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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昨晚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是她说的那些话触动了他吗?

霍翎擅长顺势而为,当她明确了景元帝的心意后,她不会故意和景元帝对着干,也不会在孩子的事情上发表太多看法。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她必须有所应对。

这才有了昨晚那场谈话。

端王府和柳国公府的人担心她会对季渊晚出手,一瞧见她亲近季三郎,就乱了阵脚。但是,他们搞错了对手。

他们最大的对手从来都不是她,而是陛下。

这位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他想把手中的权力分享给谁,谁才能拥有这份权力。

他选中季渊晚这个孩子,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有多得他喜爱,也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有多出众,只是出于无奈罢了。

无奈之下的选择,必然是不能令他满意的选择。

而且,季渊晚身上最大的问题,是他有一个强势的父族,和一个更加强势的母族。

如果没有端王府和柳国公府相帮,季渊晚未必会被选进皇宫里。

但也因为端王府和柳国公府的存在,让景元帝迟迟不愿将季渊晚过继到自己名下。

在不满意这个孩子,又无法选择其他孩子的情况下,景元帝势必要培养另一个人。

培养一个可以帮助他制衡朝臣,维护他生前身后名,延续他的政治理念的人。

他原就打算为她培养党羽,组建势力,那再进一步,教导她,引领她,为她铺好通往权力的台阶,又何尝不可呢?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呼之欲出,霍翎闭上眼睛,呼吸沉重急促。

连着深呼吸几次,霍翎缓缓睁开眼睛。

“又下雨了?”她轻声问一旁的无墨。

无墨侧耳细听,点头道:“好像是有雨声。”

“带伞了吗?”

“带了。”

“那我们回去吧。”

霍翎将手头的书递给无墨,转身出了宫殿,没让任何人帮她撑伞。

她亲自撑开墨绿色的伞面,在细雨中穿行,走回帝后共同居住的长清宫。

雕刻着游龙戏珠的翘角飞檐矗立在一片滂沱大雨里,霍翎抬起油纸伞,隔着雨幕,与站在宫殿门口等待她的帝王对视,眸中骤然燃起一簇明亮的火焰。

那抹火光越来越亮,越烧越旺。

终于在她眼底,化作一场无法被漫天大雨浇灭的燎原烈火。

他是帝王,也是她的丈夫。他能将权力分享给朝臣,分享给一个过继来的、并不十分让他满意的孩子,又为何——

不能将权力分享给她呢?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她为何不争?

这样的念头,要是放在以前,连霍翎自己都觉得异想天开、大逆不道。

但眼下,它是如此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如果连侄子一家、堂侄一家都能相争……

如果要将他的身后事、她的日后尊荣都寄托在一个嗣子身上……

那她为何不争?

她才是那个与他日夜相对、朝夕相伴的人。

漫天大雨如滚珠落玉,雨水在裙面盛开,霍翎脚步渐快,也不管脚下有没有凹凸不平的水洼,径直踏了过去。

“慢点儿。”景元帝提醒一声。

霍翎走到台阶之下,直接丢开了手里的油纸伞,提着裙摆,三步并作两步,投进景元帝怀里。

景元帝被她撞得往后退开半步,这才稳稳接住了她。

看着因为疾跑,气息微喘的霍翎,景元帝笑道:“这么不稳重,小心让宫人们笑话你。”

霍翎道:“他们在陛下和臣妾身边伺候,日日都能见着,早就不稀奇了。”

她压了压因为那个念头而升起的激动雀跃,笑着转移了话题:“陛下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晚?”

景元帝没有细说,只是道:“昨天睡得有些晚。”

霍翎也配合着没有追问。

不管景元帝昨晚到底在想什么,有没有被她说的那些话触动,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该朝哪个方向去争取。

“您用午膳了吗?”

“还没,在等你回来。”

“那我们快些进去吧。”

与此同时,景仁宫,肃亲王居住的宫殿里。

肃亲王的身体虽有所起色,依旧比普通人要虚弱许多。一到这种阴雨天,他就开始头疼。

所以昨天几个孩子打架的事情,他只是简单听了前因后果,没来得及细问里面的内情就去休息了。

今儿上午,肃亲王刚睡醒,就听说了霍皇后对端王妃的惩罚。

当下也顾不上头疼,叫来二儿子。

“几个孩子打架的事情,不是都处理好了吗。皇后娘娘为何会突然罚端王妃抄写经文。”

季二老爷琢磨了一下,也猜到了原因。

听完季二老爷的话,肃亲王的眉头不仅没有松开,反倒拧得更紧:“你再跟我说一遍昨天的事情。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说。”

看到肃亲王如此严肃,季二老爷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肃亲王默默听到最后,长叹一声:“你媳妇与端王妃争执的时候,你为何不拦一拦?”

季二老爷被问得一懵:“我和我媳妇看到三郎满脸血的模样,心下都有气,这才激动了些……”

在肃亲王愈发冰冷的视线里,季二老爷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于是彻底消了声。

“你们啊——”

肃亲王猛地放下手里的茶盏,带着几分怒其不争的懊恼:“在我面前,还敢自作聪明?”

季二老爷嗫嚅:“爹……”

肃亲王冷笑:“你们那点儿小心思,我一听就听出来了,你们以为瞒得住陛下和娘娘吗?”

季二老爷神情尴尬。

看到季二老爷这副模样,肃亲王也觉得没意思,喝了几口茶水平复好心情,才叹息道:“别说皇后娘娘还没打算收养三郎,就算皇后娘娘真打算收养三郎,我们也不可以自鸣自得,反而要戒骄戒躁。”

“端王府最大的错处,就是太把大公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他们已经决定过继大公子,又不能完全舍弃大公子,如此瞻前顾后,反倒会害了这个孩子啊。”

季二老爷一惊:“那……那我们……”

肃亲王摆摆手:“我们现在还不到这一步,但你和你媳妇必须摆正自己的位置。”

“该争的时候,我们是得争。”

“但与端王妃相争,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这才是最令肃亲王生气的地方。

不是不能争,不是不能让人看穿他们的野心和打算,但在这种毫无好处的事情上相争,简直是损人又不利己。

季二老爷这下是彻底不敢吭声了,老老实实挨训。

肃亲王喝完一杯茶,扶着桌沿缓缓起身。

季二老爷连忙伸手去扶:“爹,你要去哪里?”

肃亲王道:“我去求见陛下和娘娘。”

肃亲王过来求见的时候,霍翎正在翻看她从长信宫带回来的前朝太|祖手札。

“请肃亲王进来。”

霍翎合上手里的书籍,先去书房找到景元帝,才和景元帝一起去正殿见肃亲王。

不等肃亲王起身行礼,霍翎先开口免了他的礼节,又关心道:“听说皇叔昨晚请了胡太医,可是身体有不适?”

肃亲王笑容温和:“到了下雨天,就开始头疼。老毛病了,多谢娘娘关心。”

景元帝道:“皇叔该留在宫殿里好好休息才是。”

一听这话,肃亲王顺势道出了自己的来意:“老臣今早才听说了昨天的事情,唉,都是老臣没管教好他们。几个孩子之间的小矛盾,居然也能闹到陛下和娘娘面前,实在是让老臣羞愧难当啊。”

“原来是为这事。”霍翎笑道,“大家都是亲戚,为了这点儿小事,不值当皇叔亲自跑一趟。”

肃亲王道:“娘娘宽和,自然不会与他们计较。”

霍翎算是知道,景元帝为什么会可惜肃亲王身子不好了。

这位确实是个明白人啊。

“三郎的伤口如何了?”

肃亲王道:“已经开始结痂了。”

霍翎道:“那就好,小孩子容易抓挠伤口,记得让身边照顾的人多看着他些。”

景元帝在一旁笑道:“这些事情,你不说,王府的人也会注意的。”

霍翎道:“也就是随口多说一句。”

瞧见肃亲王的脸色有些苍白,霍翎让人赶紧送他回去休息。

肃亲王被宫人搀扶着离开长清宫,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并排高坐在大殿之上的帝后。

皇后娘娘居然一点儿也不避讳在陛下面前提到三郎……

肃亲王相信,论起对帝心的揣度,他是绝对比不过皇后娘娘的。

皇后娘娘不避讳,说明她确定陛下不会在意。

肃亲王越想越头疼,最后还是将这件事情暂时放到了一边:也罢,多想无益,不如先静观其变吧。

***

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众人无法进入猎场狩猎,只能待在行宫或别院里休息。

经过霍翎几天的观察,她发现景元帝比以前更喜欢待在她身边了。

以前景元帝也常来凤仪宫,但有时她去书房练字、下棋,他不会刻意跟着她一起去书房。

但现在,她去书房练字时,原本好好待在屋里看书的景元帝,也会挪到书房去看书。

霍翎私底下笑话景元帝不嫌折腾,心下却暗道:前几天那场谈话的效果,远比她想象的要好。

这场暴雨足足持续了五天才终于放晴,猎场一行夜只剩下最后几天了。

在这最后几天里,霍翎拉着景元帝进入猎区,玩了个尽兴,这才启程回京。

景元帝看她那副依依不舍、流连忘返的模样,笑道:“行宫有这么好玩吗?”

霍翎点头:“好玩,而且未来几年,我们都不会再过来了,当然得在离开前玩个够。”

景元帝眉梢微挑,他记得自己没有跟霍翎说过“未来几年不会再过来”之类的话。

像是看出了景元帝的疑惑,霍翎解释道:“来一趟行宫太折腾了。陛下原就不是很喜欢打猎,能连着陪臣妾来两年,臣妾已经心满意足。”

景元帝想了想:“也好,明年夏天,我们可以去西郊的避暑山庄住一段时间,确实不用年年都来这座御林苑行宫。”

许是这回在皇家猎场待的时间有些长了,回程的时候,众人都归心似箭,最后只花了七天时间,就顺利抵达了京师。

回到凤仪宫,霍翎先去梳洗一番。

等她换了身新衣服,就听说德妃带着大公主过来了。

德妃一看到霍翎,笑道:“臣妾是不是打扰到娘娘休息了?”

霍翎道:“无妨,本宫这些天坐在凤辇里赶路,也累不着。”

德妃这才开始向霍翎汇报后宫诸事。

德妃以前就代掌过六宫宫务,如今再次上手,也打理得井井有条,没出现什么乱子。

霍翎真心实意道:“这回麻烦你了。”

德妃连忙摆手:“当不得娘娘这句话。能帮上娘娘的忙,臣妾心里也高兴。”

霍翎笑了一下,觉得德妃真不愧是陆家人,这性子和陆杭陆尚书真像:“你与大公主将近两个月不见,一定很挂念她吧,你们先回去好好叙叙旧,迟些再过来与本宫闲聊。”

等德妃和大公主离开以后,霍翎让崔弘益拟了一份赏赐单子,上面的东西全都是给德妃的。

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上午,霍翎原本是打算处理一下后宫事务,结果景元帝对她说:“陪朕去一趟御书房吧,前些天朕新得了几幅画,还没来得及品鉴。”

霍翎笑应了声好。

来到御书房,两人一起品鉴那几幅画卷。

当然,主要是霍翎在听景元帝介绍,她本人在绘画一道没什么造诣。

刚欣赏到第三幅画,李满就匆匆走了进来:“陛下,文尚书他们在外求见。”

景元帝道:“让他们进来吧。”

霍翎心中微微一动,隐约猜到景元帝叫她来御书房的用意了,但她还是问了一句:“陛下,文尚书他们来了,臣妾要不要避一下?”

景元帝道:“翰林院整理的那些资料书稿,你不是都看完了吗。文盛安他们肯定是来向朕汇报各地马政调查结果的,你不用避,就和上回一样,留下来好好听一听。”

等吏部尚书文盛安、刑部尚书崔明和左都御史被迎进御书房时,就看到帝后二人一起端坐在上首。

文盛安:“……”

崔明:“……”

怎么说呢,有点意外,又好像没有那么意外。

只是陛下和娘娘啊,你们上回好歹还愿意装一装,敷衍一下我们,这回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她顺利迈出了从后宫到前朝……

人的底线是一步步降低的,上回文盛安和崔明保持了沉默,这回两人同样没有说什么。

左都御史以前没见过霍翎,但也不难猜到霍翎的身份。

他在原地稍等了一会儿,等到文、崔二人都已经落座,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还是没看到皇后娘娘有任何起身回避的意思。

霍翎微微一笑,主动开口:“这位就是陈御史吧。”

陈御史绷着张老脸,语气硬巴巴的,礼仪却很到位:“臣陈浩言,见过皇后娘娘。”

霍翎语气温和:“本宫常听陛下提起陈御史,你很好,请坐吧。”

崔明与陈御史是连襟,关键时刻还是比较讲义气的,轻咳一声,提醒道:“陈御史,娘娘都发话让你坐下了,你还杵在那里干嘛。”

陈御史一只脚都已经迈出去,想好好劝谏一番了,听到崔明这话,犹豫了下,左脚生硬一拐,愣是拐到了崔明旁边的空位上。

霍翎就这样留在了御书房里面。

这回她依旧没有对朝政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安静听着这两个月来京中发生的事情,以及各地汇报上来的折子。

其中提到最多的,当然就是各地马政。

如今大燕一共设有十七个监牧区来养马,这十七个监牧区,陆陆续续都有消息传回来。

大多数监牧区,都存在欺上瞒下、监守自盗的情况。

这还是钦差们查了四个月的结果,要是继续往下查,牵扯进来的官员只会更多,贪污腐败的情节也会更加严重。

“让他们继续查。”

最终,景元帝用这句话表明了自己彻查的决心。

这场议事就此结束,直到这会儿,霍翎才再次开口:“三位大人议了这么久的事,定都累了吧。”

“本宫让御膳房那边准备了几样陛下喜欢吃的点心,你们也一道喝些茶水、用些点心吧。”

景元帝倚着座椅,一言不发,明显是默许了霍翎的举动。

三位朝臣自然也不能拒绝皇后娘娘的好意。

很快,崔弘益就带着几个内侍,将点心送了进来,又给几人都换了新的茶水。

霍翎用汤匙搅动着碗里的莲子羹,突然又笑道:“本宫除了听陛下提过陈御史外,还听身边的内侍提过陈御史。”

陈御史正心情复杂地喝着茶水,听到霍翎的话,有些诧异,拱手道:“还请娘娘示下。”

霍翎指着崔弘益:“崔弘益,你不是一直想向陈御史当面道个谢吗?”

崔弘益向陈御史行了一礼:“十二年前,甘城发了洪灾,陈御史可还记得此事?”

崔弘益这话具体到了年份

和地点,陈御史立刻就回忆起来了:“那时我还不是左都御史,奉命巡查南边,路过甘城时,看到路边有许多饿死的灾民,细查之下,发现甘城县令伙同县中大户侵吞赈灾粮,就命人拿下了那伙人,将粮食重新分发下去。”

崔弘益语气感激:“奴才就是甘城人,要不是陈御史惩治了那伙恶人,奴才早就饿死了。”

陈御史一怔,倒是没想到会这么巧:“不过是职责所在,这位崔内侍不必多礼。”

霍翎赞道:“好一句职责所在。这朝中,就需要多一些陈御史这般秉公执法的朝臣。”

以皇后娘娘的身份,当然能如此居高临下地点评他、夸奖他。但一想到这里是御书房,陈御史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好在霍翎也没有逮着他一个人说,扭头对旁边的景元帝道:“三位大人留守京师,他们的家眷也因此不能随驾去行宫。”

“三位大人那边,陛下肯定少不了赏赐。臣妾就凑个热闹,给三位大人的家眷也赏赐一些东西。”

景元帝笑了下:“你看着安排吧。”

陈御史愁得啊,那叫一个食不知味。点心是甜的还是咸的都没能尝出来。

等到退出御书房,周围也没什么宫人跟着时,陈御史走到文盛安身边,压低声音:“文尚书,这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啊。”

文盛安道:“陛下觉得这合规矩,你觉得呢?”

陈御史一噎,依旧不赞同:“陛下对娘娘,恩宠太过了。御书房是何等重地啊。”

文盛安道:“皇后娘娘在御书房,言行间并无一丝僭越之处。”

文盛安与陈御史交情一般,丢下这句话,拱手一礼,上了自家马车。

一旁的崔明也在下人的搀扶下走上马车,陈御史见状,赶紧也跟着钻了上去。

崔明吹胡子瞪眼,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陈御史:“你跟过来干嘛。”

陈御史只是性格正直,行事板正,人却不傻:“你和文尚书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崔明也没想瞒着,主要是方才没找着机会说。他将上回的事情也一并说了:“上回可以说是巧合,这回呢?”

陈御史眉心紧蹙:“难道就这么纵容着?皇后娘娘在御书房侃侃而谈的样子,你没看到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崔明无语:“……皇后娘娘在御书房侃侃而谈,都谈的是谁?”

陈御史嘴巴微张,突然反应过来了。

皇后娘娘在御书房里,除了与陛下说话外,其余时候都是在与他说话啊。言谈间不乏对他的赞誉和欣赏。

“你的意思是,娘娘在向我示好?”

崔明拍了拍陈御史的肩膀:“不错。以皇后娘娘的性子,极有可能是先礼后兵。”

身为一众御史头头的陈御史:“……”

要是他带着手底下的御史一起弹劾皇后娘娘,确实会折损皇后娘娘的脸面。所以皇后娘娘这是在未雨绸缪,暗示他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崔明道:“眼下,陛下让皇后娘娘出现在御书房里旁听,只是想加深皇后娘娘在朝臣心中的份量,你别急切。”

陈御史意味深长:“你也说了,这只是眼下。”

在御书房里听政,这只是个开始罢了。

崔明反问:“那你能如何?”

但凡陛下现在有个亲生儿子,陛下都不会将精力花在培养皇后娘娘身上。

当陛下开始培养皇后娘娘以后,她在陛下心目中的份量,就已经超出了妻子和皇后这两重身份。

过继过来的宗室子,是朝廷的继承人,是江山的继承人。

而皇后娘娘,更像是陛下为自己选中的,可以延续他的政治理念的继承人。

崔明正是想到了景元帝的这层心意,才没有站出来唱反调。

公开唱反调,既得罪了陛下,又得罪了皇后。

陛下性情宽仁,对他们这些老臣也素来优待,估计训斥两句就过去了。皇后娘娘的话……他们这些老臣,和皇后娘娘可没什么情分啊。

崔明用帕子擦擦汗:“反正你回去再想想吧。”

陈御史不知是不是也和崔明想到了一处,没有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提高声音,对外面的车夫道:“前面左拐,到了都察院停一下。”

当天下午,霍皇后留在御书房旁听的消息就传遍了各部衙门。

吏部沉默,刑部沉默。

陆杭所在的礼部沉默。

六部衙门一下子哑了三部。

户部、工部瞧见这架势,立刻也跟上了他们的步伐,将下属们压得服服帖帖。

有心浑水摸鱼,也跟着发表一些看法的兵部尚书柳国公:“……”

他要是站出来发声,那就不是浑水摸鱼,而是成了出头鸟了。

国子监江祭酒也默默加重课业,让国子监监生们沉迷学业,无心议政。

端王也沉默了。

从那道册后圣旨颁布,再到何泰被下令处死,他就已经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

但如今听到这个消息,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输得如此彻底。

他所能给的,不及皇兄能给的十分之一。

肃亲王回京后小病了一场,听说此事后,长叹一声,彻底明白了帝后的心意。

他对两个儿子道:“陛下短时间内不会送走大公子的。”

如果陛下打算重新选一名宗室子好好培养,不会如此费心为皇后铺路的。

要说最群情激奋的,还是都察院的御史们。

副都御史也过来找陈御史讨主意。

陈御史还在惆怅着呢,一听这话,猛地坐直身子:“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事?”

副都御史不明所以:“是,属下过来的时候,消息已经在都察院传开了,就连各部衙门也都听到了风声。”

陈御史叹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我上午进的宫,中午出来,消息下午就传开了,你怎么想?”

那里可是御书房。

副都御史脸色微变:“大人是说,有人在故意传这些消息。”

陈御史直接下令:“压一压我们的人。”

副都御史道:“未必能全部压下去。”

陈御史道:“那些自作聪明的邀名之辈,还有一些被收买的人,不用理会,只要如你我这样的人不出面弹劾,娘娘不会误解的。”

副都御史暗抽一口冷气。什么叫“娘娘不会误解”?

莫非那个故意散出消息的人,是皇后娘娘?

余光扫见副都御史脸上的神色,陈御史低咳一声。

他不是怕了皇后娘娘,也不是担心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

主要是陛下心意已定,多说无益,都察院接下来的精力还是都放在调查马政上吧。

……

霍皇后在御书房旁听君臣奏对一事,可谓是雷声大,雨点小。

数日后的大朝会上,除了一些中层官员和低阶官员站出来弹劾外,三品以上的高官里,只有翰林院掌院出列表示了反对。

多少人将满含期待的视线落到陈御史头上啊,陈御史那叫一个泰然自若,岿然不动,半天下来,脚步是挪都没挪一下。

好不容易挪了一下,还是因为站累了,要换一个姿势。

消息传回凤仪宫,霍翎正拎着一个长木勺,在给面前的垂丝海棠浇水。

和煦的阳光落在她身上,霍翎被晃得眯起眼眸。

过来报信的崔弘益微微抬头,瞧见这一幕,又敬畏地深深低下了

头。

霍翎将手里的长木勺递给崔弘益,顺势扫了眼自己的掌心。

她没有疏于练字射箭,但有宫女日日为她涂抹香膏,养护双手,她手掌上的茧子变淡了许多,只有早已变形的无名指还如记忆一般。

从今往后,她要学习的东西,不再只是书法、棋谱、骑射。

她的地位,是真正不可动摇了。

她顺利迈出了从后宫到前朝的第一步。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会这么默默坐在陛下身边,旁听他与朝臣奏对,一点点熟悉朝政,一点点发表自己的政见,一点点学会如何运用权力、执掌权力。

***

朝臣们明面上不敢反对,心底还是颇有不满的。但很快,他们就没心思理会霍皇后的事情了。

半个月后,吏部、刑部和都察院联名上折,弹劾大燕十七个监牧区存在严重贪污渎职的情况。

这道折子,揭开了景元二十三年最大的一起案子。

十七个监牧区背后,牵扯到的大大小小官员多达数百人,一时间满朝噤声。

有些官员还在被调查,有些官员却已经罪证确凿。

景元帝从禁卫军里点了一批人手。

无锋和靖国公世子郑新觉都在其中,他们各领着自己手下的人马,护送朝廷派遣的钦差前往监牧区,将罪证确凿的官员拿下。

这些被选中的钦差,大都是刑部、吏部和都察院出来的人。

但也有例外。

身为公主师的崔原也被点为了钦差。

这道任命让崔原十分意外,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

因为就在任命诏书下来的次日,他如往常那般,去天章阁给两位公主上课。

刚一上完课,就见到了霍皇后派来的内侍。

“崔翰林,娘娘有请。”

内侍将崔原带到了距离天章阁不远的御花园。

霍翎正坐在凉亭里赏花。

等崔原行完礼,霍翎问:“崔翰林可知本宫找你过来,所为何事?”

崔原垂下眼眸,不敢直视霍翎:“娘娘可是为了两位公主的课业?”

霍翎颔首:“两位公主都很喜欢崔翰林的课。本宫问过两位公主,她们不想换掉你这位老师。”

“但你此去燕北,短则数月,长则半年,总要有人代你上一段时间的课。”

崔原正琢磨着该找什么人来代课,就听霍翎道:“你先下去吧。人选之事,在你离京前安排好就行,不必立刻告知本宫。”

崔原拱手应是,离开皇宫,回到了崔府。

刑部尚书崔明是崔原的大伯,崔原还未成亲,就一直借住在崔府里。

问过下人,知道崔明这会儿正在书房,崔原连忙去找了崔明。

“伯父,娘娘是什么意思?”

崔明抚须:“娘娘先是将你点为公主师,如今更是派你去燕北。这是在向你,或者说,是借你来向我示好。”

崔原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

他是清河崔氏这一代里比较出色的子弟,未来前途不会差,但以他如今的地位,还不值得皇后娘娘费心拉拢。

皇后娘娘所看重的,是他身后的崔家。

“那娘娘突然问我要人选……”

崔明想了想,道:“你将未来几个月要讲的内容简单整理出来,我代你去给两位公主上课吧。”

崔原先是一怔,旋即就明白了皇后娘娘为什么不急着要人选。

——皇后娘娘是要他回府来找伯父商量。

“侄儿明白了。”

崔原退出书房,命下人帮他收拾远行的行李。他自己则是一边忙着交接翰林院的事务,一边将未来几个月的课业简单整理出来。

赶在离京前,崔原又进宫上了一堂课。

上完课后,他对两位公主说了代课一事,还拜托两位公主将此事转述给霍翎。

霍翎知道这件事情后也没说什么。

这是一种无需言明的政治默契。

崔家势大,很难为她所用。只要愿意接受她的示好,不与她为敌就行。

随着钦差们一个个离开京师,吵闹了两个多月的朝堂再次宁静下来。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种宁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柳国公府,柳国公再次叫来柳世子:“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到底收了对方多少银两。”

问完以后,柳国公就知道自己问错话了。

收了多少银两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这个儿子收了钱后,帮对方做过什么。

柳世子知道自己不能再隐瞒了,苦着脸将事情都说了一遍。

那位每年都会给他孝敬的,是永昌府监牧区监牧使苏涛。

监牧使是从七品,官职不高,职权却极大。

苏涛搭上他的线以后,他只帮苏涛做过两件事,一件是压下了御史对苏涛的弹劾,一件是帮苏涛和地方长官牵桥搭线。

有了柳世子的示意,那位地方长官给苏涛大开方便之门,对苏涛兼并牧区周围良田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柳国公安静听着,突然问:“苏涛情况如何?有没有写信来向你求助?”

柳世子道:“他给我写过一封求助信,说自己被盯上了,但那会儿我在行宫,没能及时给他回消息。”

柳国公的头往后一靠,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仿佛瞬间憔悴了五岁:“有御史弹劾过苏涛,而且兼并良田动作太大,只要有心去查,根本瞒不住。苏涛没救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柳世子,声音沉重:“你今晚就写请罪折子。”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为臣者的分寸。

柳国公这话,无疑是让柳世子直接认罪。

柳世子面色惨白,嘴里一个劲念叨着“何至于此”。

柳国公却知道,这才是最好的做法。

陛下和文盛安这些年一直试图削弱勋贵势力,柳国公府身为勋贵之首,不被陛下抓住错处,陛下还不能拿他们怎么办。

要是被抓住了错处……

自己认罪,既能为自己保留几分体面,又能在被动中掌握几分主动,不至于被杀个措手不及。

“要是等到其他人弹劾你,你再上书请罪,就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上位者手里,等待上位者裁决了。”

看柳世子还有些不情愿,柳国公斩钉截铁。

“别忘了,宫里还有霍皇后。”

柳世子一个激灵,顿时不纠结了:“是,儿子这就去写。”

柳国公摆手:“去吧,写好了拿给我看看。”

柳世子花了半个多时辰,写了一道请罪折子。

柳国公看过后,提笔为柳世子润色。

他将改过的折子丢回给柳世子,无力道:“重新去誊抄一遍吧。”

翌日上午,这道折子就到了景元帝手里。

景元帝看完以后,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将折子递给了一旁的霍翎。

霍翎看了个开头,低声骂道:“柳国公这只老狐狸,也太当机立断了。”

景元帝笑着摇头:“这朝中,论知情识趣,审时度势,柳国公确是个中翘楚。”

霍翎从折子后抬起眸来:“陛下这话,听着不像是在夸奖。”

景元帝道:“你再往下看看就知道了。”

霍翎飞快扫完折子上的内容,也算是明白景元帝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这道请罪折子,毫无疑问,是柳世子写的,也是由柳世子亲自送进宫来的。

但霍翎和景元帝都知道,这背后是柳国公的手笔,真正操刀的人也是柳国公。

折子的内容,很有些避轻就重。

柳世子与监牧使苏涛认识,还收过苏涛的贿赂;

靠着柳世子的关系,苏涛才能和地方长官搭上线……

这些一查就知的事情,柳世子全都坦白了。

到了具体的罪责,譬如在压下御史弹劾苏涛的折子时,柳世子表示,自己并不清楚折子上的内容,是遭了苏涛的蒙蔽。

再譬如苏涛和地方长官搭上线后,具体做了些什么,柳世子远在京师,也不知道。

左一句不清楚,右一句不知道,能摘的地方,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折子最后,柳世子还表示,他会尽快将收受的贿赂交还给户部,其余的,任凭陛下发落。

霍翎将折子放到一边:“这事,确实不太好办。”

柳世子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

如果是他们先拿住苏涛,再从苏涛那里审问出柳世子的罪责,那就能用苏涛的口供拿捏住柳世子。

但现在,钦差才刚出京,柳世子就先认罪了。

马政贪污一案,上上下下牵扯到的官员足有数百人。

柳世子的罪责,可比苏涛这些人的罪责轻多了。他的认罪态度又如此之好,要是惩罚太过,朝中

势必人人自危。

“陛下打算怎么做?”霍翎问景元帝。

景元帝没有马上说出自己的决断:“你呢。”

“你觉得应该如何惩治,才能让朝臣心服?”

霍翎从他话中听出了几分考教的意味。

她垂下眼眸,斟酌片刻,才说出自己的想法:“要依着臣妾的性子,柳世子好不容易落到臣妾手里,臣妾肯定不会轻飘飘揭过此事。”

景元帝被她说得一笑。

霍翎也笑了下,继续道:“但事关朝堂,臣妾当然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这道折子,不如就交给吏部、刑部和都察院那边。”

“让他们先好好查验一下,柳世子在折子上所言,是否属实。”

总不能柳世子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该走的章程,一个都不能少。

“有了柳世子的这道折子,监牧使苏涛还有那位地方长官都可以直接拿下了。”

“到时稍稍透点儿口风给苏涛,说不定苏涛在气急败坏之下,还能让我们有其它意外收获。”

先等一等,查一查。

就算不能一口气杀死猎物,也要让他成为惊弓之鸟。

景元帝颔首:“那就照着你的主意来。”

柳世子的这道折子,确实让不少人感到意外。

但意外过后,该查的案子还是要继续查。

柳世子左等右等,都没等到陛下的反应。

柳国公道:“急什么。你先把那笔银子送去户部,然后安心等着就是。我还在呢。”

柳世子听到这话,果然安心不少。

看着匆匆离去的长子,柳国公心下长叹。

时至今日,柳国公府依旧是勋贵之首,门庭煊赫,无数人依附投靠。

他在一日,柳国公府的辉煌就能延续一日。

等他不在了,渊晚那孩子又没能顺利继位的话……

柳国公心底的忧愁无处叙说,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场轰轰烈烈的马政贪污案上。

有天子手令,有禁卫军护送,前往各处的钦差都顺利拿下了犯人。

在当地官员的配合下,钦差直接留在当地审理相关案件。

每查明一起案子,就会有一道结案折子快马送回京师。

折子先过刑部,再由刑部整理后送入御书房。

文盛安、崔明和陈御史已经习惯了每次来御书房时,都能在陛下身边看到皇后娘娘。

更让他们无奈的是,其他官员来御书房禀报时,皇后娘娘极少在场。

但只要涉及马政一案,她就从不回避。

不仅不回避,有一回,陛下看完永昌府监牧区监牧使苏涛的结案折子后,随手递给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十分自然地接了过来。

陈御史坐在底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让霍翎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霍翎打开折子,一边翻阅,一边点了陈御史的名。

“陈御史一直盯着本宫看,是本宫身上有何不妥吗?”

不管是不是事出有因,身为外臣,一直盯着皇后看,就是失礼。

陈御史连忙起身告罪:“臣并非有意冒犯,还请陛下和娘娘恕罪。”

霍翎没理他,继续看着折子。

陈御史保持着行礼的动作,没敢动。

少许,霍翎合上折子,朝景元帝笑了一下:“苏涛身为监牧使,不仅贿赂上官,兼并良田,还监守自盗,将朝廷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马拿出去贩卖,年年虚报马匹数目,从中获利过十万两。”

“这样的人,当为首恶,死不足惜。”

“陛下以为呢?”

听到这话,别说陈御史了,就连文盛安和崔明都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皇后娘娘已经在御书房里旁听过许多次。

但之前的每一次,她都不会在君臣议事时开口说话,等到议事结束,才会招呼他们用些茶水点心。

即使他们知道,皇后娘娘明面上没有发表看法,私底下也有可能会向陛下进言,但皇后娘娘摆出来的姿态,还是很让人安心的。

可这一次,皇后娘娘不仅在议事中途翻看了折子,还当着他们的面发表了看法……

陛下会作何反应呢?

景元帝一点儿也不在意三位重臣的心情,想了想,道:“光是一死还不足以谢罪。让钦差抄没他的家产,这样也能勉强补回他对朝廷造成的损失。”

文盛安和崔明又对视了一眼,没有吭声。

霍翎像是才发现一般:“陈御史怎么还站着?”

陈御史心下苦笑:“陛下和娘娘没有发话,臣不敢坐下。”

景元帝道:“行了,坐吧,下不为例。”

陈御史挪了挪站麻的腿,小心坐了回去。

这对于景元帝来说,只是议事中的一段小插曲罢了。

要是其他人的结案折子,景元帝未必会顺手递给霍翎。

但当初他让霍翎看了柳世子的请罪折子,霍翎顺势提出彻查苏涛此人。

如今彻查结果出来了,霍翎又正好坐在自己旁边,景元帝当然是顺手递给了她。

可这一幕落到文盛安三人眼里,意味瞬间不同了。

霍翎垂下眼眸,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景元帝递折子给她,是随手为之。

她训斥陈御史,道出对苏涛的判决,却是顺势而为,在三人面前立威。

果然,一瞧见景元帝的态度,文盛安和崔明都哑了。

等到议事结束,三人退下,景元帝才问霍翎:“你突然发作陈御史,是他惹你生气了?”

霍翎在御书房的转变,三人注意到了,景元帝当然也注意到了。

只是当着三人的面,景元帝没有开口询问。

霍翎道:“不是生气,只是不喜欢他们对臣妾的猜疑和严防死守。”

“那道结案折子经了许多人的手,刑部的人看过,文尚书看过,陈御史看过。怎么到了臣妾这里,看一眼都不行?”

“臣妾不仅要看,还要当着他们的面发表看法,让他们不满还无计可施。”

这仿佛在和朝臣赌气的话语,让景元帝一笑。

他将茶水递给霍翎:“他们惯来如此。来喝口茶。”

霍翎喝了一口水,又拿起了苏涛的结案折子。

至于其它几本折子,她是碰也没打算碰。

“臣妾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但如果朝臣试图教臣妾何为皇后的分寸,臣妾会先让他们知道,什么是为臣者的分寸。”

这件事情最终并未掀起任何风浪,陈御史三人回去以后,都仿佛遗忘了这件事情般。

霍翎给他们吃了个教训后,也没打算一再挑衅三人。大多时候,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坐在景元帝身边旁听,没有胡乱翻动奏折,更不会突然插话。

这场轰轰烈烈的马政贪污案,从景元二十二年三月何泰伏法起,一直持续到景元二十三年六月,最后一位钦差平安返回京城,就算是查得差不多了。

但它所造成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包括苏涛在内,共有六名监牧使被问斩,抄没的家产全部充归国库。

还有七名监牧使,罪责较重,抄家流放。

这些人的官职都不高,家世也不显赫,但从他们家中抄来的各种金银宝物、田产商铺,折算下来,竟有百万两之数。

除了监牧使外,还有大大小小几十名官吏也是罪证确凿。

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该贬官的贬官。

对柳世子的判决也终于下来。

柳世子原本是在工部任右侍郎,如今被贬去成都府任通判。

这一贬,柳世子就从正三品被贬为了正五品。

看似贬得不多,但一来,他这是从京官贬为了地方官,远离了权力中枢。

二来,通判是知州的副手。

而如今的成都府知州,正是景元帝的人。

最致命的是,当初因为立后一事惹恼了景元帝,柳国公就让二儿子和三儿子都上书辞了官。

如今大儿子也被贬出京,偌大柳国公府,除了柳国公这个兵部尚书外,就只剩下几个官职不高的孙子支撑着。

虽然没有伤及根基,但如今的柳国公府,确实不复霍翎刚进京时那般声势浩荡,门庭煊赫。

消息传回府里,柳世子夫人受不住这个打击病倒了。

柳世子好生安慰了妻子一番,又让人去给端王府送信。

端王与端王妃关系再不睦,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岳父被贬、岳母病倒还无动于衷。

所以得到消息后,端王赶紧带着端王妃和二儿子一起上门。

柳世子看到他们,神情很平静:“当初我上了那道请罪折子,就已经知道会有今日。阿乔,你好好劝劝你母亲,让她想开一点。”

“只要柳国公府还在,你祖父还在,我很快就能回京了。”

端王妃强忍泪水,连连点头,带着二儿子去后宅侍疾。

端王对柳世子道:“这件事情,本王没能帮上什么忙。”

柳世子出事后,他也试着奔走过,但收效甚微。

柳世子也是无奈:“王爷已经尽力了。别的事情,我都可以放心,唯独有一件事情,始终挂念不下。”

端王道:“岳父请说。”

“是关于阿乔的。”柳世子叹息一声,自陈不是,“这孩子被我和她娘宠着长大,顺风顺水,心气极高,所以一直迈不过心中的那道坎。”

“我说这些,不是希望王爷对阿乔低头,而是希望王爷能多包容阿乔一些。”

“渊晚那孩子在宫中处境艰难,她在府中守着渊康,心里也很苦。”

儿女都是债啊,柳世子现在深切体会到了他爹的心情。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打造骑兵的两个条件都满足……

当初,柳国公府是主动退让,主动蛰伏。

如今,柳国公府已是不得不退让,不得不蛰伏了。

柳世子拉着端王聊了一通,又好好劝了端王妃一回,最终,他也只能在心底默默叹息。

端王膝下的两个孩子都是阿乔所出。

就算不看在柳国公府的面子上,只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端王也会保留阿乔的尊荣。

至于其它的,就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了,他这个做爹的、做岳父的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在判决下达的一个月后,柳世子交接好手头的公事,离京赴任。

柳国公府世代尊荣,姻亲遍布,柳世子离京那日,来洛水河边送他的人着实不少。

不过来送他的人再多,依旧难掩落寞。

皇宫里,崔弘益还将此事当做趣闻,拿来讨霍翎开心。

霍翎只是笑了笑。

权力场上,风光与落寞都是一时的,只有笑到最后,才能成为最终的赢家。

这是柳国公府教给她的道理。

“娘娘,饲料来了。”

无墨捧着一小碟饲料走了过来。

霍翎这会儿正在月漾湖边散心。

时值八月,月漾湖中的荷花都凋零了,只有长风送来桂香阵阵。

霍翎沿着湖边逛了一会儿,看到湖面上不时有锦鲤游动的身影,就让人去取了些喂鱼的饲料。

她从无墨手里接过碟子,随意洒了一把饲料进湖里。

“我第一次见陛下,就是在这里。”

“转眼间,已经两年多了。”

从她进京,再到正式入主中宫,中间过去了五个月。

入宫以后,她又花了半年时间梳理六宫人事。

再之后,何泰一案正式拉开了马政贪污一案的序幕。

此案前前后后一共花了一年零三个月,她陪在景元帝身边,看着这一案牵扯进越来越多官吏,期间也给景元帝提过不少意见。

有几个判决还是由她亲自下的。

无墨站在霍翎身后,看着原本还隐在湖水里的锦鲤,都游出水面争抢鱼饵,感慨道:“时间过得好快啊。”

霍翎将碟子里剩的那些饲料,都倒进了湖里:“陛下在哪儿?”

景元帝这会儿正在御书房里接见户部尚书。

马政贪污一案,该审的官员都审得差不多了,眼下朝廷在忙的,就是从涉案官员那里追回银两。

户部前前后后忙了许久,终于将所有的金银财宝、田产地契、商铺府邸都清点整理完毕。

户部尚书来找景元帝,一是告诉景元帝,这回国库收入了多少银两;二是旁敲侧击,问景元帝打算将这笔银子用在哪里。

景元帝翻开折子,跳过中间那一大堆详尽的罗列,直接看向折子最末尾。

这一案,光是收缴上来的现银,就超过了两百五十万之数。

即使早有预料,但当景元帝真的看到这个数目时,还是没忍住气笑了。

“难怪朝廷每年投入大几十万两银子去养马,最后养出来的马又差又少。”

“原来这些银子没肥了马,只肥了养马的人。”

户部尚书垂下头,没敢接这话。

景元帝确实是气狠了,让户部尚书先回去等消息,独自一人坐在御书房里翻看折子。

李满进去问了两次要不要传膳,都被景元帝拒绝了。

李满正急得不行,远远瞧见皇后的凤辇,当即迎了上去。

“哎呦娘娘,您来得正好。”

凤辇停下,霍翎看到李满这副激动的模样,打趣道:“李内侍,你这是?怎么瞧见我,一副瞧见救命恩人的模样?”

“可不是救命恩人嘛。”

李满顺着霍翎的话开了个玩笑,这才将前因后果说出来:“今儿上午,户部尚书过来找陛下,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陛下到现在都没用膳。娘娘,您快去劝劝陛下吧。”

这会儿早就过了用午膳的时间,霍翎眉心微蹙,吩咐道:“都这个时辰了,也别上什么大鱼大肉,你让御膳房的人做些爽口的东西,赶紧送过来。”

得了霍翎这句准话,李满高兴地应了一声,让旁边的内侍赶紧去御膳房,他自己则留了下来,领着霍翎去了御书房。

霍翎进御书房早已无需通传,她朝李满比了个手势,独自绕过面前的屏风,走到景元帝身边。

“陛下在做什么?”

景元帝早就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这会儿听见她的声音也不奇怪,拉着她坐下:“在看户部呈上来的折子。”

“陛下就是为了它,才没用午膳?”

“今儿没什么胃口。”

霍翎道:“臣妾命御膳房的人重新做了些吃食。陛下没胃口也陪臣妾用一点吧,别让臣妾一个人动筷子。”

景元帝笑了下,没有再拒绝:“好。”

景元帝说自己没什么胃口,但当清爽开胃的面条入口后,他的食欲也随之回来了,用了大半碗才停下筷子。

看霍翎还在慢慢吃着,他开口道:“别吃了,小心撑着。”

两人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即使没有刻意观察过,景元帝也很了解霍翎的日常起居。她肯定是用过午膳才来御书房找他的。

霍翎放下筷子,漱了漱口,才问景元帝:“户部的折子上说了什么,居然让陛下不高兴了?”

景元帝将折子递给她:“你自己看看。”

霍翎看多了账本,对账目十分敏感,大致扫了几眼,就知道景元帝在为什么事情不悦了。

景元帝的怒火原本已消去大半,这会儿又瞧见这道折子,顿时又往上涌了。

“朕早就知道马政里面的问题很多,但不查还好,一查起来,才发现里面的问题远远超出朕的预期。”

“这些涉案的官员,官职大都不高,可这个伸一点手,拿个几千两,那个伸一点手,拿个几万两,马政也因此衰败废弛。”

他这股怒意压制了许久,这会儿一发作,就发了好大一通火。

看霍翎一直没有说话,景元帝压了压脾气,放缓自己的声音:“吓到你了?”

霍翎摇头:“没有。陛下这气又不是冲我来的。”

景元帝道:“那怎么不说话?”

霍翎道:“认识陛下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陛下这么生气。”

当初景元帝知道端王他们在燕西搞的小动作,知道端王找上她结盟,谈论她的日后时,都是一副面沉如水、不动声色的模样,叫人看不穿他心底的真实想法。

如今这幕,在霍翎看来可是稀罕极了。

景元帝这下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用指骨敲了敲霍翎的额头以示惩戒:“原来是看朕笑话来了。”

霍翎抓住他的手指,问:“陛下在气的,应该不只是这笔触目惊心的数额吧。”

景元帝叹息一声:“不错。”

霍翎将折子放回原位:“您已经在这里待了大半天了,我陪陛下去外面散散心吧。”

两人这一逛,就逛到了御花园。

八月的风已染上了一层凉意,霍翎正在欣赏一朵盛开的菊花,就听到一旁的景元帝突然开口:“马政一事,调查出来的结果触目惊心。”

“军政一事呢?”

“朝廷每年都拨钱去治理黄河水道,但每隔几年,就有一处地方遭了洪灾。”

“朕知道黄河难治理,历朝历代都要在上面耗费无数人力财力,可朕又禁不住想,拨下去的钱,到底有多少是用在实处上。”

霍翎的手依旧落在花枝上,没有打断景元帝的述说。

景元帝也走了过来,看着她面前那株菊花。

“朕刚登基那几年,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也曾暗暗许下誓言,要打压勋贵世家,让寒门子弟也能轻松入仕;要百姓安居乐业,收复燕云十六州,开疆扩土。”

“但光是收拾先帝留下的烂摊子,朕就花了十来年。”

霍翎侧头去看景元帝,突然就明白了景元帝在气什么。

国朝承平八十年之久,早已积弊重重。有很多问题,景元帝都看在眼里,却一直腾不出手去处理。

当他好不容易收拾好先帝留下的烂摊子,将朝政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时,他却已不再年轻。

“陛下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霍翎出声劝慰:“您是被怒火蒙蔽了情绪,不要想折子上那触目惊心的数额了,您去想想别的。”

景元帝也就是在霍翎面前,才能吐露一下心里话。

但他也不是那种一味沉湎于情绪中的人,顺着霍翎的话问:“你和朕说说,朕要想些什么。”

霍翎宽慰景元帝的话语,都是言之有物。

她跟着看了那么多本折子,听了那么多次君臣间的谈话,对于此案的相关细节十分清楚。

“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都伏法了;尸位素餐的,都调离了;表现无功无过的,依旧留任。各地监牧区如今已是上下清明。”

“我听文尚书说,在吏部的审查里,有几个官员的表现很突出,是可用之才。如今上面的位置空了出来,这些能用的人都可以着手进行提拔。”

“那几个监牧使的血还没干透呢,有他们的前车之鉴在,想必短时间内,也没人敢在马政一事上动什么歪心思。”

“有这样好的官场环境,有这些得力的官吏,假以时日,各地监牧区都会传来好消息,养出来的马匹数量也会变得十分可观。”

“这还只是马政方面的好处。”

“陛下不是从吏部、刑部、都察院调派了一大批年轻官员到地方查案吗,其中也有几个表现不俗的,正好趁着这会儿朝中空出了不少好位置,把他们都安排上。”

这件事情,景元帝确实跟霍翎提过一次,但没想到她还记得。

景元帝问:“你觉得哪几个人表现不俗?”

霍翎思索片刻,道出五个名字:“这几人都是文尚书提到过比较多次的。”

景元帝想到了吏部前两天呈上来的叙功名单。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五人的名字都在前列。

而排在叙功首位的,是都察院一个名叫丁景焕的年轻御史。

就在这时,霍翎也道:“五人中,臣妾印象最深刻的,是丁景焕。”

丁景焕身为都察院的人,不像吏部和刑部的人明察,他用的是暗访。

他奉命前往安平府后,就伪装成了一个买马的商贩,靠着这个身份,从买卖马匹的交易市场开始查起,顺藤摸瓜,将安平府监牧区所有涉事人员一网打尽。

听说朝廷派去的钦差抵达安平府,带着禁卫军破门而入时,丁景焕正坐在贵宾席位上,与那位监牧使称兄道弟,言笑晏晏。

长袖善舞,有勇有谋,霍翎只听文盛安提到过一次,就将这人记下了。

景元帝认同道:“丁景焕确实出色,他也是朕很看好的人。”

霍翎心念一动,突然道:“如果陛下什么时候打算接见这些人,可以让臣妾也一起去见识见识吗?”

这段时间以来,像文盛安、崔明这样的高官,都习惯了她在御书房里听政。

他们不会忤逆陛下的心意,也不会出手掣肘她,却也不会站队到她身后,为她摇旗助威。

一个比一个滑不溜手。

只有一些中低层官员,通过邱鸿振、无锋和郑新觉那边来向她示好。

那些主动投靠的中低层官员良莠不一,她人在宫中,不好一一辨明,只能让邱鸿振他们看着办。

但现在她提到的五人,尤其是这个丁景焕,才能已经得到了各方认可。

而且他们的年纪都在二三十之间,出身也不算高,没什么勋贵世家的背景,值得进行拉拢。

景元帝也没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见她感兴趣,就答应了下来。

霍翎说完这五人,又继续道:“除了臣妾先前所说的种种,此案最大的收获,就是那笔银两。”

要知道,大燕每年国库的收入,也就是一千万两左右。

这一千万两看着多,分到各个衙门、各个地方,就显得杯水车薪了。

如今抄家所得的田产商铺,处理起来要花些时间,但那两百五十万两现银,已经足够他们做很多事情了。

景元帝的心情已经恢复如初,听她说起银两的事情,平静道:“户部尚书今早过来,问朕打算将这笔银两花在哪里。”

霍翎也很好奇:“陛下可有想法了?”

景元帝脸上露出一点笑:“这么一大笔银两,朕可得慢慢想,好好想。”

见他笑了,霍翎也笑道:“陛下怕是不能慢慢想,好好想了。”

景元帝眉梢微挑。

霍翎道:“这笔银两,各衙门估计都盯着呢。”

国库不富裕,各衙门也不宽裕,有时突然想要做些什么,陛下那边也已经点头了,结果去户部一问,户部根本挪不出多余的银子。

如今听说国库突然多了两百五十万两现银,各衙门哪里坐得住?

霍翎正想着呢,就见李满匆匆走了过来,小声道:“陛下,工部尚书求见。”

霍翎别开脸笑出声来:“我原以为要明天才有人进宫向陛下哭穷,没想到这会儿就有人过来了。”

景元帝也是无奈了:“这盯得也太紧了吧。”

“两个月前,周尚书就跟朕提过几次,说城北那块的布局有问题,每年一下大雨,积水就会漫过膝盖。”

城北那里有不少市场,每到下雨天都来这么一出,不仅影响京师的气派,也耽误老百姓出行做生意。

周尚书早就想修一修那里了,也重新做好了城北的规划图,还将预算都算好了。

三十万两。

结果去户部一问,户部今年的预算都满了,别说三十万两,就是十万两都不好挪出来。

周尚书原本都打算等明年再修了,结果一看景元帝这里发了横财,赶紧进宫找景元帝哭穷,景元帝直接拍板应下了此事。

但景元帝着实没想到,周尚书来得这么快,这么急,生怕他赖账似的。

“陛下快去吧,别让周尚书等久了。”

霍翎说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什么,连忙拉住景元帝的袖子:“陛下,答应给周尚书的三十万两也

就算了,他要是再求别的,您可千万别急着应下。”

“还有其它衙门,您也别急着应下。”

景元帝哑然失笑:“朕知道。”

这笔钱看着多,但要是谁求到他面前他都应下,估计不到半天功夫,就全给应出去了。

霍翎道:“臣妾也就是多叮嘱一句。您脾气好,说不定听他们哭穷着哭穷着,一个心软就答应下来了。”

景元帝调侃:“要是他们在朕面前哭穷,朕就告诉他们,这笔钱该怎么用,朕还要回去和皇后好好商量一番。”

霍翎明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被逗笑了,松开他的袖子。

直到御辇消失在视线里,霍翎才回了凤仪宫。

她正在书房里琢磨着丁景焕几人的事情,就见无墨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娘娘,燕西那边来信了。”

来信的人是霍世鸣。

燕西和京师相隔数百里,通信不便,不过霍世鸣每隔两三个月都会给霍翎来一封信,与霍翎说一说家中的近况,说一说燕西的情况,再关心一下霍翎近来如何。

在信的最后,霍泽和方氏也都给霍翎留了几句话。

霍翎看完信件,随手放到一边,打算等明天再给爹爹他们回信。

就在这时,霍翎像是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动,又将信件拿了起来,目光飞快落到中间位置的某段话上。

这段话里,霍世鸣提到了“骑兵”。

羌戎只是依附于大燕,而非完全并入了大燕的版图,所以羌戎也是有军队的。

霍世鸣就在李宜春身边看到了一股骑兵,这让他好生感慨了一番。

……

霍翎合上信件,闭上眼睛慢慢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自从当年先帝北伐失败,耗费无数国力培养出来的两支骑兵覆灭后,大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骑兵可用。

想要打造出一支能征善战的骑兵,不仅要有好的战马,还要投入大量财力。

此前大燕平定羌戎,从羌戎那里获得了上万匹精锐战马,还有上万匹不能用于作战,却能用于后勤补给的良马。

如今朝廷又得了这么大一笔银两。

可以说,打造骑兵的两个条件都满足了。

如果朝廷要练骑兵,肯定要放在燕西、燕北这种气候苦寒的地方练。

燕北是直面大穆的第一线,将骑兵放在那里练,未免太不安稳了。

最合适的练兵地方还是燕西。

大燕军中,懂得练兵的人不少,懂得练骑兵的却不多。

她爹没接触过骑兵,但前朝时期,霍家先祖一直驻守在燕云十六州,到了祖父霍英绍时,对骑兵也颇有研究,绝对算得上是“家学渊博”。

……

“在想什么呢?”

景元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霍翎诧异,回头看去:“陛下什么时候进来的?”

景元帝道:“朕进来有一会儿了,是你想得太入神,没注意。”

霍翎问:“工部尚书走了?”

景元帝笑骂:“那老东西,要了三十万两后还不满足,说想要顺便修一修城墙,朕赶紧把人打发走了。”

真要一口气给工部拨那么多钱,明天其它五部尚书,都得轮番来御书房找他喝茶。

霍翎整理了下自己的思路,语出惊人:“陛下有没有想过,用这笔银子,再打造一支骑兵?”

景元帝一怔,原本玩笑的神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他垂下眼,也意识到了霍翎这个提议的可行之处。

大燕如今也有一支骑兵,但在国力可以支撑的范围内,即使是不善骑射、不喜军事的景元帝,也是希望能多打造一支骑兵的。

半晌,景元帝道:“此事事关重大,朕还需要好好想想。”

他这个反应,让霍翎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要是景元帝不赞同这个提议,肯定就一口回绝了。

如今要好好斟酌,就说明他已经心动了。

毕竟练兵是大事,不可能三言两语就定下来。

景元帝问:“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主意?”

霍翎笑道:“陛下不是跟臣妾开玩笑,说要和臣妾商量一下这笔银两该如何花吗。”

“臣妾回到凤仪宫后,刚好收到了我爹写的信。他在信里说,自己看到羌戎首领李宜春身边的骑兵后,很是羡慕。”

“臣妾看到他那些话,再想到大燕缺少骑兵,这个主意就这么冒了出来。”

第70章 第七十章她享受的,是决策的感觉。……

霍翎年少之时,从霍世鸣口中听到最多的,是“回京师”。

排在“回京师”之后的,是收复燕云十六州。

霍家与燕云十六州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前朝时期。很长一段时间里,霍家祖祖辈辈都驻守在那里浴血奋战。

“回京师”算是从她祖父开始,霍家三代人的执念;收复燕云十六州,却是霍家数代人的执念。

当然,现在就说什么收复故土,太不切实际了。先帝北伐的时候,手里好歹还有两支骑兵可用呢。

“朕还以为只有各部衙门盯着这笔横财,没想到连你也盯上了。”

听到景元帝这话,霍翎顿时乐了:“臣妾原本还觉得周尚书来得太急太快,现在才知道,周尚书是老成持重,有先见之明啊。”

要钱不积极,态度有问题。

有练骑兵这件事情吊在前面,等明天各衙门的人进宫哭穷时,景元帝肯定不会再轻易松这个口了。

果然,第二天上午,各衙门长官早早来到了宫门外,为谁先进宫面圣吵破了头。

这个说我先来的,那个说我昨天就往宫里递了折子,还有一个说我要做的事情关乎社稷,十万火急。

消息传到景元帝那里,景元帝表示,也别一个个进来了,都一起过来御书房吧。

众臣面面相觑,都不清楚陛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怀着期待、忐忑、激动的复杂心情,众臣挽起袖子,清个嗓子,挺直腰杆,做足了打嘴仗的姿态。

工部尚书都能要到三十万两,他们能被那老东西比下去?

好吧,工部尚书动作太快,提前两个月就和陛下打好招呼什么的,实在是太卑鄙、太无耻了。

他们比不过工部尚书,还争不过身边这帮老家伙?

进去通传的内侍很快出来,将众人迎进了御书房。

众人站定一看,皇后娘娘居然也在,微愣过后,纷纷行礼。

这还是第一次,各衙门长官都在的情况下,霍翎出现在御书房里。

霍翎微微一笑,神态自若,示意众人免礼。

景元帝也让众人坐下:“诸位爱卿的来意,朕已经知晓了。”

一听这话,众人也顾不上霍翎了,将饱含期待的视线投向景元帝,盼望着景元帝点名让他们发言。

有些个比较激动的,手已经伸进袖子里,准备把连夜写好的折子掏出来。

景元帝扫视众人一圈,最后却是将目光定格在霍翎身上。

“关于这笔钱的用途,皇后也给朕出了个主意,诸位不妨先听听皇后的主意,再议其它。”

众人一惊,万万没想到事到临头会杀出个皇后娘娘。

霍翎也不含糊,将训练骑兵之事说了一遍。

柳国公这回进宫,原本是打算找景元帝商量一下研制新式弓|弩的事情,听到霍翎的话后,实在没忍住,抬头看了眼霍翎。

各部门长官一窝蜂涌进皇宫里,确实是因为衙门内部有许多需要用到钱的地方。

但这些都不是急用的。

真要有急用、大用,国库的钱再紧张,户部都会想办法把这笔钱拨下去,景元帝也不会置之不理。

所以各衙门长官这回进宫哭穷,主要是来碰碰运气的。

万一哭着哭着,就像工部一样哭到了呢。

相比之下,霍皇后提出的这个建议,实在是太有用、太高明了。

元帝等了一会儿,见众人都不吭声:“看来众位爱卿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确实是不错。

不错到,众人都没好意思把袖中的折子掏出来。

但景元帝也没打算让众人就这么灰溜溜离开。

他主动开口,让众人留下了折子。

霍翎看着面前摞起的那沓折子,感慨道:“陛下真是好性子。”

景元帝笑着摇摇头:“也不好让他们就这么无功而返。既然他们连夜准备了折子,看看也无妨。”

想要练出一支能征善战的精锐骑兵,势必要砸下重金,国库那两百多万两都未必足够用。

但练兵这种事情,是一项长期投入。

这两百多万两不可能一下子都砸进去,先期花个几十万两就差不多了。

要是各部门真能拿出什么有益国计民生的举措,国库自然也是可以拨出银子的。

霍翎道:“您还要处理其它公文,再加上这堆折子,得看到什么时候去。”

“算了,各衙门应该也不急,您有空的时候再慢慢看这堆折子。臣妾也不打扰您了……”

霍翎正要起身告辞,却被景元帝拉住了。

“不急着走。”

“朕一个人忙活,今天肯定没办法忙完。”

“阿翎心疼朕的话,就留下来帮朕看看这堆折子吧。若有觉得好的,再单独挑出来给朕看一眼就是。”

霍翎身形一顿,从两人交握着的手掌,看到景元帝的眼睛。

以往景元帝瞧见一些特别的折子时,也会随手递给她,询问她的意见。

但她的意见对他来说,只是一种参考。

真正在拿主意的人还是景元帝。

如今景元帝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她若是觉得折子里的提议不好,可以直接丢到一旁,只留那些她觉得好的给他过目。

“要是让那些大臣知道此事,肯定会说这不合规矩。”

景元帝又将昨天的玩笑话重复了一遍:“那朕就告诉他们,这笔钱该怎么用,朕得和皇后好好商量商量。”

“这些折子又不涉及军国大事,他们要是觉得不合规矩,不愿意让皇后看到折子,就过来将折子领回去,银子也别想要了。”

“朕看他们还有闲功夫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想必是不急着用这笔钱的,正好将这笔钱留给更急用的人。”

他的妻子能想出训练骑兵这样的好主意,将这堆折子进行分门别类,当然也难不住她。

她能做好,他又何必拘泥于世俗之见,将所有事情都一味揽在自己身上。

如果折子涉及到军国大事倒也罢了,现在各衙门递上来的这沓折子,主要是各衙门内部想要做的一些事情。

他在这方面稍稍偷个闲不好吗。

霍翎眼眸一弯,也没有再推辞,抱着这一摞折子去了另一张桌案。

她一本接着一本折子翻看过去。

看完后觉得不错的放在右手边,可做可不做的放在左手边。

通过这些折子,霍翎也算是对各部门的职权有了更深的了解。

比如说工部想要重新规划一下城北的地下排水渠道;

兵部想要多批一笔钱去研发新型弓|弩;

京兆府想要重新修一下牢房,再多添置几套刑具;

国子监想要修建一座贤人堂,将历代先贤的画像挂在贤人堂里,供监生瞻仰……

景元帝在批复公文的间隙,不时抬眼看看霍翎。

霍翎从折子后抬起头来,将他抓了个正着:“陛下在看什么?”

景元帝放下朱笔:“第一次和你这样面对面坐着翻看折子,觉得很新鲜。”

霍翎将手中看完的折子放到左边。

她已经连着看了八本折子,但只有两本折子被她放到了右边。

景元帝觉得这一幕新鲜,她却有些忐忑:“陛下要不要来检查一下?”

景元帝问:“是有什么拿不定的地方吗?”

霍翎指着左边那一摞折子:“放在这里的折子,都是被臣妾否决掉的。但里面有一些提议,还是颇有可取之处。”

“那你为何要将它们否决掉?”

霍翎将自己筛选的思路告诉景元帝:“国库那笔钱说少不少,说多不多,总要有所取舍,把它花在更急需、更有用的地方上。”

景元帝明白了:“你是怕自己取舍之时出了差错。”

霍翎点头应是。

景元帝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只道:“你继续看吧,朕相信你的决断。”

霍翎看他确实不打算插手,稳了稳自己的心神,拿起一本新的折子。

这本折子里,同样有不错的提议,但犹豫片刻,霍翎还是将它放到了左边。

类似的取舍,霍翎做了好几次。

直到看完最后一本折子,霍翎终于长舒口气,抬起头来,才发现对面的景元帝早已批复完了公文,正拿着一本闲书随意翻看着。

“陛下。”

景元帝抬头:“都忙完了?”

霍翎点头:“您是什么时候忙完的?”

景元帝道:“有小半个时辰了,看你还在忙,就没打扰你。”

霍翎起身,将她挑出来的三本折子都递给景元帝:“您看看如何。”

景元帝一一看过:“都不错,回头朕让他们做一份更细致的计划。”

这些折子大都是朝臣连夜赶出来的,内容虽细致,但涉及到相关预算,他们也只是给出了一个大概的数目。

更具体的账目,当然是等景元帝同意了他们的提议,他们再派下属去做。

不过这大概的数目加在一起,也有一百万两了。

再加上批给工部尚书的三十万两,以及留出来给骑兵的银子,这两百五十万两就算是花得差不多了。

从头到尾,景元帝都没有再看过一眼那摞被霍翎否决掉的折子,只是让李满收走它们。

霍翎看着李满远去的身影,又看着那三本被景元帝妥善放好的折子,心底涌现出一种奇妙的滋味。

给人出主意和自己拿主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给人出主意,最终是否采纳,全看对方的心意。

自己拿主意,相应的后果也要自己承担。

所以她在翻看这些折子时,往往是斟酌了再斟酌,生怕自己错过什么好的提议,又担心自己选的提议不够好,白白浪费了朝廷的一大笔银子。

在这样的紧张和忐忑中,她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才堪堪将折子挑选完毕。

可是,相比起给人出主意,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她更享受今天这种紧张、忐忑的心情。

更准确地说,她享受的不是这种心情,而是决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