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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七十一章“多谢皇后娘娘赐酒。”……

能凭着自己的意愿,去支持或驳回某本奏折,在大半天时间里,决定一百万银两的去向,这种决策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

离开御书房时,霍翎还意犹未尽。

她问景元帝能不能将那三本折子交给她。

“这些折子都是臣妾选出来的,臣妾也想知道它们施行后能取得怎样的结果。”

很快,这三个衙门的长官和户部尚书一起受到了宫里的召见。

这三个衙门顿时有种赢了头彩的感觉。

在听说陛下要组建骑兵后,他们原本都不抱什么希望了。谁曾想,他们递上去的折子,居然真的被陛下看中了。

但等几人进入皇宫,来到御书房后,景元帝一指身侧的霍翎:“皇后有事要寻你们。”

几人一愣。

皇后娘娘寻他们?

他们与皇后娘娘可没什么交情啊。

正面面相觑之时,霍翎拿起桌案上的三本折子,递给身后的崔弘益。

崔弘益将各衙门的折子,一一交还给各衙门的长官。

霍翎道:“三位大人的折子,陛下和本宫都看过了。你们回去以后,尽快做出更详尽的预算,等户

部审查无误后,就麻烦曹尚书给他们批银子。”

几人在官场混迹多年,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虽然皇后娘娘说,折子是由她和陛下一起看的,但陛下可说了,是皇后娘娘找他们进宫的。

这折子是谁挑选出来的,还用想吗。

被具体点到名的户部尚书率先出列应是。

三个衙门的长官在犹豫片刻后,也想开了。

不管折子是谁选出来的,受益的都是他们衙门。

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站出来,说一些让陛下和娘娘都不高兴的话,即将到手的几十万两银子飞了可怎么办?

皇后娘娘能从一堆折子里,将他们的折子挑选出来,可知皇后娘娘是何等高瞻远瞩、远见卓识,他们绝不能做一个目光短浅,让自己衙门痛、其它衙门快的人啊。

看着几人顺服的反应,霍翎侧头,朝景元帝微微一笑。

只要利益足够,即使是最顽固的臣子,也能放弃自己的原则,坐视她在朝政上发出自己的声音。

“等各衙门开始动工后,每月月初,几位大人都要呈上一份折子,将过去一个月做了什么事情细细道来。”

在几人离开前,霍翎还好好交代了一番。

这些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从她手里给出去的钱,她要看到效果。

即使几人离宫后没有刻意声张,但这会儿各衙门的人都盯着宫里、盯着户部呢,一看那三个衙门的长官和户部尚书一起进宫,暗道不妙,纷纷想办法打探消息。

打探着打探着,就听到了一些风声。

许多人嘴上难免念叨几句“不合规矩”。

但不管他们私底下如何念叨,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人敢念叨到景元帝和霍翎面前。

霍翎的动作实在太快了。

等这些人听到风声的时候,三个衙门都已经收到户部拨下来的第一笔银子。

钱都给到位了,现在再说什么“不合规矩”,难道还想让三个衙门将到手的银子吐出去?

如此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没有谁愿意去做。

很快,众人的注意力再次被转移——在最近一次的大朝会上,景元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正式提出要组建一支骑兵。

这个决定得到了满朝附议。

自从先帝北伐失败后,朝堂之上,主战派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再和北边的大穆开战。但是再支持主和的官员,在朝廷犹有余力的情况下,都不会拒绝多组建一支骑兵。

景元帝将此事交给兵部,让兵部先拟定出一份章程。

霍翎知道了前朝的决议后,也很高兴。

对于这支骑兵,霍翎心里是有一些想法的。

在局势还不明朗的时候,那些滑不溜手的重臣不会轻易站队到她身后。她只能去拉拢一些中下层官员,或是拉拢一些有潜力、有才能的年轻官员。

想要在短时间内强大自己的实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强大她的家族。

在官场里,越往上走,位置就越少。

行唐关副将的职务不能说有多高,但在武将里,霍世鸣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

如今大燕没有战事,霍世鸣不可能从战场上获取功劳,建立功勋;也不可能动主将周嘉慕的位置,将周嘉慕取而代之。

在朝堂格局已经稳固的情况下,想要尽可能帮助霍世鸣晋升……

“组建骑兵”这样一个与国有利,也完全符合霍翎个人利益的想法,就顺理成章冒了出来。

如果她能帮她爹争取到这个机会,让她爹来统领这支骑兵,霍家的实力就能更上一层楼。

但很快,霍翎又暗暗叹了口气。

这支骑兵的好处,她看得到,其他人也不瞎。

虽然霍翎相信霍世鸣的能力,但一来,霍世鸣从未接触过骑兵,二来,霍世鸣在军中的资历算不上深厚。等兵部那边制定出具体章程后,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下场争抢。

霍翎琢磨一番,也只能暂时将此事放到一边,先等兵部那边的章程出来后,再做进一步打算。

***

从无到有组建一支骑兵,需要牵扯到方方面面,兵部的动作不可能太快。

几场秋雨过后,帝都一夜转凉。

霍翎今天起得比平日略晚些,掀开被子时,被那股凉意激得一下子清醒了。

无墨拉起床幔,为霍翎添上外衣,这才让其他宫女进来伺候霍翎梳洗。

霍翎道:“这天变得也太快了。”

无墨道:“可不是嘛,昨天还热得不行。到了半夜,我和尚岚她们都起来多添了一床被子。”

霍翎问:“信送出去了吗?”

前些天她收到了霍世鸣送来的家书,原本是打算尽快回信的,正好碰到骑兵之事,霍翎就等到前朝出了结果,才给霍世鸣回了信,在信里提及此事。

“已经送出去了。”无墨笑问,“尚服局那边送来了新做好的衣服,娘娘一会儿要去看看吗?”

霍翎应了声好,又吩咐道:“让尚服局那边,给咱们宫里的人都做两身秋衣。”

一听这话,周围伺候的宫人纷纷欢喜起来。

宫权在握,霍翎其实不需要做太多邀买人心的事情。但对她来说,不过随口吩咐一句,就能让宫人们在伺候时更尽心,惠而不费,为何不做。

用过早膳,霍翎先去了趟偏殿,看尚服局新送来的那些衣服。

衣服不需要试,都是按照她的尺寸量身定做的,一应料子也都是最好的,霍翎关心的还是样式合不合心意。

正看着呢,就听外头传来请安的动静。

霍翎放下手里的衣服,望向走进殿内的景元帝,笑问:“陛下这会儿不应该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吗?”

景元帝道:“朕打算出一趟宫。”

霍翎这才注意到景元帝换了一身青衣,腰间还别着一根紫箫,一身富贵闲散的打扮。

她愣了下,立刻反应过来:“陛下要带臣妾一起出宫吗?”

景元帝笑道:“快去换一身衣服。”

“陛下要去哪里?”

“你不是想见见丁景焕他们吗,朕今日正好要去一趟吏部。”

景元帝显然是有正事要办,霍翎也没让景元帝等太久。

她同样换了一身青色长裙,用一根发簪将头发尽数挽起,没有佩戴多余的饰品,就和景元帝一起出宫了。

为了方便处理公事,六部衙门都被安置在同一条巷子里。

马车驶入巷子,不时能看到身穿不同品阶官袍的官员在巷子里走动。

这还是霍翎第一次来六部衙门。

红墙黛瓦,翘角飞檐,六部衙门从外面看几乎一模一样,红色大门两侧都矗立着雄伟的石像。

不过,五部衙门外面矗立的石像都是石狮子,只有户部门口,摆着两头招财的貔貅。

霍翎打量了一番,客观评价:“六部衙门不如我想象中气派。”

景元帝朗声一笑:“这天底下最气派的地方,你已经见识过了,当然觉得六部衙门不过尔尔。”

景元帝出宫一事是和文盛安打过招呼的。

文盛安早早带着左右侍郎候在门口,瞧见景元帝的马车,当即迎上前去。

还没来得及出声请安,就先听到马车里传来景元帝爽朗的笑声。

文盛安心头一跳,已经猜到景元帝是在和谁说话了。

果然,马车帘子掀开,帝后相携而下。

文盛安心下叹气,老实行礼:“陛下和娘娘亲至,真是令吏部蓬荜生辉。”

霍翎欣赏了一番文盛安言不由衷的神情,就跟着景元帝一起走进吏部衙门。

大燕有“官不修衙”的传统,衙门外部只是看起来不够气派,内部却显得有些破败。尤其是秋天到了,原本茂盛的花木渐渐凋零,更添一丝寥落。

霍翎说:“原本还以为文尚书是在说客套话。”

景元帝看向她,等待她的下文。

霍翎说:“现在看来,陛下和本宫的到来,确实是令吏部蓬荜生辉。”

景元帝又是一笑:“促狭。”

心下却觉得霍翎出宫以后,表现得比平时要亢奋一些。

文盛安抽了抽嘴角,特别想开口插一句:娘娘嫌弃吏部衙门破败,不如顺道给吏部也批一笔银两,让他们修一修衙门吧。

一路上遇到不少吏部的官员。

很多人都没来得及看清景元帝和霍翎的相貌,单是看见文盛安和两位侍郎在前领路作陪,就猜到了两人的身份,连忙抱着手里的东西退到一旁,低头行礼,直到帝后一行远去,才敢重新抬头,匆匆去忙自己的事情。

文盛安将帝后二人迎进议事厅,命人奉上茶水,又亲自取来一沓厚实的资料:“陛下,都在这里了。”

霍翎扫了几眼,才知道景元帝这回微服私访所为何事。

其实还是和马政贪污案有关。

马政贪污案牵扯极广,被杀被贬的官员多达几十人,空出了许多官位。

这些官位大都是三品以下。

三品以下的官员升迁调度,都由吏部来负责。

但这回涉及到的官员数目太多,吏部不好擅专,景元帝得知此事后,干脆安排了一次微服私访,正好也带霍翎出宫见见丁景焕几人。

***

“唉,这京师的日子,还不如在安平府的时候痛快。”

都察院某间屋舍,堆满书稿的角落里,丁景焕摊开一本杂记盖在脸上,幽幽叹息。

去年夏天,他被朝廷派去安平府暗访监牧区,依靠自己的努力,先是成为马贩子的座上宾,每天都有免费的酒喝,后来又一步步往上爬,成为了安平府监牧区监牧使的好兄弟,每天都有免费的美酒喝。

丁景焕喝着那些依靠自己的俸禄,连一坛都买不起的美酒,心里那叫一个感动,送好兄弟去死的时候那叫一个不舍。

当朝廷派来的钦差带着禁卫军破门而入,看着自家好兄弟被禁卫军摁倒在地,丁景焕痛苦地闭上眼,不忍心看自家好兄弟的惨状,只能忧愁得又多喝了几杯酒,离开宴席时还不忘捎走一坛酒。

要不是朝堂派去的钦差太铁面无私,丁景焕回京时,高低得把好兄弟家里的美酒都顺走。

没能顺走那些美酒,丁景焕现在喝酒只能自己掏腰包。

想到这儿,丁景焕猛地坐直,遮在脸上的杂记掉落下来,被他长臂一捞,稳稳捞住。

“这个月是不是该发俸禄了?”

坐在隔壁的同僚听到动静,接话道:“这才月初,月底才发俸禄。”

丁景焕那张称得上是绮年玉貌的脸上,露出痛苦扭曲之色。

“这不可能。我上个月的俸禄都花得差不多了,怎么这个月的俸禄还没发下来。”

同僚无语,丁景焕好酒这件事情,都察院上上下下都知道。

毕竟能在左都御史设宴请客时,一个劲埋头喝酒,恨不得把长官家里的存酒都喝光的家伙,还是非常罕见的。

要不是丁景焕这家伙做事有分寸,从来不会在都察院里饮酒,也不会带着酒气来上衙,早就有不少看他不顺眼的同僚弹劾他了。

“你从安平府回来后,朝堂不是赏了你不少好东西吗?”

丁景焕理直气壮:“你知道的,我来京中这么长时间,一直没喝过樊楼的酒……”

同僚彻底不想搭理这家伙了,起身就准备去用午膳。

丁景焕唉唉叹气,整个人又重新瘫回椅子上,琢磨着升迁的事情。

也不知道这回晋升以后,能涨多少俸禄?

丁景焕正琢磨着俸禄的事情,鼻子突然抽了抽,再次坐直,狭长眼眸微微眯起。

他用手摸了摸下巴,嘟囔:“居然有人敢在都察院里饮酒。这可是连我都不敢做的事情啊。”

他站起身来,打算看看是哪个同僚如此胆大包天。

等他拿捏住了对方的把柄,哼哼,接下来半个月的酒就有着落了。

顺着酒香飘来的方向,丁景焕走到距离他所在屋舍不远的一处庭院里。

这处庭院不大,正中摆着一张石桌。

石桌之上,几坛美酒并排摆着。

其中一坛开了盖,边上还摆着几个盛满酒水的碗。

“樊楼的竹叶青。”

丁景焕走近,再次嗅了嗅酒香,又左右望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他朗声道:“不知是哪位朋友,在此摆酒款待丁某。”

另一头的圆形拱门外,有女子笑了一声:“丁大人怎么知道,这酒是为了款待你而设的?”

丁景焕没想到接他话的,居然是位姑娘。

听声音,还是位极年轻的姑娘。

但普通的姑娘,能出现在都察院里,还能在众人的眼皮底下,运进来这么多坛美酒吗?

“都察院里,人人都知道丁某嗜酒。”

“这酒就摆在丁某的衙房旁边,还特意开了封口,难道不是为了引人前来吗?”

女子道:“丁大人所言不差。”

丁景焕伸手端起离他最近的那碗酒,动作潇洒:“我入都察院两年,因为害怕被同僚弹劾,从来不敢在都察院里沾过半滴酒。”

他仰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如今终于有了正当理由。多谢皇后娘娘赐酒。”

身份被一语道破,霍翎也不再遮掩,带着无墨和崔弘益,跨过圆形拱门,走进这狭小的庭院。

丁景焕的视线在霍翎身上停留一瞬,立刻垂下,放好空碗,拱手行礼:“臣丁景焕,拜见皇后娘娘。”

霍翎的目光也落在丁景焕脸上。

丁景焕穿着六品官员的绿袍,这样的颜色,若是穿在其他人身上,总有些难言的别扭,但他年轻俊美,风流不羁,愣是将这身官袍穿得顺眼无比。

“当初在御书房,本宫听文尚书说起丁大人的事迹,就知丁大人不同俗流。”

“今日一见,果然是不虚此行。”

丁景焕再自视甚高,听到这番夸奖,也难免有受宠若惊之感。

因为以皇后娘娘之尊荣,实在不需要对他这样一个着绿袍的小官员说什么客套话。

而且都察院消息灵通,丁景焕也听说过不少有关这位皇后娘娘的事迹,知道这位娘娘动起怒来,就是他的顶头上官陈御史,在她面前也讨不到什么好。

他郑重道:“娘娘过誉了。”

霍翎笑了一下:“丁大人不必客气。”

见状,跟在霍翎身后的崔弘益道:“听闻丁大人爱酒,娘娘就派奴才去樊楼买酒。奴才也不知道丁大人最爱哪一种酒,就随便买了几坛,也不知道丁大人喜不喜欢。”

丁景焕道:“我平生最爱的就是免费的酒。只要是免费的,不管酒的味道如何,都是好酒。”

崔弘益笑容满面:“有皇后娘娘的吩咐在,奴才可不敢糊弄丁大人。”

一位上位者对下位者是什么态度,其实不需要从上位者的言行,只需要从她身边人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不同俗流……

想到皇后对他的这个评价,丁景焕突然问:“娘娘以前可逛过都察院?”

霍翎道:“本宫是第一次过来。”

丁景焕:“若娘娘想要好好参观一下都察院,臣愿亲自领路。”

和聪明人交谈就是轻松,不过就在丁景焕话音落下的瞬间,庭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无墨笑道:“定是陛下过来了。”

果然,一行人簇拥着景元帝走了进来。

陈御史身为左都御史,景元帝亲临都察院,他肯定也是要陪在左右的。

结果刚一进来,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陈御史顿时将杀人的目光投向丁景焕。

丁景焕大惊失色,这是多么大的误会。

景元帝没注意到他们的眉眼官司,目光落在丁景焕身上:“你就是丁景焕?”

丁景焕顾不上洗清自己的冤屈,先给景元帝行礼。

景元帝挥手免礼,看向走到他身边的霍翎,笑问:“你说要用酒引出丁御史,这是成功引出来了?”

景元帝没有注意到陈御史杀人的目光,霍翎却是扫见了。

她对陈御史解释,同时也是为丁景焕解围:“还请陈御史见谅。”

“是本宫与陛下打了个赌,说姜太公钓鱼,讲究的是愿者上钩,丁御史是国之栋梁,本宫想见他,却不想直接派人传召他,就用了这几坛酒和他开了个玩笑。”

陈御史稍稍松了口气。

丁景焕也听得心中一动。皇后娘娘说他不同俗流,她用美酒引他出来的举动,难道不是更不同俗流吗?

但不得不说,比起直接传召,还是这种方法更对他胃口。

“本宫与陛下还另有要事,就不留下来参观都察院了。”

霍翎这句话,显然是在回应丁景焕刚刚说的话。

紧接着,霍翎又指着石桌上那些酒:“这酒是给丁大人买的,丁大人请自便吧。”

“尤其

是那几碗竹叶青,既已盛了出来,就不要浪费。丁大人与陈御史一起喝了吧。”

说罢,霍翎和景元帝就一起离开了庭院。

丁景焕和陈御史连忙行礼恭送。

等到再也看不见帝后的身影,丁景焕轻咳一声,问陈御史:“陈大人,这酒,您要喝吗?”

陈御史狠狠瞪了丁景焕一眼。

丁景焕嘿嘿一笑:“我知道您老人家不会破例的,我帮您喝。”左右手同时伸出去,当着陈御史的面端起两碗,三两下就喝光了碗里的酒。

别说,在都察院,当着顶头上司的面,奉皇后娘娘的命令喝着免费的美酒,这酒简直是好喝到天上有人间无。

就在丁景焕准备伸出手去端最后一碗酒时,陈御史眼疾手快,抢在他前面端起了酒碗,骂道:“你这小子,就不能给我留一碗吗。”

“再说了,本官这是破例吗。本官这是听从了皇后娘娘的吩咐。”

他在都察院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光明正大在都察院喝酒啊。

差点被丁景焕这小子坏了他的好事。

丁景焕傻眼,但余光一扫,瞧见剩下那几坛美酒,再次眉开眼笑。

接下来半个月的酒不用愁了。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中宫有孕。

霍翎此次出宫,最大的收获就是,见到了包括丁景焕在内的五位年轻俊才。

这五人各有性格,各有风采,但给霍翎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依旧是丁景焕。

类似这种“用酒引人”的无伤大雅的小手段,霍翎并非只对丁景焕一人用了。

但面对这种小手段,只有丁景焕表现得最自如、最受用。

他有非常明显的喜好,但如果有人将这种喜好视作他的弱点,那就大错特错。都察院里看他不顺眼的大有人在,迄今为止,依旧没有任何人抓到过他的错处。

看似狂放不羁,实则粗中有细。

从他伪装成马贩子,一步步成为监牧使的座上宾,就知道他的行事风格与寻常人颇为不同。

这种不同,才是霍翎最看重他的地方。

一位循规蹈矩的君子,当然也能被霍翎高看,却很难为霍翎所用。

而丁景焕,是有可能为她所用的。

趁着无锋入宫轮值,霍翎在御花园召见了他:“本宫没记错的话,当初你奉命护送钦差出京,去的是安平府吧?”

无锋应是。

霍翎道:“那你与丁御史关系如何?”

无锋有些讶异,神色也变得莫名起来:“属下在安平府时,多是护卫在钦差大人身边。不过与丁御史也有接触。丁御史此人,颇为,额……”

无锋犹豫了下该怎么形容:“他有好几次求上门来,说监牧使家中的美酒都是买来送给他的,希望钦差大人能尽数还给他,但钦差大人说那些酒都是赃物,拒不奉还。”

“丁御史最终还是没能从钦差大人那里要来被收缴的美酒,不过有意思的是,他靠着自己的软磨硬泡,成功敲诈了钦差大人的好几顿美酒。”

霍翎失笑,突然话锋一转:“那你有被他敲诈到吗?”

无锋:“……”

霍翎看他那副神情,就知道肯定是有的,别开脸笑了两声,才正色道:“我寻你过来,是要你做一件事。”

“娘娘请吩咐。”

“不是什么难事。每月月初,你亲自上门给丁景焕送五坛酒。要最好的酒。”

在霍翎和无锋谈话的时候,其他人都退得远远的,只有无墨能留在身边。

听到这里,无墨疑惑:“为何一定要送五坛?”

霍翎道:“以丁景焕的酒量,五坛酒只能解他的馋,却不能让他喝得痛快。”

免费的酒不是那么好喝的。

尤其是她送的酒。

丁景焕想喝个痛快,就要有所表示。

无锋问:“娘娘,他要是不愿收呢?”

霍翎微微一笑:“都察院的陈御史都不敢不喝本宫的敬酒。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做出这种不明智的事情。”

等无锋按照霍翎的吩咐,带着五坛美酒登门时,立刻被涨了月俸却依旧钱袋空空的丁景焕迎了进去。

没办法,以前当七品小官的时候,喝的是最便宜的酒。现在好不容易立功升官了,要是还喝最便宜的酒,那他这功不是白立了,这官不是白升了吗!!!

这酒想买好的,价格自然就上去了,月俸自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够用了。

京师寸土寸金,绝大多数中下层官员都租不起内城的房子。为了照顾这些官员,朝堂建了不少廉租房来安置官员。

丁景焕独身一人,现在就住在廉租房里。

无锋走进里面一看,顿时被房子的简陋震惊到了。

好歹也是朝中正五品的官员,要不要穷得如此荡气回肠啊,多余的家具是一件都没有,厅堂里除了桌椅板凳就是乱七八糟的酒坛子。

丁景焕注意到无锋的神情,哈哈一笑:“无锋侍卫长别介意,这里对我来说只是个喝酒睡觉的地方,能住就行。”

无锋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抱拳致歉:“丁御史至情至性,超凡脱俗,是我少见多怪,失礼了。”

丁景焕搓了搓手,立刻改了对无锋的称呼,顺着杆子往上爬:“无锋兄弟要是实在不好意思,想请我喝酒赔礼的话,我就盛情难却了。”

无锋面色古怪,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带来的五坛美酒,但转念一想,这五坛美酒的确不能算是他花钱买的。

只是,主动开口要他请酒赔礼,是不是太厚脸皮了点?

无锋一边腹诽,一边果断应道:“过几日休沐,我请丁御史去酒楼饮酒,不醉不归。”

丁景焕大喜,送上门来的冤大……不,这分明是他一见如故的好兄弟啊。

丁景焕拉着无锋聊了好一通天,直到天色渐暗,丁景焕才和无锋依依惜别。

目送着无锋离开的身影,丁景焕没有起身相送,拎起离他最近的一坛酒,打开后闻了闻扑鼻而来的酒香:“上等的玉泉酒。”

有美酒喝,丁景焕当然是高兴的。

但是一想到喝完这几坛美酒后,钱袋空空的他又要回去喝那些寡淡无味的便宜酒水……丁景焕痛苦地闭上眼睛。

潇洒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被人拿捏住了他的弱点。

丁景焕心下唏嘘,给自己狠狠满上一大碗酒。

“好喝!痛快!”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的事情,且等明日再看吧。

***

兵部前前后后忙了两个多月,终于赶在腊月之前,将一应章程准备得差不多了。

兵部左侍郎亲自将足有一掌厚的章程,送到柳国公面前,请柳国公过目。

等柳国公确定没问题后,这份章程才会上呈给景元帝。

柳国公吩咐道:“你将东西放下,我这两天好好看看。”

等兵部左侍郎退下,柳国公坐回桌案前,却不急着翻看。

他在思考的,是另一件事。

时至今日,柳国公已经不敢小瞧霍皇后了。

在霍皇后没进京前,柳国公府是何等声势。

陛下和文盛安一直想打压勋贵,多年下来却收效甚微。

但在霍皇后进京以后,短短两三年的时候,柳国公府就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今不如昔”。

组建骑兵这个主意是由霍皇后提出来的,柳国公就难免要怀疑她的用心。

以霍世鸣的官职品阶,足够独领一军了。

霍皇后有没有想过为她爹争一争?

这一琢磨,就琢磨到了下衙的时间。柳国公回到府邸,二儿子柳通和孙子柳诚过来给他请安。

柳诚是柳通的长子,端王妃的堂弟,这几年一直在国子监读书。在柳世子外放以后,柳诚就被叫了回来。

如今柳国公府有什么迎来送往的事情,都是这位孙子在张罗。

儿子一辈,柳国公已经没什么指望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培养孙子一辈。

所以等两人请过安后,柳国公将此事告诉了他们。

柳诚听完以后,面色十分

凝重:“祖父,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霍家坐大。这支骑兵,决不能落入霍家手里。”

柳国公颔首:“这支骑兵是由霍皇后提议组建的,好在霍世鸣此人在军中资历不足,又没有接触过骑兵。”

“只要有各方面条件都比霍世鸣更合适的将领出现,霍皇后也不好亲自下场拉偏架。”

当然,在柳国公心里,是期待霍皇后下场拉偏架的。

从霍皇后入主中宫以后,就尽可能一碗水端平,从来不会因个人喜恶影响了行事和判断。

所有人都知道京兆尹邱鸿振是霍皇后的心腹,但不久前各衙门上折子请求景元帝批银两时,霍皇后并没有选中京兆府的折子,而是选了三个与她毫无交集的衙门。

这也是陛下愈发信重她,朝臣看到她涉足朝政却反应不大的原因。

一位才能出众、公允周全的皇后,是值得朝臣敬重的。

但是如果这位皇后亲自下场拉偏架,偏袒自己的家族,就是破坏了自己以前努力塑造出来的形象,有纵容外戚坐大之嫌。

柳通这会儿却突然插话:“爹,我们能举荐我们的人吗?”

不等柳国公勃然斥责,柳诚先一步道:“爹,这支骑兵,我们也不能要。”

“不管这支骑兵最后落入谁的手里,只要能让霍皇后的算盘落空,对我们柳国公府来说就是好事。”

几日后的大朝会上,柳国公代表兵部,将组建骑兵的章程呈给景元帝。

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的众臣立刻打起精神。

组建骑兵的前期准备都由兵部负责。等兵部完成了这些前期工作后,这件事情就可以正式提上日程了。

眼下就要过年,招募新兵、训练骑兵的事情可以放到年后再做。

唯独一件事情,需要在年前敲定。

那就是这支骑兵的将领人选。

驻守在各地的大燕军队多达几十万,但只有两支骑兵。这两支骑兵的份量可想而知。

只要是武将,就没有不眼馋的。早在消息传开以后,不断有驻守在外地的武将给景元帝递折子,阐述自己关于组建骑兵的构思和想法,末了还腆着脸,求景元帝给一个表现的机会。

景元帝一看这种情况,就将此事交给吏部。

先由吏部那边整理出一份名单,他再从名单里挑出合心意的人选。

***

消息传回凤仪宫时,霍翎正在用早膳。

近来京师下起了鹅毛大雪,行走在外面,隔了几步远,就会被风雪阻挡视线。但这种寒冷被彻底拦在了凤仪宫外面。

待在温暖如春的凤仪宫里,霍翎这几天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吃完最后一勺粥,霍翎让身边伺候的宫女又给她添了半碗。

无墨道:“娘娘这两天胃口不错。”

尚岚道:“听说御膳房最近新换了个厨子,是新来的厨子做的东西更合娘娘心意吗?”

霍翎道:“可能是这几天外面太冷了。”

几人说话时,崔弘益在外求见。

霍翎一边吃着粥,一边听着崔弘益打探来的消息,神色如常:“本宫知道了。”

朝臣的反应都在霍翎意料之中,比起这个,她更关心无锋那边的情况。

“你去找无锋时,他怎么说?”

崔弘益忍笑:“无锋侍卫长一直在和奴才叫苦,说是再这么下去,他就要吃不消了。”

霍翎道:“以无锋的性子,在丁景焕面前估计讨不了什么好。”

崔弘益认同:“可不是嘛,丁御史花光自己的俸禄后,总能寻到借口去找无锋侍卫长请客。”

“无锋侍卫长说,丁御史一个劲和他称兄道弟,一点儿都不见外,现在已经把他的俸禄当成自己的俸禄来花了。”

听到“称兄道弟”四个字,霍翎也忍不住笑了:“丁景焕是拿准了无锋会同意。”

丁景焕的上一个好兄弟,可是被他亲自送上了断头台。

这一个好兄弟,不至于到上断头台的地步,但月俸什么的,看样子也别想保住了。

无锋是听从她的命令去接近丁景焕的,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和丁景焕翻脸。丁景焕也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行事。

无墨倒是十分幸灾乐祸:“以前在宫外,让无锋这家伙请我们吃顿饭,他都搜搜的,总算有人能治一治他这抠门的毛病了。”

“你给无锋带句话,不必顾及本宫的命令。下回丁景焕再上门打秋风,直接拒绝掉。”

霍翎吩咐完崔弘益,又笑骂一句:“丁景焕这家伙,还敢仗着本宫的命令得寸进尺,真是给他脸了。”

***

所有人都在盯着吏部,吏部也不敢耽误,花了两天时间,文盛安就将名单交上去了。

景元帝看了眼名单,问文盛安:“名单上的这些人,吏部是怎么挑选出来的?”

天子垂询,文盛安不敢怠慢,一一仔细介绍。

名单上一共有三人。

第一个人叫郦淮,是大燕名将郦彭越之子。

郦彭越擅长马战,先帝时组建的两支骑兵,其中一支就是交给郦彭越来操练指挥。

郦淮当时在郦彭越麾下担任亲卫,是亲眼目睹过郦彭越如何训练骑兵的。

除了家学渊源外,郦淮本人通读兵书,经历过北伐一战。他所率领的军队,是北伐一战中为数不多的亮点。此后,郦淮驻守地方,没有再指挥过什么重大战争,但在地方上也多有剿匪之功。

第二个人叫安鸿羽,这也是一位老将,常年驻守在燕北前线。

两国交界之处并不太平,大穆仗着骑兵来去自如的优点,经常将小股正规军伪装成盗匪,闯入大燕的国土劫掠边境百姓。

等到大燕的军队听到消息赶过去时,村庄里只剩满目疮痍。

安鸿羽驻守前线期间,想方设法让大穆的骑兵吃了几次亏,让他们不敢再像以前那样猖狂,因此深受朝廷信任。

第三位则是霍世鸣。

介绍到霍世鸣时,文盛安道:“承恩公的身份远高于前面两位将军。身为行唐关副将,也有资格领兵一方。”

“平定羌戎叛乱之时,承恩公更是深入七百里瀚海沙漠,直奔羌戎王帐。”

景元帝颔首:“朕听文卿的意思,是更看好郦淮。”

文盛安回答得滴水不漏,看不出太多立场倾向:“论资历,其实是安将军最合适。”

景元帝敲了敲折子,不动声色道:“你先退下吧。”

吏部选出来的这份名单,十分经得起推敲,无论是排在第一位的郦淮还是排在第二位的安鸿羽,都是景元帝用

了多年的臣子。

在他们两人面前,霍世鸣的资历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但要说霍世鸣的名字不配列在上面,那也不是。

以他的品级,足够独领一军。

再说了,组建骑兵一事是皇后娘娘最先提出来的。就算不论其它,单是考虑到这一点,都要给皇后娘娘一个面子。

霍翎也很快听说了这份名单。

她怀中抱着一个汤婆子,坐在暖阁里,望着窗外白雪纷纷,银装素裹,心下反复思量。

“娘娘,燕西那边又来信了。”

无墨的声音打断了霍翎的沉思。

霍翎回头,拆开信封。

在信里,霍世鸣委婉表达了自己对骑兵主将这个位置的渴望。

“除了这封信外,还有一车老爷和夫人送给娘娘的年礼,都是燕西的特产。无锋问我们要怎么处理。”

“东西都好生收着。”霍翎将看完的书信收好,继续琢磨名单的事情,“这个位置,还真不好争啊。”

无墨小声道:“是陛下那边……”

霍翎叹了口气:“不仅是陛下那边。”

她的心思瞒不住景元帝,但景元帝的心思,她却没能完全看透。他允许她涉足前朝,会乐意她现在就染指兵权吗。

“还有朝臣那边。”

“爹爹在军中根基还是太浅了。有郦将军和安将军在前面顶着,如果我爹越过他们被提拔上去,朝中物议怕是与我不利。”

无墨有些不甘心:“难道我们就放弃了吗,娘娘谋划了这么久。”

霍翎摇头:“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当然不可能放弃。但是我需要一个能顺理成章推爹爹上位的理由。”

她身为皇后,可以有私心,可以偏袒自己的家族,这是人之常情。

但如果她想要在朝中有一个好名声,方便自己以后的行事,就要拿捏住分寸,不能表现得太过火。

也许是名单中“霍世鸣”的存在,引起了一些朝臣的警惕。

外戚从来都是为朝臣所不耻和打压的,一时间,不少朝臣都纷纷上书举荐郦淮和安鸿羽。

尤其是安鸿羽,这位老将要资历有资历,要能力有能力,常年在燕北前线驻守,与大穆的骑兵交锋过很多次,算是大燕军中少有的,熟悉骑兵的将领。

看着这股浩荡的声势,柳国公长舒口气,觉得一切都稳了。

但就在景元二十三年最后一次大朝会即将召开,是时候正式宣布主将人选之时,一个消息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中宫有孕。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在这后宫之中,一个与她血……

自从组建骑兵一事被提上日程后,朝中纷扰不断。

霍翎明面上不好出手,私底下却在反复斟酌思量。

长时间劳心伤神,再加上寒冬腊月,为了保证宫殿里的温暖,炭火总是烧得很足,在室内待久了,就不免昏昏欲睡。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霍翎每天都会晚上半个时辰起床。

她的胃口也变大了。

不过她的胃口一向不错,这段时间吃得多,也只当是天气愈发冷了,或是新来的御厨做的饭菜更合她心意。

就为这个,霍翎还给新来的御厨赏了不少银两。

直到这天上午,胡太医带着陈大夫一起过来给霍翎请平安脉。

当初霍翎将陈大夫安排进太医院以后,就没怎么过问陈大夫的情况。

但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陈大夫出身燕西,还是被崔弘益亲自送到太医院的,自然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和陈大夫为难。

陈大夫也不是嚣张跋扈的人,从来谨言慎行,将精力都放到精进自己的医术上。

久而久之,就入了胡太医这位太医院院正的眼,被胡太医收为弟子,带在身边。

当然,现在称呼“陈大夫”已经不合适了。

现在应该称一声“小陈太医”。

霍翎看到故人,也很高兴:“胡太医给本宫请过许多次脉了,不如这回就让小陈太医也来试试,如何?”

不是任何一个太医都有资格凑到皇后面前,给皇后请脉的。

霍翎不需要多关照小陈太医,只要表现出这么一点亲近态度,小陈太医在太医院的日子就能安心顺遂许多。

结果小陈太医的手刚搭上霍翎的脉相,脸上就浮现出了淡淡的讶异。

“娘娘脉相极好。”

“要是娘娘不介意,就等胡太医请完脉后,再将结果告知娘娘。”

胡太医原本还有些迷糊,手指摸到霍翎的脉相,顿时就明白了。

“恭喜娘娘。”

霍翎一时间还真没反应过来。

左嬷嬷年长,又见多识广,立刻听出了言外之意,惊喜道:“胡太医,娘娘是不是……”

胡太医捻须轻笑:“娘娘,您这是喜脉。看脉相,有一个多月了。”

霍翎愣在原地,下意识学着胡太医的动作,将右手两指搭到左手脉搏上。

感受着指尖下不断震颤的脉搏,霍翎还是有些失神。

她竟然有孩子了……

身边伺候的人在震惊过后,也纷纷欢喜起来。

左嬷嬷将无墨拉到一边,小声问:“娘娘这个月的月事是不是推迟了?”

无墨道:“是迟了。”

左嬷嬷无奈:“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无墨用掌心拍打自己的额头,脸上满是懊恼:“我和娘娘说了以后,娘娘说可能是不小心冻着了,我就……我就没太放在心上……”

左嬷嬷顾不得指责无墨,惊道:“娘娘冻着了?”

无墨也立刻紧张上了:“前些天嶙梅阁的红梅开了,娘娘去赏了梅花,在外面待的时间长了点。”

左嬷嬷赶紧去找胡太医询问,无墨重新回到霍翎身边:“娘娘,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霍翎回神,如实道:“有种奇妙又意外的感觉。”

她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

从她决定进宫以后,她的每一步谋划,都是从手中已有的筹码出发。

她不会将希望和未来,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孩子身上。

也有不少人私底下给她进献过生子秘方,想借此来讨好她,被她狠狠惩戒了一番后,这种情况才消停。

但这不代表她没有期待过这个孩子的到来。

——在这后宫之中,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陛下在哪儿?”

霍翎站起身来:“我要在去找陛下,和他说这个好消息。”

以往霍翎有什么事情要找景元帝,都是直接找过去,但这会儿她怀了身孕,外头风雪还那么大,左嬷嬷哪里敢让她出门啊。

崔弘益素来机灵,主动请缨:“娘娘,您就行行好,让奴才去,给奴才一个在陛下跟前讨赏的机会吧。”

霍翎忍不住笑了:“本宫若是拦着不让你去,岂不是做了恶人?”

她重新坐回去,摆摆手:“行了,你快去吧。”

太和殿里,景元帝正在翻看郦淮、安鸿羽和霍世鸣三人递进京的折子。

三人在得知朝廷要组建骑兵后,纷纷上折,在折子里写了不少练兵的想法。

他们都是熟读兵书、领军多年之人,单看折子上的内容,分不出明显高低。

坦白来说,真要完全看资历和能力,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安鸿羽。

但景元帝没有立刻定下人选,就说明他不只是考虑到了资历和能力,还有其它因素在左右他的决断。

景元帝放下折子,走到窗边,负手望着窗外无垠雪色。

突然,他眸光一凝,问身后的李满:“那个人是不是崔弘益?”

一道人影正在雪中疾行,朝着太和殿而来。

李满仔细瞧了几眼,肯定道:“是崔弘益。”

崔弘益来得极快,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太和殿门口。

景元帝已在殿内候着他了,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崔弘益先一步狂喜道:“陛下,胡太医方才来给娘娘请脉,娘娘有身孕了。”

景元帝怔愣。

直到身边传来李满惊喜的道贺声,景元帝霍然起身。

“摆驾去凤仪宫!快!”

这是景元帝期待了很久,久到他几乎已经不再期待的孩子。

当他走下御辇,站在宫殿门口时,竟有一瞬情怯。

这种突如其来的怯懦,让他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紧闭着的宫殿大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炭火的热气与冰天雪地相撞,在冷热交叠之间,景元帝抬起眼眸,看到霍翎站在门内,面色红润,神情闲适,唇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陛下怎么还不进来?”

景元帝漂浮着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他迈过门槛,就要揽她入怀。

刚触碰到她那被炭火烘得暖洋洋的袖口,想起自己从外面带进来的一身寒气,动作又是一顿。”

你怎么出来了,还穿得这么单薄,小心着凉。”

在景元帝走进来以后,半开的殿门就立刻被宫人关上了,霍翎压根没受什么风。

“臣妾想亲自去和陛下说这个好消息,他们都拦着不让。”

景元帝解下外面的大氅,这才伸手去牵霍翎:“他们做得对,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雪,还是要小心些。”

两人坐下以后,景元帝问:“太医怎么说?”

霍翎道:“知道陛下肯定要亲自过问的,胡太医和小陈太医还在偏殿候着。”

不等景元帝垂问,两位太医就先一步竹筒倒豆子,将霍翎的情况一一道来。

霍翎弓马娴熟,进宫以后也从未疏于练习,身体一向很好,一整年下来,连个头疼发热的小毛病都很少见。

她的怀相也很好,怀孕这一个多月里,该吃吃,该睡睡,没受什么苦头。

景元帝稍稍松了口气。

在纯然的惊喜退下去后,他心中百感交集,既高兴于这个孩子的到来,又因为过往的惨痛,让他心底有一种难以言喻又无法排解的惶恐。

“开安胎药了吗?”

“从今天起,娘娘每五天……每三天请一次平安脉,一定要仔细盯着,不能让娘娘有任何闪失。”

吩咐完胡太医,景元帝又看向左嬷嬷:“皇后这一胎月份尚浅,宫里上上下下,你多盯着些。她有孕的消息暂时不要外传。”

“凤仪宫这个月所有人的月钱涨三倍,好好伺候皇后,等她平安诞下孩子,朕重重有赏。”

安排好这些琐事,景元帝挥退殿内众人,这才得以和霍翎单独说话:“累不累,要不要朕陪你去休息?”

“臣妾才睡醒不久,一点儿也不累。”

霍翎握住景元帝的手,像是看穿了他镇定之下的惶恐不安,出声宽慰道:“陛下,您别担心。我身体好,从小到大没生过几场病。”

“有我这样的母亲,这个孩子,一定会平安健康地生下来,顺遂无忧地长大。”

景元帝闭了闭眼,喉中微涩。

“您还没摸过这个孩子吧。”霍翎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您感受到了吗?”

景元帝说:“感受到了。”

霍翎嗔道:“我这个做母亲的都没感受到。”

景元帝笑了一下,又与霍翎说起后宫之事:“朕从内务府那边,再调几个有经验的嬷嬷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年底宫中要举办年宴,你今年不好操劳,就让德妃帮你盯着吧。”

“至于其它事情……”景元帝含糊了一下,“你也别操心,只管好好养胎,过了头三个月再说。”

霍翎心下微微一动,其它事情?

如今前朝和后宫中比较值得关注的事情,就是骑兵主将的人选一事。

不过最终霍翎还是没有开口询问。

有些东西,主动开口要了,就会落入下乘。

霍翎忍不住想,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

***

吏部的那份名单,是在腊月之前交上去的。

胡太医诊出喜脉,也是在腊月之前。

霍翎在凤仪宫经营了这么长时间,又有景元帝亲自出手压下消息,她怀孕的风声一点儿也没传到外面去。

朝臣左等右等,都没等到景元帝公布骑兵主将的人选,开始陆续上书举荐郦淮和安鸿羽。

景元帝将所有折子留中不发,一心拖延着时间。

这一拖延,就拖延到霍翎这一胎将满三个月,拖延到今年最后一次大朝会即将召开,景元帝才将消息放了出去。

后宫震惊。

前朝震惊。

原本觉得胜券在握的柳国公,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胸口气血翻涌,喉头一腥,侧头吐出一口血来。

“祖父!”

孙子柳诚大惊失色,赶紧过来扶住柳国公。

二儿子柳通也慌了:“爹,我这就去请太医。”

柳国公神情灰败,气息局促,一听这话,却猛地扣住柳通的手,几乎用尽了全身气力,才挤出接下来的话语。

“去请大夫。避着人将大夫请进府里,不要声张。皇后有孕,实乃国朝之大喜事,你现在进宫为我请太医,岂不是让人觉得……”

柳国公惨然一笑:“我们柳国公府对中宫有孕一事,心存怨怼?”

柳通的手被捏得生疼,听到这话,脸色更白了几分:“是、是,我这就去请大夫。”

等柳通离开后,柳诚将柳国公扶回椅子上,担忧地看着柳国公:“祖父,您没事吧。”

“茶。”

柳国公闭上眼睛,几乎没有力气说话了,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倒下。

“难怪陛下要压着所有人的折子,迟迟没有定下骑兵主将的人选。”

柳诚将茶水端过来时,恰好听到柳国公这句呢喃,终于知道柳国公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了。

宫里应该早就知道皇后怀孕的事情了,只是之前还不到三个月,才没往外声张。

如今眼看着实在拖延不下去了,皇后这一胎也坐稳了,才将风声放出来。

还是在今年最后一场大朝会的前一天放出来。

事情做到这个份上,陛下更属意谁去统领这支骑兵,还需要猜想吗。

“我们谋划了那么久,却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柳诚唇角发苦:“骑兵统领之位,肯定要落在霍世鸣头上了。”

柳国公就着柳诚的手,喝了两口水,才感觉自己恢复了一点力气:“现在骑兵统领是谁,已经无关紧要了。”

柳诚一愣。

柳国公叹息:“你再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皇后有孕,对我们影响最大的是什么事情?”

柳诚面色巨变:“渊晚那孩子……”

柳国公闭上眼睛:“你别在这里守着我,我没什么大碍了。你快去端王府找王妃,好好劝一劝她吧。”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如果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

事实证明,柳国公还是多虑了。

等柳诚怀揣忧虑,匆忙赶去端王府,生怕这位素来高傲到眼里容不得一丝沙子的堂姐,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时——

端王妃正独自坐在院中发愣。

婢女仆从都被她打发得远远的。

端王妃身边的嬷嬷怕她出事,连忙去找了端王。

端王这会儿也是刚知道霍翎有孕的消息。

他靠坐在椅子上,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听到嬷嬷的话,他不敢耽搁,收拾了下自己的心情,就匆匆回了正院。

看到安静坐在凉亭里面,没有什么过激反应的端王妃时,端王松了口气:“王妃,外面风大,不如……”

端王妃突然出声,打断端王的话:“她叫霍翎,是吗?”

端王一怔:“……是。”

端王妃没有回头,背对端王,姿态优雅到无可挑剔:“我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

“亲王侧妃与天子皇后,这两个身份要如何选,并不困难。”

类似的言语,霍翎也曾经对端王说过,如今又一次听到,竟然是从端王妃这里听到的。

这让端王面色微变。

端王妃似乎完全没有体会到端王的心情,她一点点剖析着自己的想法。

“以她的姿容,陛下要纳她为妃,不足为奇。但直接许诺皇后之位,入宫之后盛宠至今……她在入京之后进宫之前,定然早与陛下有了私情。”

端王沉默不语。

端王妃继续道:“你心里,是不是一直都认为,是陛下强迫了她?”

“还是说,你心里都明白,只是你宁愿认为是陛下强迫了她,宁愿认为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也不愿承认自己不如陛下。”

被自己的结发妻子毫不留情地贬低着,端王心头涌起一阵难堪,面上也带出了几分狼狈。

他终于沉默不下去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端王妃冷笑一声:“殿下,时至今日,你都没有看清你那位旧情人的真面目吗?”

“在燕西之时,她选择了你,是因为你在燕西的身份最高。”

“等回到京师之后,她看不上你,是因为她找到了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

端王妃缓缓回头。

冬日阳光疏懒,淡薄的微光落在端王妃的脸上,映出一片泪痕。

但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哽咽。

“你承认吧,如果今日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你,她根本不会弃你如敝履。”

端王面色大变,低喝道:“你疯了,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他下意识朝左右张望,确定院中没有其他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端王妃闭上了嘴,没有再说什么。

端王以手扶额,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你我应该关心的,是皇后怀孕以后,渊晚该怎么办?”

“他在宫中的处境原就尴尬,现在只会更尴尬。”

“至于我与皇后,早已是过去。”

端王妃再次发出一声冷笑。

端王只当没听见:“皇后肚子里的孩子,谁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如果是女孩,一切都好说。”

端王妃声音苦涩:“怀胎十月,她如今最多怀孕三个月。你这话的意思,是打算苦苦煎熬七个月吗?”

冥冥中,好像有一把铡刀,贴在了端王妃的脖颈上。

她已经感受到刀锋的森冷杀意,但铡刀将落未落。

这种生死之间的滋味,她还要品尝整整七个月。一想到这儿,端王妃不寒而栗。

端王走到端王妃身边,双手搭在端王妃的肩膀上,即使周围没有旁人,他的嘴唇也几乎贴在端王妃耳畔,将声音压得极轻极轻。

“这是陛下和皇后心心念念才得来的孩子,你要是对这个孩子出手,有想过后果吗?”

“就算这个孩子真是男孩……”

“陛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儿子。别忘了,渊晚是因为什么事情,才被养在皇宫里的。”

端王妃唇角轻颤:“那渊晚那里……”

端王道:“我也心疼渊晚那孩子。但是,渊晚到底是被留在宫里,还是被送回王府,都得看宫里的意思。”

端王妃低下了头,心里恨极了这种只能等待的滋味。

曾经的端王府和柳国公府,在面对霍翎时,地位超然。

可如今,猎人和猎物的地位早已颠倒。

中宫皇后高高在上,不能雷霆万钧地击溃他们,就用这种钝刀子一点点磨死他们。

是的,只要不出手,就不会犯错,就不会给端王府和柳国公府招来倾覆之祸。但长此以往,端王府和柳国公府的势力被不断削弱,他们在面对霍翎时,还有反击的力量吗?

何泰,就是前车之鉴。

***

对于中宫有孕一事,众人有惊,有喜,有意外。

但无论众人作何反应,次日的大朝会上,景元帝带着笑意出现在大殿之中。

拖延了一个多月,景元帝终于宣布了这支新骑兵的名字:燕羽军。

而统领燕羽军的人——

承恩公霍世鸣。

朝臣沉默。

无人出列反对。

景元帝很满意众人的反应,接着宣布道:“皇后有孕,朕要大赦天下,为皇后和皇嗣祈福。”

如果说昨天只是宫里放出了风声,那今天就是景元帝正式通告前朝。

这种大喜事,自然要满朝庆贺。

下朝以后,许多臣子匆匆返回衙门,拿出空白折子就开始写贺表,用最花团锦簇的言语,上书恭贺帝后,表示了他们对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的赞美和期待。

当然,一些反应比较快的臣子,早就连夜写好了贺表,等到大朝会一结束,立刻递了上去。

景元帝带着这些贺表去了凤仪宫。

凤仪宫里,霍翎倚在榻上和无墨聊天,其他宫人都退到殿外守着。

霍翎穿着宽松舒适的衣裙,长发用簪子拢起,随意散在耳后,浑身上下透着慵懒与闲适。

她也确实闲适。

这一个多月来,前朝和后宫都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事情。她除了养胎外,就是看书练字下棋。

霍翎问无墨:“你跟他确定过了吗?”

无墨道:“确定过了。”

“小陈太医说,到六个月的时候,他就可以确定孩子的性别。”

霍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将手放到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上。

满朝上下,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个孩子,等待着这个孩子的降生。如果这个孩子生在寻常人家,她希望这是个女儿,但生在帝王家,面对的又是如此处境……

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殿外传来行礼的声音,而后,景元帝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无墨机灵道:“奴婢去给陛下和娘娘斟茶。”

景元帝坐到霍翎身边,与她说起今日大朝会上的事情。

霍翎眉梢一挑:“燕羽军?”

景元帝道:“这支骑兵是你提议组建的,以羽字来命名,也算合适。”

霍翎道:“陛下怎么也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这不是让朝臣笑话您吗。”

景元帝捏了捏霍翎的手:“谁敢笑话朕。”

霍翎沉默了下,突然道:“谢谢陛下。”

景元帝轻叹:“说什么傻话。”

“我与陛下之间,自然无需说谢。我要谢的,是陛下依旧愿意相信霍家、重用霍家。”

景元帝抚了抚霍翎的长发:“这个也不用道谢。好了,不说这些了,来和朕一起看贺表,听听朝臣是如何夸你的。”

***

丁景焕随便收拾了些东西,抄着手离开都察院,徒步走回住处。

他一边走,一边发出惆怅的叹息声。

好不容易忽悠到了一个能请他喝酒的人,结果还没两个月,他的好兄弟就不愿意再慷慨解囊,请他喝酒了。

如今皇后娘娘有了身孕,愿意巴结上去的人就更多了,只怕很快,每月月初的五坛酒也要没了吧。

迎面吹来的风刮得丁景焕脸疼。

他低下头,缩着脖子,将大半张脸埋在大氅里,只留出一双眼睛盯着脚下的路。

“你可算回来了,我都等你半天了。”

就在丁景焕快要走到家门口时,他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丁景焕抬起头,看着抱剑坐在马车前面的无锋:“你等我做什么。这会儿才月底,还不到送酒的时候吧。”

无锋跳下马车:“这不是快过年了吗,我不仅给你送酒,还给你送年礼来了。不是我说,你家里实在太简陋了,照你这个活法,你冬天烧炭吗?”

“算了这个不重要。我帮你订了一车炭,明早送过来,已经付好钱了,足够你用完这个冬天。”

许是外面太过寒冷,丁景焕不再像平时一样嬉皮笑脸。

他神情平静到略显冷漠,微微垂落的眼眸透出几分审视,直到此刻,他才显露出谈笑间将贪官污吏一网打尽的干练风采。

丁景焕走到马车前,撩开帘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

宽敞的马车里堆满了东西,光是酒坛就不止十坛,还有一些上好的皮料布匹,可以拿去裁做衣服。

丁景焕当然不会傻到,觉得这些东西是无锋送的。

“我这样一个酒鬼,皇后娘娘是不是太过厚爱了。”

无锋干惯了活,这会儿已经卸了手中剑,在上上下下搬运酒坛:“我们家娘娘素来心善,听说你穷得荡气回肠,就随便赏了你些东西。”

“娘娘说,你是为国朝立过功的臣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大过年冻死吧。”

正经不过一瞬,丁景焕嬉笑:“这话听着也忒不吉利了。”

无锋翻了个白眼,气得一脚朝丁景焕踹去:“你小子别想偷懒,没看到我一直在干活吗,你就在旁边干杵着?”

丁景焕连忙往旁边一避,和无锋一起,将东西搬下马车,搬进房子里。

他站在门边,看着被堆得满满当当的厅堂:“皇后娘娘这敬酒,是越来越丰厚了。”

无锋哈哈一笑:“你不是喜欢喝酒吗,这敬酒丰厚了,难道不合你心意吗。”

丁景焕耸肩:“敬酒越丰厚,罚酒也越丰厚啊。”

无锋拍拍他的肩膀:“娘娘脾气很好的。”

丁景焕眉梢高抬,就他听到的各种关于霍皇后的事迹,可以夸她手腕了得,可以夸她智谋出众,“洛神在世”这种赞颂她风姿的话语也依旧在民间流传着,但脾气好不好,这个就比较值得商榷了。

“——只要你别惹怒了娘娘。”无锋默默补完后半句话。

丁景焕两只手重新抄回袖子里,暗叹一声:这是阳谋啊。

这确实是个阳谋。丁景焕所料不差,在霍翎怀孕的消息传出去后,短短几天时间里,就有很多人来向她示好。

丁景焕这个五品官员混在里面,实在有些不够份量。

但也正因如此,霍翎才特意让无锋送去一车年礼。

这个时候上门送东西,所取得的效果,远比其它时候都要好。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太阳入怀,衔山而起。”……

如今霍翎的平安脉都由胡太医和小陈太医来负责,两人每隔三天就给霍翎请一次平安脉。所有的脉案,景元帝都会亲自过目。

他曾经的几个孩子,大都不满三岁就夭折了。

生产对女子来说,更是一道鬼门关,霍翎的生母就是在生她时难产身亡。

有过这样惨痛的前车之鉴,景元帝不仅下旨大赦天下,还让大相国寺的高僧给霍翎念经祈福,甚至趁着过年张灯结彩的时候,往凤仪宫里添置了不少兆头极好的风水摆件,据说都是在佛前开过光的,能够保佑母子平安。

霍翎看得既无奈又好笑。

说实话,原本霍翎对于自己怀孕这件事情,是没有太大感觉的。除了胃口更好,睡眠更沉,她孕初期的反应并不强烈。

但上到景元帝,下到凤仪宫的每个宫人,在面对她时都忽然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她磕着碰着,再加上偶尔的孕吐,才让霍翎有一种真切的感觉:她肚子里正在孕育一个崭新的生命。

不过私底下,霍翎还是劝了劝景元帝:“您在处理朝政时,从来都是气定神闲。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就变得患得患失了呢。”

“朕是不是影响到你的心情了?”

景元帝也知道自己闹出来的动静太大,还反过来宽慰霍翎:“你别紧张,一切有朕和太医在。”

霍翎笑着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这个孩子出生后,一定会被陛下惯得不行。”

景元帝将自己的掌心覆在霍翎的手背上:“这是朕与你期待已久的孩子,朕当然会好好疼爱。”

霍翎看着景元帝,突然问:“如果臣妾肚子里的,是个公主呢。”

景元帝不想给霍翎太大压力,所以一直没和霍翎谈过孩子的性别问题,但听她问起,也没有回避。

“阿翎,朕不瞒你,朕更希望你肚子里的是个皇子。这样一来,他不仅会是朕唯一的儿子,还是中宫嫡子。”

“只要他平安诞生,顺利长大,他就是大燕的储君,未来的帝王。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他的地位。”

“如果可以的话,朕当然更希望自己的亲生孩子继承皇位。对你来说,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也远比过继过来,有自己亲生父母的宗室子要可靠。”

顿了顿,景元帝道:“但如果是个公主,也没关系。我们能拥有这个孩子,已经是上天厚赐。”

霍翎靠在景元帝怀里,温声道:“臣妾明白陛下的心情。”

在太医诊出她有孕之前,其实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孩子。

但在得知她怀孕以后,她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

而第二个念头是:她希望这是一个男孩。

那一刻,她没有去考虑其它东西,只从纯粹的利益去考量。

如果她有一个儿子,她在景元帝心中的地位就将无可动摇;那些左右摇摆不肯站队到她身后的朝臣,会开始支持她,倒向她;她不需要再将敌人的儿子养在皇宫里,也不需要将季三郎,或者其他与她并无关系的孩子养在皇宫里;她不用再担心所谓的日后。

就像燕羽军主将的位置,单靠她自己,很难帮她爹争取到。可是当她确诊怀孕后,景元帝就为她铺好了路。

——这个生在帝王之家的孩子,从还在娘胎时起,就被赋予了与普通人家的孩子截然不同的政治意义。

甚至可以说,在她借助这个孩子,谋得燕羽军主将的位置时,这个尚不知事的孩子,就成为了她手中最好用的筹码。

“等到这个孩子出生,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我们都将渊晚那孩子送回端王府,你看如何?”景元帝突然道。

霍翎轻应了声好。

季渊晚留在皇宫里,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没怀上孩子之前,都没太将季渊晚放在心上,如今自然也不会急吼吼赶季渊晚出宫。

***

燕西,常乐县。

自从收到霍翎寄来的那封书信后,霍世鸣就处于一种紧张又亢奋的状态。他连夜给霍翎写了一封回信,又花了许多功夫,写了一封有关练兵的折子呈给景元帝,之后就一直在等着京师那边的消息。

可左等右等,眼看着除夕都要到了,京师居然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按理来说,不管是谁成为骑兵主将,京师都会有消息传过来的。

到现在还没有收到风声,只能是因为主将人选迟迟没有定下。

念及此,霍世鸣愈发忐忑。

这一等,就足足等到了腊月二十九。

常乐县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满是过年的热闹喜庆。

在这种辞旧迎新的氛围里,几道快马踏破冰面,历经长途奔波,直入县城。

霍世鸣跪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听旨。

当听到“任命承恩公霍世鸣为燕羽军主将”时,霍世鸣心头一片滚烫。

这可是大燕唯二的骑兵啊。

也不知道阿翎是怎么做到的,居然真的帮他争取到了这个位置。

接过圣旨后,霍世鸣请内侍坐下喝茶,想跟内侍打听一下霍翎在京中的情况。

内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承恩公,娘娘说了,您若是问起她的近况,就让奴才将这封信交给您。您看完信件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在信件里,霍翎详细说了骑兵主将一事的始末,最后才告知了自己怀孕一事。

霍世鸣看到最后,简直惊喜万分:“娘娘有身孕了?”

在一旁等消息的霍泽惊叫道:“什么!阿姐怀孕了!”

方氏也为继女高兴:“阿弥陀佛,真是老天保佑。”

霍世鸣哈哈一笑,终于知道燕羽军主将的位置为什么会落到他头上了。

那位宣旨的内侍早已离开,霍世鸣实在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在厅堂里来回踱步,激动得直搓双手:“要是阿翎能一举生下一位小皇子,那就太好了。”

这个好消息带给霍世鸣的冲击,不亚于他成为燕羽军主将。

甚至可以说,只要阿翎能平安诞下一位皇子,区区燕羽军主将之位,都算不了什么!

方氏拉住他:“孩子几个月了?”

霍世鸣道:“有三个月了,不然也不能随便往外说。”

方氏笑道:“哎呦,那就是九月底十月初怀上的,可惜我们之前不知道。不然在给阿翎准备年礼时,我肯定要准备一些孩子能用上的东西。”

霍世鸣听得连连点头:“虽然宫里肯定什么都不缺,但这也是我们做外祖父、外祖母的一番心意。赶不上过年前送,就等过完年,再派人多跑一趟。”

“信上说了,预产期在七月,还早着呢。”

方氏在高兴过后,又忍不住纠结起另一件事情。

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霍世鸣成为燕羽军主将和中宫有孕的消息就传遍了常乐县。

军营里,留守军中的周嘉慕叹了口气,心中既有对霍世鸣的羡慕,又有对端王一系的忧虑。

末了,周嘉慕苦笑一声:与其担心端王,他不如先来担心担心自己的前程吧。

有霍世鸣这样一位背景深厚的下属,对哪位上官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方建白和孙裕成也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赶去霍府向霍世鸣道贺。

霍世鸣穿着过年新裁的衣服,大马金刀坐在厅堂里,脸上写满了准备大干一场的意气风发。

“你们来得正好。”

“我已经收到了骑兵的章程,打算这几天好好通读一番,趁着过年期间将一些能筹备的东西都先筹备起来。”

“等到出了年,天气稍暖和一些,就开始从军中选拔士卒,再从燕西各县招募新的兵源。”

“陛下任命我为燕羽军主将,我决不能辜负陛下和娘娘的厚望,一定要尽快操练出一支像样的骑兵来。”

孙裕成听得心头亢奋,凑到霍世鸣面前就开始询问相关细节。

方建白看他们在聊正事,却没有去凑热闹,先去了趟后院拜见了方氏。

“姑母,我听说阿翎怀孕了,她给你们寄的信里还有没有说别的?”

方氏正忧愁着呢,一看方建白过来问这个,立刻板起了脸:“信上说了,害喜不严重,能吃能睡,一切都好。”

方建白笑道:“那就行。”

方氏看他这个反应,突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拧了方建白胳膊一下:“建白,你还记得阿翎进京前,你和我说过的那番话吗?”

“你说你需要一些时间放下阿翎,好,姑母不逼你,在你爹娘逼你的时候,还帮你把你爹娘都挡了回去。就为这个,你娘私底下没少埋怨我。”

“如今阿翎不仅贵为皇后,还怀了身孕,你也总该放下了吧。”

方建白面上喜色一滞,下一刻,他温声道:“姑母,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容我再想想。我娘那里,也让你受委屈了,下次回家我会好好和她说的。”

方氏如今是再信不得他这话了。

过去两三年里,方建白在霍世鸣麾下表现出色。如今才二十二岁,就已经领三营一千五百人。

燕西这边,有不少官家妇人都来跟方氏打听过方建白的婚事。其中有几个姑娘的条件很是不错,但方氏都忍痛婉拒了,就是希望能再给方建白一些时间。

可看方建白,哪里有半点儿放下重新开始的样子?

方家可就这么一个独苗苗,总不能一直不成婚吧!

与此同时,皇宫里,许时渡也在和霍翎谈论她的婚事。

早在一年半以前,去行宫狩猎的路上,许时渡就跟霍翎说了,宁信长公主在给她物色夫婿的事情。

一直到了最近这段时间,许时渡的婚事才算是彻底敲定下来。

霍翎十分好奇:“是哪家郎君,竟能同时入了你和宁信的法眼。”

宁信长公主挑人的眼光十分苛刻,许时渡就更不用说了。

她压根不在乎对方的家世地位,这些都有宁信长公主为她把关。

她所要纠结的,就是对方能不能合了她的眼缘。

许时渡表现得落落大方:“是陆杭陆尚书的嫡长孙,名叫陆淮,之前一直在老家那边念书,今年才来了京师,如今正在翰林院里任职。”

霍翎笑道:“我虽然没见过陆淮,但只看陆尚书和德妃的品貌性情,就知道陆淮与你定是极相配的。”

许时渡抱着霍翎的胳膊:“那就借你吉言啦。”

霍翎道:“等过了年,让陛下下旨给你们赐婚,也更体面。”

许时渡用面颊蹭着霍翎的肩膀,肉麻兮兮道:“就知道舅母最疼我了。”

霍翎好悬没在喝茶,不然肯定要被呛到:“孩子就够闹我了,你别跟着胡闹。”

许时渡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这几天孕吐很厉害吗?”

霍翎顺手拿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比前段时间严重些,不过也还好,不影响吃饭睡觉。”

许时渡:“那你这段时间都待在凤仪宫里养胎?”

霍翎点头:“这个天气,道路湿滑,我在院子里转悠个几圈,都把宫人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一下,更别说往远一点的地方走了。”

许时渡却很支持宫人的做法:“是得注意着点。你想活动的话,就在殿内转悠,或是投投壶,射射箭,等天气暖和些了,再让皇帝舅舅陪你去西郊别院住一段时间。”

“你要是实在无聊,我多进宫陪你聊天。”

霍翎笑着谢过许时渡的好意。

许时渡一直待到景元帝过来,这才起身离开。

景元帝看霍翎面带笑意,不由问道:“你们都聊了些什么,这么高兴?”

“聊了嘉乐的婚事。”

“嘉乐的婚事终于要定下来了?”景元帝也不免心生好奇,“是哪家儿郎。”

听说是陆淮,景元帝点评:“样貌确实不错,难怪嘉乐肯松口。”

霍翎道:“我和嘉乐说了,等过完年,就让陛下下旨赐婚。”

景元帝一口应下,陪着霍翎用了午膳,睡了午觉,等到下午,才和霍翎一起去书房写春符。

年节之时,皇后给命妇赏赐春符,就和皇帝给朝臣赏赐春符一样,逐渐形成了一种惯例。

这几年里,霍翎一直没有停过临摹名家字画,再加上景元帝时不时的指点,她的字愈发潇洒灵动,既保留了颜体的优点,又多出几分自己的风格。

景元帝站在一旁欣赏了许久,目露赞许之色:“比当年在入城献俘图上落笔时,要进步许多。”

霍翎放好手中的毛笔,坦然收下景元帝的夸奖:“这叫名师出高徒。”

“臣妾不仅在书法上颇有进益,在下棋上也颇有心得。陛下何时想下棋了,就随臣妾下一局。”

霍翎的棋艺确实如她所言,大有长进,在与景元帝的对弈中,僵持了许久才最终落败。

景元帝道:“这段时间的棋谱确实没白看。”

要放在三个月以前,霍翎根本不可能坚持这么久才落败。

霍翎用指腹摩挲着黑子边缘,也不气馁,比起最开始被景元帝杀得片甲不留,如今她已经能有来有回跟景元帝对照厮杀了。

霍翎一边挑拣着棋子,将它们放回棋盒,一边与景元帝聊起明日的除夕宴以及接下来的几场祭祀。

无论是除夕宴还是祭祀祈福,霍翎身为皇后,都是要出席的。

景元帝特意叮嘱了一句:“明日在宴会上,不要碰那里的酒水和糕点,若是实在渴了,与朕说一声。”

霍翎道:“陛下是怕有人在酒水和糕点里动手脚吗?”

景元帝道:“有朕的人盯着,东西很难被人动手脚,但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两人聊到除夕宴,德妃也正好因为宴会的事情过来找霍翎:“娘娘,这是今年出席宫宴的人员名单。”

霍翎接过名单扫了几眼,看到几个递了条子请假的人:“承恩公因何故缺席?”

这位承恩公,指的当然是何皇后的亲生父亲。

在霍翎进宫以后,京师的承恩公府就显得失意落寞了。霍翎已经许久没听说过这家人的消息。

德妃道:“承恩公府的人说是受了风寒,病得实在起不来,也怕过了病气给陛下和娘娘。”

霍翎淡淡道:“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确实不宜强撑病体进宫。”

以这位承恩公的身份和地位,宫里听说他生病,原是该赐下一些药材的。

但看霍翎和景元帝都没有这个表示,德妃当然也不会出声讨嫌。

霍翎与承恩公府颇有过节。

景元帝呢,原就因为承恩公几次三番上折,反对霍翎为后,削减立后大典的用度等事情,对承恩公心有不满。

如今承恩公又在霍翎刚传出有孕的消息时病倒,更让景元帝面色不虞。

谁知道承恩公是真的感染了风寒,还是被中宫有孕一事吓病了呢?

要换做旁人,与中宫无冤无仇,景元帝当然不会作此联想。

但放在承恩公身上,这个联想就显得合情合理。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除夕。

今日风雪俱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这还是霍翎怀孕以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主位下方,端王、端王妃、柳国公、文盛安……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落在霍翎身上。

霍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泰然自若。

她今天并未上妆,只用螺子黛浅浅描了眉,但也正因如此,才更衬出她那白里透红的脸色。

只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这段时间过得有多滋润。

反观端王、端王妃和柳国公等人,再如何遮掩,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憔悴,看得出来这几天都没睡过踏实觉。

尤其是柳国公,气急攻心之下吐了一口血。

他上了年纪,如此大动肝火,大夫来了以后,给他开了不少药方,还建议他好生静养,这段时间都不要见风。

但柳国公还是忍着不适,出席了这场宫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