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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比试。

许时渡带着两只野鸡、一只野兔回来时,霍翎正在教景元帝射箭。

景元帝喜静不喜动,这从他不喜欢宴饮,更偏好书画下棋就能看出来。不擅长打猎,更多时候还是因为不感兴趣,懒得花这个时间和心力去学习。

看着两人明显有些亲近的站位,许时渡心头划过一丝狐疑。

不等许时渡琢磨清楚,她就看到了静静躺在板车上,鲜血淋漓的麋鹿尸体。

许时渡发出惊叹,也顾不上会不会打扰景元帝,连声道:“阿翎,这只鹿是你猎杀的吗?”

许时渡捶胸顿足,懊恼道:“早知道我就不跑那么远了,居然错过了如此精彩的场景。”

霍翎自然而然地往旁边退开一步,拉开和景元帝的距离,才笑着回答许时渡:“是我。”

“运气好,刚好碰到了它,不然我还真怕自己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却没能实现。”

景元帝抚了抚为了射箭专门戴上的玉扳指,笑道:“你今天没法安心狩猎,猎到的猎物不多。但光是献给朕的这头鹿,就值得一个头彩。”

“还有嘉乐——”

景元帝看着许时渡手里拎着的,只能算添头的猎物:“嗯,也有进步。”

“等回到校场,朕另外寻几样宝物嘉奖你们。”

“这可是皇帝舅舅你亲口说的,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许时渡也不客气。她自小就没少从景元帝那里得来宝物。

许时渡拉着霍翎走到旁边,与霍翎分享她是如何成功打到猎物的。

说到激动处,许时渡还用手连连比划。

换个不知情的人来,听那话中的惊险刺激程度,估计得以为许时渡是猎到了一头猛虎,再不济也得是头野猪什么的。

霍翎抽空瞄了眼景元帝,发现他早已把弓箭收了起来,顿觉好笑。

等宁信长公主也尽兴回来后,一行人返回校场。

他们是回来得比较早的一批,收获还算不错,尤其是那头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许多留守在校场的重臣都以为这是景元帝猎到的,纷纷上前恭维。

景元帝失笑,解释了一句:“这是襄安郡君献给朕的猎物,可不是朕亲手猎的,爱卿莫要恭维错了人。”

众臣诧异,纷纷改口称虎父无犬女,做父亲的能生擒羌戎前任首领,做女儿的也能为陛下擒来麋鹿。

日暮四合,太阳东升西落,狩猎的队伍陆陆续续满载而归,其中还有队伍猎到了一头野猪。最终的头彩也正是由猎得野猪的靖国公世子夺得。

当天晚上,霍翎就吃到了自己猎的鹿肉。

连着两天下来,许时渡的箭术大有长进,至少现在射箭已经不是全靠蒙,而是寻到了几分传说中的手感。

只有景元帝,依旧保持着自己的一贯水准。

霍翎教了半天,懒得再教他了,转而去教自己的“得意门生”许时渡。

和景元帝一比,许时渡的学习热情十分感人。

等许时渡兴冲冲跑去练习的时候,景元帝还凑过来问霍翎怎么不指点他了。

霍翎反问:“陛下觉得呢?”

景元帝咳了一声:“朕这回一定好好学。”

霍翎被他这番表态逗笑了:“我逗您的。来吧,我继续教您。”

景元帝站在一旁看着霍翎摆弄弓箭,突然道:“先帝喜武不喜文,他在世时,每年秋天都要带着我们来皇家猎场狩猎。”

“那时,朕为了讨先帝喜欢,也勉强自己学过一段时间的骑射,只是志不在此,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老三。渐渐地,朕就很少碰弓箭了。”

霍翎扭过头,安静看着景元帝:“陛下怎么突然与我说这个?”

景元帝用指尖顺了顺她被风吹乱的马尾:“就是突然想到了。”

“我对陛下过去的事情很感兴趣。”

“那以后,朕慢慢说给你听。”

霍翎抿唇笑了一下,又问:“那现在跟我学骑射,会觉得勉强吗?”

“不会。”景元帝道,“可见朕当年是没遇到一个好老师。”

***

“你说她这两天都在陛下的猎区里狩猎?”

某处别院里,何泰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一边擦拭手里的弓箭,一边蹙眉问回来禀报的亲信。

他是武将出身,虽说领兵打仗的能力平平,但骑射还是相当不错。这两天在猎场里,何泰也是收获满满。

盯梢霍翎的事情,何泰全部都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下属去办。

下属点头:“陛下准许宁信长公主进入他的猎区。霍氏女与嘉乐郡主形影不离,也顺便沾了宁信长公主的光。”

闻言,何泰眉梢紧拧。

按照他最开始的打算,是收买皇家猎场的人,想办法在霍翎打猎的时候,放进去一头猛虎或者一头野猪。

霍翎箭术再好,骤然对上这样的猛兽,也得脱一层皮。

但要是霍翎一直在陛下的猎区活动,那给

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往陛下的猎区放老虎啊。

“查清楚她住在哪里了吗。”

何泰换了个问题,打算看看能不能从霍翎的住处入手,就听下属说霍翎住在行宫里。

何泰狠狠骂了一声:“这霍氏女倒是会找靠山。”

在燕西时靠端王。

来京师就傍上了嘉乐郡主。

行宫里都是陛下的人,在行宫动手脚,很难不留下痕迹。

实在坐不住了,何泰丢开手里的弓箭,起身来回踱步,心里也觉得着实难办。

让他放过霍翎是绝对不可能的,但霍翎这个人,年纪不大,行事却颇为老辣,滑手得很。

在燕西时,压根不出县衙。

好不容易出趟县衙吧,不是跟着周嘉慕一起就是跟着端王一起。

直到他要离开燕西了,还是没寻到机会报复一下霍翎。

好不容易盼到霍翎进京,她也不怎么出门。

一个多月过去,他连一次下手的机会都没找到,何泰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

下属建议道:“大人,我们继续盯着吧,她不可能一直待在陛下的猎区里,总有去其它猎区行动的时候。”

何泰神情烦躁,显然很不满下属这个建议。

谁知道霍翎什么时候会去其它猎区。

去其它猎区的时候,嘉乐郡主又会不会跟着她一起。

要是嘉乐郡主也在场,不小心被猛兽误伤到了,事情就很难收场了。

嘉乐郡主是宁信长公主最疼爱的孩子。别说承恩公府现在大不如前,以前先皇后还在的时候,也是不愿意得罪宁信长公主的。

“这样太被动了。”何泰蹙眉想了许久,突然眼前一亮,“去查一下,她的马养在哪里。”

***

众人要在猎场待上半个月,精力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天天进入林区。

所以连着两天进入猎场后,许时渡就和霍翎打了声招呼,说要休息两天再继续去打猎。

霍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闲着无事,干脆就练起了字。

才写了小半页纸,殿外传来许时渡雀跃的声音。

“阿翎,阿翎,你在做什么呢。”

树上的雀鸟被惊得飞起,蝉鸣声更浓,霍翎笑着放下手里的笔,推开窗户,望着站在宫殿门口的许时渡:“怎么了?”

许时渡道:“要不要去寻宝贝?”

霍翎问:“什么宝贝?”

许时渡卖了个关子:“是我小时候来这里玩的时候埋下去的,现在应该差不多到时间了。我打算把它们挖出来,你要不要陪我一起?”

霍翎笑应了声好,结果刚走到许时渡身边,就被许时渡塞了一把小铲子。

许时渡带着霍翎去了行宫的梨园,指着距离门口最近的那棵梨树:“东西就埋在里面,我们慢点挖,不然会磕坏的。”

“是什么东西啊?”

到了这个时候,许时渡也不隐瞒了:“是我自己酿的梨花酒。”

两人没有让丫鬟帮忙,老老实实挖了半天,终于把树底下埋的八坛酒都起了出来。

看着堆成一排的酒坛,两人累得直接坐在地上,互相对看一眼,裙摆上都是碎泥,脸颊上也有几道泥痕,额头更是冒出了汗,那叫一个狼狈。

不知是谁先笑了,许时渡、霍翎连带着她们身边的无墨等人都笑了起来。

各自回去换了身衣服,许时渡拉着霍翎尝了一下午酒。

等景元帝处理完这几天堆积的政务,在行宫里闲逛,还一逛就逛到霍翎住的长乐宫时,第一次在霍翎这里吃到了闭门羹。

无墨扶着殿门,满脸为难,小声解释道:“陛下,嘉乐郡主拉着我们小姐喝了一下午的酒,她这会儿醉得厉害。”

想到今天下午许时渡派人送过来的那坛酒,景元帝明白了:“喝醒酒汤了吗?”

“刚喝了。”

殿内突然传来声响,无墨回头看了看。

景元帝道:“无妨,你先进去看看你们家郡君有没有什么吩咐。”

无墨这回进去的时间有些久,李满上前询问:“陛下,我们要不要先回去?”

景元帝想了想,正要点头,就见无墨抱着一幅书法匆匆走了出来:“陛下,小姐知道您来了,让我将这幅作品转交给您。”

李满上前欲接,景元帝先一步伸手接过展开。

看清上面的诗句后,景元帝顿时笑了。

许是因为醉时写的,霍翎的字迹不如以往工整,多了几分潦草和随意。

而上面写的诗句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暑气蒸腾,微风阵阵,霍翎一身水墨长裙,乌黑长发用墨绿色发带松散束起,又随意披在肩上,整个人带着几分酒醉初醒的慵懒。

她倚着门,站在晨曦底下,看着抱琴赴约的景元帝,露出一抹轻柔的笑意。

“我还以为我做梦了。”

“什么?”景元帝将怀里的焦尾琴放到凉亭石桌上,闻言疑惑地看向霍翎。

“我以为那句诗是我在梦里写的。”

景元帝道:“问你身边那个小丫鬟不就知道了吗?”

霍翎走到他身边,如倦鸟投林般,直接钻入景元帝怀里:“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问,就想这么等着。一直等到您出现。”

景元帝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鬓角,温声道:“想听什么曲子?”

景元帝是抽空过来的,才给霍翎弹了两首曲子,李满就硬着头皮过来提醒他差不多到时辰了,几位朝臣已经抵达议事的地方等着陛下了。

“陛下过去吧。”霍翎笑道。

景元帝突然有些理解君王不早朝的心理了,这还只是陪她弹个琴,就让他生出了贪恋之感。

“琴留在你这里,朕先过去了。”

霍翎送他到宫殿门口。

景元帝往前走了一大段路,突然回头,就见那道如水墨画般隽永的身影依旧站在原地目送着他。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还抬起手朝他用力挥了两下。

景元帝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等景元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霍翎走回凉亭,抱着焦尾琴回了房间,再出来时,她招呼无墨:“我们去找时渡,让她带我们参观一下行宫。”

这座有几百年历史之久,招待过前朝和本朝将近二十位皇帝的御林苑行宫,她可是十分有兴趣的。

御林苑行宫大体还保留着前朝的建筑风格,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无一不是出自前朝大家之手。偏偏里面的装饰大都出自本朝。

漫步期间,就仿佛行走在前朝与本朝的时空缝隙间。

“那应该是前朝太|祖皇帝题的牌匾。”霍翎指着一座宫殿上的牌匾,对许时渡介绍道。

许时渡诧异:“你怎么知道?”

“牌匾上的字迹,和京师城门上挂着的那块牌匾的字迹一模一样。”

景元帝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好眼力。”

霍翎和许时渡回头看去,刚要行礼,景元帝就摆手让她们免礼:“前朝太|祖皇帝住在御林苑时,都会住在这座长信宫里。里面还存放着不少有关他的东西,你们可要进去瞧瞧?”

不等霍翎和许时渡应答,崔弘益已机灵地上前开门。

随着开门的动作,淡薄的灰尘在阳光里飞扬。

毕竟久无人居住,即使宫人提前打扫过,也只是好好打扫了那几间住人的宫殿,对这些几乎无人踏足的宫殿就比较敷衍了。

霍翎挥了挥手里的团扇,才跟着景元帝走进里面:“陛下这么快就议完事了?”

“是。”景元帝从书架里,取出一本兵书,顺手递给霍翎。

霍翎拂开封面上的薄尘,翻开一看,原来是前朝太|祖皇帝少年时读过的兵书:“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随意放在这里吗。”

景元帝道:“原件都在这里,还有几份手抄本放在了御书房。”

时渡跟在两人身后进来,看着他们的对话和互动,总觉得十分自然。

可就因为这份自然,反而显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嘉乐。”景元帝突然看向许时渡。

许时渡连忙应了一声。

景元帝道:“朕想和你借一个人。”

“什么人?”

景元帝握住霍翎的手:“让襄安郡君陪朕逛一逛行宫,你看行吗。”

许时渡瞳孔一震,终于反应过来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她看了看两人相握的手,又看了看景元帝,最后将询问的目光落到霍翎身上。

霍翎歉意一笑。

许时渡咽了咽口水,几乎是同手同脚跑出了长信宫,仿佛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

看着被撞得晃动的门,还有捂着额头痛得跺脚却愣是没喊出来的许时渡,霍翎嗔怪:“陛下,您吓到她了。”

景元帝笑道:“无妨,她早晚会知道的。”

霍翎说:“您就是故意的。”

景元帝眉梢一挑,也不反驳。

“幼稚。”霍翎说,“我第一次见您这么幼稚。”

景元帝轻笑:“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朕带你四处走走吧,行宫有几处地方风景不错。朕少年时很喜欢待在那些地方读书。”

另一边,许时渡忍着已经到喉咙的尖叫,冲进长芙宫。

宁信长公主奇道:“不是和郡君去参观行宫了吗,怎么回来得这么快,还一副见鬼了的样子。”

许时渡看了眼宁信长公主身后的宫人。

宁信长公主挥退众人:“现在可以说了吧。”

许时渡凑过去,抱住宁信长公主的胳膊:“我方才和阿翎刚逛到长信宫,就有人过来找阿翎。娘,你猜那个人是谁。”

宁信长公主笑了:“你皇帝舅舅把人劫走了?”

许时渡震惊:“娘,你居然知道。”

宁信长公主:“之前就看出来了。再说了,这行宫里就住了这么些人,还不好猜吗。”

许时渡组织了半天语言:“……我就是太惊讶了。”

“娘,你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不重要。”宁信长公主给女儿递了一串葡萄,“郡君是你的朋友,你是怎么想的?你会因为这件事情疏远她吗?”

许时渡摇头。

她本来就打算给阿翎介绍几个名门世家公子。虽说阿翎看上眼的人确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异曲同工?

“那剩下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宁信长公主哼了声,“让你皇帝舅舅自己解决去。”

说是这么说,再次见到霍翎时,许时渡还是没办法立刻恢复平常心。

直到霍翎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心她昨儿有没有撞疼,许时渡晕晕乎乎点了下头,然后就彻底看开了。

进了端王府,上头有端王妃压着。

进了皇宫,只要皇帝舅舅喜欢,阿翎在宫里就能横着走,她也能随时进宫找阿翎玩。

果然还是进宫好啊。

许时渡完成了自我说服,挽着霍翎的胳膊,高高兴兴道:“阿翎,今天校场那边有热闹瞧,我们快过去吧。”

和狩猎第一天一样,所有随驾来皇家猎场的人,再次齐聚在校场上。

但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校场中间竖起了许多靶子,还用白线划出了固定的跑道。在跑道终点位置,还挂着一个中间穿孔的铜锣。

孔洞非常小,小到只能容一支箭矢飞过。

“这是什么玩法?”霍翎问许时渡。

许时渡为霍翎介绍了一下:“这是从军中流传出来的跑马玩法。”

“参赛者要骑马跑十圈,每圈路过靶子都要射出一箭,跑完第十圈以后,不射靶子,而是射那个铜锣。”

“十圈下来跑得最快,每一箭都能射中靶心,箭矢穿孔洞而铜锣不响,为头彩。”

霍翎诧异:“这也太难达成了。”

单只一样还好,要三样都能达成,至少得是个百步穿杨的神射手。

“这是最初的玩法。在这种场合,肯定不会设这么高的获胜要求。”

许时渡常年参加各种宴会,对于这些情况十分了解。她兴致勃勃道:“阿翎,你要不要也上去比试一番?”

“这种场合一般会设置两场比赛,第一场是军中比试,第二场是各家子弟比试。”

霍翎对这种跑马玩法还是挺感兴趣的,她想了想,道:“先看看第一场的情况吧。”

等校场四周的观景台坐满了人,景元帝也在内侍宫人的簇拥下出现。他落座以后,抬手一挥,礼部有一官员出列,介绍比赛规则。

正如许时渡所言,这种场合适当降低了获胜条件。

只要十圈下来跑得最快,每一箭都不脱靶,箭矢能射响铜锣就能赢得头彩。

不多时,军中士兵牵着自己的战马来到场上,开始准备比试。

这些能被挑出来参加比试的人,都是各军中的佼佼者,比赛从一开始就陷入胶着状态。头两圈的时候,第一名和最后一名的距离没有被拉开太多,直到第五圈,才能看出明显的差距。

霍翎越看越激动,身体微微前倾,握紧观景台的栏杆,生怕错过精彩之处。

直到比赛彻底结束,她才长舒了一口气,侧头对身边的许时渡道:“好刺激。”

许时渡连连点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无墨悄悄上前:“小姐,刚刚崔内侍过来找我。”

霍翎问:“陛下让他带了什么话?”

许时渡耳朵一竖。

她倒不是故意偷听的。主要是她和霍翎坐得很近,霍翎也没有刻意避开。

无墨道:“陛下说,您要是看得高兴,不如也上去比一局。错过了狩猎的头彩,这回的头彩他已经为您备着了。”

霍翎下意识看向观景台最上方。

中间隔得有些远,霍翎看不太清景元帝的表情,但能分辨出来他也正看着她这一边。

“陛下对我可真有信心。”

原本还坐在旁边不吭声的许时渡,立刻问道:“那你要上去试试吗?”

“那就去试试吧。”霍翎起身,“我去找礼部的人报备。”

敢在这种场合上去比试的,都是对自己的骑射比较有信心的。所以报名参赛的人并不多,霍翎过去的时候,她前面只有七个名字。

“襄安郡君,您的马是马厩里吧。”礼部官员问。

霍翎点头,说清楚自己的马关在什么地方。

礼部官员低头记录:“好的,等到报名结束,我们会派人统一将你们的马领来。”

霍翎走到一边等待比赛开始。

在等待的人里,她还看到了那个打中野猪,取得狩猎头彩的靖国公世子。

约莫半刻钟后,报名结束,礼部官员派人去牵马。

霍翎远远就看到了自己的白马,她朝牵着马的小吏走去,被小吏引到了出发地点。

霍翎道了声谢,从小吏手里接过缰绳,用手一遍遍轻抚马背。

白马被她这么抚摸着,似乎有些急躁,马蹄一直在跑道上来回刨着,鼻息也远比平时要重。

霍翎抚摸马背的动作微微一顿,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但那边礼部官员已经开始催促众人准备上马。

霍翎朝着观景台主位的景元帝看去,突然展颜一笑。

而后,她不再迟疑,动作利落,翻身上马。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得见帝王心。

天青日烈,长风浩荡。

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俯卧在云海之间,犹如一条青色巨龙

在蒸腾雾气里蜿蜒盘旋。

有苍鹰自山峦飞来,猛一个俯冲,低空掠过御座后的天子旌旗。

黑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上方的金色龙纹,在灼灼阳光照耀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光芒笼罩着。

皇权之下,再出色的猎手,也不过是猎物。

霍翎骑在马背上,以指作梳,咬开缠绕在腕间的发带,将原本松散拢着的头发重新扎紧。

鬓边的碎发拂过她的眉眼,此时此刻,她的内心没有惶恐,没有紧张,也没有激动。

她十分平静。

耳畔隐隐传来许时渡和无墨激动的叫喊声,似乎正在为她加油鼓劲。霍翎没有凝神去听,她解下背在身后的弓箭,一手握弓,一手持着马缰,视线余光一直落在礼部官员身上。

当那位负责登记报名的礼部官员,将手中的小旗子高高举起,又猛地挥下时,霍翎第一个打马而出。

第一圈的靶子设在拐弯处。

大多数人在骑马入弯时,都会下意识减一减速,但霍翎没有。

她骑马入弯不需要减速。

在高速移动的马背上射箭更不需要。

只是要求不脱靶的话,她可以办到。

长箭飞出,霍翎丝毫不关注这一箭的结果,再次压低身形贴在马背上。

只这一下,她就顺利与身后几人拉开了距离。

第二圈的靶子放置得有些远,霍翎几乎将手里的弓弦拉满,而后松开。

反震的力度让手臂有些发麻,但在过去日复一日的枯燥练习里,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所以,继续。

霍翎比得太过专注,等她进入第四圈时,已经和排在第二的靖国公世子拉开了足有半圈距离。

景元帝今天穿了一件青色常服,戴着不起眼的金色玉冠,倚着座椅的姿势十分随意。

只有站在他身后的李满看得清楚,每当霍翎没有减速地拐弯或射箭时,景元帝的右手都会紧紧抓着扶手,养尊处优的手掌上露出明显的青筋。

他和校场上的众人一样,视线一直在追逐着霍翎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暗红色骑装,头发扎成高马尾,两条红色发带在风中不断翻飞,宛若一只翱翔于天地间的凤凰。

蓝天白云,青色草地,在这样灼灼如火的颜色里,彻底沦为背景。

六圈过去,霍翎已经彻底奠定自己的优势。

景元帝微微缓了口气,想要挪开搭在扶手上的右手。

意外就在这瞬间发生——

原本就已迅疾如风的白色骏马,竟然还在爆发,猛地又蹿出去一大截。

众人原以为这是霍翎操纵出来的结果,但当马匹飞掠过靶子,霍翎没有直起身搭弓,依旧死死贴着马背,才有人察觉到不对劲。

惊呼声渐起。

景元帝右手撑着扶手,猛地起身,怒喝道:“让禁卫马上过去营救郡君!”

“快去!”

李满和崔弘益调头就往观赛台底下跑去。

顾不上周围人诧异的目光,景元帝紧盯着下方那道红色身影,垂在身侧的右手一点点攥紧。他猛一拂袖,踹开面前的桌案,大步流星走下观赛台,只丢下台上群臣面面相觑。

失控了。

霍翎比场边所有人,都要更早意识到这一点。

尖叫声传入耳里,似乎有人在吼着什么,霍翎分不出一丝心神去关注周遭的情况,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上。

身上的骏马已经完全不受霍翎控制,她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让马停下来,只能勉强在马背上保持平衡。

这种情况显然是不正常的,再这样下去,不需要多久,顶多再跑个两三圈,骏马就会因为彻底耗尽生命潜能而轰然倒下。

余光扫见有禁卫在不断靠近,可面对飞驰的骏马,这些禁卫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劲风刮在脸上,如刀子一般,霍翎几乎睁不开眼睛。

但这并不妨碍她思考。

依照她以往的经验,面对这样一匹完全失控的骏马,最好的办法就是射杀。

这些禁卫都是贴身保护天子的精锐,未必想不到这一点,但他们没办法在射杀马匹的时候,还确保她的安危,所以他们才会踌躇不敢上前。

既然他们不敢,那就让她自己来吧。

为了保持平衡,霍翎的两只手都死死抓着缰绳。但这会儿,她突然松开右手,摸向自己腰间。

还未摸到那把常年不离身的利刃,马背突然一颠簸,霍翎整个人的身子都向着左侧一倾斜。

她左手几乎用尽了力气拽紧缰绳,右手猛地拔出匕首,彻底送入白马的脖颈。

白马吃痛,马蹄立空扬尘。

霍翎抽出匕首。

马血喷溅。

霍翎因兜头喷来的温热马血眯了眯眼睛。

这是最后的脱身机会,趁着白马滞空的短暂时间,原本就倾斜在马背上的霍翎,顺势一个翻滚,护着自己的头和脸滚落在地,滚进一旁的草丛里。

在她被震得胸口发闷,喉间弥漫出腥甜气息时,不远处传来重重的砸地声。

但凡她刚才弃马时慢了几息,又或是坠马后没有顺势滚入草丛,这会儿都极有可能被倒下的马砸中,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接连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围了上来。

霍翎半边身子都被马血溅到,双眼蒙上一层血雾,还不断有温热的血从她发间滴落。她根本分辨不出周围都有什么人,但那些分辨不出来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脑海里回荡着冗长的嗡鸣声,眼前也在一阵阵眩晕,霍翎几乎要晕厥过去,但她还是死死咬着自己的舌尖,保持着头脑最后一丝清明。直至鼻尖闻到熟悉的气息,霍翎攥着来人的衣摆,吐出一大口淤血。

景元帝几乎是半跪在霍翎面前。

这一刻,什么帝王威仪,什么天子气度,他都顾不上了。

从骏马失控,再到霍翎抽出匕首杀马,弃马滚入草地,他心里唯一牵挂着的就是她的安危。

即使知道那些将她整个人打湿的血都不是她的,但当景元帝拨开人群,看到霍翎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时,他还是有一瞬间如坠冰窖。

他伸出右手,想将她从地上抱起,又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加重她的伤势。

踌躇之际,霍翎缓缓睁开那双已经被血雾覆盖的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努力蓄积了一些力气。

“陛下……”

她轻轻地,微不可闻地叫了他一声。

景元帝顾不上其它,尽可能放轻动作,将她揽入怀里。

霍翎笑了一下,放心地陷入昏迷。

看着怀里的姑娘,景元帝抬起右手,想要触碰她脖颈处的大片擦伤,但指尖还未碰到又瑟缩了一下。

反复几次,他终于放弃,将指尖落在霍翎的眉心,颤抖着,替她拂开那一缕被血水打湿后,贴在脸庞上的黑发。

“陛下。”李满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到景元帝身边,急得满脸汗水,“太医来了。”

景元帝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等太医擦着额头汗水给霍翎把脉,给出可以挪动的判断后,景元帝挥退禁卫,亲自将霍翎抱上御辇。

“回行宫。”

禁卫军统领跪在旁边请罪。即使这件事情与他没有太大关系,但校场的安危由禁卫军负责,出了事情,他难辞其咎。

御辇起驾,景元帝没有看禁卫军统领一眼,只有不辨喜怒却让人心头发沉的声音从御辇里传出来。

“去查。”

***

豆大的雨水打在屋顶、窗台、地面,发出接连不断的沉闷声响。

霍翎就是在这种既静谧又嘈杂的环境里醒过来的。

不知是不是马血飞溅进了眼睛的缘故,她的眼睛涨疼得厉害。霍翎想要用手揉一揉眼睛,却在抬手间不小心扯到伤口,痛得她小小抽了口气。

趴在床边的无墨听到动静,惊喜地撩开床幔:“小姐,你醒了。”

知道无墨在旁边,霍翎也就不乱动了:“我昏迷了多久?”

“不到两个时辰。”

“陛下呢?”

“原本陛下一直守着你,后来

李内侍跟他说了几句话,他就出去了。”

霍翎闭着眼睛缓解不适:“现在殿内只有我和你对吧。”

无墨点头,想到霍翎看不见,又连忙应了声是:“陛下安排了几个人,但都留守在殿外。”

“太医怎么说,我伤得严重吗?”

无墨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小姐反应快,应对得当,又是直接摔进了草丛里,身上大都是些擦伤,看着吓人,但只要好好养上小半个月,再配上太医开的药膏,不会留下疤痕的。比较麻烦的是震到了胸口,小姐要是觉得胸闷,多半是因为这个。”

“那就是伤得不算严重。”霍翎睁开眼睛,深深凝望着无墨,突然道,“无墨,我必须病上一场。”

无墨被她话中的含义吓了一跳:“小姐……”

“我不能白受伤。受伤再加一场生病,才是最好的结果。”

无墨明白霍翎的意思,只是语气犹豫:“可是我看陛下很紧张你。小姐,你在校场昏迷以后,是陛下亲自将你抱上御辇,送你回长乐宫的……也许到这一步已经够了呢……”

霍翎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攥紧无墨的手:“我不能确定做到这一步够了没有。所以,我必须不留余地。”

她手里能用的棋子一直不多。

用得最顺手的那枚棋子,从来都是她自己。

一枚棋子,在入局以后,想要跳出棋局,成为执棋的棋手,本来就要兵行险招。

从她决定翻身上马进行那场比试时,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用计,自当用尽。

只受伤,效果还不能达到最好。

手腕被攥得生疼,无墨不知道她家小姐在如此虚弱的情况下,是如何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但她从中,清晰感受到了霍翎的坚持。

无墨眼眶骤然通红,她唇角颤了几下,却还是站了起来,忍着哽咽向外走:“陛下怕殿内太热,又怕您不小心受了凉,让人把降温用的冰盆挪到屏风后面去了。里面肯定有没化完的冰,我去拿。”

“好。”霍翎露出一抹欣喜的笑,重新闭上眼睛,“动作轻些,别被人发现了。”

天子所居住的长清宫里,景元帝正在翻看禁卫军统领调查的结果。

不到两个时辰就调查出这么多东西,可见禁卫军统领是一点儿也没敢耽搁,查完以后就急急忙忙过来禀报。

这会儿,禁卫军统领跪在下首,看不清景元帝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衣摆。

景元帝还穿着白天那身青色常服,从衣摆到衣襟,一片蜿蜒血色,看得人眼皮猛跳。

禁卫军统领当然知道那些血色从何而来,但陛下都回到行宫那么久了,居然连换一身衣服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吗?

景元帝翻到最后,冷冷一笑:“皇家猎场里,在马厩做事的小吏不满上官克扣和责骂,故意给某位贵人的马下了药,想让贵人问责他的上官?你查出来的这些东西,你自己信吗?”

他将手里的资料全部朝禁卫军统领摔去。

禁卫军统领不敢躲,硬着头皮道:“陛下,我们查过去的时候,那名小吏已经服毒自尽,还留下了遗书。臣也知道遗书不可信,但想着陛下关注此事,就先过来向陛下禀报一番。”

景元帝压着怒意,对禁卫军统领如此浪费他的时间非常不满:“继续查。查得水落石出再来向朕禀报。”

正要再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动静。

景元帝微微蹙眉,就见李满带着浑身被雨水打湿的无墨走了进来。

景元帝霍然起身:“你家小姐怎么了?”

无墨跪下泣道:“陛下,您快去看看我家小姐吧。她突然就发起了热,这会儿嘴里一直叫着您。”

景元帝越过禁卫军统领,急步冲出殿外。

等李满撑开伞匆匆追出去时,景元帝已闯进雨幕里,向不远处的长乐宫走去。

李满连忙小跑着追上景元帝,为他撑伞,但该打湿的衣服都已经打湿了。

瞥了眼景元帝的脸色,李满没敢开口劝。

一直到景元帝进入长乐宫,走到床榻边想要看一看霍翎,却发现自己浑身狼狈,踌躇着不敢上前时,李满适时出声劝道:“陛下,您这样子,不宜近郡君的身。您看,要不要奴才去拿一套干净的衣服给您换上。”

景元帝挥手。

李满会意,立刻朝身后的崔弘益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太医和崔弘益前后脚一起到了。

景元帝去偏殿换了身衣服,正在仔仔细细洗着手,太医从主殿过来了。

不等太医行礼,景元帝立刻问:“郡君情况如何。”

“回陛下,郡君发了急热,应该是今天在校场受了惊吓引起的。臣熬一副药给郡君服下,郡君好好睡上一觉,明日一早就能退热了。”

景元帝松了口气,用帕子擦干手,再次回到主殿。

撩开天蓝色床幔,景元帝坐在塌边,静静凝望着床上的霍翎。

她下午时的意气风发还历历在目,如今就面无血色地躺在他的面前,景元帝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她越来越能牵动他的情绪。

“陛下……”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霍翎睫毛轻颤几下,缓缓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景元帝。

景元帝用手掌探了探她的额头:“醒了?”

“陛下,我好难受啊。”

霍翎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鼻音。

原本就柔和的声音,这会儿听着愈发像是在撒娇。

“朕知道。”景元帝微微压低身体,凑近与她说话,这样能让她省点说话的力气,“你受了伤,还生着病,肯定很难受。”

霍翎笑了一下,突然委屈起来:“我又没能拿到头彩。”

景元帝被她说得心下一酸:“都是朕不好。朕不该让你去参加那个比赛的。”

“这和您有什么关系呢。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景元帝用温热的手掌,轻抚她冰凉的脸庞:“虽然比赛没比完,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那您给我准备了什么奖励?”

景元帝哄她:“你想要什么奖励,朕就给你什么奖励,好不好?”

霍翎眼眸一亮:“真的吗?”

“真的。”

“我确实有一个很想要的奖励。”霍翎道,“我想看大燕的完整舆图。”

景元帝一怔,这算什么要求?

不过霍翎还在病中,他不好在这个时候询问原因,只笑道:“行宫这里没有,等回到京师朕再带你看。”

李满端来熬好放凉的药,景元帝避开霍翎的伤口,扶着她坐起来:“需要朕喂你吗?”

“陛下干过伺候人的活吗?”霍翎很怀疑景元帝喂药的水平,“我还是一口气喝完吧,一勺一勺喝太苦了。”

霍翎一口气喝了整碗药,又用水漱了好几遍口,但眉头依旧紧紧锁着。

景元帝拿起托盘里的蜜饯,递到她唇边:“吃这个甜甜嘴吧。”

“我不想吃这个。”霍翎避开他的手,凑过去,如蜻蜓点水般吻了下景元帝的唇角,“这样就好了。”

草药的苦涩和温热的触感同时在唇角漫开,景元帝失笑:“顽皮。”

“您要是觉得吃亏,就亲我一下。”

“也不知道是谁吃亏。”

这么说着,景元帝还是低下头,在她唇上落了一吻。

霍翎不高兴:“您这吻,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景元帝加重力度,在她唇上碾吻,但顾及她的身体,只是浅尝辄止:“就是在哄小姑娘。”

霍翎被哄好了,轻轻咬了下唇,小声道:“我困了。”

景元帝眼神一暗,用拇指擦过她的唇畔:“睡吧。太医给你开的药有安神效果,你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明天病就好了。”

霍翎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颊边蹭了蹭:“那您能留下来陪我吗?”

她声音变得很轻,能听出明显的困意,但她还是强撑着精神:“我小时候,发过一场高热,那时候不懂事,生病难受了就只会哭。但我哭了整整一晚上,都没有人过来看我一眼。”

“我以为大家生病都是这样的,直到后来我弟弟也发过一场高热,我就明白了,原来不是所有人生病,身边都没有亲人守着的。”

原本就因涨疼而发红的眼睛,漫上了一层湿润,眼尾更是一片嫣红。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想生病了。”

“因为生病以后,是没有人会怜惜的。”

景元帝常听霍翎说起霍世鸣的威武事迹,却从未听她袒露过与家人的矛盾。

他垂下眼眸,认真看着她。

以往她总是一副神采奕奕,对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的样子,即使知道她年纪小,他也时常会忽视她的真实年龄。直到此刻,她脸色苍白地缩在锦被里,低声向他诉说着那些年的委屈,他才惊觉她的成熟远超同龄人。

与她年岁相仿的嘉乐,在看到她坠马后,吓得一直在哭;而她呢,亲历了这场坠马,却直到此刻才红了眼眶。

这种成熟,从来都是有代价的。而他此前,从未深入了解过她的过去。

“好。”景元帝低下头,吻去她眼尾将落未落的那滴泪,只觉那滴泪一路烫到了心底。他在她耳畔承诺道,“朕今晚留在这里守着你。哪里也不去。”

“真的吗?”

“天子金口玉言,又怎么会说谎呢。”

霍翎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乖乖闭上眼睛,但没过几个呼吸,她又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看到他还在,她立刻把眼睛阖上,仿佛这样就不会被他抓住马脚。

景元帝失笑,将手掌覆在她的双眼上:“不许再闹了,快睡。”

霍翎睫毛颤了两下,擦过他的掌心:“好吧。”

然后就真的乖乖睡过去了。

等她的呼吸渐渐平稳,景元帝收回自己的手,视线从她沉静的脸庞,落到她包扎过的脖颈,突然想到,她的家人这会儿都远在燕西。

她是孤身一人进入京师的。

承恩公府、武威侯府以及柳国公府都对她怀揣恶意。

她空有郡君的名头,实则如履薄冰。

这偌大京师,她真正能够依靠的人,只有他。

十三护不住她,难道他贵为天子,也护不住她吗?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柳国公府,没有在里面推……

这一晚,在汤药的作用下,霍翎睡得极沉。

但这一晚,多的是辗转反侧的人。

属于柳国公府的别院里,顾氏和柳国公世子一同坐在桌前。

回想着今天校场上发生的一幕幕,顾氏神情难看:“陛下与那霍氏女……”

在众目睽睽之下,天子挥退禁卫,亲自将霍氏女抱上御辇。要说两人间没有猫腻,那是谁都不能信的。

桌上的烛火摇曳着,将柳国公世子的脸庞照得一时明亮一时昏暗:“失策了。”

顾氏看向丈夫。

柳国公世子揉了揉太阳穴。

即使心中再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再装作看不到就是自欺欺人了。

“我原以为她是盯上了端王侧妃的位置,没想到她的心,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大。”

“照陛下今日表现出来的态度,宫里很快就要再多一位娘娘了。”

顾氏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她才进京多久,居然就勾搭上了陛下。”

柳国公世子并不在意霍翎是如何与景元帝搭上线的,他更看重的是结果。

顾氏也和柳国公世子想到了一块去:“她与柳国公府不对付,要是进了宫,会不会对渊晚那孩子不利?”

柳国公世子叹了口气:“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

季渊晚过继一事始终没能定下来,这早就成为了柳国公世子的一块心病。

以霍氏女的美貌和陛下今日表现出来的重视,她入宫以后,说一句宠冠六宫绝不为过。陛下再圣明,枕头风听多了,也难保不会受影响。

顾氏急声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能想办法阻止霍氏女进宫吗?”

顿了顿,顾氏唇角苦涩,在更可怕的后果面前,她终于放宽了自己的底线:“大不了……大不了我去劝劝阿乔,让她同意霍氏女进端王府当侧妃。”

霍氏女进了端王府,上头好歹有个端王妃压着。

她要是进了皇宫,得了天子宠爱,上头真未必有人压着。

柳国公世子将手里的茶杯重重砸在桌上,压着声音训斥道:“你在说什么蠢话。”

“这……”顾氏道,“霍氏女不是和端王两情相悦吗,如果让端王用过往的情谊去劝一劝她,说不定有用呢。”

柳国公世子道:“就算霍氏女被端王哄得回心转意了,你以为陛下会乐意吗?”

顾氏还抱着最后一点侥幸心理:“陛下与端王好歹也是亲兄弟……”

但这话,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要是陛下顾及着端王,就不会有今天校场上那一幕了。

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安慰丈夫,又像是在自我安慰:“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妃子,难道还能影响到朝堂大局不成?”

柳国公世子神情也是一缓。

许是经历过先帝时期的后宫乱象,自己也在宠妃和宠妃之子手里栽过不少跟头,景元帝的后宫里,能身居高位的妃嫔,要么是诞下过皇嗣的,要么是潜邸时就跟着他的。

这霍氏女没有显赫的出身,就算生得再好,给个昭仪之位或是妃位也就顶天了。

再说了,那终究是日后才需要担心的事情,眼下,柳国公世子还另有心事。

“我看陛下那态度,估计是打算彻查惊马一事。”

顾氏左右看看,即使屋内只有夫妻二人,她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这件事情是你安排的吗?”

“怎么会这样?”

不远处的另一座别院里,何泰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惨白。

因为燕西之事,他一直记恨着霍世鸣和霍翎这对父女。但比起直接要了霍翎的小命,何泰更喜欢留着霍翎慢慢折磨。

她想要什么,在意什么,他就要毁掉什么。

所以他命人给霍翎的马下了药。

那种药物会让马儿失控发疯,校场上有那么多禁卫在,霍翎从发狂的马背上摔下来,直接摔死的可能非常小,但一个不小心被马蹄踩中,至少也得缺个胳膊断个腿。

只要不是直接出了人命,何泰相信,没有人会费力彻查此事的。

但现在的情况,与他之前料想的完全不同。

他想过霍翎傍上了嘉乐郡主,甚至想过霍翎傍上了宁信长公主,唯独没想过霍翎一步到位,选中了天底下权势最大的那个人。

在景元帝的眼皮子底下,险些害死他看上的美人,那性质和害了一位没有家世背景的郡君能一样吗。

下属跪在地上,额头死死贴着地面:“大人,我们的动作十分隐秘,如今又是死无对证,禁卫军未必能查出来。”

何泰唇角微微一颤,也只能怀抱着这样侥幸的心理,祈祷真的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如果实在瞒不过去……何泰阴沉的目光落在下属身上。

***

长乐宫里,角落的宫灯全部熄了,只有床边还留着一豆烛火。

屋外雨势渐大,李满悄悄推门,放轻步子来到景元帝身边,用极低的声音提醒道:“陛下,子时了……”

景元帝坐在床榻边,身体倚着一旁的架子,正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眼。

他先是看了眼床上的霍翎,用手掌探了探霍翎的额头,确定热度没有反复,才道:“今夜朕就守在这儿。”

李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退出了殿外。

崔弘益和无墨也都在殿外站着。

瞧见李满蹑手蹑脚合上殿门,两人连忙迎上去。

崔弘益问:“干爹,陛下还不回去休息吗。”

李满摇头。

无墨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家小姐赌对了。

崔弘益先是一惊,后又一喜,也暗道自己赌对了。

哎呦,从他在常乐县见到郡君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郡君将来必定贵不可言。结果怎么着,他还真看准了。

李满扭头看向无墨,小声问无墨有没有多余的毯子。

无墨明白李满的意思,立马道:“我记得是有的,我去拿。”

……

霍翎再次醒来时已是白天。

晨曦铺满整座宫殿,她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天青色床幔。

许是昨天坠马的后遗

症,霍翎胸口闷得厉害,思绪也有些迟钝,直到一只温热的手掌落在她的额头上,霍翎轻轻眨了下眼睛,犹豫道:“……陛下?”

景元帝应了一声,掀开身上的薄毯:“醒了?要喝水吗?”

见霍翎没有回答,只是愣愣盯着他瞧,景元帝问:“是还有哪里难受吗?”

他话音一落,霍翎再也忍不住,眼睛一眨,便落下泪来。

她咬着唇,没说话,也没抽噎,依旧苍白的脸庞却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泪水打湿。

景元帝一惊,然后又笑了:“哭什么。”

他在身上翻找了一下,没摸到帕子,只好用袖子里侧为她擦拭眼泪:“怎么越擦,哭得就越来劲了。”

霍翎不理他,扯高被子遮挡自己的脸,声音里带着哽咽:“您别管我。”

景元帝没有强行要求她把被子放下来,只是用另一只手抚了抚她散开的头发:“朕让他们拿一壶热水进来,再让你那小丫鬟进来伺候你梳洗,好吗。”

霍翎猛地放下被子,双眼和鼻尖都透着哭过的红意:“您要走了吗?”

“你不想让朕走,朕就不走。”

霍翎破涕而笑:“我现在相信天子是金口玉言了,您居然真的守了我一晚上。”

景元帝叹了口气:“昨天惊了马没哭,坠了马没哭,伤得那么厉害也没哭,就因为这点小事哭了?”

霍翎慢慢止住了泪意。双眼被泪水洗过,剔透又明亮,宛若雨后初晴的蓝天。

“连家人都做不到的事情,要一个外人做到,这本来就是不合理的要求。”

景元帝说:“朕不是外人。”

霍翎也是一笑,认真道:“我现在知道了。”

早早守在殿外的李满几人,听到殿内的传唤,连忙推门进来。

景元帝先给霍翎倒了杯水,等她喝完水,景元帝让无墨伺候她梳洗,他自己也去了趟偏殿,洗了把脸清醒一下。

“太医来了吗?”

李满道:“太医已经在殿外候着。詹统领也过来了,说是查出了一些眉目,您要见见他吗。”

景元帝道:“让他先在外面候着吧。”

李满在心里为禁卫军统领默哀了一下。这詹统领,也太不会挑时间了。

因为霍翎还要换药,景元帝在偏殿多待了会儿,直到崔弘益过来提醒,他才回到主殿,坐在霍翎身边,看着太医为她把脉。

霍翎昨晚只是轻微发热,喝药睡了一觉,热度果然降了下去,不过太医还是为霍翎开了几副安神的药,让她接下来几天能睡得更安稳。

太医一走,景元帝陪着霍翎用了碗清淡的小米粥,才与她说了禁卫军统领之事:“你是想亲自听一听调查结果,还是回去休息?”

霍翎没有犹豫:“我要听。”

景元帝这才让李满去宣禁卫军统领进来。

李满与禁卫军统领关系不错,在李满的点拨下,禁卫军统领已经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一进屋先给景元帝行礼,然后身体向旁边一转,没有直接行礼,却也是微微低头致意。

“给襄安郡君请安。”

霍翎下意识想起身还礼,却被景元帝按住:“说吧。”

禁卫军统领瞥见这一幕,心下一松,将手里调查来的资料都交给李满,由李满转呈景元帝和霍翎。

在景元帝和霍翎翻看资料的时候,禁卫军统领同时开口解释起来。

禁卫军里面还是有不少能人的,经过一晚上的排查,他们从那匹发狂的白马身上,检查出了残留的些许青色粉末。

这种药物是从西域传进来的,在中原十分罕见。服用少量可以治病,过量则会导致人或动物发狂,而且发病极快。

禁卫军正是针对发病极快这一点,排查昨天在比赛前进入过马厩的人,一点点顺藤摸瓜,查到了何泰的侍卫队长身上。

霍翎神情平静,显然对幕后黑手的身份早有预料:“燕西过去就是河西走廊,何泰想弄到几份西域秘药很容易。”

“但光凭这些,只要侍卫队长不开口指认何泰,也没办法追究何泰的罪过吧。”

景元帝合上手里的资料,吩咐禁卫军统领:“将那名侍卫队长拿下审问。”

说完,景元帝侧头看向霍翎:“不管那名侍卫队长开不开口,他是何泰的下属,而他的行为惊吓到你,扰了朕过千秋节的兴致都是事实。”

“朕会罢免他的职务,再将他暂时关押进牢房里配合调查。至于其它的,就留给你亲自动手,如何?”

霍翎眼睛一亮,但很快,她又抿了下唇:“我自己动手当然最好,但我人微言轻,这样一来,又要让何泰多逍遥一段时间了。”

景元帝保证:“不会的。”

霍翎含笑望着景元帝:“那我听陛下的。”

景元帝再次看向禁卫军统领:“方才朕说的那些,都听到了吗?”

禁卫军统领抱拳应是,就要领命退下,却又听景元帝道:“只查到了这些吗?”

禁卫军统领不明所以,犹豫了下,还是点头。

景元帝淡淡道:“柳国公府,没有在里面推波助澜吗?”

此话一出,禁卫军统领和霍翎都齐齐向景元帝看去。

诧异过后,禁卫军统领果断道:“属下会派人往这个方向继续深入调查。”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那霍氏女,当真倾慕王爷……

大门开合,殿内只剩景元帝和霍翎两人。

霍翎还是开口问了:“陛下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柳国公府?”

景元帝道:“只是想查一查。”

武威侯府与霍翎有矛盾,如果有机会,武威侯府不会介意顺便给霍翎使个绊子。但在行宫出手暗害霍翎,只能说还没到那份上。

最想看到霍翎出事的,无疑是何泰和柳国公府。

根据禁卫军调查到的线索来看,惊马一事显然是何泰的手笔。

唯一存疑的地方,就是柳国公府有没有在里面横插一脚。

霍翎琢磨了下,也大概明白了景元帝心里的想法。

她惊马一事,其实可大可小。

毕竟她没有受太严重的伤,如果上头没人追究,估计下头也会糊弄过去。

现在景元帝要追查到底,又给出了“惊扰千秋节”这样看似很小、实则操作余地很大的罪名,足以罢免何泰的职务,再将何泰关押一段时间了。

而调查柳国公府,估计就是出于天子的多疑。

他心里存了疑虑,便想要确定一下。

也许就算真查出来柳国公府做过一些手脚,但这件事情的主谋是何泰,再怎么样都很难问责到柳国公府身上。但动了手脚,与没动手脚,在天子心目中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会将一切都尽收眼底,深谙于心。

霍翎心里这么想着,就听景元帝问:“如果真查出来柳国公府在暗地里添了一把火,朕却没有立刻惩办柳国公府,阿翎会难过吗?”

霍翎诧异,漆黑的眼瞳盯着景元帝:“陛下关心这个问题吗?”

“朕问了,就是想知道。”

霍翎抿唇一笑:“那我就要向陛下进言了。”

“什么?”

“陛下自然要以大局为重。您没有立刻惩办柳国公府,一定有您的理由。”

景元帝微微拧眉。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番话从霍翎嘴里说出来,让他的心忍不住一涩。

如果不是他让她上台比赛,她未必会遇到那样惊险的情况。

但她醒来后,只是遗憾自己没能拿到头彩,还安慰他别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霍翎有些忐忑:“我的话惹陛下不高兴了吗?”

景元帝抬手抚

了下霍翎的脸庞:“是朕亏欠了你。”

霍翎心头一跳,知道自己赌对了。

适当的示弱和退让,更能让天子愧疚。

愧疚以后,才会想要加倍补偿她。

“陛下说什么傻话。”

霍翎没有再揪着这件事情不放,而是将话题转移到了禁卫军统领身上:“禁卫军统领,为人颇为……”

霍翎慎重地选了一个词:“稳重。”

景元帝险没笑出声来:“促狭。”

什么稳重,她分明就是觉得禁卫军统领行事但求无过不求有功,需要有人提点才能继续往下做事。

霍翎莞尔:“我虽不知他是谁,却知他是陛下的心腹。禁卫军拱卫皇城,保护天子。比起他的能力,陛下肯定更看重他的忠诚。”

能力不够,多配几个能力出众的副手给他就是了。

忠诚,或者说天子觉得他忠诚,才是最难得的。

景元帝笑了笑,介绍道:“他叫詹凌,以前是朕的伴读。”

“累了吗?”景元帝起身,“朕抱你回床上休息吧。”

霍翎躺在床上,看着景元帝:“陛下,您要不要回长清宫休息一下。”

景元帝应了声好,但刚转身,霍翎又拉住了他的袖子。

景元帝回头:“怎么了。”

霍翎的声音里透着依恋:“您睡醒还会过来看我吗?”

景元帝知她是吓到了,这会儿看着一切如常,其实压根没从惊马的恐惧中缓过来,所以下意识依赖着他。

见景元帝没有马上回应,霍翎抿了下唇,声音也变得底气不足。

“过来看一眼就好,我不会再耽误您休息和处理政务了。”

景元帝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塌边,紧紧握住霍翎的手。

“朕不走了。留下来陪你用午膳,下午待在你这里处理政务。”

霍翎眼眸一亮,仿佛是被他的行为鼓励到了般,开始得寸进尺。

“那晚上呢?”

景元帝笑:“晚上啊,晚上陪你吃完饭,等你喝完药睡下就离开。连着熬两晚,朕可熬不动了。”

霍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突然问道:“您对所有人都是如此慷慨吗?”

景元帝一怔,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所有人”,指的应该是后宫妃嫔。

“朕从来都不是一个慷慨的人。阿翎,只有你觉得朕慷慨。”

见霍翎确实没有困意,景元帝干脆扶着她重新坐起来,与她聊天:“朕方才看你拉着朕的袖子,问朕还来不来看你,就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朕小时候和你一样,都不敢生病。”

那些往事,景元帝原以为自己都遗忘了,可如今娓娓道来,他才发现自己一直记得。而且记得非常清楚。

“先帝时期,有个宠冠六宫的妃子,叫丽妃,你应该听说过吧。”

“先帝宠爱丽妃,也疼爱丽妃所出的三皇子。朕的母后因为母族败落,又不得先帝喜欢,生怕自己某一日醒来就会被先帝废弃。”

“她大半的精力,都花在如何讨好先帝,以及如何与后宫嫔妃斗法上。”

那年宁信还小,他过生辰时收到父皇送的一块玉佩,十分宝贝,结果转头老三就故意把玉佩弄坏了。

他气得和老三打了一架,被父皇罚跪在御书房外,回去后就发了高热,嘴里一直在喊着“父皇”和“母后”。

但父皇始终没有出现。

母后来了,没待一会儿,得知父皇又去了丽妃那里,就急匆匆离开,说要为他讨一个公道。

景元帝侧过头,看着不知何时靠在他肩头的霍翎:“朕当时迷迷糊糊地,也抓住了她的袖子,却被她甩开了。”

“其实朕那时候想要的不是什么公道,只是她能留下来。”

霍翎离他很近,说话的气息都洒在他脖颈上:“那陛下留下来陪我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景元帝道:“被甩开过一次,朕就再也没有尝试第二次了。”

“所以朕不会甩开你。”

霍翎微微抬起头,吻上景元帝的脖颈,又顺着脖颈,一路吻到他的下颚,轻轻咬了一下。她委屈道:“陛下,每次都是我主动吻您。”

景元帝捧着她的脸:“这才是第二次。”

他很温柔,在她喘不上气之前,轻轻退开,抵着她的额头,与她气息纠缠。

霍翎被亲得晕晕乎乎的,用额头轻轻撞了下景元帝的额头。

景元帝忍不住又吻了她一下:“怎么了。”

“陛下为什么说,只有我觉得您慷慨?”

景元帝哑然失笑,犹豫了下,小声道:“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问这种扫兴的问题?”

“不扫兴。”霍翎与他对视,“我想知道。”

“那好吧。”

景元帝想了想,说得十分简洁:“朕不希望后宫太乱,所以皇后在的时候,宫里的妃嫔都是按照资历和是否有过子嗣来定份位的。”

他与皇后关系平平,却不愿他母后的遭遇在皇后身上重演,所以公允地安排着一切。

霍翎加重力度撞景元帝的额头。

景元帝被她撞得往后一仰,无奈道:“是你自己要问的。”

霍翎低哼一声:“不是因为这个。”

景元帝知道她是在意什么了。

真要论起来,她才是那个要资历没资历,要子嗣没子嗣的。

但是,景元帝轻笑道:“不一样的。”

一个人能完全公允地安排一切,是因为他的心没有偏袒任何人。

霍翎直接耍无赖:“我不管,我困了。”

景元帝只好顺着她道:“行吧,你困了,那朕中午再过来陪你用午膳。”

哄走了景元帝,霍翎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等无墨进来找她。

果然,没过一会儿,无墨就溜了进来,掀开床幔,二话不说爬上她的床,趴在她枕边哭。

“哭什么?”

霍翎叹口气,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这不就是陛下哄她的翻版吗。

无墨眼泪哗啦啦流:“看到小姐从马上摔下来,我都要吓死了。”

霍翎估计,以无墨对她的了解,还有两人之前就皇后之位说的那番话,无墨应该是猜到她在上马之前,就知道那匹马出了问题。

这样想来,确实是把小丫鬟吓得不轻。

“没事,你家小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霍翎微笑,放缓声音安慰。

为了转移无墨的注意力,霍翎问:“嘉乐怎么样,她没有被吓到吧。”

霍翎刚出事那会儿,许时渡确实被吓得不轻,但有宁信长公主劝慰,又知道霍翎没有大碍,也就缓过来了。

无墨努力止住抽噎:“嘉乐郡主说,等你什么时候方便了,她再过来探望你,免得打扰到你休养。”

霍翎道:“那你中午的时候去找她,和她说说我的情况。等过两天我好些了,再同她见面。”

无墨道:“为什么要等到中午,我现在就可以过去找嘉乐郡主。”

“可别。”霍翎看着她红肿的眼睛,知道她昨晚肯定没睡好,甚至有可能根本没合眼,“陪我睡会儿吧。”

无墨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乖乖翻了个身,平躺在霍翎身边。

她没有问霍翎这么冒险到底值不值得,因为她很了解霍翎。

小姐这么做了,就说明在小姐心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

校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景元帝已经没有心情狩猎了。

不过因为霍翎还需要养伤,他也不急着离开行宫,打算按照原定计划继续留在这里,等霍翎身上的擦伤全都结痂再回京不迟。

其他随驾的人,也都默契地待在别院里,安静观望着事情接下来的走势。

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临近正午时分,烈日当空,禁卫军统领詹凌亲自带着一队人马,穿过一座座别院,最终停在了属于何家的那座别院前。

何泰所属的何家,也是京师有名的大族,不然当年先皇后也不能成为皇子妃。

所以何家在行宫也有别院。

詹统领亲自敲开别院大门,走进厅堂,顿时笑了一下。

厅堂里坐了不少人,何泰,何家族长,先皇后的父亲、现任承恩公。何家最有份量的三个人都在。

詹统领直接出示证据,命人带走何泰的侍卫队长。

侍卫队长一脸灰败,却没有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等侍卫队长被带下去后,看着依旧立在堂前的詹凌,何泰蹙眉:“詹统领,你还不走吗?”

詹统领皮笑肉不笑:“在陛下的千秋节庆典上,何大人的侍卫队长竟然意图谋害襄安郡君,破坏千秋节,难道何大人觉得,自己没有罪过吗?”

何泰朝着行宫方向抱拳:“此事确实是我疏忽,我稍后会亲自去行宫向陛下请罪。”

“这就不必了。”詹统领右手一抬,示意自己的下属上前,“陛下口谕,罢免何大人身上所有职务,请何大人与我们走一趟,配合我们调查吧。”

何泰瞠目,完全没想到景元帝会做得这么绝,连一点挣扎的余地都不给他留:“我……此事是我的侍卫队长做的……不行,我要见陛下!”

原本安静坐着的何族长和承恩公也都站起身来。

何泰上一回被罢免职务才过去多久,现在居然又一次被罢免了职务。

这个族中原本最出息的子弟,经历两次罢免,就算还能侥幸留下一条性命,也是彻底无用了。

既然何泰给脸不要脸,詹凌也不客气了:“带走!”

何泰猛地剧烈挣扎起来,嘴里还在不停叫着:“族长,二伯,救我!你们一定要救我!”

何族长和承恩公面面相觑。

虽然何泰废了,但终归是自己族中晚辈,承恩公还是开了口:“詹统领,惊扰了陛下的千秋节,陛下要责罚何泰,罢免何泰的职务,也在情理之中,但在没有更多证据的情况下,是不是没必要带走何泰?”

詹凌笑道:“承恩公这话,还是去和陛下说吧,我也是奉命行事。”

“而且,我们只是想请何大人过去配合调查,既不会严刑逼供,也不会严加拷打,何族长和承恩公只管放心。”

“等到事情调查得水落石出后,我们一定会平安将何大人送回来的。”

詹凌这番承诺,不知道何族长和承恩公信没信,反正何泰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当初在燕西,一无所有的情况下,霍翎都能搭上端王来杀他,现在就更没有理由放过他了。

何泰破口大骂:“霍翎狐媚惑主,先是勾引端王,后又勾引陛下。詹统领是陛下的亲信,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女人来祸害陛下的一世英明呢。”

詹凌面色一变,立刻有机灵的下属上前,堵住何泰的嘴,将何泰硬生生拖了下去。

詹凌又看向何族长,笑道:“何族长,按照规矩,我们的人还要去搜查何泰和那位侍卫队长的房间。”

“您看是不是给我们行个方便,也免得我们闯进去会不小心惊扰到贵府女眷。”

这也是禁卫军查案的规矩了,何族长挤出一抹笑:“是,是,我这就让人带詹统领过去。”

詹凌搜查得极快,只要是有些可疑的东西,都让人带走了。

一行人威风凛凛进入何府别院,又浩浩荡荡押着何泰离去,只要是眼睛不瞎的人都能注意到这一幕。

柳国公世子眯起眼眸:“何泰居然这么快就被带走了。”

从昨天霍氏女出事再到现在,就算禁卫军不眠不休,也只过去了一天时间。

何泰并非鲁莽冲动行事之人,做事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结果禁卫军还是顺藤摸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到了何泰身上。

看来陛下确实重视霍氏女。

“陛下还会继续查下去吗?”顾氏小声道。

柳国公世子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才道:“何泰就是谋害襄安郡君的幕后黑手,他被带走是理所应当。他是何家人,被罢免了职务,又被禁卫军带去配合调查,难道还不够襄安郡君出气吗?”

“要是襄安郡君想做得再过分些,别说何家和承恩公,满朝文武都不会答应的。”

现在襄安郡君出事,陛下的千秋庆典被惊扰,陛下想要出出气,责罚何泰,跟着陛下过来的臣子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要是陛下做得过分,比如说杀了何泰之类的,那跟着陛下过来的臣子绝对要坐不住了。

顾氏被丈夫瞪得不敢再吭声。

柳国公世子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语气:“你给阿乔写一封信,将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我也得写信知会父亲一声。”

柳国公年轻那会儿上过战场,后来腿上落下了一些毛病,虽不影响日常行走,却很难再上马,所以这回他特意求了景元帝恩典,留在京中休养,没有随驾来行宫。

之前霍翎进京一事,柳国公世子没有知会过柳国公,柳国公也并未询问过柳国公世子。

因为霍翎进京,成为端王侧妃,真正影响到的只是端王府后宅的平衡,对前朝大事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柳国公世子会对霍翎出手,更多是为了妻女。

但要是霍翎进宫,那首先影响到的,可就是季渊晚了。

所以这一次,柳国公世子必须及时知会柳国公。

***

京师近来多雨,端王下了马车,撑着伞走进官衙。

近来各地太平,需要批复的公文不多,端王很快就忙完了手里的事情,走到窗边,看着雨水从屋檐坠落,成串滴落在地面,汇聚成一个小小水洼。

这一幕,让他想起上一回,他与霍翎一起站在郡君府门口看雨的场景。

他答应霍翎,要在行宫与她相会,还说自己做好了万全准备。结果一道圣旨,他必须留守京师。

后来他两次登门,霍翎都在西郊别院待着,他只好给霍翎写了一封信,解释清楚前因后果,命人将信送去西郊别院,但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收到霍翎的回信。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端王猛地攥紧自己的手掌,转身往外走去。

端王妃正在教小儿子读《三字经》,两三岁的孩子口齿还有些不清楚,不时将屋里大人逗得哈哈大笑。

看到端王的时候,端王妃有些诧异,下意识扫了眼外面的天色:“殿下今天怎么下衙这么早?”

端王神情凝重:“我有事要与你说,就提前下衙回来了。”

这么急切?端王妃让人将小儿子抱出去,亲自给端王奉了杯茶,做洗耳恭听状。

“我要与你说的事情,与霍翎有关。”

端王妃冷笑,果然不出她所料。

端王看到她那样,叹了口气,握住端王妃的手:“阿乔,之前你我一直在怄气,很多事情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而且我也知道,你未必愿意听我与霍翎之事。”

端王妃脸色难看又难堪:“殿下难道要将你与她如何相恋的事情,与我一一道来,向我证明你们有多恩爱吗?”

端王就知道端王妃会有这个反应,之前他每次想好好和端王妃聊聊霍翎的事情,端王妃都很难保持冷静,以至于端王不得不单方面中断谈话。

但现在,他不能再拖下去了。

所以端王用了一句话,让端王妃明白事情的重要性。

“我在燕西的布局,霍翎几乎一清二楚。”

端王妃一怔,被愤怒冲昏的头脑终于开始慢慢运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端王道:“当初我上书请封霍翎为县君的折子,上面写的每一条内容都是真的。”

“县君?”端王妃疑惑,“不是郡君吗?”

端王深吸一口气,认真解释道:“我请封的是县君,但不知皇兄出于什么考量,最后定下的是郡君。”

当时在城门口,他听到圣旨册封霍翎为“襄安郡君”后就暗道不妙。

他留了何泰一条性命,就算是失约了。所以霍翎指责他没有诚意。

他原本是想借着册封县君的折子,来向霍翎展示诚意。结果圣旨下来以后,霍翎从县君变成了郡君……

这就很尴尬了。

诚意确实是有了,但好像变得不多了。

虽然事后霍翎没有指责他什么,还缓和了跟他的关系,对他重新展露笑颜,但端王心里还是生出了强烈的不安

这强烈的不安促使他在除夕夜,抱着琴前往霍翎的院子,为她弹奏一曲《凤求凰》,借此来加深两人的感情。

收回思绪,端王看着端王妃,轻轻握住了她的双手:“阿乔,你我夫妻多年,我膝下的两个孩子都是你亲生的。”

“你应该相信,无论是谁进府,都不可能动摇得了你和两个孩子的地位。”

“我至今没有请立世子,是因为渊晚过继的事情始终没能定下来。我不可能现在就越过渊晚,直接上书请封渊康为世子。”

听到端王这么说,端王妃的眉眼渐渐和缓下来。但想到端王说的,霍翎对他在燕西的布局一清二楚,端王妃又觉心头梗得慌。

“燕西之事,到底是什么情况?”

端王删删减减,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很多机密并非他直接告诉霍翎,而是霍翎自己猜了出来,或者是她参与进去的。

“她知道得太多,如果她没有嫁进端王府,而是嫁给了其他人,我们能确保她不会将这些事情透露出去吗?”

“她的父亲是现任行唐关副将,现如今行唐关主将和副将都是我的人,但要是她没有入端王府,我们还能完全信任她的父亲吗?”

端王妃的面色渐渐凝重下来。

她并非没有大局观之人。毕竟出身柳国公府,就算没有受过专门的教导,耳濡目染之下,也有不错的政治素养。

端王妃必须要承认,婚姻永远是利益捆绑的一种手段。

正如端王和她成婚以后,端王和柳国公府在朝堂上的联系就变得愈发紧密。直到季渊晚过继一事,双方彻底成为盟友,共同进退。

看到端王妃那满脸沉思,端王暗地里也松了一口气。

能听进去就好。

于是端王再接再厉:“我在燕西做得太多了。这些事情要是不小心传入陛下耳里,你猜陛下会怎么想。”

“你和岳父他们都知道,我做这些是为了能给渊晚那孩子增添筹码,加重份量。但陛下能接受吗?”

端王妃被他说得心头一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端王继续道:“还有柳国公府。当初何泰在燕西担任行唐关主将时,帮柳国公府做了不少事情。”

“我与何泰闹翻以后,何泰还拿这件事情来威胁过我。”

端王妃眉心一跳,里面居然还有柳国公府的事情:“他帮柳国公府做了什么?”

端王道:“你放心,他和柳国公府只是生意上的往来,但其中涉及到的数额极大。”

以端王的眼界,能说出“极大”两个字,就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件事情,霍翎也知道?”端王妃问。

端王倒也没说谎:“她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应该会有所猜测。”

端王妃一只手被端王握着,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桌角,显然被这一连串消息打得措手不及。

端王没有催促,安静等待她思考。

许久,端王妃重重闭上眼睛:“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这些事情?”

端王苦笑:“这些机密之事,我不可能写信告诉你。”

“回京以后,我们两人光顾着怄气,有多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过了。”

也就是过去了一个多月,端王妃心里那口气总算平复了些许,才能坐在这里好好听到现在。

端王妃咬了咬牙,想到御驾离京前,她回柳国公府与父母说的那番话,心底一阵害怕。

……她爹不会已经对霍翎下手了吧。

要是霍翎真因为这件事情与端王离心离德……

端王妃以前会高兴,现在却担心影响到自己大儿子的前程。

看了眼面前的端王,端王妃抿了下唇,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端王,只暗暗想着一会儿得赶紧给她爹写一封信,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就在这时,守在门外的大丫鬟突然敲了敲门:“王妃,世子夫人差人送信来了。”

端王妃一怔,她娘的信?

“王爷,你先在这坐会儿,我去去就回。”

端王妃跟着大丫鬟走进隔壁书房,从信使手里接过牛皮信封,用匕首划开以后,将里面的信纸取出来。

刚看完前两行字,端王妃瞳孔猛地瞪大,又从头再看了一遍。

她握着信纸,扭头看向隔壁主卧。那难以置信的目光,几乎要穿透墙壁,看清主卧里的端王。

端王妃死死压着到嘴边的尖叫,一目十行看完手里的信,浑身剧烈颤抖。

大丫鬟担心道:“王妃,您怎么了?”

“我怎么了?”

端王妃实在受不了了,握着信纸就冲出书房,气势汹汹地冲到端王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端王,手里高举着信纸,对着满脸诧异的端王道:“我问王爷一个问题。”

“那霍氏女,当真倾慕王爷吗?”

端王对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道:“当然。”

“好,好,好。”端王妃气笑了,“那她当真愿意入端王府当侧妃吗?”

端王莫名气短,但还是道:“我与她有过约定。”

虽然……

虽然何泰没死,但他后来也拿出诚意补偿了阿翎。

端王妃几乎笑得前仰后合,却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端王。

“那王爷可知道,你那位心上人,根本就不稀罕你的什么侧妃之位。她准备就要入宫当陛下的妃嫔了。”

端王霍然起身,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看了眼端王妃手里的信件,端王顾不上其它,劈手去夺。

信件里面并没有提到柳国公世子出手暗害霍翎一事,所以端王妃没有阻拦。

她站在端王对面,带着几分痛恨和几分痛快,欣赏着端王不断变化的表情。

端王的脸色一点点惨白下来,待看到信件最后,他几乎站不稳身形,一个踉跄重新跌回凳子上。

“这不可能。”

“阿翎怎么可能这么对我……”

“不,我不相信,她一定是有苦衷的,肯定是皇兄强迫了她。我这就去找她问个清楚。”

端王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去。

“够了!”

端王妃朝门口大喊一声:“把门给我关上!”

守在门口的都是端王妃的心腹,闻言立刻关门。

看着在自己眼前迅速合上的大门,端王低着头,右手撑着门,左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也没有强硬要求外边的人开门。

“霍翎是在御驾抵达行宫第五日出事的。从行宫送信回京师,最快也要四天时间。”

“等你赶到行宫的时候,御驾都要从行宫回京了。你现在急急忙忙赶过去,是想要再被人看一次笑话吗?”

端王妃死死拽着端王的胳膊,染了蔻丹的长指甲几乎要嵌入端王的血肉里。

她泣声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你心底那些情情爱爱吗。”

“你有没有想过,霍翎进宫以后,你在燕西的布局怎么办,渊晚那孩子又该怎么办?”

端王头脑一阵眩晕。

怎么会这样。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因爱封后。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几乎是必然的。

从端王决定用情爱来捕捉霍翎,用花言巧语来让霍翎认命时,他就已经落了下乘。

霍翎的伤势虽不致命,但她弃马坠地的行为到底太过凶险,还是要好好养着,免得留下什么后遗症。

她在床上足足躺了六天,直到身上的擦伤全部结痂,胸闷的情况也有所缓解,才被景元帝准许走

出宫殿晒太阳。

在她养伤期间,许时渡来看过她两次,怕她在床上躺着无聊,陪她说了不少闲话,还给她带了些解闷的小玩意。

就连宁信长公主,也带着上好的药材来探望过霍翎一回。

不过要说陪在霍翎身边最久的,还是景元帝。

除了面见朝臣,其余时间,景元帝大都待在长乐宫里,直到霍翎服药睡下才离去。

他在长乐宫待着的时候,也不是一味和霍翎腻在一起。该批复公文就批复公文,该看书就看书,间隙时与霍翎说几句话。

霍翎笑话他:“陛下嘴上说着陪我,其实只是想换个新鲜地方待着。”

景元帝放下手里看到一半的书,神情闲适:“那朕陪你出去晒晒太阳?”

其实霍翎还挺喜欢景元帝这种生活方式的。

近来各地风调雨顺,没有爆发什么天灾人祸,但这不代表朝堂没有烦心事。

可旁人很难从景元帝身上感受到急切与烦躁。他早已过了会为朝政忧心忡忡、彻夜辗转的阶段。

他的执政,不动声色。

而这种不动声色,来源于他的强大。

霍翎走到景元帝身边,牵起景元帝的手,景元帝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带着她在行宫里闲逛。

行宫里多的是百年参天巨树,盛夏的风在林间来回穿梭,被繁茂枝叶滤尽闷热,拂在霍翎和景元帝身上时,只余一阵午后清凉。

霍翎突然感慨:“真可惜。”

景元帝不解:“可惜什么?”

霍翎道:“行宫这么大,我还有很多地方没逛过,但我们明日就要动身回京了。”

头顶的斑驳树影悉数落在霍翎身上,景元帝抬手,像是要为霍翎拂去脸上的那点光斑。

“今年是来不及了。等明年这个时候,朕再陪你过来一趟。”

霍翎惊喜又诧异:“可陛下不是不喜欢狩猎吗?”

“也不是不喜欢。”景元帝说,“只是嫌麻烦。”

天子出巡一趟,上上下下牵扯到的人和事实在太多。光是在路上耗的时间就有半个月之久。

如非必要,他确实不愿折腾。

霍翎眉梢一挑:“那陛下现在不嫌麻烦了?”

景元帝笑,说她:“明知故问。”

霍翎抓着他的手摇晃:“我心里清楚,却也想听陛下亲口告诉我。”

景元帝道:“你的生辰与朕的生辰相近,下次再过来,就不是为朕庆祝,而是为你庆祝。所以朕喜不喜欢狩猎不重要,你喜欢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霍翎没想到景元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微微一笑:“那明年过来的时候,陛下陪我酿几坛酒吧。”

“就像嘉乐之前做的那样,用行宫里的花,酿上几坛美酒,找个地方把它们埋下去,等到几年后,我们再把它们挖出来共饮。”

说话间,隐约能听到不远处传来三个孩子清脆悦耳的笑闹声。笑声飞扬在蝉鸣声渐浓的盛夏里,透出勃勃生机。

霍翎看了眼景元帝,犹豫着要不要避开。

景元帝却道:“去看看?”

霍翎拿不准景元帝的心思:“他们玩得正开心,我们过去打扰他们是不是不太好。”

景元帝倒是有些猜到霍翎在纠结什么了。她现在和他一起出现在三个孩子面前,总归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好,那过些天再让他们来给你请安。”

但他们还是离开得慢了些。

他们这一行人动静不小,有伺候公主的宫人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经宫人提醒,三个小孩子停下玩闹。

大公主是做姐姐的,虽然只比妹妹和弟弟大了不到两岁,却最沉稳,将手里的风筝塞给宫人,领着二公主和季渊晚过来给景元帝行礼。

霍翎立刻松开景元帝的手,双手合在身前,站得笔直又端正。

景元帝含笑瞥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三个小孩子先是给景元帝行礼问安,又悄悄打量着旁边的霍翎,纠结该怎么称呼她。

在宫里长大的孩子,总要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多几分心眼。这段时间里,不少人都在私底下讨论着霍翎、景元帝和端王三人间的事情,三个小孩子也听去了不少。

大公主和二公主还好,季渊晚那张小包子脸就皱得有些厉害了。

“给大公主、二公主、大公子问安。”

霍翎先一步给三个小孩子请安,免去了他们的纠结。

三个小孩子纷纷回礼,嘴上称她为襄安郡君。

霍翎连忙朝景元帝使眼色。

景元帝低咳一声:“行了,你们继续去玩吧,朕走了。”

目送着景元帝和霍翎的身影远去,大公主招呼妹妹和弟弟继续去放风筝。

二公主高兴地追上大公主。

季渊晚停在原地,小包子脸又皱了皱。

庄嬷嬷是端王妃派到季渊晚身边伺候的,第一时间注意到他情绪不太对,连忙小步上前:“两位公主都去放风筝了,大公子怎么不一块儿过去?”

季渊晚嘴巴张了张,即使是在自己最信任依赖的嬷嬷面前,他也什么都没说,只用极轻的音量道:“嬷嬷,我想母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