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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八十一章时至今日,她终于彻底成势……

陆杭能力出众,为人又十分识趣,事情交到他手里,霍翎并不担心会办砸,只耐心等着看结果。

转眼间就到了春节。

这个年,霍翎过得很舒心。

去年那会儿,她怀孕刚满三个月,外面又是大雪纷飞,未免出什么意外,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吃。

如今生下孩子,就没有这些顾虑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妃嫔们过来给霍翎拜年时,还带来了她们准备的礼物。

给霍翎准备的,大都是她们自己绣的荷包、手帕。

给大皇子准备的,多是些适合孩子穿的鞋子、肚兜,还有保佑孩子平安的玉牌等物。

霍翎道:“都有心了。”又问她们过年都在做些什么。

霍翎刚进宫那会儿,妃嫔们就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如今她生下大皇子,妃嫔们更是彻底歇了争宠的心。

反正皇后娘娘为人大气,从来不会克扣她们的吃穿用度,只要她们不闹出什么动静,犯到皇后面前,皇后也不会与她们过不去。

偶尔得了什么时兴的绫罗首饰,或是南边进贡了什么新鲜的吃食,也都乐意赏给后宫妃嫔。

大家吃喝不愁,日子过得舒坦,经常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打些叶子牌,踢会毽子,玩个投壶,也算得趣。

这会儿听到霍翎问起,大家都七嘴八舌一通说。

霍翎静静听着,不时也开口说几句话。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在妃嫔行礼离开前,她才开口告诉一众妃嫔:大年初十、大年十一这两天,可以允许她们的家人递牌子进宫探望。

一听这话,不少位份偏低的妃嫔都露出激动之色。

位份高、出身好的妃嫔,想要见自己的家人不难。

但像她们这种,在宫里地位不高,家人官职也没高到能进宫的妃嫔就很尴尬了。

让霍翎觉得好笑的是,大年初十这天,霍家人也递了牌子进宫。

霍翎在凤仪宫招待他们:“爹爹和母亲怎么也跟着凑了热闹。”

霍世鸣道:“原本就想在离京前,再进宫见你一面。正好听说了这事,也是赶巧。”

霍翎:“这么快就要走了?”

霍世鸣叹气:“京师虽好,但住久了,心里总惦记着燕羽军的事情。”

燕西是霍翎布局的重中之重,听霍世鸣这么说,她也没有劝霍世鸣久留,只道:“京师的上元节办得十分隆重盛大,不如等过完上元节再走,也免得要在路上过节。”

再急着走,也不差这么几天。

霍世鸣笑着说好,又问起大皇子的情况。

一直到用过午饭,霍翎请霍世鸣单独去书房聊天。

霍世鸣道:“建白收到调令后,就先启程回燕西了。”

方建白要先回燕西交接职务,再从燕羽军点一批人随他去燕北。留给他赴任的时间只有两个月,时间比较紧张,就没有在京师多做逗留。

霍翎微微颔首,又说起一事。

“燕西要兴办州学,爹爹对此应该有所耳闻吧。”

“这件事情的推进不会太顺利,负责州学的官员若是求到爹爹那里,爹爹记

得伸以援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州学一事几乎完全是由霍翎主导的。

这是她第一次完全凭着自己的心意,来推动一件政治事件的走向。

负责州学的官员,就算不是霍翎的亲信,也必然会烙下皇后一党的痕迹。

都是自己人,如果有帮得上忙的地方,霍世鸣当然不会吝啬帮助。

“你放心吧。”霍世鸣拍拍胸口,毫不推诿。

霍翎笑了笑,又道:“阿泽年纪不大,也可以考虑让他进州学读几年书。”

霍泽这位国舅爷的身份,可比何泰那位皇后堂兄还要货真价实一些。

如果霍泽进了州学读书,燕西官员和本地豪强一定也很乐意将他们的孩子送进州学里面,与霍泽成为同窗。

而且霍泽的性子还是太跳脱了,多念几年书磨磨性子也不错。

霍翎也不求霍泽以后能帮上她多大的忙,至少不能稀里糊涂铸下大错,扯她后腿。

霍世鸣没有霍翎想得那么远,但也觉得送霍泽去念书是个不错的主意。

父女两就燕西之事聊了许久,等方氏和霍泽抱着安儿找过来时,才止住话音。

方氏对于自己进宫求霍翎帮忙劝说方建白,结果方建白转头就被调去燕北一事,是十分错愕的。

不过事后方建白跟她开诚布公聊过,又有霍世鸣在旁边开解,方氏也就只能看开了。

她不看开也没办法。

方建白的婚事,她还能说上话。

但事关方建白的前程,事关方家的未来,全都系在丈夫和继女的身上,已经不再是她能左右的了。

当初继女没出嫁前,她心里不舒坦时,还能抱怨两句。

到了如今,若是她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别说丈夫,就连儿子和侄子都不会站在她这一边。

看着雍容华贵、风姿远胜往昔的继女,方氏已是深深体会到了,何为尊卑有别。

上元节后,霍家人带着帝后赏赐的东西,启程返回燕西。

礼部花了半个月时间,将民间投递上来的答卷一一批改完毕,择出成绩最好的二十人。

为了防止出现代答的情况,礼部还给这些人单独安排了一场考试。

确定这些人都有真才实学,不存在弄虚作假,这才上报给宫里。

几日后,这二十名从民间选出来的文人,以及二十七名从国子监选出来的监生,都被授予了官职。

一口气授予四十七人官职,这在大燕朝还是极少见的,当下就有朝臣提出质疑。

不过很快就被礼部和国子监联手骂了回去。

朝廷既要用人,焉能不封官?

再说了,这些人里,除了几个表现优异的被授予了七品学官之位,其余都是些八品九品不入流的小官。

封得再多,也不影响大局。

大多数人都被说服了,但也有极少数人微微蹙起眉。

七品、八品、九品的官职,当然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

他们所警惕的,是这种用考试来大批量选拔人才的办法……

朝中因为这件事情,着实闹出了不小风波。

风波因那四十七人而起,却与他们毫无关系。

他们在接受朝廷任命后,就在几位主官的带领下,收拾行李前往燕西,开始投入到兴办州学一事里。

等到朝中终于消停下来,安儿已经会开口叫“娘娘”了。

十个月大的孩子已经能坐稳,还能在地上爬来爬去。

霍翎命人在地上铺了毯子,就将孩子放到上面玩。

她和无墨一边陪着孩子,一边说起今年要怎么给她和景元帝庆生。

结果说着说着,原本爬远的孩子又重新爬回霍翎怀里,抓着她的胳膊,用含糊的声音叫了一声“娘娘”。

没错,季衔山小朋友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口喊的第一个词,既不是“母后”也不是“父皇”,而是“娘娘”。

这一声呼喊,把正在叫“娘娘”的无墨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

霍翎也是一愣,搂住孩子,纠正道:“安儿,叫母后。”

无墨苦着脸:“估计是平时听我们喊娘娘听多了,就被他学了去。”

孩子在霍翎怀里咯咯笑,嘴巴一动,吐出口水。

霍翎用手帕擦了擦孩子的嘴角,笑道:“也怪本宫,想着他还小,就不急着教他喊母后和父皇。”

景元帝过来的时候,听霍翎提起此事,哪里还坐得住,当下就要去看孩子。

霍翎也不管他,先忙完手头的事情,这才过去寻景元帝和孩子。

到了偏殿,就听景元帝正在一个劲教孩子喊“父皇”。

孩子还以为景元帝是在跟自己闹着玩,咯咯一直笑。

霍翎停在不远处看着父子两,没有出声打扰。

景元帝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霍翎来了。

他玩笑道:“娘娘怎么不说话?”

霍翎配合着他:“娘娘怕抢了陛下的风头啊。”

结果就在这时候,孩子又叫了一声“娘娘”。

霍翎没想到孩子如此配合自己,大乐:“可见临时抱佛脚是行不通的。”

景元帝也忍不住笑了,提醒她:“安儿叫的是娘娘,又不是母后。等他先开口叫了父皇,你可别跟朕急。”

霍翎一想也是,连忙凑了过去。

孩子开口说出第一句话以后,再说其它的词就很快了。霍翎和景元帝配合着教了好几天,终于让他开口喊了“母后”和“父皇”。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大朝会上,一名姓康的吏部官员上了一道折子,请景元帝册立东宫。

“储君乃一国之本,陛下早立太子,也能让朝臣安心。”

至于要立谁为太子,折子里没有明说,也根本不需要明说。

这道折子一上,所有人侧目,看着浓眉大眼的康子真,在心里大骂这家伙奸诈狡猾。

尤其是邱鸿振、靖国公这样的皇后铁杆,更是险些气个半死。

这立太子的折子,还用你上吗?

当我们这些人想不到这一点吗?

我们不就是想着再等一等,结果好嘛,竟然被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抢了先!

众人一边骂着康子真,一边也不肯落于人后,纷纷出列请立东宫。

大朝会结束后,还上折各种夸奖大皇子。

霍翎随便抽出一本看了两眼,又瞧了瞧不远处正在扶着栏杆学走路,走两步能磕绊三回的孩子,小声对景元帝道:“只看这些折子,我还以为安儿是尧舜转世,生而知之。”

也难为这些朝臣,对着一个还没满一岁的孩子,也能夸得如此天花乱坠。

景元帝哈哈一笑:“偏你促狭。”

霍翎将折子重新丢回去,也没有多说立太子的事情,转而与景元帝聊起抓周礼。

这场抓周礼,霍翎和景元帝都有意大办,从宗室到朝臣诰命,只要品阶够的,都在受邀观礼之列。

绝大多数朝臣都是第一次看到大燕朝未来的储君。

——虽然这位未来的储君,这会儿只是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

特意为了抓周礼而打造的桌子十分宽大,周围围了一圈东西,可以防止孩子不小心掉下去。

桌上已经堆满了东西。金银珠宝,经史子集,笔墨纸

砚,琳琅满目,都是内务府提前准备好的。

霍翎将孩子放进桌子里。

孩子坐在桌子上,用那双完全遗传自霍翎的眼眸,左右看了又看,这才慢吞吞在桌子上爬行。

宫人在旁边哄他,让他去拿东西,但他左摸摸,右瞧瞧,就是没有真正将东西拿起来。

“安儿,来这里。”

景元帝突然拍了拍手,用掌声来吸引孩子的注意力。

他一发话,周围原本还在起哄的宫人都噤了声,紧张地盯着孩子。

景元帝又拍了几次手,孩子终于发现了他,推开面前挡路的书本和毛笔,爬到了景元帝面前。

景元帝停下动作。

没有声音作为指引,孩子继续左摸摸,右瞧瞧。

仿佛是几经挑选以后,终于挑选出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孩子在摸到一道明黄色卷轴时,突然一把握住了它,将它举到空中胡乱挥舞着。

崔弘益正要唱和出声,告诉众人大皇子抓到了什么东西。

结果他定眼一看,声音顿时磕巴起来。

“大皇子抓到圣、圣……”

李满白了眼这没出息的干儿子,高声道:“大皇子抓到一道圣旨。”

满堂皆惊。

霍翎也有些诧异,下意识看向景元帝。

抓周礼的东西,虽然都是内务府准备的,但也提前给霍翎报备过。内务府的人肯定不可能准备一道圣旨。

这道圣旨明显是景元帝带过来的。

景元帝微微一笑,从安儿手里接过圣旨,递给霍翎:“打开看看?”

霍翎心中已有猜测。

打开一看,果然是一道册立大皇子季衔山为储君的诏书。

李满再次开口。

“陛下有旨——”

除了霍翎和景元帝外,周围众人纷纷跪下听旨。

李满将诏书上的内容,一字不差宣读出来。

原本就热闹盛大的抓周礼,随着这道圣旨的颁布,愈发隆重喜庆。

立储一事非同小可。

就如立后有立后大典一样,立储也要举办立储大典,昭告天下子民,敬告天地祖宗。

安儿年纪还太小,根本不可能独自完成大典,最后是由霍翎和景元帝一起陪着他完成了整场仪式。

东宫也被重新收拾出来。

不过在安儿六岁之前,都会继续住在凤仪宫里,由霍翎亲自抚养照看。

仿佛只是一晃眼的功夫,凤仪宫外的海棠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霍翎亲眼目睹了四场开花,也在中宫度过了她人生的四个年头。

在成为皇后的头两年,她整顿六宫,收拢六宫权柄。

借着两位公主去天章阁读书一事,试探朝臣的反应。

用何泰之死,彰显自己的权威,让朝臣领略到她的行事风格。

再由何泰一案,开始追查各地监牧区的贪污渎职问题。

凭借这一次次机会,展露自己的政治天赋,让景元帝愈发信任她的能力,开始着手培养她,允许她涉足前朝,在御书房旁听君臣对奏,甚至同意她批复一些折子,让她进行决策。

在她怀孕以后,景元帝将燕羽军交给她的父亲来执掌。

只用了几句话,她就让何家失去了一个侯爵之位。

季渊晚那孩子也被送出皇宫。

在她成为皇后的第四年,她亲自推动并主导了在燕西兴办州学一事。

无需她做任何暗示,朝中那些想要依附她的人,就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上书请立东宫。

时至今日,在她的孩子正式被册立为太子以后,她终于彻底成势。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能制定多高规格,就制定……

立储大典结束后的第四天,宫里收到了肃亲王的死讯。

肃亲王这几年一直缠绵病榻,病情时好时坏,偶尔恢复一些了,也能出来走动一下。但大多时候,他都是待在王府里养病。

这会儿得知肃亲王病逝的消息,霍翎和景元帝也不意外。

只是,景元帝与这位亲叔叔的关系一向不错,心下难免唏嘘。

“前些天皇叔还说身体好些了,能来参加安儿的立储大典。谁想大典刚结束,人就去了。”

霍翎也道了句“可惜”。

她与肃亲王只见过几面,彼此间少有交谈接触。但只观肃亲王府的行事,也能看出肃亲王的智慧。

景元帝道:“早知道朕就不同意他参加大典了。”

霍翎却不赞同:“皇叔心系社稷,能看到陛下后继有人,国朝定下储君,他这一去,也去得安心。”

“皇叔只是命数到了,强求不得。”

“要是陛下当时没有同意他出席,说不定皇叔就要带着遗憾离开人世了。可见陛下的决策是何等明智。”

景元帝也就是突然心生感慨罢了,听霍翎这么劝慰,也没有多纠结这个问题。

霍翎又道:“我们多给肃亲王府赐些奠仪,让皇叔的身后事更体面些。”

景元帝一叹:“也只能如此了。”

命人去传唤陆杭。

肃亲王病逝的折子是直接递进宫里的,礼部那边还没收到消息。

陆杭是进了宫后,才知道这件事情的。

他与肃亲王年岁相仿,两人虽没有结下很深的交情,也未必说得上是朋友,但总能称一句“故人”,也难免伤感。

“皇叔的谥号,朕已经拟好了。”

景元帝将刚写好的纸张递给陆杭。

“皇叔一生克己复礼,持节守身,兢兢业业,当得起一个忠字。”

一位亲王,能得到“忠”这个谥号,评价不可谓不高。

陆杭在心底反复默念几遍,拱手对景元帝道:“这个谥号,确实适合肃亲王。”

除了拟定谥号,景元帝还给肃亲王府赐下奠仪和治丧银子,甚至还带着霍翎过府祭奠了一番。

肃亲王的葬礼办得极其隆重。

作为京中宗室里辈分最高之人,不仅宗室来了许多人祭奠,就连朝中臣子也都带着家眷过来。

听闻帝后驾临,肃亲王府的人和一众宾客都有些讶异。

肃亲王世子亲自出面接待帝后二人。

看着肃亲王世子悲伤的面容,霍翎温声道了句“节哀。”

肃亲王世子叹道:“其实今年胡太医上门给我爹请脉时,就提醒过我们,让我们早做准备。”

“他老人家这一去,也好。这一去,就不用再受病痛折磨了。”

霍翎给肃亲王上过三炷香后,又去见了见肃亲王府的其他人,最后还摸了摸季二娘子和季三郎的头。

“瞧着都瘦了。”

季二夫人看霍翎亲近自己的儿女,心下也高兴。

不过如今这个场合,她也不会傻到将高兴显露出来,只道:“两个孩子和他们祖父关系好,这几天没怎么睡好。我们这些大人忙前忙后,一时也顾不上他们。”

霍翎温声道:“还是得多保重身体,尤其是孩子正在长身体。”

因着霍翎和景元帝身份特殊,略聊了几句话后,也不多留。

肃亲王世子送他们离开王府时,正好碰到端王和端王妃带着两个孩子过来祭奠。

两个孩子站在端王和端王妃中间,恰好将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分隔开。

端王看上去变化不大,只是这几年的不如意,让他原本疏朗清隽的眉眼,添了几分阴郁低沉。

这种若隐若现的阴沉,冲淡了他身上的富贵风流气。

端王妃的变化就显得很大了。

她瘦了许多,因为是上门祭奠长辈,她穿了一件素净的衣裙。潮湿闷热的风迎面吹来,衣裙紧紧贴在背脊上,勾勒出她瘦削到几乎只剩骨头的身形。

她的嘴唇天生向下,不过以前的她气色红润,唇角常带着温和不失礼的笑容,很难被人注意到这一点。

如今她面颊消瘦,薄薄一层粉遮不住苍白的肤色,面无表情站在那里,整个人的面相都显出几分讥诮刻薄。

“陛下,娘娘。”

看到帝后二人,端王第一个反应过来,抱拳行礼。

端王妃反应慢了一些,在端王行完礼后,才带着两个孩子行礼。

她的头埋得极低,一直到帝后二人的衣角都消失在视野里,才默默起身。

***

在肃亲王下葬以后,肃亲王府的人递上了辞官守孝的折子。

霍翎对景元帝道:“守孝是应有之义,我们不能拦着肃亲王世子他们尽孝。”

“皇叔这些年在国事上一向尽心,肃亲王世子也是个知礼能干之人,如果能早些将爵位定下来,也能让肃亲王府的人更感念陛下的恩德。”

景元帝笑道:“你说得对,是该早些定下来。”

肃亲王世子没有季渊晚那样的机缘,在肃亲王去世后,肃亲王世子只能继承郡王爵位。

景元帝直接下旨,让肃亲王世子承袭了郡王爵,成为肃郡王。

空缺出来的宗人府宗正一职,景元帝

交给了诚郡王。

这位诚郡王,在宗室里名声不显。

和肃郡王一样,诚郡王也是在先帝弟弟诚亲王去世后才承袭了郡王爵。

将旨意传达下去,景元帝对霍翎道:“如今先帝那一辈的兄弟姐妹,除了一位远嫁的衡安大长公主,就不剩什么人了。”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难免带上几分惆怅。

霍翎知道景元帝为何会做此感慨。

有长辈在世时对于年岁的认知,和长辈都不在了以后对年岁的认知,是完全不同的。

她安慰道:“陛下若是想念大长公主了,就给大长公主赏赐一些东西,再请她回京师多住一段时间。”

景元帝摇头一笑,压下心底的怅惘:“赏东西就好,回来一趟太折腾了,看姑姑自己的心意吧。”

肃亲王府的人在收到宫里的旨意后,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他们都觉得,陛下和皇后娘娘不会阻拦他们袭爵,但只要旨意一日未下,他们就生怕出现和承恩公府一样的变故。

季二夫人掰了个橘子,一边吃着一边道:“承恩公府有那样的下场,是因为他们不知好歹,看不清形势。我们家与娘娘素来亲厚,要我说,你们就是太多虑了。”

肃郡王在心里连连感慨自家老爹的英明。

要不是有肃亲王提醒,他们怎么会早早与皇后娘娘交好呢。

“如今爵位已定,我们也可以安心在家守孝了。”

***

随着肃亲王府的人闭门守孝后,肃亲王去世的余波也在慢慢消散。

枫叶染红,天气渐凉,尚衣局给太子殿下做好今秋的衣服后,第一时间送来凤仪宫。

霍翎拿起一套绣着老虎花纹的黄色袄衣:“这衣服好看,安儿穿起来肯定精神。”

“还有这一套红色的,也很喜庆。”

尚衣局石奉御笑着奉承:“皇后娘娘说得是。这套衣服的料子,我们选用了最正的红色。太子殿下肤色白,穿上去肯定和年画上的娃娃一样。”

霍翎笑着对一旁的宫女道:“将安儿抱过来,让他上身试一试这些衣服。”

宫女领命退下,正好与进殿禀报的无墨擦身而过:“娘娘,德妃娘娘又派宫女送东西来了。”

霍翎道:“让她进来吧。”

石奉御立刻提出告退。

霍翎没有留她,摆手示意石奉御退下。

不多时,德妃身边的大宫女被请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布老虎。

霍翎拿起布老虎,来回看了几眼,赞道:“德妃的绣工当真精湛,怕是废了不少功夫吧。”

德妃身边的大宫女笑道:“我们家娘娘平日就喜欢做这些绣活,大公主小的时候,许多贴身衣服都是我们家娘娘亲手做的。只要娘娘和太子殿下喜欢,她下的那些功夫都不算什么。”

霍翎一笑,收下布老虎,又给德妃赏了不少东西,算是承了德妃的情。

等人一走,无墨道:“德妃娘娘这些天总派人往凤仪宫送东西,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向本宫多多示好。”霍翎放下布老虎,笑道,“德妃真不愧是陆家人,这八面玲珑的性子,与陆杭颇有几分相似。”

霍翎才夸过陆杭,结果没两天,陆杭就给了霍翎一个惊喜——

陆杭上书,提议恢复皇后亲蚕礼。

亲蚕之礼起于周代,依照《周礼》上的记载,每年春天,皇帝要去天坛地坛祭拜农神,主持先农礼,祈求风调雨顺;皇后则要率领内外命妇前往北郊,主持亲蚕礼,祭祀先蚕神。用躬耕亲蚕的方式,来规劝农桑,鼓励百姓勤于耕织。[注]

在本朝建立后,只有太|祖时期举办过一次亲蚕礼。

自那以后,本朝就再也没有过关于亲蚕礼的相关记载。

如今陆杭突然提出恢复亲蚕礼,自然是为了向霍翎示好。

而这种事情,由他这个礼部尚书来提,实在是再顺理成章不过。

霍翎在得知此事后,心中一动,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好处。

她以皇后的身份参加过许多祭祀仪式。但她所参加的每一项祭祀仪式,都是与景元帝一起的。

亲蚕礼却不同。

这种沿袭自周代的古礼,是历史上唯一一项,单独由皇后来主持的祀典。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马政、骑兵都算是戎事,她在军队一事上闹出的动静足够多了,短时间内确实不宜再向军队伸手。

那么在祀事上做文章,确实是个极好的方向。

如果能够恢复亲蚕礼,重新制定亲蚕礼的仪注,让它再次成为一项惯例,无疑能极大提高她在前朝的影响,体现中宫皇后的威仪。

“也难怪陆杭能做礼部尚书。本宫没想到的事情,他先替本宫想到了。”

心中打定主意,霍翎对无墨道:“去看看安儿醒着吗,醒着的话,抱他过来。”

无墨连忙去了,不多时,就将安儿抱来了。

“母后。”

安儿已经能站稳了,他不肯窝在霍翎的怀里,而是扶着霍翎,站在榻上。

霍翎也由着他,只是虚虚用手臂环在他身侧,以防他一个不小心没站稳。

安儿扯了扯自己的衣服,问霍翎:“这是什么?”

他今天穿上了那套黄色的绣有老虎花纹的袄衣,整个人裹得胳膊都有些抬不起来。

霍翎低头看去,笑着反问:“是什么?”

安儿咧开嘴:“是,老虎!”

霍翎看他胸口鼓鼓胀胀,似乎塞了什么东西在里面,就指着他胸口问:“那这是什么?”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才想起来这里面藏有东西,连忙将它掏出来:“会咬人,藏起来。”

霍翎一看,哑然失笑。

原来是德妃送的那只布老虎。

“你是想说,它会咬人,所以要藏起来吗?”

安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反正是点头了:“母后不怕。给母后。”

正说到这里,李满就过来了。

“娘娘,陛下请您去太和殿一趟。”

“好,本宫这就过去。”霍翎应了一声,扭头看向安儿,“要不要去找父皇?”

安儿脆声应好,又用力挥舞布老虎:“给父皇。”

霍翎佯怒,掐了下他肉嘟嘟的脸:“好啊,刚才还说要给母后,

现在就要给你父皇了。”

太和殿里,景元帝站在窗边,负手而立,正出神想着事情,突然就听到秋风送来孩子清脆的笑声,还有模糊的对话声。

景元帝唇角含笑,快步走了出去。

霍翎才刚走进太和殿,迎面就看到了景元帝。

她二话不说,直接将怀里的安儿递了过去:“陛下的儿子,陛下自己抱吧。”

安儿双腿在空中扑腾两下,还以为霍翎是在跟他玩闹,咯咯直笑。

景元帝接过安儿,目光却落在霍翎身上,笑问:“怎么,安儿惹你不高兴,你就将气撒在朕身上?”

霍翎被他这话逗笑:“臣妾可不敢对陛下生气。”

景元帝单手搂着安儿,另一只手来牵霍翎:“朕让人准备了你最爱的莲子羹,一会儿就该送来了,先进来坐吧。”

才刚坐下,安儿就从怀里掏出了布老虎,在景元帝耳边小声道:“父皇,老虎。给。”

景元帝看着他手里的布老虎,又看着他身上的老虎衣服,夸他:“像只小老虎。”

安儿一下就来劲了,两只手放在腮边,做出老虎要吃人的样子。

景元帝哈哈一笑,再次搂住安儿,说:“行吧,这只小老虎给朕,这只小老虎——”

景元帝将安儿转了个向,让安儿的胳膊伸向霍翎:“娘娘要不要?”

霍翎失笑,从安儿手里接过布老虎。

景元帝顺势打量了几眼:“这只布老虎做得真不错,是内务府做的?”

霍翎摇头:“是德妃送给安儿的。”

提到德妃,景元帝就想起来陆杭。他微微点了下头,吩咐人赶紧去给太子准备一份鸡蛋羹。

用过东西,安儿就困了。

霍翎将他放到榻上,为他盖好被子,才轻声问景元帝:“陛下突然找臣妾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景元帝道:“陆杭上了一道折子,是关于恢复亲蚕礼的。此事与你有关,朕就找你来商量一下。”

“亲蚕礼?”霍翎只当自己是刚知道,“臣妾听说过,但本朝似乎没有皇后主持过亲蚕礼吧。”

景元帝回:“有过一次记载,是太|祖时期的事情了。不过那时简皇后重病,亲蚕礼是派遣了官员代简皇后祭祀先蚕。”

景元帝其实也不记得这件事情了,但陆杭的折子里有提到,这会儿听到霍翎问起,他也就说了出来。

霍翎问:“陛下是在哪里看到的记载?”

景元帝将折子找出来给她。

陆杭呈上来的折子非常厚,里面提到了本朝礼书中对亲蚕礼的规定,还有前朝时有关亲蚕礼的规定。

霍翎仔细看了一遍,合上折子:“本朝对亲蚕礼的规定,似乎大都沿袭自前朝礼书?”

景元帝道:“本朝只举办过一次亲蚕礼,仪注不够完备也是自然。”

霍翎眼眸一弯,自然而然道:“天下百物皆出于农,养蚕关乎国计民生,如果朝廷恢复了亲蚕礼,也能让百姓感受到皇室对养蚕织布的重视和推崇。”

“臣妾身为皇后,也愿意尽一份心,代表百姓祭祀祈福,祈求先蚕神赐福显灵。”

景元帝笑了下:“那就让礼部先准备着。”

霍翎用折子轻轻拍着掌心,温声提议道:“是该好好准备起来。前朝都亡了近百年,别的不说,前朝时举办亲蚕礼的祭坛,早已毁于战火之中。”

“正好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重修我朝礼书中有关亲蚕礼的部分。”

既然已经同意恢复亲蚕礼,景元帝自然也愿意将它办得更隆重些。

霍翎身为太子的亲生母亲,她的体面,也代表着太子的体面。

***

陆杭今天的心情十分愉悦,回到礼部衙门后,他也不急着处理公务,坐在窗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顺手给自己泡了杯御赐的明前龙井。

才刚品完一杯茶,就见礼部右侍郎急匆匆走了进来。

“大人,宫里的旨意下来了。”

陆杭微微一笑:“我看你步履匆匆,还以为有什么急事。原来是为这个。”

右侍郎道:“大人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

陆杭请他坐下,微挽袖子,给他斟了杯茶:“恢复亲蚕礼对皇后娘娘来说是好事。只要娘娘愿意,陛下也不会驳娘娘的面子。”

右侍郎顺着陆杭的话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只是没想到宫里的旨意下来得这么快。”

折子是大早上递上去的,旨意下午就下来了。亲蚕礼可不能算是一件小事啊。

陆杭听到这话,也深以为然,更觉得自己的示好十分有必要:“宫里还说了什么吗?”

右侍郎道:“确实还有一事。宫里说要重新制定亲蚕礼的仪注,最好是能形成明文规定,以供后人遵循。”

陆杭眼神一闪:“那就得重修我朝礼书了。”

想了想,陆杭又问:“宫里有明确亲蚕礼的规格吗?”

右侍郎再次回忆了下,确认道:“没有。”

陆杭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完了杯中茶水,笑道:“那能制定多高的规格,就制定多高的规格。”

既然要向皇后示好,当然得做得尽善尽美。

不然那就不是示好,是膈应了。

右侍郎:“中祀?”

陆杭:“中祀。”

朝廷祭祀,分大祀、中祀和小祀三个级别。

只有祭祀天地、宗庙和社稷才会用到大祀的规格。

皇帝亲自主持的先农礼就是中祀。

而亲蚕礼,在历朝历代里都没有明确的祭祀规格。

若遇上比较重视的朝代,场面就会略显隆重一些;若遇上不太重视的朝代,场面也会略有削减。

面对宫里那位皇后娘娘,礼部当然是越重视越好。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规章制度落入书中,便让后……

前前后后花了大半个月,礼部终于制定好了相应的章程。

陆杭第一时间送进宫里。

景元帝得知陆杭的来意,直接吩咐身边伺候的人:“请皇后过来。”

霍翎来得很快。

陆杭不敢怠慢,起身行礼。

霍翎施施然在景元帝身侧落座,微笑道:“陆尚书免礼。”

陆杭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内侍,再由内侍转呈霍翎。

霍翎右手按在上面,也不急着翻看:“这些东西,本宫回去后会慢慢看。陆尚书先简单介绍一下情况吧。”

这一回,从祭祀的吉日,到举办祭祀的场所,再到祀蚕所用的舞乐规制,以及祭祀结束后的宴饮规格……

礼部都重新做了细致周全的修订,既有对前朝亲蚕礼的继承,也略有调整改动。

比如说祭祀的吉日。

前朝定在三月举办,但礼部认为,先农礼和先蚕礼可以在同一天举办。

也就是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举办。

再比如说举办祭祀的场所。

前朝举办亲蚕礼的祭坛,早已毁于战火,如果要在原址上重建,所耗极大。

《礼书》有言:“葬于北方北首,三代之达礼也,之幽之故也。”

先农坛建在京师南郊,南主阳,北主阴,本朝可以直接启用位于京师北郊的祭坛,在那里祭祀先蚕神。

还有祭祀时需要用到的舞乐。

因为不同礼制的祭祀,所用舞乐的规制也是不同的。

亲蚕礼是一项单独由皇后来主持的祀典,参与祭祀的人都是内外命妇。所用到的舞乐也都应该是“女乐”,从舞者到乐工全部启用女子。

……

霍翎并不认为陆杭这样的老狐狸会敷衍她,不过这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霍翎就顺便了解了历朝历代有关亲蚕礼的内容。

有了历朝历代的资料作为横向对比,霍翎就更满意陆杭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了。

从祭祀的规格,再到祭祀的日期、地点,全部都向皇帝亲自主持的先农礼看齐,简直不能更高规格了。

等陆杭停下话音,结束介绍,霍翎道:“事情交给礼部,本宫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侧头看向景元帝,征询他的意见:“陛下觉得如何?”

景元帝道:“你满意就行。”

霍翎对陆杭道:“那就这样吧。”

这会儿快到了用午膳的时辰,景元帝开口,留陆杭一道在宫里吃饭。

霍翎吩咐道:“给陆尚书沏一壶明前龙井。”

陆杭有些意外:“娘娘怎么知道臣最喜欢喝明前龙井。”

霍翎笑了一下,解释道:“宫人上茶时,若上的是明前龙井,陆尚书都会多喝几口。”

陆杭拱手:“娘娘慧眼。”

他这个喜好,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没想到只是略多喝了几口茶,就被皇后看出来了。

“对了。”霍翎突然想到许时渡,“前些天听宁信说嘉乐怀孕了,不知道她这一胎顺利吗。”

许时渡嫁给了陆杭的嫡长孙,成亲大半年后怀了第一胎,前几天宁信长公主还特意进宫报喜。

这会儿听霍翎提到孙媳妇肚子里的胎儿,陆杭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三分:“顺利。顺利。”

在陆杭离宫前,霍翎赐下了不少东西,大都是适合孕妇用的滋补品。

而在一堆滋补品里面,还突兀地混了一块茶砖。

正是陆杭最喜欢的明前龙井。

拿着这块明前龙井,陆杭心下颇为感慨:“不愧是皇后娘娘。”

当然,陆杭不知道的是,当他发出如此感慨时,朝中许多官员也都在私底下嘀咕。

“不愧是陆杭。为了讨好皇后娘娘,连亲蚕礼都重新翻出来了。”

陛下在位二十五年,积威日重,想要讨好陛下可不容易。

相对来说,讨好皇后娘娘就要容易一些。

而且讨好了皇后娘娘,效果可能比直接讨好陛下还要强。

像那吏部的

康子真,在立储大典结束后不久,就顺利晋升了一级。

他凭的是什么!

不就是因为他抢在所有人前面,第一个上书请立太子吗!

这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和后面跟风附议的人,在皇后娘娘心目中的地位肯定是不同的。

如今太子已立,他们所在的衙门也不可能像礼部一样搞什么亲蚕礼,真是头疼啊。

有头疼的,也有早早瞧准了机会的。

礼部前脚刚敲定完亲蚕礼的章程,将重修的仪注写进本朝礼书里,后脚工部的周尚书就上了一道折子——

京师北郊的祭坛年久失修,如今要再次启用,应该重新修一番。

希望朝廷能给工部拨一笔银子,工部会立刻调派人手,赶在过年前修好祭坛,保证不耽误明年的祭祀。

所有人侧目。

就连陆杭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周尚书站得笔直,一点不心虚。

这本来就是工部的职责。

他只不过是表现得积极了那么一点,折子上得早了那么一点,为陛下和娘娘分忧的心急切了那么一点。

他有什么错呢。

倒是陆杭这家伙,瞅什么瞅,你们礼部都吃肉了,还不允许我们工部跟着喝一口汤吗!

与此同时,凤仪宫里。

霍翎正在翻看方建白送回来的密信。

算算时间,方建白已经在燕北待了七八个月。

他将自己在燕北的见闻,还有亲自与安鸿羽老将军接触后,对安将军的一些看法都洋洋洒洒写在了信上。

他无意向霍翎诉苦,但为了能让霍翎更准确地了解安鸿羽,他还是详细描述了安鸿羽对他的态度。

在信上,方建白说,他刚到燕北那会儿,因为他是霍世鸣的妻侄,又在燕羽军待过一段时间,安将军对他颇为冷淡,安将军身边的人也都看他不太顺眼。

后来他出了几次任务,立了一些功劳,又与燕北的将士们同甘共苦过,这才慢慢改变了那些人的态度。

说完所有正事,他才在信纸最后,简单问候了霍翎和太子的身体。

霍翎将这封密信来回看了两遍,倒是放下了不少心。

而且从安鸿羽表现出来的性格和行为,确实不像是端王和柳国公的人。

霍翎走到炭盆边,将手中的信纸一张张投入里面。

待所有的纸张都焚烧干净,霍翎打开窗户,散去殿内的味道,开始给方建白写回信。

该交代的事情,霍翎早就跟方建白面谈过。所以这会儿她在信上没提什么正事,只是简单问候了方建白,提前祝他春节快乐。

信纸塞进牛皮袋里,霍翎想了想,打算将送给方建白的年礼加厚一倍。这些年礼代表着她的态度,想来能让方建白在燕北的处境更好些。

***

景元二十五年,算是景元帝在位这么多年来,最风调雨顺的一年。

这一年里,全国各地都没有爆发什么大的灾情,偶尔有些地方出现干旱或暴雨,也都只是小范围受灾,没有形成大范围的灾情。

直到腊月二十五日封笔,景元帝依旧没有收到什么坏消息。他心下高兴,命人摆驾凤仪宫。

霍翎正在凤仪宫里招待许时渡,她看着许时渡微微凸显的小腹,无奈道:“外面天气这么冷,你怎么还进宫来了。”

许时渡磕着瓜子,摆摆手道:“我在府里待不住,而且我听人说,怀孕的时候多看美人,也能让孩子长得更好看些,所以我是一定要多进宫几次的。”

霍翎顿时笑了:“你与陆淮的相貌,生不出不好看的孩子。”

许时渡磕多了瓜子,嘴巴有些干,端起枣茶喝了两口,嘴里振振有词:“这不是想着让孩子更好看些吗。再说了,多来凤仪宫,我的心情也能变得更好。”

霍翎道:“我这里,你想什么时候来都行。”

许时渡露出灿烂的笑容:“对了,安儿呢,我这回进宫给他带了不少好东西。”

霍翎看了无墨一眼,无墨会意,去偏殿找安儿。

结果过了一会儿,景元帝抱着安儿进来了,身后还跟着无墨、奶娘等人。

“嘉乐来了?”

景元帝走到霍翎身边,放下安儿,与许时渡打了声招呼。

安儿中气十足地大喊了一声:“姐姐!”

许时渡眉开眼笑,很想朝安儿伸手,又不好在景元帝面前太放肆。

霍翎扶着安儿的胳膊,主动开口:“来,母后带你走去嘉乐姐姐身边。”

安儿走路已经很稳当了,又有霍翎扶着他,小短腿迈得更欢快了。

人刚来到许时渡面前,就被许时渡一把抱住。

“你轻些。”霍翎提醒了许时渡一句,又叮嘱安儿,“不许在嘉乐姐姐的怀里闹腾,知道了吗。不然今晚就不给你吃鸡蛋羹了。”

安儿乖乖坐好,一副自己很听话的模样。

许时渡哈哈一笑,夸道:“安儿真乖。”

有许时渡陪着孩子玩,霍翎也没管他们,走回景元帝身边,开口询问:“陛下遇到了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朕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景元帝诧异,旋即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年立了太子以后,事事都很顺心。”

霍翎与他相视一笑:“臣妾也这么觉得。”

景元帝想到工部尚书前两天上的折子:“工部已经修整好北郊的祭坛了。”

“这么快?”霍翎微微颔首,“工部有心了。”

许时渡在凤仪宫用过东西,就提出了告辞。

因为冬日天黑得快,路又难行,霍翎也没有多留她:“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许时渡道,“陆淮这个时辰正好下衙,他会顺道过来接我。”

听说陆淮会亲自接许时渡,霍翎这才放心:“还有一件事情。亲蚕礼需要戒斋,你就别参加了吧。”

许时渡下意识道:“那怎么行。”

霍翎直接定了下来:“就这么说好了。所有有身孕的命妇都可以不参加亲蚕礼,也不独你一人特殊。等你平安生下孩子,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参加。”

许时渡心中一暖,也不再推拒霍翎的好意。

***

每一年过年时,霍翎这里都很热闹。

今年安儿能开口说话以后,凤仪宫就更热闹了。

家中有几岁孩子的人家,进宫给霍翎拜年时,都会顺便把孩子带进宫里,让自家孩子陪着太子殿下一起玩耍。

如果能够和太子殿下玩得来,那是最好不过了。

就算不能和太子殿下玩得来,在皇后娘娘面前混个眼熟也是好的。

等太子殿下再大些,需要挑选玩伴,或者是需要挑选伴读的时候,皇后娘娘说不定就挑中了她们家的孩子呢?

而且皇后娘娘为人大气,太子殿下也被教养得极好,不会无缘无故使性子,大家就更乐意带孩子进宫了。

霍翎也趁着这个机会,与她看好的一些朝臣的夫人交谈。

出了上元节,没多久就到了先农礼和先蚕礼。

今年的先农礼和先蚕礼都定在二月二龙抬头,正月二十九这天,霍翎住进祭坛附近的行宫,在此地戒斋三日:沐浴更衣,不饮酒,不吃荤,食

不过午。

宫廷女官陪同在侧。

二月初一,受邀参加先蚕礼的内外命妇也来到行宫附近,住进帐篷里,戒斋一日。

一直到祭祀当天,太官署屠宰牛、羊、猪,以太牢之礼祭祀先蚕神。

内外命妇在女官的引领下,前往行宫奉迎皇后。

在所有人的行礼声中,霍翎带着自己身边的亲近宫女走出行宫,登上凤辇,乘坐凤辇来到祭坛下方静静等待。

“咚——”

清悦的柷声回荡在空旷的祭坛之上。钟鼓齐鸣,舞乐启奏,祭祀正式开始。

霍翎在雅乐声中登上祭坛,来到写着嫘祖尊号的神位前,率领身后一众命妇跪拜。

她双手从女官那里接过贡品,虔诚供奉。

奉过贡品,乐曲变换,霍翎在女官的引领下,走到祭坛另一角,按照礼仪洗净双手,这才二次登坛,亲自为神明斟酒,再奉上太官署准备的牛、羊、猪,由女官代为摆上供案。

等到所有的菜肴果酒都摆上祭坛,霍翎一口饮尽女官端来的酒,第三次在神位前跪下。

原本列在她左右两侧的女官都退下了,命妇们静静立在祭坛之下。

祭坛之上,只有霍翎一人在跪拜祈求神明。

悠远的风从空荡荡的祭坛上吹过,整齐划一的雅乐声在霍翎耳畔不断回响,带着一种积淀千年的肃穆威严,仿佛旷世之音。

霍翎忍不住想,这千年以来,曾经有过多少位尊贵的女子登临祭坛,跪在嫘祖的神位前,代天下祈求神明赐福?

当她们跪在这里时,她们又在想些什么呢?

念及此,霍翎微微一笑。

她无法知道前人都在想些什么,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她以后,如果还有其他后来者登临祭坛,举办亲蚕礼,她们一定会在礼书中,看到有关这场亲蚕礼的所有制度记载。

她们也许会遵从,也许会略有修改,但规章制度落入书中,便让后人有前例可循。

鼓声响起,祭祀接近最后的尾声。

霍翎闭上眼睛,在心中虔诚祈祷大燕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烈日当空。日薄西山。……

祭祀先蚕神,是亲蚕礼中最重要的一步。

完成所有祭祀步骤后,霍翎无需女官搀扶,从地上站起,退下祭坛,带着一众命妇去采桑坛采桑,再前往蚕室,将自己亲手采来的桑叶喂给蚕吃。

喂完蚕后,霍翎再次登上凤辇,带着一众命妇返回皇宫,设宴酬谢参与祭祀的内外命妇。

一直到宴会结束,整场亲蚕礼才算是彻底结束。

霍翎站在屏风前,任由宫女为她除去身上的皇后朝服,开口询问:“陛下那边结束了吗?”

无墨回道:“我们这边散宴时,陛下那边也传来了散宴的动静。”

“那应该快回来了。”

话音未落,霍翎就听到殿门外传来行礼问安的声音。

景元帝带着安儿走了进来。

亲蚕礼没有男宾出席,这几天霍翎戒斋时,安儿都跟在景元帝身边。

霍翎看着安儿头上的礼帽,不由笑道:“这是谁给你准备的?”

安儿晃晃脑袋,对于这顶帽子,他显然是喜欢极了:“母后,好不好看?”

霍翎:“好看。比你父皇戴的那顶还好看。”

安儿笑得更开心了:“母后有吗?”

“有。”霍翎指着刚刚摘下的凤冠,“我的很沉。”

无墨托着凤冠,将它轻轻放到安儿手掌上,让他感受了下重量。

安儿皱起脸,说:“沉。”

景元帝一笑,帮安儿回答霍翎的问题:“帽子是内务府的人给他准备的。”

有宫人上前,为景元帝和安儿除去最外面的朝服。在除去衣服时,安儿还很顺从,但在宫人碰他帽子时,他下意识用手捂住。

霍翎瞧见了:“戴了一天,该沐浴睡觉了,等明天睡醒再戴。”

安儿这才乖乖挪开手,又凑过来抱霍翎的大腿,声音带着孩子特有的软和:“母后,我有好多天、好多天没见你了。”

霍翎问:“好多天是几天?”

安儿掰了掰手指:“就是好多天啊。”

霍翎摸了摸他汗湿的发,也放柔声音:“行了,快和你父皇去沐浴吧,小心别着凉。”

等霍翎换好寝衣出来,就看到先一步沐浴完毕的景元帝和安儿,正坐在床上聊天。

孩子的眼皮已经快要打架了,还是强撑着没有睡。

瞧见霍翎,安儿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母后。”

霍翎上床,来到最里侧,抱着安儿:“今晚要和我们一起睡?”

安儿点头的功夫,眼皮重新耷拉下来。

霍翎托着他的头,让他躺到枕头上:“困了就快睡吧。”

景元帝在旁边看着母子两,眼眸含笑:“他每天醒来都问朕你在哪里,有一回怎么找都找不到你,还哭了很久。”

霍翎帮安儿盖好被子,看着他圆润的小脸,轻叹道:“他出生以后一直养在臣妾身边,突然几天没看到他,别说是他,臣妾心里都有点不适应。”

霍翎顺便问了下先农坛那边的情况。

景元帝知道她真正关心的是什么:“放心吧,安儿很乖,没有打扰到祭祀的进行。”

“那就好。”

两人聊了会儿闲话,也就各自睡下了。

霍翎再醒来时,景元帝和安儿都已经不在床上。

她命人进来伺候梳洗,正在盘发时,父子两才从外面回来。

霍翎从铜镜打量父子两的神情:“你们父子两起这么早,干什么去了?”

景元帝笑而不语,安儿却不是个能藏得住事的,两只手死死背在身后,仿佛生怕霍翎看不出来他身后藏了东西。

“母后,你好了吗?”

梳发宫女闻言连忙加快手上动作,迅速用一根凤簪固定好头发。

霍翎这才应道:“好了。”

“那你低头。”

霍翎不知道父子两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不过也配合着矮下身子,差不多与安儿平齐:“然后呢?”

一朵初开的垂丝海棠别在了霍翎的鬓角。

娇嫩艳丽,还沾着清晨的浅浅露水。

霍翎微讶,抬手抚摸鬓边花:“你父皇教你的?”

安儿用力点头,说:“好看。”

霍翎眼眸一弯,仰头去看景元帝。

景元帝笑,也道:“好看。”

霍翎直起身子,牵着安儿的手:“走,母后带你去荡秋千。”

才刚忙完亲耕礼和亲蚕礼两件大事,朝中一时也没其它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景元帝在凤仪宫里好好休息了几天。

除了陪安儿玩闹外,他还和霍翎一起练字赏画。

景元帝欣赏完霍翎的字迹,出声赞道:“字体挥阖,笔法刚劲。行云流水,浑然天成,你这一手字已经写出了自己的风骨。”

霍翎放下手里的毛笔:“也不知道是不是练多了,以前练字总要在心里反复叮嘱自己注意这个注意那个,现在笔随心动,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反而比以前写得要好许多。”

霍翎自小就喜欢练字,不过她少年之时,练字多是为了磨砺心性,在遇到景元帝以后,才开始认真打磨自己的字迹。

这些年里,她看过的名家字画,没有上千幅也有几百幅。眼光提高以后,再有景元帝时不时的提点,久而久之,这手字也算是彻底练出来了。

景元帝拊掌:“好一个笔随心动。可见你已经将朕教给你的技巧,全部融进了你的字里。”

霍翎原本是想表现得谦虚一点,但听到景元帝这话,还是没忍住笑了:“能听到陛下这几句夸奖,可真不容易。”

景元帝扬眉:“朕平日指点你练字时,对你很严厉吗?”

景元帝一向是个极有耐心的人,面对妻子兼学生,表现得就更有耐心了。

很多时候他都是把教霍翎练字下棋,当做忙完朝政之后的放松。

霍翎说出其

中区别:“平日夸我,仅仅是因为我的字有进步,而不是因为我的字有多好。”

“如今夸我,才是因为我的字真正能入了您的眼。”

景元帝哑然失笑,不得不承认霍翎说得对。

两人又聊了会儿字画,话题就不知不觉转到了千秋节上。

景元帝的生辰在五月底,霍翎的生辰在六月中,安儿的生辰在七月十一,三人的生辰靠得不算近也不算远。

前面三年,因为霍翎怀孕、安儿年纪还小,他们一直待在皇宫里。

如今安儿也快满两岁了,远的地方去不了,近的地方还是可以去一去的。

景元帝问霍翎:“我们五月搬去避暑山庄,在那里一直住到八月再回宫,你意下如何?”

霍翎自然是笑着说一切都好。

霍翎以为,她以为……

她以为景元帝会陪伴她很多年。

她甚至有担心过,也许在未来某一日,当她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时,他们之间会慢慢生出嫌隙,不复最初的信任与坦诚。

可她唯独没有想过,在安儿刚满两岁,在他的身体还没有露出任何病态时,他就这么突然地倒了下去。

景元二十六年九月,大朝会上,在所有朝臣的注视下,景元帝突然口吐鲜血,从龙椅上一头栽倒,昏迷不醒。

彼时,霍翎正在给许时渡刚出生的女儿准备满月礼物,安儿坐在她旁边玩积木,就见一个十分眼熟的内侍冲进殿内,二话不说先行跪下,泣声道:“娘娘,陛下出事了,胡太医请您赶紧带太子殿下去一趟太和殿。”

霍翎猛地站起:“你说什么!”

近身伺候的无墨、崔弘益等人也都满脸震惊。

霍翎紧紧抓着扶手,不等内侍再说什么,她先一步开口吩咐:“无墨,你抱着安儿,我们边走边说。”

太和殿是景元帝的寝宫,就位于举办大朝会的勤政殿后方,所以在景元帝吐血晕倒后的第一时间,立刻被送回了太和殿。

这位过来传话的眼熟内侍,就是在太和殿里面伺候的。

他了解到的情况也不多,只知道今天的大朝会快要结束时,景元帝就这么从龙椅上栽倒下去,胡太医给景元帝把过脉后,立刻催促人去请皇后和太子。

李满要留在太和殿守着,就派了这位腿脚快的内侍过来传话。

霍翎心乱如麻,一种难言的悲伤从心底直冲喉间,让她喉头哽咽。

她下意识攥紧了袖中的手帕。

安儿被无墨抱在怀里,整个人都有些懵懵懂懂的,他左看看右瞧瞧,突然小声问霍翎:“母后,父皇怎么了?”

指尖刺入掌心的钝痛让霍翎恢复了几分冷静,她朝无墨伸出手:“把安儿给我。”

孩子入怀,霍翎用力抱紧了他:“一会儿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害怕,知道了吗,有母后在。”

安儿下意识抓住霍翎的衣襟,嘴巴一扁,点了点头,将小脸埋在霍翎的脖颈处。

温热的呼吸扑在霍翎的肌肤上,带着淡淡奶香味。

霍翎蹭了蹭安儿的脸庞,压下眼眶的湿润。

无论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她与安儿,现在的她都不能自乱阵脚。

凤仪宫与太和殿位于同一条中轴线上,距离不算远,不过一刻钟,霍翎就看到了太和殿的轮廓。

她仰起头,看着刺目的太阳高高悬挂在天际。

这会儿正是午时,那轮太阳照在身上时,却没有任何暖意。

明明是烈日当空,却又给人一种日薄西山之感。

文武百官身穿朝服跪在殿外,太医院所有太医也都候在外面,李满正在焦急地走来走去。

突然,李满眼前一亮,一个箭步冲到霍翎面前:“娘娘,您来了。”

他想要说些什么,余光扫见周围跪伏的朝臣,还是将所有的话语都咽了回去,默默在前领路。

安儿从霍翎怀里抬起头来。

孩子在有些地方的敏锐不输大人。

除了凤仪宫外,太和殿就是安儿最熟悉的地方,以往他每次来这里,太和殿都会变得十分热闹。可这一回,看着人来人往却安静到死寂的宫殿,他攥着霍翎衣服的力气更大了。

霍翎却已经顾不上他了。

绕过十六面绣着江山图的屏风,一进入殿内,霍翎就看到了静静躺在床上的景元帝。

双眼紧闭,面色铁青,嘴唇透着不详的青紫之色。呼吸微弱到,霍翎几乎看不见他的胸膛在起伏。

胡太医正在给景元帝施针,额上都是汗水。

霍翎没有上去打扰,默默站在旁边,用食指抵在安儿的唇上。

安儿明白她的意思,圆溜溜的眼睛瞬间红透,嘴巴一扁就落下泪来,却强忍着没有抽噎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胡太医结束施针,掏出帕子擦了擦汗水,在李满的提醒下,才注意到霍翎来了。

“娘娘。”

胡太医快步来到霍翎面前。

霍翎紧紧盯着他:“告诉我,陛下还能醒过来吗?”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新帝大婚之前,军国大事,……

“陛下的病情来势汹汹,等老臣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用银针暂时封住陛下的穴位,护住陛下的心脉。如果娘娘做好了准备,老臣可以拔出银针,强行唤醒陛下。”

胡太医的话略有些隐晦,但霍翎还是完全领会了他的意思。

她沉默了下,又问:“陛下能醒来多久?”

胡太医叹气,心下也不是很好受:“以陛下的身体情况,至多一个时辰。拔针时间越晚,陛下的情况会越糟糕,还请娘娘早做准备。”

霍翎凝视着胡太医,还有一事不解:“陛下的平安脉一向是由你来负责,他的身体,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这几天陛下的身体都很正常,顶多就是因为受了风有些头疼,怎么会突然到了这种地步?”

胡太医道:“陛下的脉相很古怪,像是突发恶疾,导致心脉枯竭。”

霍翎蹙眉,想到一个可能:“会不会是中毒?”

胡太医犹豫了下,慎重道:“确实有这种可能,但老臣不熟悉毒理,无法确定。”

“崔弘益,你带着人,将陛下今天触碰过的东西都封存起来。”

霍翎迅速吩咐下去。

她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让守在外面的太医都进来给景元帝看看。就算……就算不能救回景元帝,让景元帝多清醒一些时辰也是好的。

随后,霍翎没有继续待在这里,而是抱着安儿去了外殿——陛下为何会突然倒下,事后肯定要进行彻查,但这并非眼下最紧要的事情。

“李满,你去将文盛安、陆杭和詹凌请进来。”

在李满匆匆前去请人时,霍翎将安儿放到了景元帝以往常坐的位置上。

脱离温暖的怀抱,安儿扭了扭身子,下意识贴了回去,想要重新钻进霍翎的怀里,却被霍翎一把按住。

霍翎坐到安儿的身侧,就像平时她坐在景元帝身侧一样。

她捧着安儿的脸庞,用帕子一点点拭去他脸上的泪水,又为他整理头发,抚平衣襟。

“安儿,你

还记得你父皇平时坐在这里时,是什么样子的吗?”

霍翎尽可能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和平时区别不大。

“你要跟他一样,好好坐着,不要乱动,也不要哭。你可以做到的,对不对。”

安儿乖乖不动,只用一双眼睛去看霍翎:“可是母后,我不想坐在这里,我想去陪父皇。”

霍翎抚了抚他的头:“等一等好吗。你先在这里陪母后,然后我们再一起去陪你父皇。”

安儿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应好。

文盛安三人都跪在殿外,一听皇后娘娘传召,立刻起身往殿内走。

待看清太子和皇后的坐位后,如文盛安、陆杭这样的聪明人,已经猜到了端倪。虽然早在景元帝吐血倒下时,他们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会儿,还是忍不住心中伤感。

从景元帝还是皇子时,文盛安就已经在他身边辅佐。

陆杭稍晚一些,但在景元帝登基以后,也一直被景元帝重用倚仗。

经历过先帝那样胡来的君王,大家都觉得在景元帝手底下干活很舒心,根本不用担心自家的顶头上官突然一拍脑袋,就搞得满朝动荡。

况且,景元帝确实是一位宽厚仁慈的君王。

他垂御天下二十六载,手中的权势是如此强大而稳固。

如陆杭这样的人,虽说一直在向皇后示好,但也绝对没想过景元帝会突然出事。

相比起他们脸上的哀痛,霍翎却是面沉如水,不动声色。

“你们三人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本宫找你们来,是有几件事情要吩咐你们。”

她的目光最先落在詹凌身上。

景元帝突然出事,皇宫的安危就是重中之重。

“宫中守卫情况如何?”

詹凌的个人能力不算出众,但这么多年下来,他能坐稳禁卫军统领的位置,除了景元帝信任他以外,还因为他行事向来认真。

这会儿霍翎问起宫中的守卫情况,他回答得不假思索:“在陛下出事的第一时间,臣就命底下人戒严了。”

“还不够。”霍翎道,“从现在起,皇宫内外,除了出示本宫手令的人,所有人不得擅自进出,几处宫门也要加派人手。你亲自去盯着。”

詹凌也知道情况特殊,拱手再行一礼,领命退下。

看到詹凌退下,霍翎心下稍安,这才看向文盛安和陆杭:“陛下的病情,你们应该都心里有数了,本宫也不瞒你们。”

“娘娘。”陆杭语气哽咽,反应却极快,“陛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江山社稷,还请娘娘早做安排。”

文盛安也开口附和。

只是看着如此年幼懵懂的太子殿下,两人心下都不禁长叹。

还好……还好皇后娘娘稳得住。

想到这儿,两人都悄悄抬眼打量霍翎,却只能从她脸上,看到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奏。

“那就将其他几部尚书、左都御史和翰林院掌院都请进来。”

文盛安提醒:“宗室那边,也需要人出面。”

“让端王和诚郡王也一起进来吧。你们先在此恭候。”

霍翎抱着安儿重新回到里面。

几位太医正在低声讨论,胡太医看到霍翎进来,轻轻摇了下头。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霍翎下令:“让陛下醒过来。”

景元帝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先是哭得小脸通红的安儿,然后才是霍翎。

他从霍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或许,也不需要从旁人的神情去推测。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现在的他到底有多孱弱。

“太医怎么说?”

霍翎唇角微颤。

胡太医告诉她的话,她可以复述给文盛安和陆杭听。面对景元帝,她却做不到无动于衷。

但最终,霍翎还是开了口:“太医说,陛下只剩一个时辰来交代后事。”

景元帝疲惫地闭上眼睛:“……太医查出什么问题了吗?”

“暂时没有。”

“满朝文武都在外面跪着吗?”

“在。”

“那朕的死讯瞒不住。”景元帝重新睁开眼,“让文盛安他们进来吧。”

几乎在景元帝传召的下一刻,文盛安他们就进来了。

看到他们来得如此之快,景元帝眼中闪过一抹欣慰。

这必定是皇后的安排。

他原以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孩子长大,为孩子铺平登基的道路,可意外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

主少国疑。

在太子还如此年幼的情况下,他需要的,大燕需要的,都不是一位只会哭哭啼啼守在他塌边的皇后,而是一位可以迅速抽离情绪冷静下来,把控局面,辅佐太子稳定朝政的皇后。

景元帝看了看身侧的安儿,心下一叹,吩咐陆杭拟旨。

他的诏书一共有两道。

第一道是将行唐关主将周嘉慕调去燕北,行唐关副将霍世鸣接替主将之职。

第二道是他大行以后,皇太子于柩前即皇帝位;吏部尚书文盛安、礼部尚书陆杭和左都御史陈浩言三人辅政;尊皇后为皇太后,新帝大婚之前,军国大事,兼取皇太后处分。

等所有人确认过上面的内容,陆杭捧来遗诏,请景元帝用玉玺。

景元帝对霍翎说:“皇后,替朕用印吧。”

霍翎握住玉玺,在诏书右下角落印。

立好遗诏,景元帝仿佛卸下了心头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黯淡。他急促喘息了几下,再次开口:“你们都退下吧,朕还有些事情,要单独交代皇后和太子。”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景元帝、霍翎和安儿三人。

霍翎压低身形,凑得离景元帝极近,方便景元帝与她说话。

景元帝先说正事。

他强撑着精神,给霍翎报了几个地点,又给霍翎报了几个人名。

霍翎没有追问这些地点和人名有什么用,只是点头:“陛下放心,我都记下了。”

“还有朕私库里的东西,留出两成,分给大公主、二公主和宁信她们……余下的,都留给你和安儿……你们会有很多需要用到钱的地方……”

“主少国疑,朝臣在朕活着的时候,不敢轻举妄动,等朕不在了,谁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

“詹凌是可以信任的,但他能力不足。周嘉慕是端王的人,由他继续担任行唐关主将,朕终究不能放心,只能在仓促间将你爹提拔上去……”

“在京中有禁卫军可以保护你和安儿。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在燕西也有一支大军能够接应你和安儿,作为你们母子的后手。唯有如此,才能保你们母子性命无虞……”

霍翎听着他在一桩桩一件件交代后事,终于还是没忍住,将头埋在他胸口上。

该交代的事情,景元帝都交代得差不多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不断流逝。余下的最后一点时间,景元帝终于还是留给了自己的私心。

“有几句话,朕从来没对你说过……”

“朕有时候会想,如果能在十六七岁时就遇到你,那该有多好,我们会有漫长的岁月可以相伴。但有时候又会想,如果朕在十六七岁时就遇到你,朕依旧会对你动心,但在漫长的岁月里,朕无法保证自己能完全不猜忌你。”

霍翎诧异。

景元帝笑了一下:“偏偏命运让朕在四十岁时遇到了你。”

她是如此年轻、鲜活、野心勃勃。

在她入宫的头两年,他知道她有能力,也需要用她来制衡朝臣,于是就顺手推舟,让她从后宫走向前朝。

再后来,她怀胎十月,为他生下一个壮实的、聪明的、伶俐的继承人。

相伴的六年时光里,她陪着他走过人生最后的岁月,他帮她铺好了通往权力的台阶。

他即将离她而去,她必须要独自一人护住他们刚满两岁的孩子,面对那群狼环伺的朝局。

这时候,他只怕她不够强大,只怕她护不住自己,护不住他们的孩子,护不住他们的江山。至于余下的事情,他已经没有心力再去考虑了。

安儿是他们的孩子,是他选定的太子,日后的新君,但比起安儿,她才更像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在处理朝政时,在日常谈话中,他将自己的政治理念一点点灌输给她。

她是他的皇后,妻子,爱人,也是他的学生。

“现在没有外人,要是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吧。等朕不在了以后,你会非常辛苦。”

“陛下。”

霍翎抬起头,泪如雨下。

看到母后哭了,原本还小声抽噎着的安儿,顿时开始放声大哭。

景元帝努力抬起右手,但手刚抬到一半,就无力垂了下来。霍翎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庞上。

景元帝动了动手指,为她拂去眼泪。

“陛下,我不要您走。”

霍翎原以为自己可以

伪装好,不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丝怯懦,让他能更安心地离开。但是……但是……在她的人生里,景元帝是对她最好的人。

即使未来她还有漫长的岁月,但是她已经可以确定,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一个人能如他一般宽容她、纵容她。

他不顾朝臣反对,册封她为皇后,为她举办盛大的册后大典。

在她入主中宫以后,一直专宠于她,采纳她的建议,允许她涉足前朝,为她铺好了通往权力的台阶。

他给了她最想要的权力和地位,他是她的丈夫,亲人,老师,知己,朋友,是她最坚定的同盟。可现在,她就要永远失去他了。

她就要永远失去,她此生最重要的人了。

“傻姑娘。”

景元帝叹了口气:“朕本来就是会走在你和安儿前面的。”

霍翎不断摇头:“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霍翎,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霍翎感受到景元帝的气息越来越弱,放在她脸庞上的手掌也在脱力滑落。霍翎死死抓着景元帝的手不放,语气急促:“季鹤淮。你叫季鹤淮。”

景元帝的目光移向安儿,又再次看向霍翎。那里面闪烁着霍翎也无法完全分辨明白的复杂。

但最终,他的眼神还是一点点温柔下来。

“阿翎,这江山社稷,从此以后,全都托付给你了。”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太后要的,不是真相。……

文武百官从日正中天跪到日暮西沉,太和殿内都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就在众人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一看时,紧闭多时的朱红色殿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

红到泛紫的诡异晚霞铺满天际,霍翎牵着季衔山走出太和殿,视线从文盛安、陆杭、陈浩言、柳国公、端王等人身上一一划过。

“娘娘……”

“陛下,殡天了。”

霍翎这句话,仿佛触发了什么机关般,原本安静到死寂的太和殿外,瞬间哭声成片。

几乎所有人都在低头抹泪,只有霍翎没有。

她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悲伤的痕迹,只是静静凝望着台阶之下哭泣的群臣,一直到周围哭声渐弱,霍翎才看向陆杭:“国不可一日无主,陆尚书,颁布陛下的遗诏吧。”

陆杭是一众重臣里与霍翎接触最多的人,从霍翎还没正式入主中宫时,他就已经见识过霍皇后的手段。

他相信,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霍皇后心中的悲痛绝对远超在场众人。

尤其是太子年幼,霍皇后在朝中根基不稳,陛下这一去,就算有遗诏在,她的处境,也绝不会比陛下在时要好。

但从她的身上,陆杭感受到的,只是极度克制的冷静。

陆杭不敢耽搁,从匣子里取出遗诏。

绝大多数人都是刚知道遗诏的内容。对于景元帝的安排,他们心中各有思量。

就连那些个被请进太和殿里,先一步知道遗诏内容的人,也都没忍住泛起了嘀咕。

其实对于第一道遗诏,他们是很不满的。霍世鸣原本就执掌了一支燕羽军,如今又被提拔为行唐关主将,日后必定有外戚坐大的风险。

只是在那种情况下,谁都不可能站出来反对陛下的安排。

陛下的想法很好揣测。一方面,他是想增加霍皇后手中的筹码。一方面,他也是想防范柳国公的势力。

这几年里,柳国公府的行事确实低调了许多,但事实上,柳国公府的根基并未受损,勋贵依旧以柳国公为首。

可陛下在安排辅政大臣时,不仅越过了柳国公,还安排了三个与柳国公没有太多交情的大臣。

文盛安就不用说了,这些年一直在帮助陛下削弱勋贵的势力。

陆杭是朝中有名的老狐狸、墙头草,不会轻易站队。

陈浩言与柳国公也没什么私交。当初季渊晚刚被选进宫里,端王一系势力大涨时,他没少上书弹劾端王一系的人。

……

陆杭念完遗诏,跪在季衔山面前,将手中的遗诏呈给他:“请太子登基。”

所有朝臣跟着跪下,声音整齐划一:“请太子登基。”

季衔山之前已经得过霍翎的叮嘱,虽然被这如海浪般的呼声吓了一跳,但还是伸手去接了圣旨。

所有人再喊:“参加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喜欢学大人说话。朝臣三呼万岁的场面,季衔山见过很多次。他也记得在朝臣三呼万岁后,父皇都会说些什么。

“众爱卿平身。”

颁布完遗诏,就是从法理上定下了季衔山的新君身份。至于登基大典,在霍翎询问以后,陆杭表示,礼部会在二十天内筹备妥当。

霍翎没有给陆杭讨价还价的余地:“半个月后,举办登基大典。”

若是按照正常的情况,霍翎的立后大典筹备了两个月,季衔山的立储大典同样筹备了两个月,登基大典的场面只会更加盛大隆重,所需要用到的各种器物仪仗也只会更多……

但如今只能一切从简,先将大义名分彻底定下。

霍翎看向文盛安:“文尚书是大行皇帝钦定的辅政大臣,朝中文臣也一直以你为首,大行皇帝的丧事,哀家就托付给你与其他几位尚书了。”

文盛安拱手行礼:“请太后放心。”

霍翎摆手:“你们都先退下吧。”

文盛安领着众人下去。

柳国公站在端王身边,他低着头,眼眶周围还带着哭过的红痕。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柳国公突然心有所感,回头望去,却发现太和殿外已经没有了少帝和霍太后的身影。

“怎么了?”端王压低声音。

柳国公隐晦地摇了摇头。

***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消散,黑暗如潮水般淹没太和殿,又被一盏盏长明灯驱散。

在文盛安带着朝臣离开时,霍翎多看了柳国公和端王的背影几眼,就牵着季衔山再次进入太和殿。

李满来到霍翎面前,请示过后,带着宫人去更换太和殿里的东西,撤掉那些颜色艳丽的物件。

无墨也走了过来,面上还稳得住,眼底却毫不掩饰担忧之色:“娘娘,德妃她们过来了。”

霍翎道:“请德妃过来。”

德妃来得很快,她面容憔悴,眼眶红肿,显然也是刚大哭过一场:“娘娘节哀。”

霍翎直接道:“后宫之事,交由你代掌一段时间,带着两位公主和妃嫔们好好送先帝最后一程。”

“臣妾遵命。”

退下之前,看着霍翎平静而疲惫的面容,德妃没忍住劝了一句:“娘娘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陛下那里,还需要娘娘多加照拂。”

季衔山靠在霍翎怀里,早已经累得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