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往外走出一段距离,霍翎才问:“陛下怎么没给两位小公主赐下封号?”
依照大燕惯例,公主一般是在及笄时才会一并赐下封地和封号。
但景元帝膝下就这么两个亲生孩子,稍稍破例一番,朝臣也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跟景元帝对着干。
景元帝平静道:“太早赐封号,朕担心孩子养不住。就连嘉乐,也是在她及笄礼时才有了正式的封号。”
霍翎一怔,明白了景元帝的想法。
这些年里,景元帝不止有过大公主和二公主两个孩子。但那几个孩子没养到三岁就夭折了,既没有上玉牒也没能排齿序。
“是我说错话了。”霍翎轻轻握住景元帝的手掌,“陛下受委屈了。”
再煎熬的过往,也已经成为了过往。景元帝这一生经历过许多动荡坎坷,但从他登上皇位至今,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受委屈了。
景元帝笑了一下:“朕有什么可委屈的?”
宫人内侍都远远坠在他们身后,只要不刻意拔高音量,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交谈。
霍翎拨开横生在面前的木槿树枝,从枝叶间穿梭而过。
听到景元帝的问话,她回头,透过枝叶间隙看着景元帝。
“陛下春秋鼎盛,正如烈日当空,朝中那些人却在您承受着丧子之痛、丧妻之痛时,要您以大局为重,逼迫您过继嗣子。这还不够委屈陛下吗?”
景元帝愣在原地。
头顶上的蝉鸣惊醒了他,景元帝摘下一朵开得正盛的木槿花,绕过面前的树枝来到霍翎身边,随手为她别上:“朝中大臣,也有他们的考量。”
霍翎皱了皱鼻子:“我才不在乎他们有什么考量。要全依着他们的考量来,陛下还是别让我进宫了。”
景元帝刮了下她的鼻子:“这又怎么了?连不进宫这种气话都说出来了。”
霍翎道:“现在大家都希望大公子能被过继到陛下名下。为了促成这件事,在京师过惯了富贵日子的端王,在燕西一呆就是大半年。”
“所有人都知道我与端王妃、柳国公府不合,若我真进了宫,就算我什么都没做,端王妃和柳国公府也会疑心我,担心我对大公子下手。”
“偶尔说了句重话气话,不小心传到了外边,就成了我狼子野心的铁证。”
“日后但凡大公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跳进黄河都未必能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
霍翎紧紧抱住景元帝的胳膊。
“您说说,真要有这种事情发生,我得多冤枉啊。”
嘴上说着不进宫,却一副绝不肯撒开他的架势。
景元帝心里有再多思量,都被她这副作派逗笑了。
但想到前几日,禁卫军统领詹凌另外交给他的那份东西,景元帝不得不承认,霍翎的担心是对的。
一个端王府侧妃的位置,就
能让柳国公世子在背地里虎视眈眈,推波助澜。
那她入宫以后呢?
柳国公府必将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阿翎。”
景元帝轻抚霍翎的长发:“你若是因着这些外人的议论就不愿入宫,朕才是真委屈。”
霍翎抿唇轻笑了下:“陛下这么说了,那我肯定舍不得让陛下委屈。”
“只是有句老话说得好,三人成虎。”
“一个人对陛下说,陛下不会信;两个人对陛下说,陛下也不会信;要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在陛下耳边念叨,会不会某一天,在陛下的心里,我也要变成一个会对六七岁孩童下手的面目可憎之人了?”
“若当真如此,我倒宁愿别进这个皇宫,就留在外面。”
“陛下想我了,就出来见见我,陪陪我;陛下要是想不起我这么个人,我也乐得清闲自在,一个人看看书,下下棋,还不用受那些流言蜚语的困扰。”
景元帝明知她是故意说气话反话,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那些朝臣与朕,会是一条心吗?”
霍翎摇头:“不会。”
景元帝又问:“那你呢?”
霍翎的声音轻而缓,却带着坚决:“是。我与陛下,永远是一条心。”
景元帝道:“所以,朕怎么会信他们而弃你于不顾?”
霍翎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双手勾住景元帝的脖颈:“有陛下这句话,我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景元帝顺势搂住她:“你觉得渊晚那孩子如何?”
霍翎想了想,如实道:“我只见过大公子两面,对大公子并不了解。”
“但我想,身为端王和端王妃的嫡长子,被选进宫里后又得朝中几位大臣教导,大公子的资质定然是极好的。”
景元帝道:“朕以前也挺喜欢这个孩子。”
霍翎听出他话中的关键词:以前。
没有过继一事之前,季渊晚是景元帝的亲侄子。小孩子聪明懂事,乖巧伶俐,做长辈的自然添了几分喜欢。
闹出过继一事之后,景元帝心里就多了几分不舒服。
这几分不舒服,并非是针对季渊晚的。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即使有大人的教导,对权力、对储君之位的认知也必定是懵懂的。
以景元帝的心性,当然不会因此迁怒季渊晚,更不会为难他亏待他。但要说真心疼爱这个孩子,将之视为亲子,除非景元帝不是天子而是立地成圣。
景元帝继续道:“你与那孩子,合得来就好好相处,合不来也没事。宫里那么大,平日里也没什么见面机会,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霍翎听出了他话里的提点意味。
他是在教她,该以什么态度来面对季渊晚。
***
离开行宫这一日,也是个艳阳天。
霍翎在无墨的搀扶下,走上自己的马车。
周围不时有窥探的目光扫来,但霍翎丝毫没放在心上,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霍翎还在人群里瞧见了崔原,不过崔原只是在人群里遥遥朝她致意了一番,没有再走上前来与她攀谈。
霍翎也笑着与他点了点头。
让霍翎有些遗憾的是,她找了半天,竟然都没有看到柳国公府和武威侯府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避着她。
一晃八天,队伍终于抵达京师。
入城之前,崔弘益过来找霍翎,还带来了景元帝的话:“陛下说,郡君若是不累,不如随他进一趟皇宫,他要带郡君去看一样东西。”
霍翎点头称好,心下却琢磨开了。
陛下要带她看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的答案,霍翎很快就知道了。
她站在太和殿里,站在那足足有一整面墙大,容纳了大燕所有疆域的舆图面前,脸上是控制不住的兴奋。
“陛下!”
“这么高兴?”景元帝走到她身后。
霍翎用力点了下头,看向景元帝的眼睛里透出明亮的光泽。
景元帝太喜欢她这种溢满生命力的眼神了,便笑问道:“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霍翎往前走了几步,贴到舆图近前,伸出手想要触碰。
但指尖还未触及舆图,她就仿佛受惊般缩了回去,扭头征询景元帝的意见:“陛下,我可以用手去碰一碰吗?”
景元帝道:“当然可以。”
霍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她在右上角找寻许久,终于找到代表“永安县”的小圆点。
她踮起脚,举着手,指尖落在那个小圆点上。
“我十二岁那年,曾经在某位大人的府上,瞧见过大燕舆图。”
“因为是无意间瞥见的,所以我来不及看清上面的细节,只记住了永安县在哪里,京师在哪里。”
霍翎顺着永安县,一点点滑到燕西其它城镇。
在这张舆图上,燕西就只有半张桌子那么大。
霍翎描摹完了燕西,又从燕西一路滑到京师。
舆图上,京师是唯一的红色,象征着它无可动摇的特殊地位。
霍翎回忆着,对比着,凝视着,记忆着:“我看到的那张舆图,没有陛下这里的舆图大,也没有陛下这里的舆图完整。”
景元帝的声音从霍翎身后传来:“当然。这是大燕最完整的一张舆图。”
霍翎回头朝景元帝笑了一下:“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大燕的疆域到底有多广袤。”
她好奇道:“陛下,舆图上的所有疆域都是属于您的。当您第一次站在这里,抬头仰望这张舆图时,在想些什么呢?”
景元帝看着她,觉得她现在就像是一个看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姑娘。玩具不属于她,所以再喜欢,也要克制着征询他的意见。
“朕忘记了,不过每次站在这张舆图面前时,朕都觉得这是一份沉重的责任。”
霍翎顺着景元帝的话想了想,点头道:“陛下是天子,富有四海,也当肩负万民期许。”
“您将天下万民视作您的责任,所以站在舆图前,你感到了责任的沉重。”
“我呢,就是您眼中的万民,站在舆图前,只会惊叹大燕的广袤,感慨大燕的强盛。能生活在这样的王朝里,能被您这样的天子庇护着,是如我这般天下万民的福祉。”
景元帝被她这话逗笑了。
他走上前去,将代表着“洛城”的那枚红色小旗子拔下来,塞进霍翎的手心里。就像是将原本独属于自己的玩具,分享给了她。
霍翎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里的红色小旗子,有些错愕。
景元帝纠正她:“你不是朕眼中的万民。”
霍翎抬眸,凝望着景元帝。
“皇权之上无人之处,阿翎若好奇上面的风光,就来陪朕一起看看吧。”
即使心中早有预料,也早就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但当霍翎真的听到景元帝这句话时,她的眼眶骤然通红。
“哭什么?”景元帝揉了揉她的头,“是没听懂朕这句话的意思吗?”
霍翎攥紧旗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要听您再说一遍。”
景元帝贴近她的耳畔,没有弯弯绕绕,没有遮遮掩掩。
他直接陈述一个事实。
“阿翎,朕要迎娶你做皇后。”
霍翎咬了咬唇:“为什么?”
景元帝用指腹摩挲她的嘴唇,让她松了力度:“朕与你说过,不希望后宫生乱。”
霍翎问:“让我当皇后,后宫就不会乱吗?”
景元帝点头:“是。你当了皇后,朕依旧能够公允处理后宫之事。”
身为皇帝,偏袒自己的皇后,专宠自己的皇后,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
霍翎眼睛轻轻一眨,落下一滴泪来。
“怎么又哭了?”景元帝失笑。
霍翎连忙抬手去抹眼泪:“陛下信不信,我其实是一个不爱哭的人。”
景元帝先她一步,为她擦去眼泪,喟叹道:“信。”
霍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犹豫了:“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景元帝直接打断她的话,“还记得丽妃吗?”
霍翎不知道
他为什么会突然将话题扯到丽妃身上,但还是点了点头。
景元帝道:“朕小时候,总以为先帝深爱着丽妃,可丽妃直到死,也只是丽妃。”
“这样的感情,若算是爱,那爱未免浅薄。”
霍翎搂住景元帝,将头埋在他脖颈间:“那不浅薄的爱,是怎么样的。”
景元帝手掌落在她的长发上:“朕很喜欢我们初见时,你说过的那一番话。”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只有想给和不想给。”
“如果何皇后还在世,朕也许会很为难。但如今后位空悬,朕喜欢你,便想给你最好的位置。”
景元帝说得是那么轻描淡写:“在过继子嗣一事上,群臣已经联合起来,挑衅过朕的权威。在立你为后的事情上,朕绝不容许任何人再来挑衅朕的权威。”
他二十岁,甚至是三十岁的时候,也许还需要考虑物议,考虑皇后的家世地位,考虑前朝和后宫的平衡。
但他已执政二十年,在后位空悬的情况下,想要立一个喜欢的女子为皇后,她就一定会成为他的皇后。
“我现在相信您说的,您只对我慷慨了。”霍翎轻声道,“但是,您的慷慨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料。”
景元帝笑道:“朕给你皇后之位,不是因为朕慷慨,而是因为你值得。”
霍翎将景元帝抱得更紧。
端王嘴上说着爱她,说真心倾慕她,说她当得起世间最好的一切,却只愿给她一个侧妃之位。
他嘴上说着想要她心甘情愿,却是想通过花言巧语来让她认命。
面前的帝王,只说了喜欢,却愿意成全她,给她皇后之位。
他不需要她认命,他要她心甘情愿。
景元帝轻吻她的鬓角,等她慢慢平复好心情,才道:“朕还给你准备了两样礼物,你要不要去看看?”
“什么礼物?”霍翎从他怀里探出头。
景元帝朝外面喊了一声李满的名字,李满端着托盘,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幅卷轴。
霍翎看了看卷轴,又扭头去看景元帝。
景元帝朝她颔首,霍翎会意,拿起卷轴,缓缓展开。
映入她眼帘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
而这字迹的主人,亲自为她抄写了一卷《洛神赋》。华美瑰丽的辞赋,诉说着君王对洛神的思慕。
卷轴末端右下角,落下抄写者的名字:
季鹤淮
霍翎缓缓抬眸,看着景元帝解下腰间那块从不离身的龙纹玉佩。
他将那块龙纹玉佩递到她的面前,微笑着念诵《洛神赋》里的诗句:“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阿翎,这块玉佩和这卷《洛神赋》,代表的是朕的求娶之意。”
霍翎一手握着红色小旗子,一手收下君王的玉佩:“《洛神赋》里,人神道殊不能结合。我不是洛神,我只是洛水一闲人。”
“我会永远陪在陛下身边,我与陛下,是夫妻一体。”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你已经输了,还要输得如……
谁也不能保证帝王的宠爱有多长久,但在他意识到自己动心的那一刻,给了她皇后之位。坐上皇后之位,以他的性情,无论日后如何,她的地位都将无可动摇。
霍翎想,这就是她要看到的诚意。
霍翎垂下眼眸,望着手中的墨青色龙纹玉佩:“这块玉佩放在我手里,是不是太可惜了?”
这是独属于帝王的玉佩,她收下以后,也无法佩戴在身上,只能将它装进玉盒里珍藏着。
瞧景元帝从不离身的架势,他应该很喜欢这块玉佩。
但不等景元帝回答,霍翎就一把将玉佩塞进了怀里:“现在觉得可惜也不能收回去了。”
景元帝笑声爽朗,浑身都透出轻快来。
他牵着霍翎的手,重新走回到舆图前:“要朕为你好好介绍一番吗?”
霍翎满含期待地望着景元帝:“陛下不嫌麻烦就好。”
舆图上的很多地名,她只在书上见过一两回;还有更多的地名,她连听都没听说过。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即使是景元帝也不愿辜负她的期待,干脆就从她最熟悉的永安县开始说起。
霍翎一开始还想让他换个地方,但听着听着,就完全沉浸在了景元帝的叙述中。因为景元帝完全是站在一种更高的高度,从永安县的历史出发,不时旁征博引,告诉霍翎,永安县在燕西十四县里,为什么始终发展不起来。
霍翎听完以后,好奇道:“陛下对所有城镇的历史,都如数家珍吗?”
“当然不是。”景元帝失笑,这也太高看他了,“去年燕西动荡,朕命翰林院的人整理出了许多史料,后来抽了些时间,全部看了一遍。”
霍翎恍然,又道:“永安县这一年来的发展,应该很不错。陛下是不是没看到燕西知州上的请功折子。”
景元帝回忆了下,确实没什么印象:“具体到各县的请功折子,都是由吏部来处理。”
“那就是了。”
霍翎道:“去年年底,燕西各县都遭了雪灾,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我就找上了永安县令,捐出了自己所有的体己钱。”
景元帝道:“所以朕后来,还赏了你一百两黄金。”
“原来那一百两黄金,是这么来的。”
霍翎抿唇一笑,又继续道:“那永安县令也是个妙人,借着霍家捐了那么多钱粮的由头,让县中大户也出了不少血。”
“有了足够的钱粮,永安县不仅是燕西各县里第一个完成赈灾工作的,还从周围几县引了不少流民过来。等到雪灾过去后,除了故土难离的流民外,其余大都在永安县落了户。”
景元帝道:“也算有才干。”
得了这句评价,霍翎便不再多言,央着景元帝继续介绍。
又听了两个城镇,霍翎上前一步,将被掌心温度捂得发热的红色小旗子,重新插回舆图上:“陛下,我们去休息吧。”
“不想听了?”景元帝问。
霍翎眼眸一弯:“又不急在一时,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
宫人端来一桌茶水点心,霍翎拿起一块藕粉桂糖糕,试着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就递到了景元帝嘴边,让他也尝尝。
用了些东西,霍翎问李满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
那就是太阳快下山了。霍翎将头埋在景元帝脖颈处:“我还不想走。”
景元帝多好的定力啊,这下都有些受不住了,抚着她长发的手向下,在她后颈处轻轻摩挲:“那就再待半个时辰,赶在宫门落锁前离开。”
霍翎小声哼了哼,也不知道是满意这个回答还是不满意。
景元帝笑了笑,又给了霍翎一句准话。
“今天才回京,朕给随驾的朝臣放了一日假。后日大朝会上,朕会提出立后之事。”
“诸事烦忧,你莫理会,只管安心等着立后圣旨就是。”
“要等很久吗?”霍翎问。
景元帝轻描淡写:“不会很久。”
霍翎又问:“那我要是想陛下了怎么办?”
景元帝顺着她的话道:“你想怎么办?”
霍翎坐直身子,从袖子里掏出荷包,将里面那张桃花符取了出来:“陛下何日有空,就陪我去大相国寺还愿吧。”
景元帝已经是第二次看到这张桃花符,但每看到一次都想笑一次。
他抿了抿唇,压下唇角的笑意,认真道:“好。到时朕再陪你好好逛一逛大相国寺。”
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景元帝状似不经意道:“朕给你拨一队护卫和两个有拳脚功夫的宫女吧。你在宫外,有他们跟着,朕也能更放心些。”
霍翎心下一动:景元帝是怕柳国公府狗急跳墙对她下手吗。
不管是不是,霍翎都欣然同意了。
护卫的人选容易定下,倒是两个有拳脚功夫的宫女还需要好好挑选一番,景元帝将这件事情交给崔弘益。
崔弘益一口应下:“郡君放心,奴才一定会好好挑选。”
霍翎笑道:“崔内侍挑出来的人,我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崔弘益暗道自己一定得好好挑选,在襄安郡君……在未来的皇后娘娘面前再卖一个好。
他在干爹一众干儿子里,原是年纪比较小的,想出头没那么容易,但自从他年前去了趟燕西回来,他就一跃成了陛下跟前的红人,在太和殿里的地位仅次于干爹。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能得陛下看重是因为什么。
依着陛下对郡君的看重,等郡君进了宫,陛下肯定会拨一批人给她用,帮她尽快熟悉宫中事务。
他要是留在太和殿,是决计越不过干爹的,但要是去了郡君身边伺候,极有可能当上凤仪宫的内侍总管。
这么一思量,崔弘益心头滚烫,务必要把这趟差事办得妥妥当当。
***
霍翎还真不知道,她还没正式进宫呢,崔弘益就已经盘算着要努力烧她的热灶
了。
她在太和殿里磨蹭来磨蹭去,愣是赶在宫门落锁前最后一刻才离开皇宫。
上了马车,无墨立刻凑了过来,好奇地看着她手里的卷轴:“小姐,这是什么?”
进宫前,霍翎原本是想让无墨和无锋先回郡君府休息的。反正有陛下在,总会安排好她进宫出宫的事宜。
但无墨和无锋都不乐意,霍翎就带着他们一起进宫了。
霍翎在太和殿的时候,无墨和无锋两人就在偏殿里喝茶吃点心。
“这是和封后圣旨差不多的东西。”霍翎笑着展开卷轴。
无墨先是一愣,旋即意识到了霍翎话中的意思,面上露出狂喜之色:“也就是说……”
霍翎点头,肯定了无墨的猜测。
无墨强忍着自己的激动,只小小欢呼一声,扑过来抱住霍翎,还很注意地避开了卷轴。
“太好了。”无墨说。
“真是太好了。”无墨哽咽。
霍翎任无墨抱着,身体靠在马车上,也长长舒出一口气。
皇权之下,再出色的猎手,也不过是猎物。
现在,她终于有资格,去看一看皇权之上的风景。
那里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行了,快松开我吧,要被你压得透不过气了。”霍翎推了推无墨的肩膀,侧身掀开帘子,望着远处夕阳敛没,露出一个惬意的笑容。
洛城已经足够美好了。
皇权之上,只会比洛城更美好。
随着马车驶入郡君府所在的那条巷子,霍翎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她眯起眼眸,凝望着那道立在郡君府门口的熟悉身影。
锦衣玉冠,难掩憔悴,正是端王。
马车外的无锋显然也看到了端王,驾车的动作一顿。
“停下来吧。”
霍翎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夕阳最后一缕金光被黑暗吞没,各府门外挂起灯笼,照亮自家府门前那一块空地。
霍翎走下马车,缓缓来到端王面前:“都这个时辰了,殿下怎么还不回府里?”
端王紧紧盯着霍翎。
她着一身鹅黄色长裙,容貌妍丽,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与他说话时的语气依旧还是如记忆那般。
她怎么能表现得如此平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我在这里等了你三个时辰。”
霍翎眉梢微抬:“定是我府中的下人招待不周,殿下身份尊贵,怎么能让殿下站在这里枯等呢。”
端王被她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弄得额角一跳,低喝道:“霍翎,你去了哪里!”
霍翎微笑,与端王对视:“我在京中只有那么几个去处,殿下觉得,我还能去哪里?”
从知道她与景元帝的事情至今,已经过去了十来天。
要是别的事情,这么多天的时间,已经足够让端王冷静下来,接受现实。
唯独这件事情,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天,看到霍翎这副平静到问心无愧,从容得好似一切都未发生的神情,他心头死死压抑着的怒火终于喷薄而出。
“为什么?”
霍翎没答,只是扭头看了看旁边的两座府邸。
虽然大门是关着的,但也不知道门后面有没有人在瞧热闹。
“殿下若想寻根究底,不如明日再来。我听陛下说,今日大公子回了王府,他这一去行宫就是一个月,定是极想念你和王妃的。”
丢下这句话,霍翎迈步走进郡君府。
但一只脚刚迈过门槛,霍翎的手腕就猛地被端王拽住了。
一旁的无锋箭步上前,却被端王的亲卫拦下。
霍翎视线微垂,发现端王拽住的,恰好是她缠了发带的那只手腕:“殿下这是何意?”
端王面上浮现出几分讥讽之色:“怎么,怕我这个时辰进郡君府,会影响你的清白吗。你我在常乐县时,同住县衙几月,皇兄若是介怀这一点,是不是介怀得太晚了。”
霍翎不恼反笑:“殿下是要拿我的名声来说事吗?”
“这样可不符合殿下的身份啊。”
“你已经输了,还要输得如此难看吗?”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结盟。
端王攥着霍翎的手猛地加重力道,霍翎吃痛,闭了闭眼。
“王爷,你弄疼我家小姐了。”一旁的无墨想过来又被拦着过不来,连忙开口提醒,希望端王恢复一点理智。
端王一愣,下意识松开力度,视线余光扫见霍翎手腕上的鹅黄色发带。
发带末端的黑色轻羽在空中来回摇曳,端王盯着它看了几眼,突然惨笑一声:“阿翎,你我之间,连坐下来好好聊一聊都不能了吗?”
他先服了软,霍翎的语气便也跟着缓和下来:“我刚回到府邸,殿下就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这是要与我坐下来好好聊一聊的样子吗?”
端王沉默,颓然松开霍翎的手腕。
其实在来找霍翎之前,端王已经做了许多心理准备。但那些心理准备,在整整三个时辰的漫长等待中,一点点消磨殆尽。
正如她所说,她来京中时日尚短,能去的地方不过几处。
随驾队伍刚回到京城,大家都只想赶紧回家好好休息。与霍翎同在一条巷子的两座府邸,也有人随驾去了御林苑行宫,他们的马车早就回来了,唯独霍翎,迟迟不见人影。
她在何处,他心知肚明。
怒火与妒意不断烧灼着他的理智,当看到她在马车里露出那样明媚动人的笑容时,名为理智的弦终于被彻底烧断,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直到此刻,听到无墨的惊呼,他的理智才逐渐回笼。
端王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问:“听说你在校场惊了马,伤势如何了?”
霍翎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端王又问:“是因为何泰吗?”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霍翎却听明白了。
是因为何泰。又不只是因为何泰。
只是她心里的那些想法,没必要剖析给端王听。
她反问端王:“殿下现在知道,我为何不肯放过何泰了吗?”
端王语塞,突然回想起当初他问霍翎的话。
——他问霍翎,她能放过险些害死她爹的李宜春,为何就不肯放过何泰。
校场惊马一事后,一切都有了答案。
李宜春可以与她握手言和,何泰与她,早已不死不休。
“为了给你出气,皇兄罢免何泰的职务,又将他暂时扣押在牢房里。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吧。”
“何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何泰死,朝臣也不可能允许皇兄下令处死何泰。他能做到的,我也做到了,不是吗……”
霍翎无意一再激怒端王,却也终究没有忍住:“陛下能做到的,与殿下能做到的,当然不一样。”
端王并没有被她这话激怒,反倒像是抓住了她的什么马脚般:“所以你看重的,只是他皇帝的身份,对吧。”
霍翎审视着面前的端王。
许是近来常听景元帝说起他少年时的事情,现在再看端王,霍翎终于知道端王为什么总表现得有
些天真了。
当他长到三四岁时,储君之位已定;当他开始启蒙时,景元帝已经登基。
如果只把端王看作一个富贵闲散亲王,那他的很多想法就不难理解了。他是有资格天真的。
除了无缘皇位外,端王这二十多年的人生堪称顺风顺水。
即使他罢免了何泰的官职,还将何泰驱赶出燕西,他也没有过丝毫担忧——因为他打从心底里清楚,何泰不敢报复他。
也许他从来没有过得不到的东西,没有过得不到的人。
这样的顺遂,让他无法理解她的担忧,也让他在她与端王妃之间不断摇摆。
而景元帝与端王不同。
他不会在意她最看重什么。因为他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
正如她问端王,如果她没有这样的美貌,端王还会在永安县外驻足,还会爱慕她吗?
这种假设毫无意义。
既然有这样的优势,就应该好好利用优势。
难道王爷的身份,不也是端王的优势吗。
她与方建白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可端王在方建白面前,从来都很自信,不视方建白为威胁。
如今的他,在景元帝面前,自然也不是威胁。
“我有些累了。”
霍翎平静道:“等殿下什么时候可以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而不是一味从我身上找问题的时候,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吧。”
“等等。”
这回端王没有伸手去拽霍翎,只是叫住了她:“明日一早,我会再次登门拜访。”
霍翎想了想,觉得她要是不应,端王应该会一直堵在这里不走:“也好。”
说罢,霍翎迈过门槛。
无墨狠狠瞪了眼拦住她的亲卫,绕过亲卫追了上去。
无锋也赶紧跳过门槛,看了眼低头杵在门外不走的端王和一众亲卫,连忙把大门给关上,丝毫不给端王后悔的机会。
***
霍翎踩着满地月色,听到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微微放慢步子。
等无墨追上来,霍翎才恢复原先的步伐。
两人都没有就端王一事进行任何交谈。回到屋里,霍翎找来一个玉匣,将怀里的龙纹玉佩妥善放进去。
方才在马车上,无墨只看到了卷轴,没有看到这块玉佩,这会儿瞧见了,顿时轻“咦”一声。
“这也是陛下送给小姐的吗?”
霍翎微笑:“是啊。”
无墨道:“我记得端王之前也给小姐送过一块鹿形玉佩。要不要把那块玉佩找出来,明天还给端王。”
霍翎抱着匣子,思考该放在哪里比较好。
听到无墨的话,霍翎随意道:“不用还。”
“端王现在肯定也想不起那块玉佩,先留着吧,也许以后还有用得到的地方。”
无墨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点头。
放好匣子,厨房那边也送了热水过来。霍翎沐浴一番,再醒来时已是白天。
她刚梳洗完毕,就听说端王到了。
“这么急?”无墨小声道,“他不会气得一宿没睡吧。”
霍翎笑着对无墨说:“这么急,就肯定不只是为了那点儿女情长了。”
无墨好奇道:“小姐怎么知道的?”
霍翎和无墨一起向厅堂走去:“因为大公子这几日会待在王府里。”
“端王可以为了儿女情长来找我一回,端王妃却不会坐视他为了儿女情长,一大清早就过来找我第二回。”
霍翎寻思着,如果不是她昨天在皇宫里待太久,直到入夜才回到府邸,端王应该会一次性将所有来意说清楚,而不是拖成两回,反倒给足了她思考和反应的时间。
果然,当霍翎坐在端王面前,端王立刻看向霍翎身后的无墨:“让你这个小丫鬟出去吧。”
霍翎颔首,无墨乖乖退了出去。
“殿下有什么要说的,就直说吧。”
端王捧着手里的茶盏,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嘶哑:“昨晚是我失态了。”
“我在十几天前就知道了校场之事,王妃跟我说,你是肯定要入宫的,但我不愿信。我们之间曾经有过那么多美好,才过去了不到三个月,为什么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呢。”
“我想找你问个明白,想找你要个解释,这十几天里,我没有一天睡过好觉。”
他发出一声苦笑,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布满了红血丝,眼底有浓重的青黛,确实是一副没休息好的模样。
“好不容易终于盼到你回京,我第一时间就赶来郡君府。可我左等右等,等来的只是又一场痛苦煎熬。”
“阿翎,这对我来说实在太残忍了,我没有办法克制自己。”
霍翎没接他的话,只是安静听着。
端王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昨天晚上,你要我回去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我就在书房里坐了一宿,想了一宿,也听雁雪叫了一宿。”
“何泰之事,是我第一次失约;答应陪你去皇家猎场,却没有同行,是我第二次失约。”
“与你一起进京,却没能保护好你,这是我犯的最大错误。你要怪我,怨我,恨我,我都能接受。但我不愿看到你为了和我赌气,就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霍翎终于开口:“在殿下眼里,进宫就是牺牲吗?”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端王强忍着心中的难受:“皇兄的性子,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你入宫以后,一没有资历,二没有子嗣,三没有好的出身,就算能得一时宠爱,但这份宠爱又能持续多久呢。”
“阿翎,也许短时间内,你进宫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时间一长呢,你有没有……”
端王声音放得极轻:“想过以后?”
霍翎唇角紧抿:“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端王却不肯再往下说了,只道:“阿翎,不论如何,你在宫里都需要帮手。”
“之前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但以后不会了,只要你有需要,随时都可以跟我开口。就算我不方便进宫,也有渊晚那孩子在。”
霍翎心下冷笑,原来端王的真正目的是这个。
这是知道阻止不了她进宫,就来找她结盟吗。
她和端王妃、柳国公府之间确实有许多矛盾。但这些矛盾,大都是因为她要进端王府当侧妃才引发的。
现在她不进端王府,她和端王妃、柳国公府之间就没有了直接冲突。
相反,她和端王之间还有一份旧情在。
如果利用得好,他们不仅不需要防备她陷害季渊晚,还可以让她成为季渊晚的助力。
在后宫有一个得宠的妃子帮季渊晚说话,对季渊晚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而她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应该就是端王口中的“以后”了。
不得不说,想出这个主意的人,非常厉害。如果她只是后宫里的一名妃子,即使是一名宠冠六宫的妃子,也有可能会对这个主意心动。
在足够的利益面前,原先的敌人也是可以握手言和的。
但是啊……
但是她不是。
霍翎缓缓抬眼,问对面的端王:“这是王爷的意思,还是王爷和王妃共同的意思?”
顿了顿,霍翎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名字:“又或者是,那位柳国公的意思?”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给你皇嫂见一见礼吧。”……
对于那位传说中的柳国公,霍翎久仰大名,却只在庆功宴会上远远扫过一眼,连对方生得如何都没看清楚。
但毫无疑问,柳国公是京中屈指可数的大人物。
这样的大人物,原本应该对她不屑一顾的。
霍翎会突然想到柳国公,是因为她觉得这样的计策,不太像是端王和端王妃能想出来的。
这倒不是她小觑端王和端王妃。
事实上,单从端王坐镇燕西时调度有序,政令通达,就能看出来端王的手腕和能力都不差。
只是端王过去的人生太过顺遂,这让他在受挫以后,很容易被情绪影响判断,被爱憎左右行事。
柳国公世子夫妻昨天刚回
京,能让端王这么快接受现实,还能将劣势转化为优势的人,霍翎只能想到柳国公。
她已经能对朝局造成一定的影响,所以连原先对她不屑一顾的柳国公,都开始正视她的存在。
从端王有些诧异的反应,霍翎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没有立刻拒绝端王的提议,也没有直接告诉端王,景元帝要立她为皇后。
她只是默认了端王的判断,仿佛自己进宫真的只是当一名普通妃子。
“我在宫中,确实需要帮手。但我不知道殿下能帮我做什么。”
“别提以后。”
霍翎深吸一口气,压着自己的怒意,认真道:“陛下春秋鼎盛,以后的事情还太遥远。”
端王听出了她话中的薄怒,却只以为她是不满他的含糊。
“以后”的事情,是不好拿出来细说的。
那就只能多说说眼下。
眼下所能许诺的,无非就是金钱,后宫的支持,位份。
端王话说得好听,担心她进宫以后没有体己钱被宫人轻慢,会给她五万两银票。
至于后宫的支持,是因为后宫里有位出身柳国公府旁支的柳昭容,是陛下潜邸时的旧人了。
她有宠爱,柳昭容有多年情分,两边联手,霍翎可以在第一时间站稳脚跟。
至于位份,端王试探道:“阿翎,皇兄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会给你什么位份?”
霍翎微笑:“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端王:“我只是有些好奇。”
霍翎只道:“当初陛下越过县君之位,给我封了郡君。在位份之事上,陛下定然也不会小气。”
听她这么一说,原本还想刨根问底的端王顿时唇角泛苦。
这些天,他始终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且不说县君变郡君一事,光是他提出庆祝千秋节,还劳心劳力策划了皇家猎场一行,就不知道给皇兄和阿翎制造了多少相处的机会。
念及此,端王隐隐有个猜测:“阿翎,皇家猎场一行,我并非故意失约。”
端王终于还是没忍住,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是皇兄。”
“是皇兄故意下旨,要我留守京师。”
“他早就看上了你,所以才会同意皇家猎场一行,还刻意隔开了你我,最终趁着你惊马之时乘虚而入,彻底从我身边夺走了你。”
霍翎笑了一下。
怎么说呢。
端王这段分析,基本都是对的。
最大的问题在于,他完全忽略了她本人在这件事情里面的意愿。
“如果这么想,能让殿下心里好受些的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端王紧盯着霍翎。
明日景元帝就会在大朝会上提出立后之事,只要端王、端王妃和柳国公知道她会成为皇后,就知道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结盟。
因为作为一个妃嫔的她,只能给景元帝吹吹枕头风,却无法真正插手过继一事。
她不想在景元帝驾崩以后,成为一名普通太妃,被送去寺庙里青灯古佛相伴余生的话,就需要提前与下一任皇帝打好关系,换取将来的荣华富贵。
但作为皇后的她,是可以插手过继一事的。
甚至可以说,景元帝要么不过继。一旦过继,绝对会将孩子记在她的名下。
与下一任皇帝打好关系?
换取将来的荣华富贵?
下一任皇帝对她不敬,敢稍稍克扣她一些,无需她出面做什么,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满朝官员。
试想一下,景元帝真的过继了季渊晚,季渊晚从此以后要对她早晚请安,口口声声唤她“母后”,霍翎不知道自己会作何感想,但她敢肯定,第一个要崩溃受不了的就是端王妃。
霍翎已经虚与委蛇得够久了,既然双方的利益完全冲突,这会儿她也懒得再掩饰。
“殿下,承认自己不如陛下很难吗。”
为什么一定要有苦衷。
为什么一定要给她设想那么多不得已。
这世间,从来没有那么多迫不得已。更多的,只是内心欲望驱使和顺势而为。
端王脸色微白,这是霍翎第二次说出这种话了。
第一次听到时,他还能视若平常,如今却再难保持平静。
“阿翎,你怎能如此虚荣?”
“殿下,说出这种话,实在是太有失你的身份了。”
“女人追求权势就是虚荣,那男人追求权势又算什么?殿下天潢贵胄,可曾有过不甘心?想必是有的吧,不然何至于如此愤怒失态。”
看到端王那张俊美的面容,因愤怒而微微扭曲,霍翎直直望入端王眼底。
“殿下到底在气什么呢?”
“你对我的感情,敌不过端王妃和两位公子带来的利益。”
“是你先将我们的感情放在权上衡量,那你也怨不得我用价码来衡量我们的感情。毕竟,当初在何泰一事上,殿下曾亲口对我说,我十分懂得权衡利弊。”
端王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冷冷逼视霍翎。
但想到大儿子,想到霍翎进宫以后可能会造成的影响,端王终于还是退让了。
“阿翎,方才是我口不择言,说错了话,你不要意气用事。”
“如果你觉得我开出的条件不够好,你可以跟我提。”
顿了顿,端王还是道:“但我希望你看在我们过往的情分上,能先为我保守秘密,不要将燕西的情况透露给皇兄。”
“作为谢礼,我会在短时间内再次晋升方建白和孙裕成。”
再如何用情感去包装,都掩盖不了这场对话里赤|裸|裸的利益交换。霍翎道:“殿下请回吧,你的来意我已尽数知晓,我就不亲送了。”
端王抿了抿唇:“你好好考虑,我先走了。”
等端王一走,无墨立刻走进来。
她离得远,听不清霍翎和端王具体争执些什么,但从端王的肢体动作,能明显看出他的情绪不对劲。
无墨将一杯茶水递给霍翎:“小姐,你和端王都聊了些什么,他竟然那么生气。”
霍翎没接茶水,只是握着扶手缓缓站起,眼底映出难得一见的冷漠:“他生气,难道我就不生气吗。”
“陛下身体一向康健,他们倒好,一个个都在盘算以后了。”
无墨一惊,顿时知道小姐为什么这么生气了。
陛下昨日才求娶小姐,端王今日就上门说什么“陛下驾崩以后”……
别说小姐,她听了都气得够呛。
“陛下还是端王的亲哥哥呢,这人怎么能这样啊。”
霍翎这才从无墨手里接过茶水,掀开茶盖一饮而尽,对无墨道:“走,我们回屋去拿龙纹玉佩,我要进宫找陛下。”
***
景元帝给朝臣放了一天假,自己却没闲着。
用过早膳,他照例在御花园逛了两圈,脚步一拐,顺便逛到了凤仪宫。
“该与内务府那边打声招呼,让他们重新修凤仪宫了。”
景元帝想了想,又多叮嘱了李满一句:“郡君喜欢海棠花,到时凤仪宫里多种些垂丝海棠。”
李满笑着应是。
景元帝微微颔首,走回御书房批复折子。这些时日他不在京中,积攒了不少政务。
看得累了,景元帝放下手里的朱笔,起身活动,随口问李满:“今儿一直没见崔弘益,他给郡君挑好人了吗?”
李满知道景元帝会关心这件事,早早就打听好了:“已经挑好了,他正准备把人带去郡君府,请郡君过目呢。”
景元帝微微颔首,很满意崔弘益的进展:“岭南那边不是进贡了两筐荔枝吗,让他给郡君送些去。”
活动够了,景元帝又重新坐回去翻看折子。
就在几个月前,京兆尹饶正青病了一场,身体大不如前,上书请求致仕。
景元帝命吏部拟一份名单,将有资格接替京兆尹位置的几人都列在上面。
京兆尹乃京兆府的最高长官,正四品,主要负责管理京师治安。
这个官职看似职权高,却不好当。毕竟是天子脚下,一块石头砸下来都有可能砸到皇亲国戚、高官贵胄的地方,京兆尹要是没有好的家世背景,根本就坐不稳这个位置。
折子上,吏部拟的几人,不是出身世家,就是出身勋贵。
景元帝思量片刻,暂时将折子单独放到一旁,又拿起一份新的折子。
是承恩公上的折子,询问何泰一事。
放人是绝对不可能放的,景元帝握着朱笔,随手批复一句,就见李满匆匆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玉匣。
匣子里装着的,正是他的龙纹玉佩。
“怎么回事?“景元帝问。
李满道:“陛下,郡君现在在朱雀门外,说是想进宫见您。她没有进宫令牌,只好出示了这块玉佩。”
景元帝恍然:“是朕疏忽了。”
他总想着再过不久她就要进宫,所以压根就忘了进宫令牌这回事。
李满小心地放下玉佩,笑容灿烂:“那陛下继续处理折子,奴才这就去接郡君。”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李满带着霍翎回来。
景元帝从案牍间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冰霜,诧异道:“怎么了?”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霍翎这么生气。连当初何泰害她坠马,都没能让她露出如此愤怒的表情。
霍翎原本想直接开口告状,但看他还在批改折子,顿时改口:“我来得不是时候,陛下先忙,我去旁边看会儿书,等您忙完了再说。”
说话间,她还不忘凑过去,取走那个装着玉佩的匣子。
景元帝看了看那摞没批复的折子,也不剩几本了,便道:“那让李满给你上些水果点心。”
李满很快送来了一碟冰镇荔枝和一碗甜碗子,霍翎坐在旁边另一张桌案上,边吃着东西,边环视四周。
这是她第一次来御书房。
御书房窗明几净,一应布置奢华又雅致,墙上挂满名家字画,尽显此屋主人的审美。
用完甜碗子,又吃了几颗荔枝,霍翎看景元帝还在忙,起身走到离她最近的那面书架前,想要挑本书来看看。
结果这一看,霍翎就看到了一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话本。
《清燕西》?
霍翎拿起话本,刚翻了几页,就听身后传来景元帝的声音:“这是崔弘益给朕带回来的。”
霍翎回头:“陛下忙完了?”
“忙完了。”景元帝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他的问题,原本已经退去大半的怒意再次重新席卷,霍翎气得浑身都在颤抖:“从昨日到今日上午,端王两次登门,他说……他说……”
景元帝握紧她的手掌,没有催促,耐心等着她的下文。
“他说,要我为日后计,与他结盟。”
景元帝明白了:“就因为这个生气?”
霍翎睁大眼眸:“这不应该生气吗?陛下你怎么这么平静。”
景元帝看着她这副诧异不解的模样,心瞬间就软了下来:“朕知道你是为朕委屈,别生气了。”
霍翎还是愤愤不平:“我的日后如何,自有陛下为我操心,何须他人越俎代庖。”
景元帝不由一笑:“来,与朕说说,他们想如何与你结盟。”
霍翎全给端王抖了个一干二净。
景元帝唇角还挂着浅笑,眼眸里却是一片深沉之色。
虽说早就猜到弟弟和臣子们都在盘算些什么,但猜到与亲耳听到,还是两回事。
“五万两银子,好大的手笔啊。”
霍翎将事情抖干净了,气也全消了:“他们算什么大手笔。他们一个个只会以小人之心度陛下之腹。”
端王和柳国公府想要找她结盟的思路是没问题的。
问题在于,他们错估了她的位份。
以至于出现了如此大的纰漏。
景元帝道:“朕突然期待,十三和柳国公他们知道朕要立你为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那一定会非常精彩吧。
放下手里的《清燕西》,景元帝牵着霍翎来到桌案前,拿起一本单独放在右上角的折子:“看看。”
霍翎犹豫了下,还是翻开了折子。
是关于接替京兆尹位置的人选名单。
“陛下怎么突然给我看这个?”
景元帝道:“朕之前应允过你,要你亲自动手解决何泰。”
“你不是说,你爹一直在调查何泰的罪行吗。”
“何泰现在没有了职务,但身上的官职还在。朕不好徇私,也不便破例,只有律法说他罪该万死,他才能死。”
“所以朕想着,等饶正青退下去后,将你说过的那个永安县令调来京师,暂代京兆尹一职。你觉得如何?”
霍翎是真的诧异了。
她垂眸思索片刻,没有马上替邱鸿振应下,而是理性分析道:“县令是正七品。今年是邱鸿振在任上的第三年,原就是该升迁调动的。”
“依着他去年的表现,年底考核定是上上,升到正六品,甚至是正五品都有可能,但正四品,还是京官……”
景元帝颔首:“所以只是暂代。等他办好了何泰的案子,再撤去前面那个代字。”
他也没有瞒着霍翎:“想要坐稳京兆尹这个位置,需要有足够的背景。饶正青的妻子,就出身靖国公府。”
“吏部给朕推荐的这几人,要么出身世家,要么出身勋贵,朕都不愿意用,于是就想到了你昨日提起的那个永安县令。”
霍翎昨天状似无意间提到邱鸿振,确实是存了提拔之心。但她也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不过机会已经摆在面前,她是绝对不可能错过的。
“那邱鸿振确实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无论是出身世家,还是出身勋贵,他们的背景还能大得过陛下和我支持的人?”
景元帝笑了一下,知她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的妻子,也是大燕的皇后。
那些人要她为日后计,不过是欺她势单力薄。
朝堂之上,可以有世家,可以有清流,可以有勋贵,可以有宗室。
可以有端王一系,自然也可以有皇后一党。
***
出了郡君府,站在烈日底下,端王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王爷,要直接回王府吗?”亲卫过来询问。
端王正要点头,突然又改口道:“去宁信长公主府。”
宁信长公主正在和许时渡一起吃宫里刚送来的冰镇荔枝,就听说端王登门拜访。
“这个时候过来?”
宁信长公主蹙了下眉,但还是点了头:“让他进来吧。”
端王从燥热难耐的室外,走进一片冰凉的殿内,看着坐在上首的宁信长公主,他微微抿了下唇:“皇姐,我有事情想问你。”
宁信长公主懒懒倚着软塌:“襄安郡君和皇兄之事?”
“是。”端王道,“敢问皇姐是何时看出来的?”
宁信长公主倒也没拿端王当傻子,不过也没说得太详细:“离京前就看出了些端倪,直到离开了京师我才确定。”
端王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只苦笑道:“皇姐为何不拦一拦?”
宁信长公主从不为难自己:“你们兄弟俩的荒唐事,与我何干。”
看着这个年纪最小的弟弟,宁信长公主摇了摇头。还是经历得太少了。
皇家的兄友弟恭,不过是因为不涉及争抢。
皇兄真想抢了,别说襄安郡君还不是十三的侧妃。就算真是十三的侧妃,十三又能如何?
“行了,你回去吧。”宁信长公主耐着性子说了两句话,眼瞅着欣赏歌舞的时间到了,连忙打发端王。
端王也没有强留,但在离开前,端王多问了一句:“别的事情,皇姐不愿告诉我,那总可以跟我说说,陛下与阿翎相处得如何吧。”
“我与阿翎没有缘分,但我也希望她入宫以后能过得好。”
宁信长公主没对他的问话起疑,再加上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便直接道:“自郡君受伤后,皇兄时常留在她的宫殿里处理折子,陪她用一日三餐,直到入夜才离开。”
说到这儿,宁信长公主有些生气。
她也想看着襄安郡君那张脸下饭,但她那天带着药材去探病,顺便提出留饭的请求后,却被她皇兄断然拒绝了。
端王脚步一顿,心中骤然涌现出一阵不妙的预感。
犹豫许久,在离开宁信长公主府后,端王还是进了趟皇宫,打算跟景元帝汇报一下留守京师期间的情况,顺便试探一下景元帝的态度。
霍翎正在陪景元帝下棋,听说端王来了,她道:“我是不是该避一避?”
“避什么。”景元帝笑着吃了她几个子,“按照尊卑长幼,也该是他避让你。”
霍翎眼眸一弯,也就不动了。
等端王被李满领进来,正准备给景元帝请安,看到坐在景元帝身边的人时,他整个人的思绪都混乱了。
“阿翎,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不等霍翎开口,景元帝那不辨喜怒的声音已在殿内回响。
“十三,你失态了。”
端王后背渗出冷汗,连忙垂眸给景元帝行礼。
景元帝把玩着指尖的白子,随口道:“原是该明日再说的,但你既然来了,就先
单独给你皇嫂见一见礼吧。”
端王整个人都懵了,嘴巴微张,呆愣地看着景元帝,又缓慢地,迟钝地,将目光挪到霍翎身上。
皇……皇嫂?
能被他称作皇嫂的,能让他一个亲王见礼的,自然只有……皇后。
这一刻,好像有一道巴掌凌空飞来,将他扇了个满脸狼狈。
亲王侧妃,和天子皇后,孰优孰劣,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所有的诚意,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谋划,在皇后之位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这样的女子都不能为后,……
心中的不好预感得到证实,端王感受到了强烈的被愚弄之感。
从他离开郡君府再到进入皇宫,中间也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要说景元帝是在这一个多时辰里,突然决定立后的,端王绝对不会相信。
也就是说,在更早之前,景元帝就已经下定决心立霍翎为后了。
霍翎此时表现得如此平静,想来景元帝早就知会过她。
可是当他去质问她,去找她结盟时,她却没有透露过丝毫口风。
身处于摆有冰盆的殿内,端王的后背再次渗出一层冷汗。
现在纠结霍翎的隐瞒已经毫无意义,真正重要的是——
在他离开郡君府后,霍翎突然进宫,是不是把他说的那些话都透露给了皇兄?
如果她透露了结盟之事,那燕西之事呢?
恐惧后知后觉蔓延上来,端王的牙齿微微发颤,在景元帝不动声色的注视下,向霍翎低下了头。
“臣弟,给皇嫂请安。”
熟悉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十三不必如此多礼。”
景元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坐吧。朕正好想找你问一问留守京师的事宜,你既来了,就与朕说是。”
端王一刻也不想在御书房待下去了,但景元帝都发了话,他也不能一走了之,只好木着脸坐在下首,嘴巴一张一合,却完全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直到走出御书房,他整个人还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景元帝也没理会他,继续和霍翎下棋。
霍翎道:“现在就让端王知道了立后之事,他回去后,势必要鼓动柳国公等人反对陛下立我为皇后。”
“明日大朝会,怕是不太平。”
“无妨。”景元帝道,“朕正好想看看,明日都有哪些人跳出来反对。”
霍翎了然。
她立后之事,怕是要成为君臣博弈的一环。
景元帝应该是想借着立后的契机,摸一摸朝臣的底,也向朝臣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震慑那些蠢蠢欲动想要站队的臣子。
既如此,霍翎也就不担心了。
等到下完这盘棋,早已候在外面的崔弘益连忙进来给景元帝和霍翎请安,说是宫女的人选挑好了,问霍翎要不要过目一下,看看合不合眼缘。
崔弘益这回是花了很多心思去挑人。
他挑中的宫女,一个叫云谷,原是在太和殿负责伺弄花草的。
还有一个叫尚岚,原是在尚仪宫负责教授宫中礼仪的。
霍翎听到这儿,已然明白了崔弘益的示好。
这两个宫女,不仅能近身保护她。等她进了皇宫,她们也能成为有用的帮手。
所以看过云谷和尚岚后,霍翎就直接点了头,留下了这两人。
等她再出宫时,除了无墨和无锋外,身后还多了两个宫女和一队禁卫。
***
入了七月,京师愈发闷热。
孩子年纪小,不适合长时间待在有冰盆的地方。端王妃一大清早就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依湖修建的水榭。
季渊晚和弟弟季渊康坐在地毯上搭木头宫殿,几个丫鬟围在旁边照看他们,生怕他们磕着碰着。
端王妃坐在栏杆边上,手里握着团扇,目光始终落在两个孩子身上。
伺候季渊晚的庄嬷嬷立在一旁,低声向端王妃禀报着过去一个月里,季渊晚在随驾途中发生的事情。
“……大公子听到了那些宫人在背地里议论的话后,说了好几次想回家找王妃。两个公主来找他玩,他也提不起精神。”
“一直到御驾返程了,大公子才又高兴起来。”
端王妃听得心里一酸,既恨那些乱嚼舌根的宫人,又怨端王。
早知道……
早知道她就不怄那口气了。
只希望霍翎真能同意与端王府、柳国公府结盟,化干戈为玉帛吧。
“王爷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吗?”端王妃突然问。
今天天刚亮端王就出门了,这会儿都到下午了。
说话间,端王妃就看到亲卫护着端王朝水榭走来。
还没来得及高兴呢,端王妃就看到了端王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整个人的心瞬间往下一沉。
等端王来到近前,端王妃顾不上不远处还在玩闹的两个孩子,抓着端王的手确认:“她没有同意吗?”
“是嫌我们开出的条件不够吗?”
端王看着端王妃,无力道:“皇兄要立她为后。”
短短七个字,却让端王妃呆愣了很久很久。她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掐住了脖颈般,发不出声音,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但很快,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浑身都开始剧烈颤抖。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只要想想霍翎成为皇后的后果,端王妃就恨不得直接晕死过去。
她的身体晃了两下,吓得端王连忙伸手去扶她。端王妃死死攥着端王的袖子,声音凄厉:“陛下怎么可能封她为后呢!她要是成为了皇后,渊晚怎么办?”
“她怎么可能会同意渊晚过继?”
“退一万步说,就算渊晚真的过继了,难道要我的孩子叫霍翎为母后吗?”
“阿乔!你冷静一点!”端王扫了眼两个被吓住的孩子,朝下人吼道,“将两位公子抱走,快!”
季渊康立刻被抱了起来,季渊晚却不肯走,使劲挣开下人的怀抱,快速冲到端王妃身边,泪眼汪汪地抱着端王妃:“母妃别哭,渊晚不叫其他人母后。”
端王妃蹲下身,抱着季渊晚啜泣。
端王立刻朝亲卫使了个眼色,让闲杂人等都退出水榭。
他也蹲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面上突然挨了一巴掌。
火辣辣的疼从脸庞开始蔓延,端王难以置信地看着端王妃。
“都怪你!”
“要不是你惹出了这些风流韵事,要不是你将霍翎带回了京师,渊晚这孩子怎么会面临如此难堪的境地!”
端王妃举着右手,恨不得再给端王一巴掌。
但这巴掌终究没有再落下去,她重新抱着季渊晚,泪眼婆娑,却满脸坚决:“霍翎一定不能成为皇后。”
“马上让人备车,我们回柳国公府找祖父。”
端王沉默了下,终于还是没有纠缠那一巴掌的事情,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端王妃,又摸了摸季渊晚的头,起身去吩咐下人备车。
马车里,端王妃抱着季渊晚坐在一侧,端王独自坐在另一侧,没有人开口说话。
季渊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马车抵达柳国公府的时候,正好是柳国公府用晚膳的时间。
柳国公原以为夫妻两是过来说结盟之事的,但当他看清夫妻两的表情后,他不动声色地放下了筷子,只喝了面前的那碗汤,就起身带着夫妻两去了书房。
柳国公世子也跟着一并去了。
当得知景元帝要立霍翎为后时,柳国公世子满脸震惊。
柳国公也是面色一沉。
但很快,柳国公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是我们小觑了霍氏女。燕西的事情,陛下都知道了。”
柳国公世子一怔,想要说些
什么,柳国公抬手制止了他,继续道:“燕西的事情已成定局,多说无益,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阻止陛下立后。”
京师没有宵禁,这天夜里,柳国公府灯火通明。
翌日一早,大朝会上,景元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提出立后之事。
除了极少数知情人外,大多朝臣都在心底琢磨着,莫非陛下是要将后宫哪位娘娘立为皇后?
这个念头一起,就听上首的景元帝道:“襄安郡君德才兼备,度娴礼法,应母仪于天下。”
一时间,朝堂俱静。
倒不是他们没想起来襄安郡君是何人。
襄安郡君校场惊马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她会入宫,但是——
立后!?
这个位份完全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皇后乃一国之母,当调理六宫,母仪天下。
天子无论是要立后还是要废后,都不可能绕过朝堂,所以在片刻寂静后,殿下众臣都悄悄将视线落在了前方的端王和柳国公身上,仿佛是要观望这两人的态度。
最终第一个出列的,是兵部右侍郎。
躬身一拜后,兵部右侍郎直接道:“三十年前,襄安郡君的祖父霍英绍奉先帝之名出兵燕云,结果惨败而归。先帝念着旧情,只是夺去了霍家的爵位,贬了霍英绍的官职。”
“虽说襄安郡君之父大胜羌戎,生擒李向笛,但以她的出身,焉可母仪天下?”
又有一名御史出列,论出身,后宫里多的是出身比襄安郡君好的妃子;论功绩,德妃生了大公主,贤妃生了二公主,哪个不比襄安郡君强;再论资历,德妃更是景元帝潜邸时的旧人。
说到最后,这名御史直接就说,景元帝要是立皇后的话,德妃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除了拿霍翎的出身来说事外,竟然还有素来老成持重的臣子出列,暗搓搓提起霍翎和端王之间的风流韵事,还说什么陛下一世英名,怎可因一女子受损,内涵景元帝君夺臣妻、兄夺弟妻。
为景元帝的名声计,霍翎可以进宫,但封个妃也就顶天了。真要封后,要世人如何看待景元帝,要史书如何评价景元帝。
群臣吵吵嚷嚷,但真正有份量的人,始终没有站出来说话。
景元帝一直坐在上首,冷眼旁观着下方的闹剧。直到群臣开始说车轱辘话,再也寻不到其它阻止封后的理由,他才开口。
“霍英绍战败一事,先帝已惩治过了。你们要是觉得先帝惩治得不够,就去找先帝说说话,让先帝今晚给朕托个梦。”
“周卿对三十年前的旧事记得一清二楚,怎么就忘了端王上过的那道请封折子?”
听到景元帝提起那道折子,原本在前排低着头默不作声的端王,猛地瞪大眼睛,真真正正意识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景元帝朝旁边的李满使了个眼色,李满立刻上前,展开手里的请封折子,将折子原文悉数念了出来。
等李满念完折子,景元帝继续道:“去年燕西受灾严重,襄安郡君捐出了自己所有的体己,协助永安县令赈灾抚民。过年那会儿,燕西各县流传起一出《清燕西》的戏剧,燕西人人皆赞霍襄安仁孝聪慧,有勇有谋。这样的女子都不能为后,何人焉能母仪天下?”
第50章 第五十章立后。
端王是万万没想到,由自己亲笔所写的折子,由自己大力推广的《清燕西》,竟然会被景元帝拿来当封后的理由。
——皇后乃天下女子典范。因功册封郡君,被赐封号“襄安”,孝行在燕西人人皆知,这样的女子还不够成为天下女子典范吗?
当初朝廷同意册封霍翎为“襄安郡君”,就是认可了霍翎的这份功绩。
现在再想去否认这份功绩,已经晚了。
更绝的是,永安县令邱鸿振写的赈灾折子,竟然也被景元帝翻了出来。
折子上,明确肯定了霍家,尤其是霍家长女协助县衙赈灾的贡献。
那些口口声声反对立后的臣子,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景元帝也没指望一场大朝会就能讨论出个结果。
瞧着前排那些重臣都不打算出列发表看法,而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景元帝宣布退朝。
回到御书房,景元帝默默回想着今天的场面。
今天站出来反对的臣子里,官职最高的就是兵部右侍郎。
柳国公身为兵部尚书,兵部右侍郎是他多年心腹,会站出来旗帜鲜明地反对,不足为奇。
至于剩下的臣子……
或为邀名,或为了向端王和柳国公示好,或是端王和柳国公派来投石问路的。
朝堂上,多的是这种投机取巧之辈。景元帝也不在意,他真正在等的,还是后续的折子。
接下来两天,反对立后的折子如雪花般飘进御书房。
景元帝先命李满挑出端王、柳国公府、武威侯府和承恩公府的折子。
毫无疑问,端王和柳国公府都是反对立后的。
但有趣的是,他们反对的理由十分平平无奇,都是那日大朝会上被朝臣说烂了的。
武威侯府的态度颇有些暧昧,说支持立后,倒也看不出来,但要说反对,也不尽然。
“这道折子……”
景元帝用指尖敲了敲折子:“该拿去给阿翎看看。”
这么模棱两可,武威侯府怕是存着两头下注的想法。
这四家里,反对得最激烈的,竟然是承恩公府。
景元帝心下摇头,继续翻看其它折子。
很快,他笑了一下:“陆杭这个滑头。”
陆杭,礼部尚书,出身陈平陆氏,是陈平陆氏现任家主。
陈平陆氏和清河崔氏齐名,都是大燕朝的顶尖世家。
而陆杭,正是后宫德妃的大伯。
陆杭上的这道折子,既不是支持立后,也不是反对立后,而是拒绝了立德妃为后的提议。
德妃要出身有出身,要资历有资历,要子嗣有子嗣,景元帝若想立德妃为后,早就立了,根本不会拖到这个时候。
帝心如此,陆杭这种两朝老臣,是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人把他侄女推进火坑里当靶子。
柳国公多深的城府啊,在知道陆杭上的那道折子后,都有一种要吐血的冲动。
后宫诸妃里,德妃是最好的人选。
而且自何皇后过世后,一直是由德妃代掌宫务,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和端王都准备好了要给德妃造势了,结果——
结果陆杭先表了态,出手堵死了自家侄女立后的可能!
柳国公世子询问道:“爹,我们该怎么办?还要不要推举德妃?”
“不用了。”
柳国公无奈,多年同僚,这点儿了解还是有的。
“现在只是陆杭代德妃推辞了皇后之位,我们要是再坚持推举德妃,接下来德妃就要亲自下场推辞了。”
德妃是潜邸时的旧人,年纪没比景元帝小,未来能生出皇子的可能微乎其微。
反正景元帝也不可能亏待了大公主,能顺其自然成为皇后,德妃当然乐意,但如今明摆着是景元帝在和群臣角力,德妃才不愿意淌这浑水。到时既得罪了景元帝,又得罪了即将进宫的襄安郡君。
“那我们推举贤妃?”
柳国公世子试探道。
但不等柳国公说什么,柳国公世子自
己就先摇了头。
在后宫里,德妃处处都压了贤妃一头。
连德妃都推拒了皇后之位,想越过德妃把贤妃推上去,就更难了。
这样一来,指望用后宫诸妃来拦霍氏女,已经是走不通了。
柳国公静坐片刻,突然出声道:“让人备份礼物,我要去趟文府。”
***
内务府总管也是个人精。
一听说景元帝要立后,都不用李满去提醒,他先上了道表章。
无论天子要立何人为后,但天子有了立后的想法,那是不是该重修凤仪宫了?
这可是他们内务府的差事。
景元帝看完表章后立刻准了,还亲自召见了内务府总管。
刚叮嘱了几句话,李满就悄悄走了进来,附耳对景元帝道:“文尚书求见。”
景元帝叹了口气,说:“让文卿进来吧。”
文尚书,指的是吏部尚书文盛安。
当年景元帝还不是太子的时候,年纪轻轻的文盛安就曾几次上书,请立景元帝为太子,为此得罪了丽妃和三皇子,被一贬再贬。
君臣二十年,景元帝能将文盛安放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可见文盛安的能力,以及景元帝对文盛安的信任。
不多时,一位形相清癯、鬓发花白的老者缓缓步入殿内,向景元帝行了一礼。
景元帝赐坐。
文盛安坦言:“进宫之前,柳国公来找过臣。”
景元帝毫不意外。
他当了二十年天子,一点点收拾先帝留下的烂摊子,不断鼓励发展民生,让天下百姓能安心休养。
他在位的二十年,是大燕人口和赋税不断增长的二十年。
但随着权力不断集中,他身上的另一个问题也在一点点突显。
登基多年,膝下依旧空虚。
在朝臣蠢蠢欲动之时,他盼来盼去,终于盼来了一位皇子。
这位皇子的到来,总算能安了朝臣的心。
可好景不长,这个孩子没满两岁就夭折了。
暂时被压下去的那些小心思,以更快更猛的方式反弹了。群臣气势汹汹,长跪殿外,要他为天下万民计,为社稷安定计。
最终说服景元帝的人,正是文盛安。
文盛安表示,景元帝可以先不过继,但总要先挑一个宗室子好好培养着,这样既能以防万一,又能定朝臣的心。
双方都各退了一步。
从端王府选孩子,是多方权衡的结果。
从年龄上来说,彼时才一岁的季渊康,是要比已经五六岁的季渊晚要合适的。
但一岁的孩子,说句不好听的,谁也不能保证这个孩子养得住。
相比之下,还是已经过了三岁的季渊晚要更让人安心一些。而且五六岁这个年纪才刚记事,也并非完全不能让人接受。
……
如今立后的情况,与当初过继的情况是类似的。
朝中反对立后的势力,大多分为这样两派:
一派是支持端王和柳国公府的人。
一派是那些希望国朝安定,维持现状的臣子。
文盛安所代表的,正是后者。
所以文盛安开门见山,没有为柳国公做丝毫隐瞒,却也不支持景元帝立霍翎为后。
“襄安郡君入宫为后,端王一系必然坐立难安。”
“陛下这些年休养生息,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波折呢?”
景元帝平静道:“这些年,朕与文卿,一直在削弱勋贵的势力。柳国公府的人再也不能进入军队任职,正是朕与文卿努力的结果。”
“但燕西的行唐关主将周嘉慕,是端王心腹。”
文盛安眉心一跳。
端王和柳国公府的势力本就极大,如今借着季渊晚被送入皇宫的契机,他们又撬动了一批官员与他们站在一条船上。
端王和柳国公府知道这样做会犯了景元帝的忌讳吗?
肯定知道。
但是,欲壑难填。
如果这件事情没有暴露,没有被景元帝知晓,也许还没什么,但偏偏暴露了,偏偏被景元帝知晓了,那就不能怪景元帝猜疑、防备,甚至出手打压他们的气焰。
“陛下若只是为了警告端王和柳国公府,那立皇贵妃已经足够。”
“等以后寻到机会,再立后也不迟。”
文盛安也乐得看到端王和柳国公府收敛,却还是不愿影响到季渊晚的地位,继而影响到前朝后宫的局势。
景元帝沉默了下。
这一回,他没有从朝堂的利益角度分析,而是轻叹一声,道了实话:“朕知道文卿在顾虑什么。只是,朕也有朕的考虑。”
“这一回,若郡君以皇贵妃之位进宫。等几年后,渊晚那孩子的地位愈发稳固,就更无立后的可能。”
“唯一的机会,就是她孕育皇嗣,诞下皇子。”
说到这儿,景元帝看着下首的文盛安,语气不轻不重,甚至能隐约听出几分笑意:“文卿可还记得,当初是如何劝朕过继嗣子的?”
文盛安心下一沉,他当初就是用景元帝无子来劝说景元帝。
现在又要让景元帝先退一步,等郡君有孕再进一步,那岂不是前后矛盾。
而且最重要的是,文盛安从这话里听出了敲打之意。
景元帝不仅仅是想通过立后一事来敲打端王一系,也是想趁机敲打他们这些人。
为国朝安定计,景元帝可以同意择选宗室子,将宗室子养在皇宫里。
但单单为了巩固季渊晚的地位,就反对立霍翎为后,景元帝绝对不会接受这个理由。
——端王一系是旗帜鲜明地支持季渊晚。
——难道文盛安他们这些中间派现在的做法,不也是暗含着对季渊晚的支持吗?
也许文盛安确实没有私心,但这无疑是对天子权威的挑衅。
想清楚这一点后,文盛安缓缓起身,向景元帝行礼:“微臣明白了。”
他立刻抛弃原先的立场:“下一次大朝会,微臣会亲自上表,请立襄安郡君为后。”
***
立后的纷纷扰扰,与霍翎有关,又与霍翎无关。
毕竟她目前还无法左右朝臣的态度。
所以霍翎就安心待在府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相比起霍翎的淡定,无墨明显愁得不轻,连着几天都睡不好,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什么意外。
霍翎看她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无奈一笑,安抚道:“只要陛下坚持,我就一定能成为皇后。”
无墨道:“小姐,你怎么这么信任陛下。”
“我了解陛下。”
霍翎放下手里的毛笔,用水洗了洗指尖不小心蹭到的墨迹。
“他要是不想给,一开始就不会允诺。”
只要景元帝想给,正如他当初说的那样,在过继一事上,朝臣已经联合起来挑衅过他的权威,他不可能容忍他们再来挑衅第二次。
他在立后,也在立威。
如今反对立后的声势看着浩大,不过是因为景元帝还没有真正出手。
练完字,霍翎原打算再去练会儿射箭,却见门房送来了一张拜帖。
掀开拜帖一看,霍翎眉梢微挑。
“是谁来找小姐?”
“说出来吓你一跳。”霍翎道,“是靖国公世子。”
当初在皇家猎场时,靖国公世子猎到了一头野猪,赢下了头彩。
后来校场比赛,靖国公世子也同霍翎一样上了场,位居第二。
无墨说:“我们和他,好像没什么交情吧。”
霍翎打算见一见这位靖国公世子:“现在没交情,以后就说不定了。”
很快,靖国公世子郑新觉被请到了厅堂。
郑新觉今年二十出头,眉目俊朗,身姿挺拔,一举一动都能看出行伍之气。
霍翎笑问:“不知郑世子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郑新觉道:“我是奉家母之命,给郡君送些温补的药材。”
据郑新觉所言,他的母亲与霍翎的母亲在未出阁前是手帕之交。
这回郑母没跟着去猎场。等他回京以后,郑母听说霍翎受伤之事,就备了些温补的药材,让他赶紧给霍翎
送来。
两人的母亲到底有没有交情,霍翎也不清楚,不过她还是收下了郑新觉的药材。
目的达成,郑新觉没有久留,喝完一杯茶水就起身离开。
“郑世子这是何意?”
无墨查看了下那些药材,大都是些温补滋养的名贵药物,价值不菲。
霍翎道:“应该是来跟我示好。”
如今朝中勋贵势力依旧强大,但不是所有勋贵府邸都能世代尊荣。
像霍家,以前也算是朝中数得上号的勋贵,最终因战败一事落得个除爵贬官。
靖国公府没有霍家那么惨,却也是落寞了。空有公府的名头,但靖国公在朝中只是个六品小官。
霍翎估摸着,靖国公府接下来应该会旗帜鲜明地支持她成为皇后。
这应该也是景元帝希望看到的局面。
端王一系的船再大,能上船分润利益的也只有少部分人。
剩下那些想分润利益却无船可上的人,都是可以被她撬动的力量。
靖国公府是第一个来投石问路的,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
七月渐深,又是十天一次的大朝会。
朝堂上终于不只是反对立后的声音,也开始有支持立后的声音响起。
你说襄安郡君出身不行?
霍家如今是没落了,但祖上可是前朝时期的名将霍正思,这族谱能往上追溯好几百年,这也叫出身不好?
你说襄安郡君的祖父是被先帝贬去永安县,景元帝立襄安郡君为后就是提拔霍家,就是不顾先帝的旨意。
先帝都没有说过不能立霍氏女为后,朝臣却妄自揣测先帝的想法,莫非先帝给你托个梦?
至于功绩?名望?
请封折子的内容犹在耳畔回响,拿这个来攻讦就更站不住脚了。
……
“立谁为皇后是陛下的家事。”
“陛下若要纳一个妃嫔,即使是纳为皇贵妃,也是陛下的家事。但立后,事关社稷,此乃国事。”
……
两方相争不下,靖国公和兵部右侍郎吵得几乎要打成一团。
直到文盛安亲自出列,呈上立后奏表。
景元帝御览奏表,微微一笑,一锤定音:“朕准了。”
“册后的诏书,便由文卿起草,代朕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