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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六十一章那是被权力浸润过后才会拥……

霍翎不会小觑朝臣。

她只是从景元帝的叙述,就看出朝中马政积弊已久,意识到现在是对马政下手的最佳时机。

朝中那么多人,真的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一点吗?

她不信。

景元帝也不会信。

不过是马政背后牵扯到的利益太广了,想到这一点的人选择了明哲保身、闭口不谈。甚至有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从里面分了一杯羹。

整顿马政贪污,简简单单的六个字,背后涉及到的,却是方方面面的博弈。

对于这些博弈,不熟悉朝中情况的霍翎也帮不上忙,她只是一边默默关注着此事,一边抽出空闲时间了解历朝历代的马政制度。

景元帝最近明显变忙了许多。

以前他偶尔还能在下午过来凤仪宫,让霍翎陪他下两局棋,现在只有傍晚才能看到人。

不过每次用完晚膳,在院中散步时,景元帝都会与霍翎说一说各地马政的情况。

他借着何泰一案,在大朝会上大发雷霆,趁机提出要整顿马政,朝中无人反对,但当这条政令下达到地方后,明里暗里受到了不小阻碍。

霍翎冷笑:“他们这是在玩一出阳奉阴违。”

景元帝笑了一下,为她的直言不讳。

如今敢在他耳边直接斥责朝臣,揭露朝臣私心的,也就只有她了。

即使是亲妹妹宁信,顾及着夫家子女的立场,也不可能事事与他和盘道出。

“朕早料到此事不会如此顺利。”

霍翎道:“那想来陛下也安排了后招。”

景元帝道:“朕在明面上派出了吏部和刑部的人下到地方,暗地里还从都察院抽调了一些人。这样一明一暗分两路行事,应该能有不少收获。”

霍翎突然问了一个问题:“都察院派出去的那些人,可信吗?”

景元帝一怔,转念一想,倒也明白了霍翎的担忧。

“朕派出去的,大都是些出身普通,身后没有太多干系的年轻官员。这样一来,就无需担心这些年轻官员会与地方官员沆瀣一气。”

“当然,如果这些年轻官员受不了诱惑,选择与地方官员同流合污,这也是无法完全避免的。”

霍翎道:“这就是六部中,吏部排在首位的原因吧。”

景元帝颔首:“不错。马政的好坏关乎军事的强弱,吏治的好坏,影响的是国朝的兴衰。”

“也正好借着此事,来考察这些年轻臣子的才能和品行。若能寻到几个得用的,等他们立功回京后,就可以着手提拔了。”

看着景元帝略显倦怠的神色,霍翎也不再与他谈论朝堂上的烦心事,转而道:“臣妾这些天一直在看翰林院送来的资料,颇有所得。”

景元帝问她读到哪里了。

霍翎道:“已经快看完了。”

景元帝诧异:“这么快?”

霍翎就顺便与景元帝聊了下后宫的情况。

自她入宫至今已有半年之久。

这半年时间,足够霍翎将宫中人事都掌控在手中。

平日里各宫事务有左嬷嬷她们帮衬着,只要不遇到什么宴会庆典,霍翎每日只需要抽出一个时辰,就能处理好后宫之事。

两位公主忙着上课,日常生活又有自己的生母照看着,霍翎这个皇后也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在她们身上。

她有很多空闲时间可以花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

景元帝问:“喜欢?不嫌枯燥?”

霍翎倒也没掩饰:“再喜欢的事情,做久了也会枯燥。所以臣妾每天只看两个时辰,其它时间就练练字、翻翻棋谱,若是想透气,就去马场跑几圈马。”

景元帝:“这般自在,听着就叫朕羡慕。”

霍翎含笑望着景元帝:“陛下是在夸自己吗?”

景元帝不明所以:“怎么说?”

霍翎:“陛下在行宫时,每日上午批复奏折、面见朝臣,下午看书练字,从您的身上,瞧不出一点儿急切与烦躁。臣妾顶多只有您三分火候。”

景元帝回忆了一下,那时应该是她惊了马,不得不躺在床上静养,他每日都去长信宫陪她,直到她睡下才离开。

“回到这宫里,再想那么悠闲,就难了。”

“说起来,你生辰就快要到了,先前朕答应过你,今年要再陪你去一趟行宫,也该让礼部那边筹备起来了。”

霍翎有些诧异:“陛下确实答应过我,但如今朝中诸事繁杂,您在这个关头离京,是不是不太好?”

景元帝笑着摇头:“朕已经将人手都派出去了。马政一事千头万绪,地方上的调查更是需要时间,半年之内能出一个结果就算是快的了。朕总不能将所有心思都扑在这上面。”

“而且——”

“朕去了行宫,朝中大臣们也得去行宫。”

霍翎琢磨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了景元帝的意思。

地方官场与朝堂从来密不可分,许多地方官员的靠山都在京师。

景元帝借着行宫一行,正好能将朝廷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带离京师。如此一来,地方官员再想联系上他们的靠山,就有得折腾了。

这中间多耗费出来的时间,说不定能为查案的人争取来一些转机。

想通这点后,霍翎笑道::“这回去行宫,除了必要的留守官员外,其他人可都得跟着一起去。”

“尤其是朝中三品以上的重臣们,最好一个都不要漏掉。”

***

景元帝的生辰与霍翎的生辰只隔了不到一个月,两人商量过后,打算都在行宫过生辰,这样也可以在行宫多待一段时间。

这一回留守京师的官员,景元帝没有再从宗室选,而是直接定下了吏部尚书文盛安、刑部尚书崔明和都察院左都御史。

旁人不清楚景元帝的打算,所以也没细想景元帝挑选这三人的用意,霍翎却在看到这份留守名单时,暗叫了声好。

吏部、刑部、都察院,这三个部门或明或暗,正在彻查马政一事。

景元帝将这三个部门的最高长官留下来,明显是要三人继续盯着各地马政的情况。一旦地方有异动,他们可以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看完留守名单,霍翎又看了看随驾名单。

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端王和端王妃的名字。

去年端王要留守京师,端王妃要留下来照看二儿子季渊康;今年端王无需留守京师,季渊康也满了三岁,可以跟着一起去行宫,端王妃自然也没有了留京的理由。

往下又扫了几眼,霍翎诧异:“这回肃亲王居然也去?”

景元帝点头:“肃亲王府不知从哪儿新找了个大夫,这两个月皇叔的身体大有起色,主动跟朕说想去行宫透透气。”

除了肃亲王,柳国公这回也随驾了。

他早年在战场上留下腿疾,不影响日常走动,但骑马一类的运动是做不得了,所以去年景元帝恩准了他留在京师,今年却是直接派了太医院院正过去给柳国公诊治。

柳国公一看太医都来了府里,立刻明白景元帝的心意,也没有不识趣地上折子推脱。

等诸事准备妥当,也到了出行的日子。

许时渡的骑术比去年精进了不少,大军才刚出城,许时渡就骑马来到了凤辇旁边,笑着与霍翎打招呼。

霍翎坐在凤辇里,与许时渡随意闲聊着,问许时渡最近都在做些什么:“这两个月怎么没见你进宫。”

许时渡俏丽的脸上满是忧愁之色:“还不是因为我娘要给我说亲了,她原就喜欢举办宴会,这两个月举办得愈发频繁,我得留在府里帮忙,根本抽不出时间进宫。”

霍翎顿时来了兴趣:“宁信看中了哪家儿郎?”

许时渡郁闷:“她挑来挑去把眼睛都挑花了,总算挑中了一个,还来问我满不满意。我一看名字,唉,那人我也认识,人品家世才学都是极好的,就是相貌稍欠缺了一些。”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她,还被她狠狠训斥了一顿。但我能怎么办,看不上就是看不上,我也不能勉强自己啊。”

霍翎忍俊不禁,这实在是许时渡会说出来的话:“那就再看看,也不用太着急。”

许时渡露出知音恨晚的神色:“我也是这么和我娘说的。她自己当初挑驸马的时候也不急啊,怎么到了给我挑夫婿的时候,就总是催来催去的。”

两人随意聊了会儿天,许时渡就骑马回到了自家马车。

宁信长公主问:“从皇后娘娘那里回来了?”

许时渡点了点头,又小声对她娘感慨道:“去年去行宫时,娘娘还和我一起骑马来着。”

宁信长公主也深以为然,她们所有人的境遇都没有变,只有皇后娘娘的境遇,在这一年多时间里天翻地覆。

“不过娘娘比去年更好看了。”许时渡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语气幸福。

想到方才的惊鸿一瞥,宁信长公主中肯道:“相貌没怎么变,气质变了许多。”

那是被权力浸润过后才会拥有的气质。威严,尊贵,凛然不可侵犯。

她这位皇嫂,已经很好地进入了皇后的角色。

如宁信长公主这般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去年都在随驾队伍里见过霍翎,一年时间还不足以让记忆模糊掉,所以今年再见到她时,都能明显感受到其中的差异。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那就继续为朕猎一头鹿吧……

对于霍翎来说,这趟皇家猎场之行,更像是在故地重游。

只不过她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

那些曾经因她的美貌而汇聚的目光,如今再汇聚过来时,都添了几分慎重敬畏。

待队伍安营扎寨,各家儿郎女郎呼朋引伴,互相招呼着去远处狩猎。

霍翎走下凤辇,原是想直接去寻景元帝,却听到了从不远处传来的孩童清脆笑声。

霍翎循声看去,只见几个

衣着富贵的孩童正围在一起打闹。

肃亲王家的季三郎也在里面。

霍翎对一旁的无墨道:“去年过来行宫时,都没注意到有这么多孩子。”

无墨打趣:“娘娘那会儿只顾着陛下,哪里还能注意到其它地方。”

身后有人轻笑了一声,霍翎和无墨一起回头。

来人正是景元帝,无墨连忙低头行礼:“请陛下恕罪,是奴婢失言了。”

霍翎赶在景元帝前面开口:“行了。你不过是说了实话,陛下还能责罚你不成。”

景元帝无奈一笑,顺着霍翎的话道:“皇后与你情同姐妹,你们二人间打个趣,朕有何可怪罪的。退下吧。”

等无墨退到一旁,霍翎挽着景元帝的手问:“陛下怎么过来了?”

景元帝道:“朕一直没等到你,就过来瞧瞧。”

霍翎再次转向那几个孩子:“臣妾在看他们玩闹。陛下认得他们是哪家的孩子吗。”

景元帝看了几眼,不确定道:“好像都是宗室的孩子。”

霍翎道:“难怪瞧着都有几分面善。”

感慨完这一句,霍翎就将话题岔开了,转而与景元帝说起骑马之事。

相比起坐在凤辇里赶路,霍翎还是更喜欢骑马赶路。所以她打算明天带着两位公主骑马。

景元帝眉梢微扬:“为何是带着两位公主骑马?”

霍翎道:“两位公主跟着师傅学了一年,骑术都有精进,而且她们年纪小,正是闷不住的时候,怕是也很想出来透透气。”

景元帝“嗯”了一声,欲言又止。

李满在旁边看得着急,都想出声提醒一下皇后娘娘了。这……娘娘哎,您没看出来陛下也想和您一起骑马吗。

霍翎一开始是真没往这方面想。

去年赶路时,景元帝一直坐在御辇里,从来没下过御辇骑马,但李满接连给她使了好几个眼色,霍翎细细打量了下景元帝的神情,突然改口道:“若陛下愿意陪臣妾一起骑马,两位小公主那边,让她们互相陪伴着就是了。有禁卫军在一旁照看,也出不了岔子。”

景元帝问:“真想让朕陪着?”

霍翎别开脸无声笑了下,才应道:“非常想。”

景元帝只是不擅长骑射,他少年时也曾苦练过一段时间,单论骑术还是不错的。

景元帝假装没看见霍翎的表情:“那好吧,朕陪你一起。”

霍翎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等进了帐篷,小声对景元帝道:“陛下下回想要骑马,直说就是,怎么还闹起了别扭。”

景元帝咳了咳:“朕不是闹别扭,只是奇怪你怎么越过了朕,要去找两位公主。”

霍翎为自己叫屈:“您去年就没下过御辇。”

景元帝笑了一下,也没强调去年和今年的情况并不相同,只道:“那你以后先问问朕。”

两人说话间,李满在外面禀报:“陛下,大公子过来给您请安。”

景元帝提高声音:“让渊晚进来吧。”

帐篷帘子被人掀开,季渊晚从外面走了进来。

八岁孩子的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婴儿肥,透出几分符合年龄的稚嫩,但一板一眼的礼节,又让他比同龄孩子要显得成熟。

给景元帝行完礼,季渊晚又连忙给霍翎行了一礼。

景元帝问:“怎么过来了。”

季渊晚的神情里带着几分濡慕,声音也透着亲近:“庄嬷嬷教侄儿烤了一只兔子,侄儿想送给皇伯父尝尝。”

景元帝道:“既是你这孩子的一片孝心,那朕要好好尝尝。你坐了一天的马车,定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季渊晚应了声是,乖乖退了出去,让庄嬷嬷将手里的食盒递给李满,带着庄嬷嬷离开。

外面人多眼杂,庄嬷嬷不方便问,等回到了帐篷里,庄嬷嬷连忙追问:“陛下怎么没留大公子用膳?”

以往在宫里,季渊晚在饭点前送东西过去给景元帝,景元帝都会顺便留他用一顿饭,再考教一下他的学问。

季渊晚抿了下唇,小声道:“皇后娘娘在陛下身边。”

庄嬷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下恼恨,偏偏又没有办法。

自从皇后进宫,大公子的处境就显得尴尬起来了。

“嬷嬷,我今天看到母妃和弟弟了。”

季渊晚声音压得更轻。

他对于皇权和储君之位的认知还有些懵懂,但在父母长辈还有庄嬷嬷的反复叮嘱下,已经明白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不能像弟弟那样总是陪在父王和母妃的身边,即使很想母妃和弟弟,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任性。

“今天烤的兔子送给了皇伯父,我们明天再烤一只野鸡送给母妃和弟弟吧。”

庄嬷嬷强忍酸涩,连连点头应好。

就在这时,季渊晚身边的另一个丫鬟提着食盒悄悄走了进来:“大公子,这是王妃让人送来的,您赶紧趁热吃了吧。”

季渊晚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掀开食盒一看,小声惊呼:“是我最喜欢的什锦鸡丝粥。”

看季渊晚埋头吃得高兴,庄嬷嬷让丫鬟留在这里守着季渊晚,她寻了个机会,去了端王妃的帐篷给端王妃请安。

端王妃正在喂二儿子季渊康吃鸡丝粥。

三四岁的孩子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一碗粥吃了半天都没吃完,等闹得端王妃受不了了,才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吃了几口粥,然后又继续闹腾。

庄嬷嬷过来的时候,碗里的粥还剩下一小半。

端王妃将碗塞给婢女,让婢女继续喂季渊康,又让其他人去帐篷外面守着,她拉着庄嬷嬷,一个劲打听季渊晚在宫里的情况。

庄嬷嬷能被端王妃派到季渊晚身边,当然是心腹中的心腹,所以也没藏着话。

“皇后娘娘进宫以后,原本天天围在大公子身边的人,都疏远了不少。”

“大公主还是和以前一样,倒是二公主,和大公子因为江祭酒的事情吵了一架,然后就亲近起了皇后那边。”

连带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庄嬷嬷也一起告诉了端王妃。

端王妃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强忍着要去看季渊晚的冲动:“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渊晚那孩子身边离不得你。”

庄嬷嬷行礼就要退下,但刚走两步,庄嬷嬷又想到一事:“二公主身边有个伴读,是肃亲王家的二娘子。”

“所有伴读里,就属季二娘子与二公主关系最好,二公主每次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时,也不带其他几个伴读,只带着季二娘子一起去。”

肃亲王府的孩子?

端王妃心下一跳,也意识到了不对:“那季家三郎经常进宫吗?”

庄嬷嬷摇头:“奴婢找人打听过,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等庄嬷嬷离开以后,端王妃在帐篷里来回转了几圈,实在静不下心,干脆去了趟柳国公的帐篷。

柳国公正在和柳国公世子讨论马政的事情。

朝中针对马政的动作,让柳国公世子心中惊疑不定——柳国公府里,与何泰进行合作的人正是柳国公世子。

这件事情,柳国公世子原本是瞒着柳国公的,直到何泰那边向端王摊了牌,眼看着事情已经瞒不住了,柳国公世子才向柳国公坦白了一切。

柳国公被这个短视的儿子气得不轻,但做都做了,难道真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吗?

所以柳国公亲自出手,为柳国公世子扫了尾,尽可能不让何泰一案牵扯到柳国公世子身上。

有柳国公出手帮忙遮掩,柳国公世子原本是很安心的,但景元帝的一连串动作,又让柳国公世子再次坐不住了。

柳国公也是老谋深算之辈,一看长子如此坐立难安,心中隐隐生出不详的预感。

“你老实告诉我,除了何泰那里,你是不是还有别的牵扯?”

柳国公世子支支吾吾半天,终于还是坦白了。

他本人是没有牵扯进去的,但是有底下人投靠了他,每年给了他不少孝敬。

如今朝中派了人下到地方彻查马政贪污之事,那个投靠他的官员就在被调查之列……

柳国公重重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时,直接拿起手边的拐杖狠狠锤了柳国公世子几下。

柳国公世子吃痛,却不敢闪避,生生受了这几下。

好在这个时候,外面的人禀告说端王妃过来请安。

在家中小辈面前,柳国公还是给柳国公世子留了些面子,恨声道:“迟些再收拾你。”提高声音让端王妃进来。

端王妃进来后,明显感觉到祖父和父亲之间的气氛不对,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些,将庄嬷嬷说的话一五一十

复述出来。

柳国公叹了口气,脸上倒是没什么意外神色。

端王妃道:“祖父,您早就想到这一点了?”

柳国公按了按自己涨疼的眉心:“霍皇后需要一个孩子。”

“如果她不能生,宗室里有的是人想把孩子送给她养。肃亲王府是第一个出手的,但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现在这才哪到哪啊,你就如此沉不住气了。”

端王妃怎么可能沉得住气:“她需要一个孩子,那我的渊晚该怎么办?”

柳国公沉声道:“你要记住,霍皇后看中的孩子,不一定就能成为大燕未来的储君。渊晚已经被养在宫里快两年了,只要他自己没犯错,谁也不能轻易越过他去。”

端王妃死死咬着唇,强忍着喉头的哽咽:“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猖狂下去吗?”

柳国公苦笑,一步错步步错,不能从源头掐断霍皇后的势头,如今霍皇后已经彻底成势,再想出手对付她,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说不定霍皇后那边巴不得他们出手呢。

“再看看吧。”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马政那边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柳国公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

接下来几天的赶路都很顺利,霍翎下去骑马时,景元帝也会跟着她一起,倒是让宁信长公主瞧了一通稀罕。

“这有什么?”许时渡不能理解她娘的感慨。

宁信长公主说:“去年你皇帝舅舅有下来骑过马吗?”

许时渡趴在窗边,望着不远处正在交谈的帝后:“去年也没有人陪着皇帝舅舅一起啊。”

骑马这种事情,一个人干巴巴骑着,因为要跟着大部队,还不能放开了骑,实在没意思透了。

宁信长公主一怔,瞬间也就明白了她家皇兄的心情。

“行了,你也别垂头丧气的。”宁信长公主拍了拍女儿的头,“我陪你下去骑马。”

“真的?!”

许时渡立刻打起精神。

也不知是不是看到帝后都在骑马,这一趟骑马赶路的人明显变多了不少,就连体弱的肃亲王都跟着凑了一回热闹。

在这炎炎六月,只有肃亲王的身上还披着一件外衣,在人群中十分醒目,霍翎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景元帝顺着霍翎的视线看过去,为她介绍道:“那就是肃亲王,你应该还没见过吧。”

霍翎点头:“臣妾只见过肃亲王府的其他人。”

肃亲王似乎是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连忙驱马上前给帝后二人请安。

“皇叔不必如此多礼。”霍翎声音温和,“您身体还未彻底痊愈,可别骑太久的马。”

肃亲王笑着谢过霍翎的关心,又道:“老臣看到陛下和娘娘感情如此好,心里高兴,这才跟着下来凑了回热闹,如今也该回去休息了。”

目送着肃亲王骑马回到马车上,霍翎对景元帝道:“皇叔性子很好。”

景元帝点头应是,在几位叔叔里,他与这位皇叔的关系是最好的。

“皇叔的才干亦是不俗,可惜身子不好,只能待在宗人府里。”

霍翎暗道,肃亲王的才干如何,她没领教过,但这无疑是个聪明人。

经过八天时间的赶路,随驾队伍终于抵达苍州行宫。

这回除了宁信长公主一家,端王一家和肃亲王一家也都住进了行宫里。

礼部安排的狩猎章程与去年差不多,狩猎第一天,所有随驾而来的人齐聚在校场上,恭候天子驾临。

景元帝穿着轻甲,手持天子佩剑,霍翎跟在他身侧,与他一起走上高台,听他如去年那般拿出宝物当彩头,谁猎得最多猎物就能赢下所有宝物。

待景元帝话音落下,霍翎开口道:“陛下,也让臣妾凑个热闹,设个彩头吧。”

景元帝问:“皇后要设什么彩头?”

霍翎道:“女子与男子在体力上存在悬殊,就算两人骑射相当,女子坚持的时间也很难赶超男子。”

“再说了,陛下赏赐的这三样宝物,大都只适合男子使用。既然是设置彩头,又怎能厚此薄彼呢,不如再多设一个彩头,也能添些热闹。”

景元帝回头看了看自己拿出来的三样宝物,失笑道:“是朕疏忽了。”

知道景元帝这是同意了,霍翎垂下眼眸,俯视下方所有人,声音提高了些。

“本宫会另外取出三样宝物,赏赐给今日猎得最多猎物的女眷,希望能借此一睹诸位的风采。”

此话一出,别说各府女眷了,就连大公主和二公主这两个初学者都有些跃跃欲试。

许时渡更是摩拳擦掌,准备第一时间冲进山林里狩猎。

等到景元帝再次发话,众人齐齐冲进猎区,原本热闹的校场顿时冷清许多。

景元帝问霍翎:“我们也走?”

霍翎点头,接过无墨递来的弓箭和箭筒,一一背到身后:“陛下这回想要什么猎物?”

景元帝笑道:“那就继续为朕猎一头鹿吧。”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朕还以为你听到三郎受伤……

长风从远处吹来,将那面黑色为底、金线绣纹的天子旌旗吹得猎猎作响。

霍翎和景元帝一起走下高台,有禁卫为她牵来马匹。

这名禁卫给霍翎的感觉很熟悉,霍翎顺势扫了眼他隐在头盔后的脸,旋即笑了:“怎么不下场参加骑射,赢陛下的彩头?”

无锋见霍翎认出了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景元帝听到动静,向这边看来:“这就是那个让你特意向朕求了恩典的无锋?”

霍翎诧异:“陛下竟还记得?”

景元帝道:“若是叫其他名字,怕是早就忘了。”

霍翎立刻扭头对无锋说:“听听陛下这话,你以后还敢说本宫不会取名吗?”

无锋连忙告饶:“娘娘,属下可就只抱怨过一次,您怎么记了这么久。”

景元帝笑道:“你家娘娘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无锋恭敬道:“回陛下话,在朱雀卫里,属下的骑射就略逊于郑世子,况且今日正好是属下轮值,若是为了彩头耽误了身为朱雀卫的职务,就辜负了陛下和娘娘的厚望。”

听了无锋这一番话,景元帝对霍翎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朕就说你这名字取得好。”

霍翎道:“陛下可不能只在嘴上夸夸。”

景元帝想了想,目光落在无锋腰间配剑上,这是每个禁卫军都会配备的佩剑:“你擅用剑对吧。”

无锋已经猜到了景元帝接下来会说什么:“是。”

景元帝道:“正好工部前些天锻造出了一批剑,削铁如泥,朕就赐你一把,日后在朱雀卫好好当差。”

无锋喜出望外,连忙抱拳谢恩。

周围其他禁卫都一脸羡慕地看着无锋。

说起来,他们这些人都同属于朱雀卫,单论家世,除了无锋外,个个都是官宦子弟。可是,谁能在陛下面前如此露脸啊,不仅能被陛下记住名字,还额外得了陛下赏赐。

虽说无锋在朱雀卫里的表现是不错,但他能出头,还不是因为他是皇后娘娘的人。

只要皇后娘娘地位稳固,无锋以后的前途还差得了吗。想到这儿,不少人都暗下决心,回去后一定得想办法和无锋套套近乎,攀攀交情。

……

霍翎也就是随口为无锋讨一个赏赐,让他能在朱雀卫有更好的人缘。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霍翎和景元帝一起进入猎场,一众禁卫紧紧跟随在两人身后。

霍翎这回没有抱着什么目的,纯然享受着狩猎的过程。

凭心而论,皇家猎场气象恢弘,是她见过的最大、猎物最多的猎场,但去年她的心神没有太放在狩猎这件事情上,今年才是完全放松下来沉浸其中。

她这一沉浸,收获的猎物就多了起来。

视野里猛地蹿出一只獾,霍翎伸手去摸箭矢,却摸了个空。

“箭都射

完了。“景元帝在一旁道。

那只獾已经逃出视野,霍翎有些遗憾地放下弓箭:“陛下怎么也不早点提醒我?”

景元帝笑问:“提醒这个做什么。要提醒也是提醒你停下来休息,你想想自己方才射出了多少支箭?”

不说还好,景元帝这么一说,霍翎也感受到了肩膀的酸疼。

她抬手揉了揉肩膀,鬓角碎发被薄汗润湿,眼眸却因兴奋而熠熠生辉:“臣妾好久没有这么放开了狩猎了。”

景元帝看出来了。

也正是因为看出来了,他才一直没有出声打扰她,直到她的箭筒彻底空了才开口。

“休息一下再继续吧。”

霍翎点点头,率先翻身下马,用帕子擦了擦脸,又喝了无墨递来的水,这才感觉舒服了。

在树荫底下休息了会儿,霍翎拿起重新装满箭矢的箭筒,背回身上,却不再像方才那样全身心投入到狩猎里。

她又不需要赢彩头,玩尽兴就行了,没必要刚来到行宫就拼尽全力。

霍翎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射着箭,不时还督促景元帝也射几箭,只可惜一行人在猎区里转悠许久,都没碰到一头鹿。

朱雀卫的白统领看了看天色,驱马上前提醒帝后,天色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去了。若是帝后回去得太晚,留守在校场的人会惊慌的。

“那我们回去吧,等明日——”

几乎就在霍翎话音响起的瞬间,一头麋鹿从她的视野里飞快掠过。

对一名优秀的猎手来说,捕捉猎物的时机几乎已经化作本能,还未放下的弓箭顺势拉满,霍翎不假思索,松开了手。

这种下意识的举动,往往才是最快的。直到看见霍翎的动作,直到顺着箭矢飞出的方向看见猎物被一箭洞穿,才有不少人发现猎物的存在。

一片压抑的惊呼声中,景元帝抬手拊掌:“你去年还需要两箭才能命中猎物,今年只用一箭就够了。”

霍翎收弓,微笑:“有了这头鹿,今天也算是能圆满收场了。”

临回去前有了这么大的收获,大家都很高兴。

等帝后一行回到校场,守在校场的禁卫军统领詹凌狠狠松了口气。陛下和娘娘要是再晚回来一两刻钟,他都要亲自带队进猎区寻人了。

不多时,其他狩猎队伍也陆陆续续回到校场,都是各有斩获。

要说收获猎物最多的,依旧是靖国公世子郑新觉。

去年他猎到了一头野猪,靠着野猪独占鳌头,赢下了景元帝设置的彩头。

今年他没有再猎到野猪这种大型猛兽,但各种大大小小的猎物堆叠在一起如小山一般,着实壮观。

霍翎只朝那边扫了一眼,就将注意力都放到女眷这边。

有了霍翎设下的彩头,不少原本不打算下场狩猎,或是原本只想着随便玩玩的女眷,都被挑起了好胜心。

众人带着竞争的心情下场,骑射的水平有高低,狩得的猎物有多少,但从猎区回到校场后,都兴致勃勃围在猎物旁边聊天。

霍翎不方便过去凑热闹,就让无墨去听听大家都在聊些什么。

无墨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大家都在聊狩猎的事情,有一些人约着明日继续进去林区,也有些人互相交流着骑射的技巧。”

霍翎笑道:“看来这个彩头果然设对了,来参加狩猎,就得这么热闹才好。”

其实在礼部制定好的一系列章程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她设置彩头这个环节。

但当她站在高台之上,这个念头就突然冒了出来。

皇帝可以设置彩头,皇后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只要赏赐的规格不越过景元帝,赏赐的人选又是女眷,谁能挑出她的问题来?

礼部的章程里没有这一条,无非是因为从前没有哪位皇后这么做过。

但当她这么做了以后,这种做法就能被写进下一次、下下次的章程里,成为一种惯例。

就像从前也没有哪位皇后,会在年节时与皇帝一起写春符,赏赐给臣子的夫人。

她可以用懿旨斥责江祭酒,命令邱鸿振处死何泰,提议景元帝整顿马政,用这种狂风骤雨的方式来提升自己的威望。

也可以用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将她的权威和影响一点点深入人心。

思绪转动间,霍翎又重新看向女眷那边,笑道:“看来头彩是决出来了。”

女眷这边拔得头筹的人,是朱雀卫白统领的女儿白问筠。

霍翎将白问筠叫到自己面前,也不急着问别的,只说想先看看她的手。

霍翎摸了摸白问筠指尖的茧子,笑道:“难怪你能赢下头彩。只看这些茧子,本宫就无需再问别的了。”

朝身后的崔弘益示意,让崔弘益将早就准备好的三样宝物拿给白问筠。

等白问筠高高兴兴谢恩退下,霍翎和景元帝也带着大公主、二公主和季渊晚一起返回行宫。

连着两天进入猎区,霍翎都有不小的收获。被她督促着的景元帝也进步喜人,至少射上三四箭总有一两箭不会落空。

这回众人要在行宫里待上整整一个月,所以霍翎和景元帝也不急着一口气玩个尽兴,接下来几天都留在行宫里休息,挑着太阳没那么晒的时辰到处闲逛,将去年没来得及参观的宫殿都一一看过。

行宫虽大,但风景好的地方也就那么些。住的人多了,总有偶遇到的时候。

霍翎和景元帝在闲逛的时候,不仅偶遇过肃亲王,还遇见过端王妃带着二儿子季渊康出来散步。

端王妃的袖子被小儿子紧紧扯着,她正低着身子与小儿子说些什么,听到身边婢女的提醒,连忙侧过身子给帝后二人行礼。

霍翎道了一声“免礼”,又朝躲在端王妃身后悄悄看着她的季渊康笑了一下,扭头对景元帝道:“陛下,我们走吧。”

逛到留烟园时,霍翎和景元帝还在里面瞧见了端王。

端王正坐在假山上饮酒,看到帝后二人相携而来时,先是一怔,连忙下了假山,语气温和自然:“没想到皇兄和皇嫂会来这里。”

景元帝看着他手里的酒坛,笑道:“朕与皇后就是随意逛逛,倒是你,怎么没陪着王妃和渊康,而是躲在这里偷闲。”

端王唇角一僵,他与端王妃感情不睦这件事情,几乎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他不信皇兄没听说过。

但只是一瞬,端王就恢复了过来,识趣道:“臣弟正准备过去寻他们。既然皇兄和皇嫂要逛园子,臣弟就不打扰了。”

一直到端王离开,他的视线都克制地没有落在霍翎身上。

霍翎看着景元帝,说:“陛下是故意的。”

景元帝眼中漫出些许笑意:“你不是想采荷花来酿酒吗,留烟园后面有个池子,里面的荷花生得极好。十三走了以后,就没人打扰我们了。”

霍翎拉长声音“噢”道:“臣妾原本还想叫嘉乐一起过来酿酒的。”

景元帝知道她是在故意调侃,却还是照着自己的心意道:“别叫她。她若想酿,让她带着两位公主和肃亲王府的几个小姑娘一起酿。”

想要用荷花酿酒,首先就是采集足够多的荷花。

荷花池边放有几条小舟,霍翎一看,顿时起了兴致,招呼着景元帝和她一起泛舟采莲。身边的宫女内侍也不能干看着两位主子忙碌,在请示过后,也纷纷将小舟推入池中,帮忙采摘莲花。

有这些宫人帮忙,只花了一个多时辰,就收集来了几大筐荷花。

李满早就找好了懂得酿酒的师傅,一应酿酒所需的材料也都准备妥当。

有宫人抢着干各种杂活,又有师傅在旁边提点示范,这酒酿得很是顺利。

景元帝让李满找来行宫的布局图,指着布局图问霍翎,想把这九坛酒埋在哪里。

霍翎仔细看了一会儿,指着长乐宫道:“埋在这里吧。”

“臣妾记得院中有一棵梧桐树,我们可以把酒坛埋在梧桐树底下。”

年来行宫时,霍翎就住在长乐宫里。

今年她与景元帝同住在长清宫,长乐宫却也空着,没有安排其他人住进去。

景元帝笑道:“好,那就埋在这里。”

趁着天色还不算晚,霍翎和景元帝带着一行宫人、一车酒坛,从长清宫前往长乐宫,将这些酒坛悉数埋在梧桐树下。

仰头看着这棵郁郁葱葱的梧桐树,霍翎眼眸含笑:“等过上几年,陛下再与臣妾来此地,将这几坛酒起出来共饮吧。”

她的侧脸不知从哪儿蹭到了一抹尘土,发梢上也落了些许细碎的枯枝,景元帝为她拂去那些枯枝,又用指腹为她抹去那道浅淡的泥痕,笑应了声好。

***

抵达皇家猎场第六日,礼部安排了一场骑射比赛。

去年霍翎就是在参加骑射比赛时惊马受伤的。礼部顾及着帝后的心情,原本是安排了其它比赛来替代骑射比赛,但霍翎看完章程以后,还是让礼部改了回去。

景元帝也问了一下,见霍翎坚持,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但等一行人来到校场,准备登上观景台前,景元帝脚步一顿,看了看身边的霍翎,朝她伸出手。

霍翎一怔,将手掌放到景元帝的手心里,被他牵着登上观景台,与他一起落座在中央看台上。

今天的比赛依旧分为两场,第一场是军中比试,第二场是各家子弟比试。

军中比试,主要是禁卫军四大营的比试。每一营选出两位佼佼者,共八人上场比赛。

朱雀卫选出来比试的两个人,刚好都是霍翎认识的。一个是靖国公世子郑新觉,一个是无锋。

“你更看好哪一营?”景元帝侧头问霍翎。

霍翎道:“臣妾也不知道哪一营的实力最强,但郑世子和无锋都在朱雀营,这会儿还代表了朱雀营上台比试,臣妾肯定更希望朱雀营能获胜。”

景元帝笑了下,顺势为霍翎介绍起四大营的情况。

霍翎认真听着,突然问:“那陛下呢?陛下最看好哪一营?”

景元帝随口道:“那朕也押朱雀营吧。”

四大营的实力有强弱之分,但每一营都是从上万人里挑出两个人来参加比赛。比赛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比赛情况确实相当激烈胶着,没有哪个人能从头到尾保持绝对优势,直到最后三圈差距才慢慢拉开。

郑新觉和无锋也没有辜负期待,在两人有意配合下,最终还是替朱雀营拿下了这场比赛的胜利。

第一场比赛结束后,第二场比赛也很快开始。

霍翎这个位置无疑是全场视野最好的位置,她正专注地欣赏比赛,就感觉到握着她右手的那只手掌突然加重了力道。

“陛下。”

高台之下的比赛依旧激烈,加油欢呼声不绝于耳。

但霍翎已经不关注比赛了。

她侧头看着景元帝,动了动自己的右手,与他十指紧扣。

“都过去了。”

入京之前,是她时刻警惕着敌人的报复,为了对付敌人、拥有自保能力而不断谋划。

如今,猎人与猎物的角色早已颠倒。

轮到她的敌人在恐惧她的报复了。

景元帝没说话,只是将目光落到霍翎的脖颈后侧。那里的大片擦伤早已恢复如初,但仔细看去,还是能发现那里的肤色与其它地方的肤色有些许区别。

“你怎么这么大胆。”景元帝说,“礼部都将比赛改掉了,你还非要改回来。”

霍翎唇角微弯:“正因为害怕,我才一定要直面它。”

坠马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骑过马,出行只用马车。即使坠马是她刻意为之,她心里依旧无法避免的,存了几分逃避的想法。

可是恐惧这种情绪,从来都是无用的,那天她路过马厩,径直走了进去,翻身上了马背。

骑在颠簸的马背上,她的眼前浮现出来的,不是蓝天白云,而是校场之上,白马喷涌而出的热血。

铺天盖地的血色将她的视野覆盖、吞没,她在下马和坚持中,还是选择了后者。

她花了那么多年才练出来的骑射,她手心磨出来的一寸寸茧子,怎么能够因为一次坠马就荒废?

等无墨拿着外衣再过来找她时,霍翎已经重新找回了骑马的感觉。

景元帝的问话将霍翎的思绪拉回来:“那还要看比赛吗?”

霍翎道:“还是看看吧,臣妾觉得这场比赛也挺精彩的。”

她是抱着欣赏比赛的想法在观看比赛,景元帝笑了一下,知道她是彻底不害怕了:“那我们继续看吧。”

***

霍翎和景元帝每隔两三天就进一趟猎场打猎,余下时候,多是在行宫里待着。

霍翎在来行宫前,就将宫务都交给了德妃代管,这会儿她连宫务都不需要处理,空闲时间就更多了;景元帝却不能完全撒开手,每天都有一大堆折子等着批复。

季二夫人偶尔会过来霍翎这里坐一坐。

有时会带上季二娘子和季三郎一起,有时只是独自一人过来,将分寸拿捏得很好。

这天中午,霍翎小憩起来后,突然想吃冰碗来消消暑。

她吩咐崔弘益:“让小厨房的人多做一些,到时给几个孩子也都送一份过去。”

这几个孩子,当然既包括肃亲王府的孩子,也包括端王府的季渊康。

不多时,小厨房那边就将冰碗送了过来。

霍翎正和景元帝用着冰碗,崔弘益突然匆匆走进殿内,脸上带着些急色。

霍翎放下汤匙,问:“慌里慌张的,发生了什么事?”

崔弘益尴尬道:“娘娘,几位公子打起来了。”

霍翎诧异:“为什么会动手?底下人没拦着他们吗?”

崔弘益过来禀报前,已经和周围的宫人打听过具体的情况,这会儿面对霍翎的问题,倒也能回答上来。

行宫里就那么几个孩子,既是亲戚,年纪又相仿,有事没事就总三三两两招呼着凑在一起玩。

今儿天气好,太阳也不晒,大公主招呼大家一起放风筝。

为了让小主子们玩得开心,宫人们做了各式各样的风筝,结果在挑选风筝时,季渊康和季三郎刚好选中了同一个。

两个孩子互不相让,在争扯风筝时,季三郎没收住力道,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摔在了风筝上,还被竹片划伤了脸。

鲜血喷涌而出,季三郎疼得厉害,也吓得不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季大郎听到弟弟的哭声,再看弟弟那满脸的血,还以为是季渊康欺负了季三郎,冲过去推开季渊康,抱着季三郎就喊人去找太医。

季渊康被推倒在地,又被季三郎那一脸血吓得不轻,知道自己是闯祸了,也跟着哇哇大哭。

季渊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被欺负,就与季大郎推搡了起来。

这一连串事情发生得太快,等二公主尖叫着让他们住手时,场面已经混乱起来了。

崔弘益过去的时候,几个孩子已经被宫人分开。

大公主身边的人去喊了太医,季渊康身边的人去通知了端王妃,季三郎身边的人也去通知了肃亲王府的人。

崔弘益一看,得了,他也赶紧回来禀告娘娘一声吧。

……

霍翎原本都打算亲自去看一看了,但听说宫人们已经通知

了端王府和肃亲王府,她问:“你瞧见季三郎的伤口了吗?伤得深不深?”

崔弘益道:“伤口有些长,不深,奴才走的时候,血已经止住了。”

霍翎又问:“那大公主和二公主呢,有没有被吓到?”

崔弘益摇头:“两位公主都很好,有嬷嬷在旁边照顾着她们。”

既如此,霍翎就放心了:“让太医给三郎用最好的药。孩子年纪还这么小,又是伤在脸上,可千万别留疤了。”

看着霍翎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崔弘益心下有些惊讶。

虽然霍翎从来没有明说过什么,作为霍翎的心腹,时间长了,总能隐隐猜到一些霍翎的打算。

不过惊讶只是一瞬,崔弘益连忙收敛心神,低下头,行一礼后默默退了出去。

殿内,霍翎也没心情吃冰碗了,将碗推到一边。

景元帝看了看霍翎,问出了崔弘益不敢开口的问题:“不去看看吗?”

霍翎道:“这件事情,就是几个孩子在玩闹时没注意好分寸。”

“既然端王府和肃亲王府的人都过去了,臣妾就先等等看吧。如果他们能争出一个结果,那就按他们自己的想法来。如果争执不休,需要臣妾和陛下评评理,我们再过去不迟。”

要是受伤的人是大公主和二公主,霍翎肯定就直接过去了。但在几个孩子的亲生父母已经过去的情况下,霍翎反倒不好直接掺和进去。

景元帝也将自己的冰碗推到一边:“朕还以为你听到三郎受伤后会很紧张。”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帝心。

正值盛夏七月,宫外蝉鸣阵阵,暑气蒸腾。

长清宫内,冰块融化后散发出来的凉意,驱逐了独属于夏日的燥热。

桌案上的香炉升腾起袅袅烟雾,里面燃烧着霍翎最喜欢的香料。

隔着朦胧的烟雾,霍翎抬眸,望向坐在她对面的景元帝。

景元帝神情平静,仿佛方才只是随口一说。

要是景元帝提起其他孩子,即使是提起季渊晚,霍翎都不会太放在心上。

但他突然提到季三郎,霍翎还真不能当做随口一说。

她选择了一个不会出错的回答:“都是些孩子。他们难得出京一趟,谁在行宫受了伤,臣妾都会紧张。”

景元帝颔首:“这么小的孩子,伤在脸上,确实麻烦。”

霍翎与景元帝朝夕相处,远比一般人要了解景元帝。

他说话的语气一如平常,但霍翎能感受到,她的回答没有让他满意。

“臣妾是皇后,是这行宫的主人,客人在行宫受了伤,总要慰问关心一二,但也不会越过他们的亲生父母。”

“这么说可能不太中听,臣妾听说两位公主没有受伤,心下是庆幸的。”

霍翎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又将自己的立场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关心季三郎,是因为她是皇后,是行宫的主人。

季三郎平日里也喊她一声“皇伯母”,她若是一点儿都不紧张,那就显得太冷血了。

但季三郎有自己的亲生爹娘。

她更关心的,也是两位公主。

景元帝被她这话说得一笑:“朕知道。你与崔弘益说的那些话,朕都听到了。”

那看来,景元帝不是因为她方才的表现,才突然提到“季三郎”的。

是因为季二夫人这些天常带着两个孩子过来吗?

在霍翎琢磨的时候,景元帝叫了人进来,将冰碗收走,又让人送来一壶热茶。

这一连串举动,明显是要将季三郎的话题揭过去。

只要霍翎配合着喝一口茶,再聊聊今天茶水味道如何,这个话题就算是彻底过去了。

但明面上过去了,不代表这个问题本身不存在。

“陛下。”霍翎捧着温热的茶盏,示意周围的宫人退下。

帝心难测,就算远比一般人要了解景元帝,霍翎也不可能猜中景元帝所有的想法。既然猜不透,霍翎就不猜了。

他提到了季三郎,她就跟他好好聊一聊季三郎。

“您是不是觉得,臣妾与肃亲王府交好,是有意让季三郎进宫与大公子相争。”

直白得不能直白的话语,让景元帝都险些被茶水呛了一下。

他放下杯子,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好。

一片沉默中,霍翎突然笑出声来。

笑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霍翎将帕子递给景元帝。

“陛下,您还记得臣妾跟您说过,立后圣旨下来后,有很多人过来给臣妾送礼吗?”

“当时臣妾问过您,要不要看看送礼名单,您让臣妾自己心中有数就好。”

见霍翎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景元帝道:“是有这回事。”

霍翎的语调不疾不徐,好像只是在和景元帝随口闲聊,而不是迫切要向景元帝证明自己的清白。

“所以臣妾也没跟陛下说过,在臣妾的添妆礼上,肃亲王府的人给臣妾送了一份厚礼。”

“肃亲王是先帝胞弟,您的亲叔叔,又是宗人府宗正,在宗室地位极高。他们有意与臣妾交好,臣妾没理由将他们往外推,就顺水推舟将季二娘子选为了公主伴读。”

“当然,就算肃亲王府与臣妾没有任何交情,在选公主伴读时,臣妾也会考虑他家二娘子。”

肃亲王府的地位摆在那里。

除非霍翎不打算从宗室选人。

只要从宗室选人,季二娘子就是首选。

“臣妾与肃亲王府的来往,从来都是光明正大。”

“在京师里,季二夫人每次进宫,朱雀门都有记录;来到行宫,臣妾每次都在这里接见季二夫人。”

“臣妾若说自己完全不清楚肃亲王府的打算,陛下定要觉得臣妾不实诚——”

“但肃亲王府的打算,就只是肃亲王府的打算。”

霍翎握着景元帝的手掌,轻声道:“说句您可能不爱听的。您正春秋鼎盛,臣妾刚进宫不到一年,就算真有什么安排,也不会急在这一时啊。”

面对肃亲王府的示好,霍翎不能说自己一点儿别的打算都没有。

但她更多的,还是顺势而为。

肃亲王府向她示好,她就接着。

可要说她急着赶走季渊晚,迎季三郎进宫,那也不是。

真正急着赶走季渊晚,迎季三郎进宫的,是肃亲王府的人。

宗室有那么多孩子,她与季三郎拢共只见了不到十面,不是非他不可。

她根基未稳,何必现在就为季三郎冲锋陷阵?

在季渊晚进宫以后,景元帝对端王和柳国公是什么态度,别人不清楚,霍翎还不清楚吗?

景元帝笑了一下,问霍翎:“怎么突然与朕说起这些?”

霍翎见他在装糊涂,也不由笑了:“想到了,就随便跟您聊聊。”

她扭头看向宫殿门口,转移话题:“崔弘益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景元帝道:“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过去看看?”

霍翎应道:“也好。”

但霍翎刚起身走了两步,又被景元帝拉住了。

“阿翎,在渊晚的事情上,朕有朕的考量。”

霍翎看着景元帝,等待他的后文。

景元帝却只是点到为止:“你先自己琢磨琢磨。实在想不到了,再来问朕。”

有关自己的心意,自己的考量,景元帝原本是不打算透露出来的。

但在他已经决定转移话题的时候,霍翎向他坦白了她对肃亲王府的态度。

就当是为了安一安她的心,他也愿意让她看到他在继承人这件事情上的真正态度。

***

行宫里巨树参天,枝繁叶茂。

霍翎行走在浓密的树荫底下,心里却在思考着景元帝说的那番话。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他们就先抵达了目的地。

这里的场面还混乱着,隔着一段距离,霍翎都能听到人群中传出的争执声。

宁信长公主和许时渡也到了。

母女两站在大树底下,离人群隔了段距离,只要不刻意朝这边看,很难在第一时间发现她们。

宁信长公主神情平静,似乎没太把这些争端放在心上。

许时渡却没她娘那么好的心态,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

景元帝朝正准备出声喊“陛下、娘娘到”的李满摆了摆手,与霍翎一起向宁信长公主走去。

宁信长公主摇着手里的团扇,打了声招呼:“皇兄,皇嫂,你们也来了。”

霍翎向母女两打听:“情况如何了?”

“还有得吵。”宁信长公主说,“你们来得早了点。”

她娘看热闹的态度,表现得也太明显了吧。许时渡心下无奈,替她娘补充。

“三郎已经被带到不远处的宫殿处理伤口了。”

“渊康受了惊吓,手臂和小腿都有些磕碰,也被带下去安抚了。”

季大郎和季渊晚,倒是留在了这里没走。

肃亲王辈分太高,孙辈间的事情不好出面,过来的只有季二老爷和季二夫人。

端王和端王妃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也一起赶了过来。

在霍翎与许时渡说话时,无墨也将崔弘益带了过来。

等崔弘益行过礼,霍翎关心道:“大公主和二公主呢,怎么没看到她们。”

崔弘益道:“两位公主带着季二娘子下去休息了。”

霍翎听出了不对:“下去休息?二娘子发生了什么事?”

崔弘益也不敢隐瞒:“季三郎伤在脸上,季二夫人赶到的时候,看到他一脸血,差点吓晕过去,情绪激动之下,就有些迁怒了二娘子,说二娘子没看好弟弟,不懂得像季大郎一样冲上去保护弟弟。”

霍翎眉心微蹙。

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季二夫人真是急昏了头。

景元帝道:“端王府和肃亲王府的人来了以后都做了什么,你仔细说说。”

两家的人几乎是前后脚抵达了现场。

季二夫人看到季三郎那满脸血的模样,抱着季三郎就哭了起来。

还是看见太医到了,季二夫人才勉强止住了哭声。

端王妃那边,也检查了季渊康的胳膊和膝盖。

看到季渊康身上的擦伤,端王妃也十分心疼。

但这件事情,终究是季渊康理亏。季三郎脸上的伤口,端王妃也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所以等季三郎和季渊康被带走以后,端王妃就代季渊康向季二夫人道歉,还答应会用最好的药,不让季三郎脸上留疤。

霍翎道:“季二夫人没有接受这个解决办法,对吗。”

如果接受了,也不会吵到现在还吵个没完了。

崔弘益应是,一番润色后,将端王妃和季二夫人争执的地方说了出来。

季二夫人不接受,是因为她觉得,季渊康是故意推倒季三郎的。

不然这地上这么多风筝,在季三郎先看上那只风筝的情况下,季渊康怎么会恰巧和季三郎看上了同一只?

端王妃听到这话,也气愤了,认为季二夫人是在借题发挥,存心挑事。

算算年纪,季渊康比季三郎还小了几个月,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谁会指使他干坏事啊。

反倒是季大郎,已经九岁了,他再着急季三郎的情况,也不应该伸手去推季渊康啊。

真要说故意,季大郎才更像是故意的吧。

双方各执一词,场面顿时就僵住了,然后就说火气越大,谁都不肯退让。

这要是再认错,岂不是相当于承认了自家孩子故意推倒堂兄弟?

许时渡也就只比霍翎早来了一会儿,对于这些情况并不了解。

现在听到崔弘益的话,她惊讶得瞪圆了眼睛:“大家都是亲戚,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

几人里,也就只有许时渡能问出这种话了。

霍翎没有开口回应许时渡,心下却知道为什么会闹到这种地步。

这件事情往简单了看,就是几个孩子打闹时没注意好分寸。

虽说季三郎受了伤,但这伤留不了疤,大家又是正经亲戚,稍稍含糊一二,再好好赔个礼道个歉,也就彻底揭过去了。

可是,当牵扯进去的人,恰好是季三郎、季渊康、季大郎和季渊晚后,这件原本很简单的事情,也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甚至可以说,季二夫人和端王妃在较劲的东西,已经不仅仅是这件事情本身的对错。

……

季二夫人和端王妃各执一词,端王一时插不上话,只好在旁边安抚季渊晚。

陪季渊晚说话时,端王视线余光一扫,这才注意到树底下站着的几人。

经他一提醒,端王妃等人也都看见了霍翎和景元帝。

季二夫人道:“我们这么吵下去也不是个事,既然陛下和娘娘来了,就让陛下和娘娘给我们评评理吧。”

季二夫人这个提议合情合理,但端王妃听到这话,心瞬间提了起来——

霍翎和季二夫人就是一伙的,要让霍翎来评理,肯定会偏袒季三郎那边。

一想到这儿,端王妃的怒火顿时被冷水浇灭了大半,只剩下一点儿余烬还在滋滋作响。

“母妃?”

季渊晚跟着端王走了两步,发现端王妃没跟上,回头叫了一声。

端王妃连忙抬步跟上。

“娘娘,你可一定要给我们三郎做主啊。”

等端王妃来到近前,恰好听到了季二夫人对霍翎说的这句话,只觉自己的猜想被彻底坐实了。

她暗暗一咬牙,突然扭头对景元帝道:“陛下,三郎受了伤,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看了心里也不好受。”

“但两个孩子打闹之事,非要上升到阴谋,那也太危言耸听了。”

景元帝眉梢微挑,没有接话。

端王也不知道端王妃在闹哪一出。

哪里有越过皇后,直接找上皇帝做主的。

他立刻替端王妃找补:“皇兄,王妃也是关心则乱。”

端王又用手推了推季渊晚的肩膀,让他站到景元帝和霍翎身后去。

季渊晚乖乖走了过去,行一礼后,犹豫了下,还是小声道:“皇伯父,皇伯母,渊康肯定不是故意推倒三郎的。”

霍翎道:“你别担心,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会处理好的。”

“你和大郎在外面站了这么久,也先下去休息吧。正好去看看两个弟弟的情况如何了。”

霍翎让崔弘益带走两个孩子,这才重新看向众人。

“事情的来龙去脉,本宫与陛下都清楚了。”

“崔内侍问过周围的宫人,三郎确实是在和渊康争抢风筝时,没收住力道,这才摔倒划伤了脸。”

这件事情,霍翎打算往简单了来处理。

季三郎受了伤,季渊康要好好向季三郎道歉。

季大郎在情急之下推倒季渊康,虽然能理解,但也应该和季渊康认个错。

季渊晚与季大郎推搡,更是事出有因,不仅没错,还值得表扬一番。

不偏不倚,有错就道歉。

这种处理方式,未必是最好的,却是最能让大家接受的。

就连端王妃在听完霍翎的话后,都闭上了嘴。

霍翎稍等了片刻,满意道:“看来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这样了。”

“本宫与陛下打算去看看几个孩子,诸位也一起过去吧。”

端王妃他们也就是在最开始的时候,看了看季三郎和季渊康。后来几个孩子陆续被带去宫殿休息,他们几个大人光顾着争执,也没再来看过几个孩子。

这会儿听到霍翎的话,大家才想到宫殿里的孩子,连忙也跟上了帝后的步伐。

一走进宫殿,胡太医就先迎了上来。

霍翎细问了下季三郎的伤口和季渊康的情况。

从胡太医这里,确定季三郎的伤口不会留疤,季二夫人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季渊康受了些许惊吓,又大哭过一场,这会儿已经累得睡下了,同样没什么大碍。

霍翎挥手,让胡太医退下,又和景元帝一起去看

了季三郎。

季三郎所在的这处偏殿里,不只他一个人。

大公主、二公主和季二娘子都在。

三个小姑娘围在季三郎身边,正在哄着他说话。

季三郎肉嘟嘟的小脸已经被擦拭干净。

孩子皮肤嫩,右脸颊上的伤口足有霍翎大半个巴掌长,伤口周围和下巴处还有些磕碰后造成的青紫,看着确实狰狞。

霍翎关心了几句,就不打算多留了。

她问大公主和二公主要不要一起回去。

两位公主齐齐应好,将偏殿留给季三郎一家人。

等到走出一段距离,霍翎问两人:“有没有被吓到?”

大公主摇头说没有。

二公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我没有被他们打架吓到,但是长辈们吵架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

大公主揪着自己的袖子,突然道:“要是我不叫大家一起放风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还给父皇和母后惹了麻烦。”

霍翎纠正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小孩子凑在一起玩,哪有不磕着碰着的。”

“你做姐姐的愿意带弟弟妹妹玩,多难得啊,不要胡乱责怪自己。”

天边隐现一抹余晖,差不多也到了用晚膳的点。

霍翎干脆带着两位公主回了长清宫,留她们一起吃了顿饭,又让厨房的人给她们准备了压惊的甜点。

等两个小姑娘都重新展露笑容,霍翎才让人送她们回去休息。

折腾了一天,霍翎也有些倦了。

靠在浴池里,霍翎闭着眼,慢慢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想到肃亲王的时候,霍翎突然生出一个疑问。

霍翎走出浴池,在宫女的伺候下换好寝衣,回到主殿。

景元帝正倚在榻上看书,霍翎走到他身边坐下,抽走他手里的书。

氤氲的水汽缠绕而来,湿润的发梢也落到景元帝颈间。

他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顺势把玩起霍翎那缕垂落的长发:“怎么了?”

霍翎将书丢到一旁:“陛下,臣妾听说肃亲王前两年一直缠绵病榻,对吗。”

景元帝诧异,却还是答道:“确实如此,从前年开始,王府那边经常请太医过去给皇叔诊治。”

那看来,肃亲王的病做不得假。

霍翎记得景元帝说过,肃亲王的身体能有所起色,是因为新找了位大夫。

但经常今天这件事情,霍翎觉得,肃亲王能硬生生从老天爷那里多抢来一些寿命,甚至都能跟着随驾队伍来行宫,也许不是因为换了大夫。

而是因为,季三郎有了新的机缘。

让肃亲王熬过病痛的,不是什么大夫的医术。

是权力。

正如当初的端王,已经富贵尊贵至极,但因为长子被养在了皇宫里,他可以暂时抛下京师的富贵,前往燕西前线督战。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景元帝的声音唤回了霍翎的思绪。

霍翎答道:“陛下心中的考量,臣妾已经猜到了。”

要说景元帝对季渊晚有多看重,那确实没有。

自从霍翎进宫以后,季渊晚的尴尬处境就被众人看在眼里。

如果真将季渊晚视作自己未来唯一的继承人,景元帝不会让季渊晚一直处于这种尴尬境地的。

他会试着缓和霍翎与季渊晚的关系。

即使这种“缓和”,只是装出来给宫人与朝臣看的,季渊晚面子上也会好看很多。

但要说景元帝一点儿也不在乎季渊晚,那也不是。

登基多年,膝下依旧空虚,朝臣着急,景元帝自己更着急。

在过去二十多年里,他都没能拥有一个健康长大的继承人,到了现在,也许他还存着生下亲子的希望,但为了国朝稳定,他也必须安排一些后手。

将季渊晚养在皇宫里,让他进入天章阁读书,挑选大臣教导他,与其说是景元帝迫切需要一个继承人,不如说是朝臣需要有这样一个孩子。

皇宫里有这么一个孩子在,即使景元帝没有将他立为太子,但是如果将来真有个万一……

朝臣也知道该拥护什么人上位。

大燕也不会因为后继无人陷入混乱。

霍翎的出现,对景元帝来说,其实是一个美妙的意外。

她透出皮囊的澎湃生命力,让他重新感受到了情爱的滋养,原本因为一连串打击而陷入消沉的他,也被这样的生命力感染了。

他确实已经不再年轻。

可是,他这些年没生过一场重病,身体也还算康健。

人人都说天子万万岁,他不求万万岁,再活个十几二十年,总还是可以的。

日后之事——

他的日后之事,霍翎的日后之事,他当然都会考虑,也会做出安排。

但绝不是现在,绝不是她刚进宫还不到一年的时候,他就要为她的日后发愁。

季渊晚已经进宫了。

如果景元帝坚持要将季渊晚送出皇宫,朝臣当然拗不过他,但是,不久以后,朝中绝对又会有人上书,请他为国朝安定计,请他为江山社稷计,重新选一个孩子进宫教养。

季渊晚的身后已经站队了一大批官员。

如果他放弃季渊晚,选了季三郎进宫,很快就会有另一批官员站队到季三郎身后。

季三郎身后的那些人,与季渊晚身后的那些人,会为了储君之位不断相争。

今天季二夫人与端王妃的争执,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和组建皇后一党是不同的。

霍翎和景元帝夫妻一体,后党势力壮大,是景元帝乐见其成的。

但朝臣站队相争,只会打破霍翎和景元帝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平衡。

如今的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

季渊晚被养在皇宫之事,早在他遇见她之前,就已成定局。

相比起直接送走季渊晚,眼下,景元帝是更倾向于维持现状的。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他为何不能将权力分享给她……

霍翎脑海里闪过种种念头,但放到现实中,只过去了十几个呼吸。

景元帝面上露出诧异之色。

他下午那会儿才告诉霍翎,在有关季渊晚的事情上,他有自己的考量。

这才过去了不到两个时辰,霍翎就说,她已经猜到了他的考量。

这如何不让景元帝意外。

沉吟片刻,景元帝问:“都猜到了什么。”

有些事情,彼此心里清楚,却不好说得太透。

所以霍翎回答得很简洁。

“陛下心中一定很矛盾吧。”

“端王府和柳国公府的许多做法都令您不满。在臣妾和大公子之间,您也一直偏心着臣妾。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不打乱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局势,您必须维持现状。”

手掌落在霍翎耳后,景元帝将她揽入怀里,轻轻一叹:“看来确实是猜中了。”

一阵幽风吹过,灭了一盏宫灯。

殿外忽生嘈杂,呼啸的狂风将繁茂的枝叶吹得哗啦作响,不时有杂物敲击屋顶窗户,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经历了整整一日的潮湿闷热后,蓄积多时的暴雨终于落下,席卷整座行宫。

软塌就在窗边,霍翎听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心情十分平静。

“怎么不说话了?”景元帝问。

霍翎反问:“陛下是想与臣妾促膝长谈吗?”

不等景元帝回答

,霍翎已经从他怀里钻出,在他对面坐好,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感受到怀中一空,景元帝无奈一笑,但转念一想,也没有拒绝。

没有亲生儿子,始终是他身上绕不开的问题。

现在不谈,以后也会谈,既然刚好聊到这方面的话题,那就好好聊聊吧。

“阿翎,你既清楚朕的考量,对此,你是如何想的?”

雨声愈发密集,在这样嘈杂的背景音里,霍翎的语气放得很柔和。

“陛下想听真心话,那臣妾就与陛下说说真心话。”

“陛下是什么立场,臣妾就是什么立场,这一点无需怀疑。”

“但您是皇帝,臣妾是皇后。”

“无论是大公子还是季三郎被养在皇宫里,对您来说可能没有太大差别。”

“但对臣妾来说,一个亲近臣妾的孩子被养在皇宫里,肯定比一个敌视臣妾的孩子被养在皇宫里更好。”

景元帝想到她和端王一系的矛盾,也得承认她说得不错。

几个孩子间的争端,在帝后同时在场的情况下,肯定是由皇后出面解决更合适。

偏偏下午那会儿,在季二夫人求她做主时,端王妃却直接越过她,找他来评理。

这种昏了头的行为背后,体现出来的,是端王妃对她的不信任。

端王妃心里认定了她会偏袒季三郎,针对季渊晚。

但她偏袒了吗?针对了吗?

整件事情里,霍翎是什么态度,有什么做法,没有人比景元帝更清楚了。

至于季渊晚有没有敌视霍翎?

景元帝记得有一次,他和霍翎在御花园散步,刚好碰到季渊晚在御花园里面玩闹,跑得气喘吁吁的,慌忙过来给他们行礼时,不小心踩中了石子,身形踉跄。

霍翎离季渊晚最近,伸手扶了一下。

孩子再聪明,也还是个孩子,平日里遇到霍翎,从来都是恭敬有礼的模样,但身体所表现出来的抗拒瞒不了人。

在霍翎的手扶住季渊晚的肩膀时,季渊晚的身体有明显僵硬,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连忙给他们行礼,又单独向霍翎道谢。

如此大的反应,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相信霍翎也看到了。

但她什么都没说。

景元帝夸道:“你在皇后这个位置上一直都做得很好,处事公道。”

霍翎莞尔,听出了他指的是什么:“陛下是在说,今天下午端王妃越过臣妾,找上您评理之事吗?端王妃本就对臣妾有成见,再加上担心孩子,这才失了分寸。”

景元帝淡淡道:“失了分寸,就该让她知晓分寸。”

霍翎想了想,随口道:“过些天是太后的忌日,那就让端王妃抄些经文,给太后尽尽孝心吧。”

景元帝没再说什么,明显是认可了她对端王妃的惩戒:“渊晚那孩子敌视你,你心里委屈吗?”

霍翎望着景元帝,在烛火的映照下,眸中流光一闪:“能得陛下这句话,就不委屈。”

景元帝因那抹流光一怔:“怎么这么说?”

霍翎将旁边的茶盏端过来喝了一口,才继续道:“臣妾与端王府之间的矛盾,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自从臣妾认识陛下,臣妾就做好了进宫以后会被大公子敌视的准备。”

“大公子面对臣妾,会做出什么反应,臣妾都不奇怪。”

“陛下能将大公子对臣妾的敌视看在眼里,没有无视臣妾的心情,就算臣妾原本是有些委屈的,现在也不委屈了。”

景元帝握住霍翎的手掌,轻轻摩挲两下,追问道:“即使朕不打算送走渊晚那孩子,你也不委屈吗?”

霍翎道:“您是天子,是要做一代明君的人。有些事情,您不是不能大动干戈,而是为大局着想,不愿大动干戈。”

“臣妾理解您的考量。”

“您不想送走大公子,那就不送走。”

“您要是觉得臣妾与肃亲王府走得太近,臣妾日后会更注意分寸,不会让肃亲王府因为臣妾的态度,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景元帝沉默片刻,摇头道:“肃亲王府那边,你从来没做过什么出格之事,又何来注意分寸一说。不必如此。”

“还有,你知道朕想听的不是这些。”

霍翎眼眸一弯,手腕微动,与景元帝十指相扣:“臣妾曾经对您说过,您正如烈日当空,朝中那些人却在您承受丧子之痛、丧妻之痛时,逼迫您过继嗣子。”

“那样难受又难堪的场面,朝臣让陛下经历过一次就够了。”

“我是陛下的妻子,陛下对我情深义重,不能陪伴陛下熬过那段痛苦的时光,已经是我的遗憾。我永远也不会将陛下置于如此糟糕的处境,更不会利用陛下对我的感情,逼迫陛下送走大公子,接季三郎入宫。”

“臣妾不在乎什么大局,但正如您会问臣妾委不委屈一样,臣妾也比这世间任何人都要在乎您的心情,不愿让您为难。”

这是景元帝此生听过的,最令他动容的话语。

他垂下眼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底下意识浮现出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但她风华正盛,他已不再年轻。

他终究会先她一步离去。

如果他有自己的儿子,如果他和阿翎有一个儿子,又何必如此为难。

霍翎安慰他:“孩子的事情,要看缘分,陛下不必伤怀。”

景元帝也知道这个道理,有些事情,即使是他,也无法强求。

就在这时,景元帝怀里一重,霍翎重新挪回了他的怀里。

“陛下,疼我。”

景元帝眼神幽深,用指尖顺了顺霍翎的脸庞:“朕还不够疼你吗?”

霍翎长睫轻颤,吻上他的唇角,景元帝下意识加深了这个吻,要抱她回床上,霍翎却拽住了他的袖子。

唇舌分开的间隙,她在他耳畔轻声邀请:“陛下,要在这榻上,试一试缘分吗。”

潮湿与燥热在漫长的雨夜里蔓延着,一番云雨沐浴过后,昏暗的烛光投落进层层叠叠的床幔里。看着靠在他怀里的霍翎,景元帝轻轻抚过她的眉眼。

霍翎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困意:“陛下,怎么了?”

景元帝温柔道:“睡吧。”

感受到怀中人呼吸渐渐平缓,景元帝也慢慢闭上眼,却毫无困意。

她能理解他的考量,最终也平静地接受了他的考量,但景元帝知道,她的心底依旧会存着疑虑,存着担忧。只是她相信他会为她安排好一切,才强迫自己压下了那些疑虑和担忧。

他为了大局着想,现在不能送走渊晚那孩子,也不能将亲近她的孩子接进皇宫里,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了委屈。

她有出色的政治才能,长于把握时机,也看得清大局。

最大的缺点,就是行事全凭天赋和直觉,在一些事情上,手段稍显青涩与粗糙。

这样的缺点,并不难改。

只要——

他愿意成全她。

她过去做的种种事情,都已经证明了她的才能和天赋。

偏偏她对朝政的认知尚浅。

他教给她什么,她就会学到什么。

他如今春秋鼎盛,对朝堂的把控还很牢固。依靠着立后等一系列事情,暂时压下了朝中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

但是,即使景元帝再不愿意承认,他也要承认一点: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

等到几年以后,他的精力开始下降,身体露出颓势时,那些暂时被压下去的势力会闹腾得更加厉害。

到那时,他需要有一个绝对信任的人,来帮他制衡朝臣,稳定朝局。

朝臣会有私心,过继的宗室子未来也有可能更亲近自己的亲生父母。

只有他的妻子,会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为他震慑朝臣,甚至在他驾崩后,维护他的生前身后名。

这几年时间,正好能让她彻底成长起来……

景元帝独自一人思考了很久,直到天光微亮,他才熟睡过去。

霍翎依照平常的作息醒来,又等了一会儿,看景元帝还没醒,就放轻动作走下了床,去偏殿梳洗。

随意用了点儿东西,霍翎叫来崔弘益,让崔弘益去一趟端王妃的住处,命端王妃好好抄写经文,以表孝心。

崔弘益领命退下。

且不说端王妃那边,听到崔弘益转述的话语后,是何等惊怒交加、忍气吞声,霍翎在书房练了会儿字,放下毛笔,问身边伺候的人,景元帝醒了没有。

听说还没醒,霍翎对李满道:“要是到了午时,陛下还没起

来,你记得叫醒他,别让他误了午膳。”

吩咐完李满,霍翎带着无墨几人出门去了。

一夜大雨,行宫的青砖白瓦都被雨水打湿,地面早已被宫人清扫干净,只有花圃里陡增的嫩绿落叶,诉说着暴雨的摧残。

霍翎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存放有前朝太|祖皇帝遗物的宫殿。

看了眼宫殿的牌匾,霍翎脚步一拐,来到近前,伸手推开大门。

待到尘土散去,霍翎走进里面,随意拿起一本书翻看着,心思却全然不在书本上。

景元帝要上早朝,平日都会比她早起半个时辰,今天却迟迟没醒,应该是因为昨天很晚才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