锋走了过来,以只有霍翎一人能听见的音量回禀道,“事情办妥了。”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柳乔。
悄悄送走季渊晚以后,柳乔回了趟正院。
正院是王府中最大、最宽敞、最明亮的一个院子。
柳乔喜欢侍弄花草。
她未出阁前,闲暇时间都花在了打理她那满园花草上。
春有牡丹,夏有木槿,秋有绿菊,冬天则是满树红梅。
花朵应季而开,她在庭院里设宴,邀请三两好友过来一同赏花玩乐,品鉴近来所写的诗文,或是聊一聊京中的趣闻。
嫁入王府以后,她首先要面对的就是繁杂的账目和人事。
但这些事情,也许会难倒其他人,却完全不足以让柳乔焦头烂额。
她花了几个月时间,就彻底掌握了王府的人事调配,梳理清楚了所有账目。
等到来年开春,她已经有充沛的时间在院子里栽种四时花草。
就连院子最偏僻的角落,偶尔都会有一株生机勃勃的植物破土而出。
唯一可惜的是,她几个手帕之交也已出嫁,各自都有俗务牵绊,很难再像以前一样,隔三差五就凑在一起赏花玩乐。
不过这种可惜的情绪只维持了很短的时日。
因为柳乔发现,端王就是她的知音。他可以欣赏满园花开,也会在她抚琴时侧耳聆听,与她下棋对弈,称赞她画技了得。
这位年轻俊美的王爷不仅拥有高贵的出身,还与她拥有着无数共同话题,完全符合她在闺中时对未来夫君的所有想象。
那时候,正院是王府里最热闹的院子。
大儿子季渊晚和二儿子季渊康陆续出生后,正院就更热闹了。
两个孩子像小鸟般叽叽喳喳围着她来回打转,就连满园的花朵,都更显生机勃勃。
……
回想起渊康出生那年,她抱着还在襁褓中的渊康在院子里晒太阳,
渊晚牵着端王的手、指着一丛初开的菊花问这是什么花的场景,柳乔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抹怀念之色。
但很快,看着眼前这草木凋零、满园衰败之景,柳乔脸上的那抹柔情渐渐淡去。
她突然对身边的庄嬷嬷道:“这会儿好像是菊花盛开的季节吧。”
庄嬷嬷应是:“往年这个时候,京师不少人家都会举办赏花宴,邀请王妃过府赏花。”
庄嬷嬷是柳乔的奶娘,一直在柳乔身边伺候。
在季渊晚被选进皇宫后,柳乔放心不下,就将自己最信任的庄嬷嬷派了过去,让庄嬷嬷跟在季渊晚身边。
柳乔问:“我养的那几盆绿菊,开花了吗?”
庄嬷嬷被问得一愣。
以前柳乔有足够的闲情雅致去侍弄花草,连带着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下人都记挂着那些花花草草。
但在柳乔完全没有心思去侍弄花草以后,她们也很少再去过问,而是任由花匠打理照料。
“王妃……”
花匠战战兢兢来到柳乔面前。
“那几盆菊花在前年就……就枯死了。”
原以为会等来王妃的呵斥,没想到王妃在听到他的话后,只是怅然一叹:“前年……居然在前年就枯死了……”
“那我怎么现在才知道。”
花匠生怕被迁怒,连忙解释:“奴才前年来禀报过,王妃说不用理会,奴才就将它们都处理了。”
柳乔努力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摆摆手,终究是失了所有的兴致,索然无味道:“罢了,你们都退下去吧,庄嬷嬷留下。”
庄嬷嬷道:“王妃,暖房里还有其它菊花,它们应该都开了。奴婢让人去搬几盆过来吧。”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柳乔摇头,坐到了铜镜前。
镜中映照出一张消瘦枯槁的面容。
她用修长的手指轻抚过自己的眼尾。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渊晚都十五岁了,我看起来也老了许多。”
庄嬷嬷立在柳乔身后,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王妃这几年,心里太苦了。”
柳乔笑了一下。
苦吗。
实在是太苦了。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王爷。”
“我很想问问他,我到底哪一点输给了霍翎。”
“但是我不能问。”
“我一旦开口问了,就是彻底认输了。”
庄嬷嬷眼睛一热,发自内心道:“奴婢这辈子就没见过比王妃更好的人。”
“我很讨厌她。”
“从我知道世上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以后,我就很讨厌她。尤其是王爷还在信里说,按照血缘算,我与她还算是表姐妹……呵,表姐妹……”
“我也很恐惧她。”
“我素来最瞧不上那种依靠攀附男人、攀附权贵而乍贵的女人。”
“但是,如果一个女人,在没有足够家世支撑的情况下,依靠着自己的容貌、才情、手腕,成为了一国皇后呢?”
“一国皇后,母仪天下,当属世间女子楷模。谁敢轻贱她,谁敢笑话她?”
“我面对景元帝时,只有敬畏。但从我知道她被册封为皇后起,我就开始被无穷无尽的恐惧所笼罩。”
“我恐惧我的人生被她摧毁,我恐惧我的家族被她打压,我恐惧我的孩子永远活在她的阴影下……她在后宫的地位越稳固,她在朝中的声势越浩大,我就越发恐惧。”
“王爷看不清她,我却知道,她的眼里燃烧着的是野心和欲望,她所有的选择都是为了拥有更高的权势。”
因野心和欲望而燃烧的生命,何其瞩目,又何其耀眼。
可如果,你不是驻足一旁的欣赏者,而是那极有可能被烈焰吞没,助长烈焰燃烧得愈发肆意的燃料呢?
“我,王爷,渊晚,柳国公府……全部都是她掌握权力的阻碍。”
“我在她的选择里,看到了她对权力的追逐;我也在对她的恐惧里,开始了对权力的追逐。”
“我与她,注定无法共存。”
“我风光,她就沉寂。”
“轮到她风光了,就轮到我沉寂了。”
说到这儿,柳乔又笑了一下,像是在对庄嬷嬷说,又像是在对镜中的自己说:“今夜过后,一切都该见分晓了。”
“庄嬷嬷,为我梳妆吧,这一身守孝的衣服太素了,我不喜欢。”
庄嬷嬷应了声好,拿起木梳,为柳乔梳发时,看到了许多根刺目的白发。她没有声张,编发时,仔细地将根根白发藏进了黑发里。
编好头发后,庄嬷嬷问:“府
中绣娘给王妃新做了几身秋衣,王妃要换上试试吗?”
“不。我不穿新衣。”
柳乔道:“为我取那身王妃礼服来。”
庄嬷嬷去取衣服时,柳乔也拿起一盒螺子黛,为自己慢慢描眉。
一番盛装打扮后,柳乔拉开左手边最底下的那层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长的玉瓶。
庄嬷嬷下意识想要阻止:“王妃……”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柳乔平静道:“从我决心迈出那一步起,我就只有两个结局。要么一切顺利,成为太上皇后;要么一切成空,成为霍翎掌权的垫脚石。”
“所以我才要换上这身最隆重的衣服,迎接一场新生,或是奔赴一场死亡。”
柳乔将玉瓶收进袖中,这才拿起放在旁边的一串佛珠,对庄嬷嬷道:“我们去厅堂等消息吧。”
香炉里燃烧着产自大相国寺的檀香,柳乔静静坐着,一边聆听着屋外的雨声,一边拨动着手中的念珠,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她祖母柳国公夫人是个笃信佛法之人,在祖母没去世前,她经常陪着祖母去寺庙。
但她从不信佛,就算在大雄宝殿上过无数柱香,也只是做个表面功夫。
她不需要依靠信佛来换取内心的宁静,也不需要祈求神佛来帮助她达成心中所愿。
——因为她出身柳国公府,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在一次赏花宴上一鸣惊人,赢得了“京师第一才女”的美誉。
但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理解祖母,开始成为寺庙常客的呢。
“王妃,要喝口水吗。”庄嬷嬷看到她睁开眼睛,关心道。
柳乔摇头,问:“什么时辰了。”
庄嬷嬷看了眼不远处的滴漏:“子时了。”
柳乔将念珠重新缠回自己的手腕,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了虚掩着的大门。
守在门外的一众亲卫听到动静,微微侧头,但看柳乔没什么吩咐,又重新恢复了肃穆。
在端王刚失踪的那几天,柳乔将端王府里大半守卫派了出去搜寻端王的踪迹。
不过在认定端王已经落入霍翎手里以后,柳乔就让这些人都撤了回来。
柳乔站在门边,视线穿透夜色,望向皇宫所在的方向。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祖父他们应该已经杀入皇宫了吧……
念头刚起,一片死寂肃穆的端王府里,骤然响起一道急促而凄厉的惨叫。
柳乔眉心一跳。
旁边的亲卫也都面露警惕。
一人道:“王妃,这道惨叫,应该是从正门方向传来的。”
柳乔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正门方向,一支鸣镝冲天而起,彻底打破了王府的宁静。
柳乔神情一凛,下令道:“你们都随我去看看。”
一行人穿过长廊,来到前院,那些被暴雨隔绝的动静终于送入耳里。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接二连三的惨叫声,隐约间还能听到有人在大喊“敌袭”、“顶住”。
一行人刚转过拐角,就见一名轻微负伤的亲卫出现在了前方。
看到柳乔他们,负伤亲卫眼前一亮,不等来到近前就先高声喊道:“王妃,外面来了一队精锐人马,正在包抄王府。我们想要阻止他们,却被他们趁机杀伤了不少人。”
“他们现在正在喊话劝降我们,侍卫长说他们人数太多,我们可能会顶不住。”
柳乔用力咬了下唇,借着疼痛来保证思绪清醒:“那些人可有自报家门。”
“有。”负伤亲卫急声道,“那些人自称是燕羽军。”
狂风乍起,挂在廊下的几盏灯笼在风中剧烈摇晃,终于不堪重负,被吹飞出去,在空中接连翻滚,弹落到了地上。笼中火苗在风中摇曳几下后就熄灭了。
周遭一下子暗了下去,柳乔心底最后一丝侥幸烟消云散。
庄嬷嬷也意识到了情况紧急,忍不住哀声劝道:“王妃,门口的守卫还能坚持一段时间,趁着这个机会,您先从地道撤出王府吧。”
柳乔沉沉闭上了眼睛,但只是一瞬,她复又睁开:“嬷嬷不必再劝,我今日势与王府共存亡。”
她不会逃,也绝不可能毫无抵抗就乖乖开门投降。
柳乔有殊死抵抗的决心,但很多事情只有决心是没用的。
这回带领燕羽军过来围困端王府的人,是京兆尹,邱鸿振。
端王府的亲卫都是从军中选拔出来的精锐,但再好的精锐,面对数量远多于他们的燕羽军,也要节节败退。
在燕羽军强攻了小半个时辰后,端王府的亲卫彻底顶不住了,仅剩下的那些人护着柳乔向内溃散。
攻破王府那扇厚重的朱红色大门后,邱鸿振亲自领了一批人向内追去。
他们一路上遇到不少背着包裹、神色惊恐,胡乱奔逃的仆人。
邱鸿振没有理会这些人,也不担心有什么重要人物伪装后藏在这些仆人里。
围在外面的燕羽军可不是吃素的。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们不会出手伤害这些仆从,却也不会让这些仆从踏出端王府半步。
柳乔被侍卫长他们护着再次回到了厅堂。
除了柳乔和庄嬷嬷外,这些人身上大都带了点儿伤。
投进香炉里的那一小块香料已经烧完,冲天的血气淡化了宁雅的檀香。
柳乔命侍卫长他们守在外面,她跌跌撞撞走到桌案前,探手一抹茶壶,却只摸到一片冰凉。
庄嬷嬷知道柳乔要做什么,眼睛湿热:“奴婢去给王妃换一壶热水吧。”
柳乔抖了抖自己破烂的袖子,那里被一支箭矢射穿了。
如果不是侍卫长眼疾手快拉开了她,那支箭矢就要射穿她的身体。
“已是穷途末路,又何必再讲究。”
柳乔从袖中取出玉瓶,拔开塞子,就要将里面的粉末倒进杯子里。
庄嬷嬷突然道:“王妃,您从小就怕黑,九泉之下,让我陪您一起走吧。”
柳乔右手轻轻一颤,没说什么,只是将原本要倒入杯子的粉末,倒进了茶壶里。
空掉的玉瓶被随手丢到一旁,从桌子边沿一路滚落到桌角,柳乔拎起茶壶,斟了两杯茶水。
厮杀声已至门外,柳乔端起茶杯,凄然一笑:“嬷嬷,是我对不住您。”
庄嬷嬷微微一笑,注视着柳乔的眼神,满是温柔之色:“如果不是幸运地成为王妃的奶娘,我和苍儿早就活不下去了。”
“苍儿那孩子早就娶妻生子,王府这些年也给他赐下了不少好东西。他啊,我是没什么好记挂的了。”
“倒是娘娘这边,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柳乔抿紧唇角,将逸到嘴边的泣声咽了回去。
庄嬷嬷抢在柳乔之前,先一步饮尽了杯中的茶水。
柳乔鼻尖一酸,也跟着服下。
茶杯坠地,瓷器碎裂声响起的同时,有人从外面硬生生踹开了大门。
邱鸿振站在门口,看到柳乔服毒的一幕,脸色霎变。他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可是拍着胸口向太后娘娘保证会抓活口的。
在他身侧,有一人的反应比他更快。
那名身着燕羽军制式铠甲的年轻将领越过邱鸿振,飞快掠至柳乔面前,没有去管一旁已经服完毒的庄嬷嬷,三两下按住柳乔,用手钳制住柳乔的下颚,伸手扣弄几下,又在她背上连连拍打。
柳乔再强烈的死意,也敌不过身体的自然反应。
在柳乔扶案呕吐之时,邱鸿振终于也回过神来。
他朝外边吼道:“军医呢!速速去请军医来!”
在下属匆匆去找军医时,邱鸿振站在原地想了想,对那名年轻将领道:“陈指挥使,这里的事情交给你了,我这就进宫去向太后娘娘复命。”
……
邱鸿振见到霍翎的时候,霍翎刚和无锋说完话。
邱鸿振将端王府的情况简单复述过后,就连忙向霍翎请罪:“微臣一时不察,险些误了娘娘大事。”
霍翎侧头,吩咐不远处的郑新觉:“将你手中的箭匣交给邱大人。”
邱鸿振抱着箭匣,面露疑惑。
霍翎道:“你与无锋随我去
一趟端王府吧。”
……
在王府看到霍翎的那一刻,柳乔就知道,柳国公和季渊晚一定已经被霍翎拿下了。
不然霍翎不可能放心小皇帝一个人待在皇宫里。
柳乔瘫坐在椅子上,面容惨白,气若游丝,浑身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般。
方才她服下毒药后,先是被那名年轻将领扣了喉咙,不断往外吐酸水,好不容易止住呕吐的欲望,军医给她扎了几针,她又开始继续吐,到最后连酸水都吐不出来,只一个劲干呕,那些人才肯放过她。
柳乔看了眼一旁已经没了气息的庄嬷嬷,眼中划过一抹哀伤,颤抖着手紧握扶手借力,努力让自己坐得笔直一些。
在霍翎面前,她不想显得太过狼狈。
即使此刻正是她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刻。
霍翎顺着柳乔的视线看了眼庄嬷嬷:“这是什么毒?”
柳乔:“砒|霜。”
霍翎:“你倒是果断。”
柳乔捂着不适的喉咙:“哪里比得上你,在察觉到不对后,就第一时间拿下了季寒珩。”
霍翎神情一怔。
柳乔望见她的神色,也不由怔住,旋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却因为声音太过嘶哑,这道笑声就显得格外凄厉嘲讽。
“怎么,是他从未告知过他的名讳,还是你听了却没有放在过心上。”
霍翎平静道:“他死了。”
柳乔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霍翎。
她和柳国公都猜到了端王已经落入霍翎手里,却只是以为霍翎秘密软禁了他,根本没想过端王早已死去。
不……
或许不是没有想过。
而是想到了,却不敢相信霍翎有这个胆量动用私刑处决一位亲王,所以下意识排除了这种可能。
“……他是在什么时候死的。”
霍翎很乐意为柳乔解惑:“那天他去了大相国寺以后,我用他赠予过我的白鹿玉佩,约他去大相国寺旁边的院子饮酒下棋,他欣然应邀,而后死于我手。”
柳乔原以为自己不会再为端王之事动怒了,但在听完霍翎这番话后,她脸庞微微扭曲,几乎恨不得生吞了端王。
“我提醒过他。”
“我明明和他说过,何泰就是前车之鉴。”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会这么愚蠢地中了你的算计……”
“也许是因为,”霍翎回答,“我是他的执念吧。”
端王曾经以为权力和她都是他唾手可得之物。
可当他面对的阻碍是皇权时,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她在端王心中,已经不仅仅只是昔日情人,更是权力的标志。
占有了她,就像是从景元帝手里夺过了权力。
“执念……”柳乔惨笑,“原来我赢不了的,是他的执念啊。”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第一卷完。
深吸两口气,柳乔稍稍平复情绪:“他的尸体在哪里。”
关于这个问题,霍翎并未直接回答:“我以为你会更关心柳国公和季渊晚的死活。”
在烛火的映照下,柳乔眼里有流光一闪:“你连季寒珩都杀了,又怎么会高抬贵手放过他们二人。”
霍翎道:“那你想知道季渊晚在临死前留下了什么遗言吗?”
即使已经猜到了结果,柳乔还是感到一阵锥心之痛。
那深入灵魂的痛楚让她不敢大口呼吸,她抬起眼眸,不甘示弱:“那你呢。你深夜出宫见我最后一面,又是想从我嘴里知道些什么。”
霍翎问:“先帝身上的毒,是你们下的吧。”
柳乔昂起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霍翎望向门外,示意邱鸿振进来。
邱鸿振一直守在门外,生怕霍翎的安危出现什么问题,这会儿听到霍翎传召,不敢耽搁,捧着箭匣进屋。
“打开箭匣,然后出去。”
断成两截的箭矢映入柳乔眼帘。
鲜血早已凝固在箭头上,散发着诡异的不详。
“柳国公柳昀,世受皇恩,举兵谋逆,被我当场射杀。”
“端王世子季渊晚,因为曾经养在皇宫里,先帝特地赐下不降等袭爵的旨意。在被拿下以后,用这支射杀了柳昀的箭矢,捅穿自己的心口,以死向先帝谢罪。”
柳乔身体微微颤抖,眼底漫出一片血红。
她的孩子不是死于他人之首,而是走投无路之下绝望自尽。
那该有多疼啊。
但在最初的失态过后,柳乔选择闭上眼睛,一副拒绝再和霍翎沟通的模样。
“难道你以为你不说,就能掩盖掉端王府和柳国公府毒害先帝的罪行吗?”
柳乔猛地睁开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翎从袖中取出一份誊抄的罪证,丢到柳乔面前。
“意思是,我已经彻底掌握了端王府和柳国公府毒害先帝的罪证。”
“文盛安、诚郡王等朝中重臣也都已经看过这份罪证。他们一致希望我能秘密拿下端王府和柳国公府,不要将此等皇室丑闻公之于众。”
柳乔并不愚笨,前后一联想,就明白了霍翎的意思。
她看着霍翎,眼中流露出一抹刻骨的恨意。
而在那抹恨意之下,隐藏着的,是更深的惧意。
“也难为你捏造出这么一份罪证了。”
柳乔瞥了一眼罪证,体内气血翻涌,唇边逸出一抹黑色血线:“这份罪证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伪造出来的。想必在景元帝出事以后,你就没打算放过我们。”
“成王败寇,我既落到了你的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霍翎道:“季渊晚和柳国公举兵谋逆,单是这项罪名,就足以抄家灭族。”
“你一直想压我一头,如果先帝当真是遭了你的毒手,你为何不敢承认呢?难道事到如今,你还心存侥幸?”
霍翎眉梢微挑,突然道:“说起来,燕羽军搜遍了整座端王府,都没有搜到季渊康。还有柳国公府那边,人数似乎也有些对不上。”
“在起兵之前,先送走几个孩子。如果造反失败,有这几个孩子在,也能延续柳家的血脉。你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吧?”
柳乔没有说话,只是喘息声越发沉重,唇角的血线还未凝固,又被新的黑血所覆盖。
霍翎看得出来,到这一步,无论是柳乔的身体还是柳乔的意志,都已经濒临崩溃了。
霍翎没有给柳乔留下喘息调整的时间,而是又加了一记猛药。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匣子,打开以后,里面是一个样式别致的长命锁。
长命锁外表略有些焦黑,似乎是被火焰灼烧过。
在看清它的那一刻,柳乔神色大变,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
——这是季渊康从不离身的长命锁。
“你……霍翎,你到底做了什么!”
“看来你认出来了。”霍翎道,“这块长命锁,是从京郊的城隍庙带回来的,我也是不久前刚拿到手。”
连城隍庙这个地点都说出来了,柳乔知道霍翎不是在诈她,而是确确实实截住了季渊康他们。她强撑着的最后一口精神气,随着霍翎这番话烟消云散,颓然往后一倒,惨笑着落下泪来。
霍翎将无锋叫了进来:“跟端王妃说说你这两日的行踪吧。”
无锋对着柳乔的方向,一板一眼道:“燕羽军抵达京郊后,我奉娘娘的命令去见霍将军,从霍将军那里领了几百人马包围城隍庙。”
“我亲自领着一队亲信守在地道出口,正好撞到端王带着季二公子和柳家的几个小公子逃出地道。”
“在捉拿犯人的过程中发生了打斗,不知是谁手里的火把掉到了地上。正好庙里堆满了干枯的杂草,我们一时不察,燃起的大火将端王一行人的尸体烧得面目全非。”
“这块长命锁,就是从一具十岁左右的男孩尸体上搜出来的,不知王妃认不认得。”
“属下办事不利,请娘娘恕罪,请王妃节哀。”
砒|霜乃剧毒,柳乔服下毒药后,虽说邱鸿振他们反应及时,但也只是为她多续了一段时间的命。
听到无锋那句“节哀”,柳乔捂着心口,狠狠吐出一大口黑血。
“好一个杀人毁尸……”
“好一场雨夜大火……
“原来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霍翎,我输给你,不是因为我技不如人,而是因为我不如你狠心。”
霍翎居高临下,面容无悲无喜,静静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柳乔:“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输在哪里吗。”
“我原本想的是慢慢削端王府和柳国公府的权,是你们对先帝出手,才逼得我出手彻底清算你们。”
柳乔愤怒,声音却因为失去力气而变得轻飘飘的:“我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