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阿月,我还在等你。……
“轰——”
一瞬间狂风肆意, 将柳重月的发丝和衣摆吹得飞扬起来,几乎要将他卷携吹飞。
柳重月双手散着灵力,艰难将屏障撑起来, 脚下却不断被风吹得往后退。
常成天抵住了他的后背,给他渡着灵力。
这样突然爆发的灵力让常成天感到奇怪, 他问:“怎么回事, 这小子怎么忽然修为突增?”
“是斯章做的好事,”柳重月咬着牙, 虽有常成天相助,但还是止不住往后退,“我给你一道阵法,你回去找我师尊。”
常成天闻言,音量大了些:“不行,你这样子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在这。”
“你这么好心, 还担心我的死活?”柳重月脸上浮现出些许惊讶,“也不错,你我终归朋友一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值了。”
常成天:“……”
常成天还是走了。
他一走,柳重月神情严肃起来,长剑召唤在手中, 他将身一跃, 跃至半空中, 见景星失去意识般面目狰狞地仰头看来,柳重月半分不曾犹豫,挥剑直直斩下。
***
结界中, 先前抓回的瓷妖正关在金笼之中,明钰在替她剔除体内浸染的魔气。
因入魔太久,魔气已扎根在魂魄中,清洗时会格外痛苦。
封闭的屋子和结界内穿出瓷妖痛苦的嘶叫,明钰面色如常,像是不曾听见。
倒是身边的柳默脸上带着些许担忧,小声道:“明钰,要不还是再休息片刻,不要再强行调动灵力了。”
“无碍,”明钰语气平静,“快好了。”
又过了一会儿,明钰偏了偏眼,问:“阿月还没回来?”
“兴许是城外傀儡太多,有些顾不上吧,”柳默道,“我去看看他。”
他趋势着轮椅往外走,没走几步,忽然瞧见常成天气喘吁吁上了楼。
柳默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在城外碰上了景星,本来还好好的,后来景星怎么像走火入魔了似的,一下子修为暴涨,柳重月便叫我回来搬救兵。“
柳默皱了皱眉:“修为暴涨?”
“是,”常成天跟着他往屋里走,便走边道,“我记得他原本修为只是金丹后期,居然一下子涨到了我无法探知的地步了。“
柳默心说遭了。
他进了屋,明钰微微偏了偏头,听见柳默道:“出事了,月月现在在城外,应该是斯章找来了。”
话音刚落,明钰便起了身,转眼消失在了门外。
天际阴云密布,隐隐有雷声传来,云层中电光闪烁。
明钰用了两道缩地的阵法,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城外。
“轰隆——”
一道惊雷落下,眨眼间,大雨倾盆而至。
明钰沉下脸,身躯散出幽亮的灵团,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仙力溢散着,不消片刻,原本瓢泼的大雨化作了星星点点飘动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将那些干涸的血迹掩盖去。
找到柳重月时,大雪已经在地上堆叠成厚厚一层。
小狐狸团成一团睡在石头边,石块挡住了些许风雪,他睡得很安稳。
但明钰脸色却越发糟糕,他将柳重月报起来,轻轻抚着他的脑袋和后背。
“魇阵……”
又被魇阵拖入幻阵中了。
周遭有经历过争斗的痕迹,柳重月的藤蔓还残留在周围,但已经不见景星的踪影。
柳重月体内有明钰一半的仙根,也算是半步登仙的境地,若斯章不曾召唤天雷,像是也斗不过柳重月。
明钰没看到柳重月受伤,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了放,带着他进了城。
之前因为知晓柳重月被困魇阵是想见自己,如今他已以真面示人,在他身边相陪,为何还是会不断被魇阵拉进去?
柳重月还在贪恋什么?
入了客栈,关上门,明钰将小狐狸放到榻上,阖眼入了他的意识。
柳重月的梦中是明媚的夏日。
兴许因为已经过去了很久,记忆已经模糊,这个梦境并不稳定,隐隐有要崩塌的迹象。
明钰在林间走了几步,忽然记起来,这是昌兰郡城外狐族的栖息地。
再往前走几步,他便已经记得了前路,径直找到了狐族村落的大门。
柳重月的爹娘是狐族的族长,居住在道路尽头。
那里有一棵很高大的巨树,深根扎在地面,洞口进去是长长的甬道,直到建在底下的宽敞屋子出现在眼前。
明钰是外人,他入侵了柳重月的梦境,族长从他身边走过也不曾察觉到他,便这么让明钰顺利走到里屋去。
一个容颜与柳重月八分相似的妇人坐在榻上,腿上躺着两只尚在炸毛的狐狸幼崽,还有一只趴在她的肩头,正瞪着圆圆的眼睛观察周围。
他歪歪脑袋,后来视线远远转过来,落在明钰身上。
明钰知道,他看得见自己。
但小狐狸什么反应,只是盯着明钰看了一会儿,直到阿娘动了动身体,他从对方肩头滑下去,四仰八叉摔在被褥上。
阿娘笑着将他抱起来:“好笨。”
她将三只幼崽抱在怀里,往洞外走。
从明钰身边穿过去时,小狐狸还在抻着脑袋看他。
明钰道:“阿月。”
小狐狸耳朵抖了抖。
明钰又喊他:“阿月,时辰不早了,快醒来吧。”
假的终究是假的,没办法变成真的。
一直沉溺在梦境中,只会让他的魂魄迷失在魇阵中,再也无法脱离。
今日是个晴日,阳光明媚。
妇人将幼崽放在石头上晒太阳,两只还在睡觉,只有柳重月闲不住,四处乱爬。
明钰在他面前蹲下,说:“你还要待多久呢?但现在师尊一个人在外面,还在等你醒过来。”
明钰揉了揉柳重月的脑袋:“玩得差不多就和我走吧,阿月,我还在等你。”
小狐狸没拒绝。
明钰便将他抱起来,抱着他往外走。
日光洒落在他们身上,落在这整个世间,然后,像落下的火种,从世间的边缘开始灼烧,直到将这个梦境彻底吞没。
柳重月慢吞吞睁开眼,打了个呵欠,又甩甩脑袋。
明钰还在抱着他,灵力远远不断输送到体内,稳固着他的魂魄。
柳重月眨眨眼,幻化做人形。
他也是刚醒不就,头脑不太清醒。
原本便在明钰怀里,一化形便趴在了对方腿上。
这样的姿势实在是有些过于暧昧,连明钰都跟着怔了怔。
柳重月茫然了片刻,忽然手忙脚乱撑在对方腿上想站起来。
一不小心又摸到了不该摸的东西。
柳重月吓了一跳,顿时一个激灵,从对方身上滚了下去,摔倒了地上。
“啊……”柳重月屁股有点疼,也有点懊恼。
做什么不好,非得突然化形。
明钰倒是还笑起来,说:“你这么这个反应。”
他扶着柳重月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又伸手去拍拍他的屁股。
柳重月又一个激灵:“别碰我!”
他挣脱了明钰的手,匆匆跑到屏风后面,摸着自己屁股再度茫然地站了一会儿。
半晌,他忽然面颊泛红,想要摔门而出。
这会儿倒是彻底清醒了。
他和程玉鸣有道侣契印。
他和明钰是师徒。
明钰和程玉鸣是一个人。
他和明钰是道侣。
柳重月捂住脸蹲在地上,他先前还以为自己能良好接受,没想到真开始亲密解除了,他却开始害怕起来。
像是叶公好龙。
分明……他是喜欢师尊的。
半晌,他听见明钰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明钰揉揉他的脑袋,问:“为什么不能像对辛云和程玉鸣那样自在呢?”
“若是你觉得不自在,我可以用回之前的身份。”
“算了师尊,”柳重月埋着脑袋,含糊道,“我只是……还不习惯。”
还不习惯他们之间关系的转变。
更何况,在外人眼里,他们还是师徒,或许只有柳默和景星知晓他们之间是不同的。
柳重月松了口气,又听明钰问:“先前在外面发生了什么?”
“景星啊,”柳重月有点无奈道,“可能是斯章让他来的,也可能是他自己要来的,说来找我,要留在我身边。”
顿了顿,他又皱起眉:“原本还好好的,后来忽然便走火入魔了似的,就像瓷妖那样。”
“是斯章的手笔,”明钰道,“斯章擅长从人的弱点进攻,击破一个人的防线,使得对方走火入魔失去意识,成为任他拿捏的傀儡和刀剑。”
他将柳重月拉起来,牵着他往外走:“方才去找你之前,我已将瓷妖身上的魔气祛除,现下该去审问了。”
他知晓柳重月必定是想要听个热闹的,于是便带着柳重月回到了先前的厢房。
柳重月看见结界内的金笼中困着地那个女子,她脸上魔纹已经消去,眼中也清明起来,似乎还有些茫然。
柳默在一旁问道:“你还记得多少事?”
“我?”瓷妖懵然眨眨眼,“我只记得,我成亲了,和一个凡人。”
“后来的事呢?”
“后来……”瓷妖想了半晌,“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我与他喝了合卺酒,然后我睡着了。”
柳默将视线转过来,对着明钰摇了摇头。
明钰向柳重月解释道:“瓷妖魂魄里被一股其他的力量寄生,她自己的意识被困在体内两千多年。”
柳重月惊讶道:“所以先前在太鼓城的那个人,只是寄生在瓷妖体内的其他意识?”
“不止如此,两千年前教唆瓷妖夫君修行魔道之人,也并非瓷妖本人。”
明钰先前祛除魔气时已经探查过瓷妖魂魄的记忆,她确实不曾说谎,新婚之夜睡去后,她便丢失了掌控自己身体的能力。
柳重月下意识向着柳默那边看了看。
这样的情况,他上次得知,还是因为柳默。
又是斯章做的好事。
明钰带着柳重月往外走,小声道:“我猜测斯章这样做大概率只是为了试验。”
“试验?”
“嗯,他想要确定,能有一种方式能将一个人的魂魄从躯体内挤开,并让自己的意识附着其中,且不让外人发觉。”
明钰脸色严肃道:“他应当已经成功了,落在你魂魄上的魇阵,便是他试验之后,最好的方式。”
第52章 第 52 章 他有明钰,他就不是无家……
瓷妖的事情告一段落, 柳重月上回与景星在城外动了手,景星的力量终究有限,若不是柳重月魂魄实在撑不住, 被拉入了幻阵中,也不会让景星逃走。
柳重月有些懊恼, 但也于事无补。
这几日城中安定了些许, 渡业宗派了部分弟子来帮忙,柳重月见到熟人, 担心被认出来,便跟着明钰先行离开了此处。
他们要去狐族旧地,看看能否再找到什么残存的证据,好为狐族洗清冤屈。
被控制的人意识尽失,因是近乎夺舍的状态,却又不同于夺舍, 很难被外人发觉。
瓷妖被控制了两千余年,至此还是无法替她辩解。
渡业宗的弟子入城时,柳重月与明钰正往城外走,与那群人擦肩而过。
领头的弟子柳重月有些熟悉,但记不清叫什么名字了, 于是只是隔着面纱看了一眼,很快便将视线收回去,继续往前走。
谁承想, 对方竟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瞬间, 倒是身边的明钰先动起来, 只是转眼,周身爆开灵力,将那弟子打飞出去。
柳重月被明钰拉入怀中, 轻纱晃着,露出一点点尖瘦的下巴,神色还有些茫然。
明钰冷声道:“对着外人的道侣动手动脚,实在不是君子作风。”
那弟子被几个师弟们搀扶着,胸口被击中的地方有点疼。
明钰从前在渡业宗也不常露面,许多人不曾见过他的容貌,因而相距如此近都没能认出。
他只看着对方怀中带着斗笠的青衣修士,道:“这位道友有些眼熟,还以为是从前故人。”
“脸都不曾见过,何谈眼熟,”明钰语气泛着寒意,“这便是渡业宗教导出来的弟子?”
那人也知晓面前这人修为高过自己,惹怒了对方没什么好处,只好道歉:“抱歉,是我唐突了。”
既然道了歉,明钰也不是非得要找人麻烦,柳重月拽了拽他的衣袖,他便带着柳重月走了。
等身形消失在视线尽头,那领头的弟子才沉下脸来。
身边师弟小声问:“师兄,是他吗?”
“若我不曾认错,就是他。”那人咬牙道,“当年他在宗门大比上将我打败,来拉我手腕说要帮我治疗时,便是这样的气息,我绝不可能记错。”
“这事得尽快告诉景星师兄。”
“告诉他做什么,他心早偏了,不在仙道上,告诉他他只会想办法把人藏起来,倒不如我们自己想办法把人抓了,送到宗主那去要奖赏。”
“行了,”那领头弟子道,“他身边那人修为很高,似乎还有意隐藏实力,没你们想的那么容易。”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乱掉的衣襟,又说:“先进城。”
***
柳重月与明钰已行至狐族旧居。
出乎意料,已过去这么久,狐族破损的村门和屋子竟还在,只是早已荒芜百年,无人打理。
柳重月化形前的记忆留存很少,对这里也没什么印象,只是踏入这片土地时忽觉心中情绪苦涩,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闷闷地很不舒服。
明钰拍拍他的后背,道:“要停一会儿,还是继续往前走?”
“往前走,”柳重月深深呼吸着,说,“我还好。”
“幻阵或许可以回溯当年发生了什么,我因当初天道阻止,无法在此处落下幻阵,本想着等你年长一些再回来,不曾想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也不晚,”柳重月喃喃道,“都还不晚,还来得及。”
明钰沉默了片刻,道:“走吧。”
入了村门,四下皆是倒坍的房屋和树木,杂草丛生,确实已许多年不曾有人来打理过了。
柳重月有些失神地站在道路中央,大雪还在纷纷扬扬下落着,将这里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一片,像是将从前的惨案都一一遮掩了过去。
“我来找你的时候,这里还都是尸首,”明钰将路边被雪花覆盖的一朵野花轻轻摘下,“我把他们都收敛了,现在葬在后山处,等事情结束了,你可以过去看看他们。”
柳重月情绪有些低落,他总觉得这里似乎还残存着族中长辈们的意识,在呼救,挣扎,越往里走,越觉得很是难受,被痛苦和悲伤的情绪挤占了心口。
柳重月重重喘了两口气,他忽然觉得腿脚发软,难以再往前行进。
于是明钰便站住了脚,问:“要出去吗?”
“先不出去……”柳重月闭上眼缓了缓心神,却也不打算再继续往前走了。
他道:“我先落阵吧。”
他被明钰拉住了手,柳重月也不知晓对方怎么忽然牵手,一时间愣了愣。
明钰的掌心很温暖,像一捧暖火,裹挟着柳重月被风雪冻僵的手。
他拉着柳重月又往前走了几步,柳重月瞧见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出现在前方。
像是遮天蔽日的盾牌,将整个村落笼罩着。
他在梦中去过那个地方。
那是他的家。
“阿月,”明钰道,“我不能随你一同进入幻阵,所以,前路要你自己走了。”
“美好的东西会迷惑你的双眼,你要保持清醒,从虚假的地方开始,最后还是要回到真实当中。那是你的家,也已经不是你的家,不要迷了路。”
柳重月纤长的睫羽颤了颤,半晌,他点点头,轻声说:“我知道的,师尊。”
他从前的家已经毁去了,什么都没有了。
然后,明钰给了他新家。
他有明钰,他就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之人。
他不会在幻阵里迷路。
柳重月闭上眼,平复下心情。
他唇瓣张了张,无声念出法咒,灵流四散而开,将整个天地裹挟。
风雪骤然肆虐,在耳畔呼啸着,直到阴云带着飞雪一同散去,日光从地平线升起。
盛夏的清晨,随着山野鸟鸣降临于此。
柳重月站在道路中央,目之所及是分外热闹的村落,狐族的族民们其乐融融,说着话,聊着八卦,从他身边穿行而过。
他又看见几只狐狸幼崽追逐打闹着往前跑去。
柳重月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许久之后,他才慢慢抬起脚,走向视线尽头那头巨大的梧桐树前。
院子里晒着衣衫和草药,柳重月听见阿娘在和阿爹说话,说:“近段时日似乎总有族人重病。”
“这年头不太平,我听闻其他族的妖修似乎与仙道那边起了争执,近月余总是收到仙道递来的消息,让我们管一管其他族类的妖修。”
“这怎么管得过来,”阿娘叹了口气道,“也不是所有族类都听从狐族的指挥,总有异心。”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孩子们呢?”
“还在睡着呢……不修道便好了,一辈子都做一只小狐狸,什么都不懂,多自在。”
二人话音落下去,柳重月听到身后有人高声道:“族长,仙道那边又来人了。”
柳重月微微测了侧身,紧接着阿爹从洞中出来,问:“又来了?”
“是啊,来了好些人,好像是什么大事要说。”
“我去瞧瞧,对了,上次你儿子偷了我家的鸡,什么时候才还回来?”
“啊这,族长,孩子也是长身体——”
“你儿子长身体,我孩子就不长了?”
阿爹也是和族人说笑,拍了一下对方的后背,说:“去看着你家狐狸崽子,别整天偷鸡摸狗的。”
“嘿嘿,知道了。”
阿爹这边往村口走去,柳重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他远远瞧见村口站着几个白衣的修士,各个神色焦急。
阿爹问道:“仙长们如此着急寻我,是有何事?”
“附近城池有妖族叛乱,争斗已经蔓延快蔓延到安垣东洲了,”带头的修士忧心忡忡,“狐族劝解无用么?”
“什么?叛乱?我还是刚知晓,已是几日前的事了?”
“约莫是五日前。”
“五日前?”阿爹脸上神情有些严肃,思索半晌,又听几个修士道,“各宗门宗主如今都在昌兰郡中,还请族长与我们一同前往,共同商议应对的事宜。”
“嗯,”见正好有族人从村外进来,阿爹便将他叫住了,嘱咐道,“我有事要外出几日,夫人近段时日身体不适,劳烦村中人多多照料。”
“放心吧族长。”
阿爹便与几个修士往村外离去。
柳重月心觉不对,匆匆追上去,不曾想这幻阵范围只在这村中,出去后便是苍茫的边界,见不到阿爹的身影了。
柳重月只好返回村中去,村子里族人们的生活格外安定,安居乐业。
这里是狐族一族的桃花源,一直以来没有外人入侵,所有狐族的妖修都住在这里,没什么宏图大业,只安心生存。
大抵他们也不曾想到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
柳重月在树梢上坐着,他看着忙碌的人们发呆出神,或许是因为阳光太过温暖,他隐约有些沉溺其中的意味。
很想就这样将这个世间继续下去。
也难怪有那么多人会因执念选择落下幻阵,将所有时间停滞在最美好幸福的那一刻。
哪怕心知,这一切都是假的。
柳重月恍惚了一下,他听见阿娘在附近呼唤:“跑哪玩去啦?”
他垂下眼,脚下树根处,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洞穴。
阿娘卷着衣袖在洞里摸索,半晌,拎出一只灰扑扑的小狐狸。
柳重月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道笑意,却忽然觉得鼻头酸涩,令他的眼眶也不由得湿润。
他从树上下来,站在阿娘面前,他说:“我已经比阿娘还高了。”
阿娘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见他,只是笑着将狐狸崽崽毛发上的灰尘拍去,说:“在整个家里只有你喜欢钻洞,你哥哥们都比你乖。”
小狐狸不爱叫,只是扑腾着四只爪子,挣扎着。
阿娘便将他塞进怀里,抬起眼时,许是因为巧合,她的视线与柳重月正正对上。
柳重月神情恍惚了片刻,身体比头脑的反应要快,他已经伸出手去,隔着时间和虚幻,抱住了那个,自己永远无法拥抱的母亲。
第53章 第 53 章 牵住了他的手
阿爹一去便是许多日, 也不见消息递回来,说一说外头什么情况。
阿娘染了嗑疾,夜里总是干咳不止。
柳重月瞧着干着急, 却因身为幻境外人,无法与之交谈。
夜间蝉鸣响个不停, 他看见还是幼崽的自己踉踉跄跄从洞口爬出来, 一步一个脚印之前那个小树洞爬。
先追蝉虫,又扑蝴蝶, 最后窝在小洞里圈成一团睡了过去。
柳重月蹲在自己身边,出着神。
到了半夜,有族人提着灯匆匆往梧桐树这边来,还未等进院,忽然被人拉住了手。
“算了,夫人还病着, 先别和夫人说了。”
“可是族长无端被害,如今连尸首都见不到,这……”
“先瞒着,等过两日去仙道的族人把族长的遗体带回,再想其他办法吧。”
柳重月脑袋“嗡”地一声响, 整整站起身。
阿爹怎么了?
那二人已离去,柳重月匆匆追出去,伸出的手却从对方身体上穿过。
什么都触碰不到。
这里, 已经是发生过的事情了。
柳重月心里难受又焦躁, 茫然在原地站着, 直到日出平野,天光大亮。
后几日,村中族人不知外界状况, 仍如往常般生活。
夜幕降临,鸡鸣狗叫声散去,村中陷入平静。
柳重月蹲在树洞边,里面小狐狸的尾巴耷拉了出来,露出了一个尾巴尖尖。
他心不在焉看着小狐狸发呆,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刀剑声。
柳重月蓦地站起来,未等回神,忽然见一道灵团骤然击来,“轰”地一声,落在梧桐树边的结界之上。
眨眼,结界碎了满地。
阿娘裹着外袍出了洞口,面色有些严肃。
巨大的响动让周遭族人都从梦中清醒,聚集在路上,闹嚷嚷地说着话。
阿娘道:“先别慌乱,我去看看。”
她身形一晃,眨眼便至村口。
村口已站着大片修士。
“各位,半夜来我狐族可有什么要事?”
那些修士却面面相觑,窃窃私语道:“怎么不曾见到他们说的那样。”
“兴许是装的。”
“这……真的是叛乱的妖族吗?”
他们半晌未曾言语,阿娘心下奇怪,又往前走了一步,问:“仙长?”
“夫人!”有族人匆匆跑来,“不好了,有人走火入魔了,在村中伤人。”
阿娘左右为难,但终究心向着族人,还是转身向着村中而去。
柳重月瞳孔骤缩,下意识想要抓住她的衣袖:“阿娘!”
话音落下的一瞬,柳重月眼前骤然一黑,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的意识并未消散,只是被困在了幻阵的边界处,还能听到耳畔似乎有人说话。
“狐族的族长居然真死了。”
“谁想得到,修为太低了,原本只是想打晕的,没想到直接失手打死了。”
“狐族那边怎么交代?”
“还怎么交代,正好趁这个机会灭了他们,到时候就说,是为他们族长报仇,所以叛乱了。”
“那怎么行,若是仙道追查,搜了魂你这谎话哪藏得住。”
“……这事儿好办,那上界下来的仙人不是说……”
声音就此低下去,听不见了。
但柳重月知晓后面发生了什么。
斯章将村中百姓控制,呈入魔之状,再以除魔卫道之名屠戮狐族,仙道也不会发觉任何不对。
柳重月身体隐隐发抖,他怒火在心口盘踞,他恨得几乎快要呕血。
“斯章……”
他咬着牙,半晌后,眼前黑暗褪去,变回了苍茫的雪地。
柳重月躺在明钰怀里,他们坐在树下,明钰抱着他,给他渡着灵力。
柳重月却只听见四周无数哀嚎嘶吼,吵闹地、侵袭着他的听觉和大脑,纠缠着他的心口。
他喘不上气,忍了半晌,才听见明钰道:“你所见之事我已逐一记录,待将斯章缉拿,便将此事挂于灵榜之上。”
“为何现在不可?”
“因为灵榜是斯章所做,你挂上去,很有可能很快消失,甚至打草惊蛇。”
柳重月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
是,明钰说的确然也有道理,是他太过心急。
若当真打草惊蛇,只怕斯章还会想出什么别的招数,到时候白白浪费了换阵的记忆,又给自己惹出新的麻烦。
“若休息好,便走吧,”明钰抱着柳重月站起来,说,“柳默传了话回来,说渡业宗门徒与他们起了争执,如今宗主已闭关多年,景星也消失不见,当下的主事之人是景星排行之下的弟子,性格张狂,有他自己的注意。”
柳重月眨眨眼,“是先前对我动手的那个人。”
“嗯。”
明钰抱着他往村外走,村门出现在眼前时,柳重月才忽然回过劲来。
他还被明钰抱着呢。
柳重月怔了怔,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唔唔师尊!我自己可以走,不必抱着我。”
他挣扎得激烈,明钰没办法,只能将他放下来。
柳重月有点慌乱地整理着衣摆,匆匆往前走了两步,和明钰拉开了距离。
明钰叹着气:“如何是好,我与你有道侣契印,你却不习惯与我亲密接触。”
“不是……”柳重月脚步有点快,没回头,“我只是不习惯。”
“之前和程玉鸣在一起时不是也还行?”
“那不一样……”柳重月站住了脚,却只低着头,小声道,“我是喜欢师尊的,我以为……我自己不喜欢程玉鸣。”
或许因为不喜欢,心中没有太多负担,所以总是能自在一些。
一旦冠上了更加亲密的关系,又有情绪指引,有时候也分不清究竟是太羞怯,还是太害怕。
也可能是真的未从师徒的名分里走出,转变为共度一生的道侣。
明钰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你叫我的名字。”
“……师尊。”
“叫我的名字,”明钰温声道,“你便当我已经死了,我现在是新生的人,不再是你的师尊。”
柳重月憋了半晌:“明钰……”
“如今你我二人身份都不能轻易见人,往后以真名称呼便可,也无人知晓你我还有师徒之名,”明钰安抚着,将他拉进怀里,“时间久了,自然便习惯了。”
风雪飘落发丝肩头,柳重月和明钰走在一起,恍若又回到了那年烟山上的亭松院。
那是他与明钰两个人的院子,无外人叨扰,只有他们两个人。
在叮叮当当的驼铃声响里,过他们两个人的生活。
柳重月睫羽颤了颤,他小心伸出手去,先是用指尖勾住了明钰的手指,之后才慢慢地滑至掌心,牵住了他的手。
像儿时那样。
又不像儿时那样。
***
昌兰郡城中。
柳默正坐在椅子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面前是其他宗门的主事之人,正与渡业宗的弟子争吵。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写鸡毛蒜皮的小事,想要瓷妖拿去争赏。
闹了半天,柳默觉得头疼,便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桌上。
他一动,这群人倒当真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柳默淡声道:“瓷妖在昌兰郡肆虐诸多时日,几大宗门联手都无法将她镇压,现在倒想着要拿着去仙道封赏了,诸位不如自己想想,当时都出过些什么力。”
几个修士脸上神色都有些难看,有人小声道:“的确,当时是柳家主与一位仙长共同缉拿的瓷妖,若要封赏,也应当是他们去,外人凭什么索要功绩。”
另一位仙长?
渡业宗弟子瞳眸一转,记起那时在城外与他动手的那个修士。
对方修为格外高深,甚至深不可测,恐怕便是他们所说的那位仙长。
既是跟着柳重月的,莫非是柳重月的那个道侣?
今日之事只能先放一放,人群散了后,几个渡业宗弟子又凑在一处,说着先前议论的事。
“柳重月的那个道侣兴许是飞升失败已经死了,已经这么多年不曾听到他的消息了,连玄月涯都已经解散,那人会是程玉鸣么?”
“若不是程玉鸣,还会有谁和柳重月走那么近,甚至那么照顾。”
那领头弟子深思着,半晌没说话。
“师兄,我见这柳默也是废人一个,不如今夜先将东西偷了,等转交到仙人手里,我们就能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到时候也不用再听从这群人的指挥了。”
“着什么急,柳重月的小叔还在这,他肯定还要回来,先抓了他才是要紧事。”
“仙人要柳重月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多半是瞧他长得漂亮,想抓去做炉鼎。”
说着,一群人便笑起来,忽然听见有人在他们身后道:“意淫成这样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仙道第一宗门。”
“谁?”
“你爷爷我,”常成天抓着长枪,脸上带着冷笑,“哦,是你,你叫什么来着?”
他用枪尖指着那领头的弟子,说:“哎,爷爷我记性差了,不过你这脸倒是记得清楚,当年柳重月在宗门大比上把你打败了,好心去拉你,你却转头说柳重月勾引你。”
那弟子脸色发青:“你胡说八道。”
“谁胡说八道你自己心里清楚,”常成天将枪往前一送,吓得那人连忙后退了一步,“你四处传谣,说柳重月勾引你,又说他往常行事不检点,爬别人的床双修才修得筑基,这事儿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当年他口快说柳重月是废物时,都不曾用过这般难听的话语,偏生是这些畜生似的同门,居然变本加厉地抹黑柳重月的名声。
常成天说着便有些来气,恨不得现在便将人揍一顿。
正待抬手,一只带着雪水的清冷气息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戴着斗笠的柳重月站在他身后,虽隔着面纱,但常成天还是感觉到对方瞪了自己一眼。
常成天茫然无措,见他转身便走,忙收了枪跟上去,还记得要叫他的假名字:“明月……我又哪惹你了……”
二人逐渐远去,几个渡业宗弟子这才松了口气,说:“是常成天那个新婚的妻子?”
“我听闻那个明月和柳重月长得很像,师兄或许是认错了。”
“我不可能认错!”那弟子咬牙道,“他一定是柳重月,我一定会揭穿他的身份。”
第54章 第 54 章 你怎么整天跟在你师尊屁……
柳重月越走越快, 常成天随他身后走了一截,落脚的客栈已在眼前,他与柳重月之间距离却越发拉远, 只得加快了两步,道:“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你吃多了要与渡业宗的人置气, ”柳重月冲他翻白眼, “渡业宗,你也知晓是仙道第一宗门, 你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要真打起来了,仙道其他宗门也只会站在渡业宗那边,到时候给你脑袋上安个什么罪名,小心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
常成天闻言便有些丧气,又觉心虚, 小声“哦”了一声:“他们那么说你,我也是气不过,我都没那么说呢,而且我说可以,他们不行。”
柳重月:“……”
“诶, ”常成天又问,“你和你师尊出去做什么了?”
“这你都想管,”柳重月推了门, 上了楼, 几个百姓在厅中坐着, 柳默在他们熬药,“我回家去了。”
“啊?”
常成天有点懵,一时间未曾反应过来柳重月说的家。
直到柳重月进了厢房, 关上门将他挡在了门外,常成天才骤然反应过来什么。
柳重月是狐族子嗣,狐族曾在昌兰郡城外栖息,所谓回家,不便是回狐族的居所么?
那地方恐怕早便荒废了,难怪方才情绪奇怪,看起来并不高兴,像是有什么心事。
常成天知晓自己一向迟钝,又不懂察言观色,许多时候都看不清外人心情是好是坏,非得等到最后才回意识到不对。
常成天本想敲敲门,再说点什么话,好歹安慰一下也行。
但刚抬起手,明钰忽然行至他身后,道:“阿月在屋里?”
“啊?”常成天回过身,“是啊,他好像有些不高兴。”
“嗯,”明钰淡淡应了一声,“我去看看。”
他推了门,很是自然地进了屋,又反手将门合上。
常成天站在门外,满面茫然,想不明白究竟是何处别扭,只好挠着脑袋走了。
柳重月今日确然心情不虞,见了狐族的那些往事,怎么都不可能高兴得起来。
心绪一旦平静,便会不断想起在幻阵中所见的一切,会感知到许多无名之人的痛苦。
柳重月疲倦又焦躁,他在榻边坐着,出着神,明钰进了屋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明钰想了想,从芥子里取出一支糖葫芦,递到柳重月面前。
柳重月睫羽颤了颤,抬起眼来,瞳眸里恍若泛着光华一般,很是漂亮。
“给我的吗?”柳重月伸手接了,神情有些惊喜,“这是何时买的?”
“方才,”明钰温声道,“厅中有一做糖葫芦的老人,先前在楼下,我说我家小狐狸想吃糖葫芦,他便送了一支给你。”
柳重月耳廓有点烫,嘟囔道:“我没说。”
“你没说,我猜的,”明钰实话实说道,“先前在燕雀郡,走在街巷上时见你往路边摊贩那看了许久了,我记得你儿时便喜欢糖葫芦,换牙的时候,还会偷偷摸摸跑下山给自己买。”
柳重月现下觉得脸也有些过分滚烫,怪道:“还说这个事情做什么呀,都过去那么久了。”
他咬着糖葫芦,含含糊糊说:“我现在又不需要换牙。”
明钰笑起来,他揉了揉柳重月的脑袋,见对方如今心情倒是好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
***
处暑一过,安垣东洲入了深秋,气温也跟着落了下来。
城中如今还未修葺,偶有傀儡聚集攻入城中,虽有修士镇压,但终归不算安定。
城中百姓说要离开,柳默与明钰商议许久,又探听了其他城池的状况。
镇守周遭城池的宗门于灵榜上传话,说其他城池尚未遭到迫害,可将百姓迁移而去。
柳默与明钰却仍然犹豫着,没将这件事告知城中百姓,打算再做其他的商议。
但灵榜上的消息免不了要被其他修士瞧见,等了月余不见柳默做决定,城中这幅模样,他们待久了心烦意乱,想要走了。
于是一群人凑在一处窃窃私语,说:“其他宗门修士都说其他城池没什么问题,可以将百姓迁移过去了,为何这柳家家主还这么犹豫。”
“照我看,他都已经变成为首一方的魔尊了,兴许是故意的,没将城中百姓的命当回事。”
“你们也别瞎说了,城外瓷妖都是他亲手缉拿的,这会儿又成了人家不把百姓当回事了。”
“况且,我记得之前在城外救你的就是个魔修,你还看不上魔修了。”
“我……魔修怎么能与我们仙道人相提并论。”
“行了先别内讧了,先前问过柳家主,说是消息恐怕有误,还需小心谨慎。”
城中如今还算安全,只是多少与外界相隔,有些让人焦躁。
几个人也清楚这般猜测也是无用,只好先暂且散去。
直到第三日,渡业宗弟子在灵榜上催促,让昌兰郡的百姓速速迁至周边城池。
留在城中的修士们这番真是乱做了一团,聚集在客栈门外,闹闹嚷嚷,说是要见柳默。
柳默本就身体不好,近几日越发糟糕起来,明月的身体已经无法保住他的魂魄了,正濒临溃散。
他在屋中躺了几日,这件事明钰也不曾告诉柳重月,只是二人躲着,渡着灵力,勉强将魂魄稳住。
外面一片混乱,柳默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得难看。
明钰将掌中灵力渡过去,问:“要提前准备后事么?”
“没必要吧,”柳默轻笑着,“反正身体也已经毁了,柳家也没了,办了后事也没什么用,直接将身体还给月月便好了。”
明钰没说话。
柳默又道:“先别和月月说,你瞧他,从城外回来便一直心情不佳。”
“总是要让他知道的。”
“那也不是现在,”柳默叹了口气,“过段时日你们便要离开昌兰郡了,等过上几年,再与他说便好。”
明钰又不说话了。
他给柳默渡了灵力,稳住他的魂魄,这便转身离开了厢房。
刚合上门,转了身,柳重月站在走廊尽头,问:“师尊,小叔休息了么?”
“嗯,”明钰撒谎道,“已经歇下了。”
他走到柳重月身边,与他并肩下楼,柳重月头上轻纱晃荡着,问:“小叔近段时日身体似乎很不好。”
“魂魄有损伤,哪怕有身体支撑,也终归是没多少用的。”
柳重月情绪低落了点,又问:“这两天城中又是在闹什么?”
“渡业宗弟子在灵榜上挂了消息,说城外其他城池如今尚且安定,催着我们将昌兰郡的百姓送去其他城池暂住。”
“这怎么行,”柳重月心觉不对,“莫名其妙说其他城池情况尚好,谁知道是真的假的,若当真将百姓送过去,岂不是方便了坏人瓮中捉鳖。”
明钰笑了一下:“你倒是聪明。”
他与柳默便是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因而才一直犹豫着,没有要将百姓送走的打算。
但城中其他的修士还在,常年使用灵榜交流,对灵榜上的消息十分信任,当真觉得城外情况较城中更好,只想要快点出去。
柳重月道:“少管他们死活了师尊,管得多了,人家也不一定领情呢。”
明钰笑道:“你倒是来教育起师尊了。”
柳重月撇撇嘴角。
明钰牵着他下了楼,厅中几个百姓坐在桌边,神色有些麻木,但见了明钰和柳重月,还是对他们笑了一下。
柳重月好奇地同他们对视了一眼,再转回头来时,柳重月看见一个老人坐在门口台阶上。
明钰道:“你的糖葫芦是这个爷爷送的。”
柳重月眨了眨眼,还没说话,倒是老人先开了口,问:“喜欢吗?”
“嗯嗯,”柳重月点点头,“喜欢的,很好吃。”
他听见身边百姓都不带恶意地笑着,一时间有点脸红,拽着明钰道:“快点走啦。”
今日要去城外视察,秋风萧瑟,柳重月站在明钰身边,风将他头上斗笠吹得微微抬起,他用手摁了摁,说:“最近傀儡似乎少了一些,能知道外界什么情况吗?”
明钰摇摇头:“城外有一道结界,隔绝了昌兰郡和其他城池的联系,不到结界边,很难知晓外面究竟什么情况。”
“师尊为何不去结界处瞧一瞧?”
“不敢去,”明钰面上带着严肃,“我若是去了,傀儡大肆入侵,单靠着城中那群修士恐怕阻拦不住,到时候或许整个城中的百姓都要就此殒命。”
柳重月心道也有理,不再多问了。
他与明钰在附近转了一圈,今日没见到异状,回程的路上又碰上了常成天。
常成天道:“喂,你怎么整天跟在你师尊屁股后面,你是狐狸还是小狗啊。”
柳重月怒道:“你骂谁是狗呢?”
常成天这张嘴是真的不客气,每次都能让他很是生气。
柳重月忍了许多天了,今天城外没什么事,他便打算报一下私仇,抽了明钰的剑,向着常成天那边追去:“站住!我今日非得收拾你不可!”
常成天大惊失色:“你来真的柳重月?有话好好说。”
两人打打闹闹,跑远了。
明钰有些无奈:“阿月,别走远了。”
柳重月的声音混着灵流撞在一起的爆鸣一同传回来:“师尊快帮我揍他……”
他与常成天已追到城门处,柳重月也不是真的要常成天的命,抽着剑身往对方身上拍,痛得常成天乱叫:“好了好了,我下次不说了。”
“当真不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
以前怎么没觉得柳重月这么凶残。
常成天拍拍身上灰尘从地上站起来,又问:“你最近看了灵榜没有?”
“没有,”柳重月奇怪道,“怎么了?”
“城中几个修士闹着要出城,”常成天与他站在城门等着明钰,说,“前几日还互相争执一下,近段时日闹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话音顿了顿,又继续道:“那个渡业宗的弟子,叫什么来着,我都忘了,他喊的声音最大,还一直用你小叔是魔尊的身份说话,现在和城中魔修起了矛盾,两边人每次见面都像是要打起来似的。”
那个渡业宗的师弟?
柳重月微微皱了皱眉,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倒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第55章 第 55 章 明钰的尸身圈抱着他,很……
这般怀疑也并非自己自作多情, 实在是那些渡业宗弟子自入城时便像是有目的而来,又在城门处与自己拉扯过,坊间传闻他还活着, 他们恐怕已经认出来了。
柳重月也倒不是真的担心被人认出,只是现在情况复杂, 他还没打算打草惊蛇。
那个斯章是笼络人心的一把好手, 景星都被他所诱惑,还曾经顶着柳默的身份在外行走, 欺骗了诸多宗门。
柳重月早觉得渡业宗有些奇怪,想必渡业宗现在也是斯章手里的利器。
他思索了片刻,明钰缓缓跟上来,问:“在想什么?”
“想斯章的事情,师尊,斯章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明钰摇摇头,说,“或许是仙使的力量,也或许是天道的认可,也有可能, 只是单纯的报复欲。”
“有什么值得报复的,”柳重月想不清楚,他觉得人间很多事情都是可以避免发生的, 只要……那个罪魁祸首少一些贪欲, “承认仙使是生来的仙体, 有更加强大的力量,也因为力量强大,要担起的责任也越大, 这是多么正常的事。”
“道理谁都清楚,”明钰和他并肩往前走着,“每个人在遇到自己十分想要得到的东西前都是这样想的,总觉得自己面对诱惑时能够守住本心,总觉得那些悲惨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若真到了那一刻,欲望侵占了头脑,短暂的成功会让他染上新的瘾欲,想要得到更多。”
“大道苍生,每个修道之人都要有自己的道,算是提醒修道者尊崇本心,但也是一种诅咒和劫难。”
明钰摊开手,掌心浮现出一道灵团。
他道:“柳默的部分记忆对于他来说太过痛苦,我已将其剥离,或许……能帮助你感悟什么是道。”
他将灵团放在柳重月掌心,柳重月小心翼翼将其捧着,问:“小叔最近情绪不错,是因为记忆缺失?”
“嗯。”
“这样也好,”柳重月对着明钰笑了一下,“我还担心他郁郁寡欢,会影响他的寿数呢,要是能找到安置他魂魄的器物,他便会好起来的。”
明钰轻轻蹙了蹙眉,心中知晓柳重月这样的期许没有任何希望,却到底没有再实话实说,依着柳默先前所嘱托的,沉默下去。
面纱将柳重月的视线挡去了部分,他跟在明钰身后,心中又想着其他事,因而不曾注意到对方的神色,也没听出什么不对。
常成天不曾听闻过仙使一事,只知晓那个斯章先前顶替了柳重月小叔的身份,是个被天道放弃的仙人,现在大抵是要做什么坏事。
明钰他们对那个斯章很是小心谨慎,常成天便也跟着站了队。
听了半晌他们的对话,常成天小声问柳重月:“仙使是何人?我怎么头一次听说。”
“我也是刚听说,”柳重月将柳默的记忆收好,也跟着放轻声音,煞有介事道,“我死了以后魂魄被困在两千年前的幻阵里,那个幻阵便是瓷妖所做。”
“啊?”常成天没加过世面般,“你那么早便见过她了。”
“是啊,”柳重月耸耸肩,“有个修士与我一同入的幻阵,他嫌我长得丑,本来不待见我,后来看我本相漂亮,又生了歪心思,想让我给他生狐狸崽子。”
明钰:“……”
明钰在前方轻咳了一声,柳重月如今忽悠人上了瘾,哪还听得下来,继续道:“他天天摸我尾巴,想跟我上榻,我又没有灵力,又逃不了。”
常成天脸上浮现出了一点怒意:“什么?竟还有这种事?”
柳重月点点头,刚开了口,忽然“砰”地一声变成了一只狐狸。
明钰弯身将他端起来,道:“先走一步。”
顿了顿,他见常成天那一副傻样,实在是忍不住,又提醒道:“不要阿月说什么你都信。”
柳重月:“……”
他被明钰端走了。
客栈里还是往常一般,一大群人聚集在厅中,还有几个渡业宗的弟子。
明钰想了想,将柳重月收进了自己的芥子当中。
柳重月满面茫然,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明钰的芥子里是大片风雪,一些珠宝堆在一旁,像是瞧不见边界。
小狐狸踩着雪,小心翼翼往里走了一段路,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院子,和亭松院差不多的模样。
柳重月有些惊讶,芥子往常都是修士用于临时存放东西的地方,他没想到明钰居然会将这里打理得格外漂亮。
小狐狸在门外打转,之后才从正门进去,进了屋子。
他看见大片藤蔓缠绕在屋中,形成了一道近似屏障般的遮挡。
柳重月怔了怔,喃喃道:“阿梧姐?”
阿梧便是从前生长在梧桐树边的小梧桐,她生了灵,当年狐族出事,她将柳重月藏在自己的树洞里,才让柳重月逃过一劫。
但因树杆受了灵力攻击,阿梧早已命陨,只剩下一缕残存的意识和本体,留在柳重月体内,成为他的一部分力量。
当年柳重月身死,身躯下落不明,阿梧的踪迹便也跟着消失。
没先到竟然在这里。
柳重月恍恍惚惚,他往前走了几步,瞧见藤蔓之下,裹着一道冰棺。
他跃上藤蔓,垂首望去,自己的身躯平和地躺在其中,明钰的身躯圈抱着他,很是亲昵的姿态,像是正拥着爱人安详入梦。
柳重月出着神,他瞧见明钰的身体上还生着裂隙,有腐朽的部分尚未愈合。
先前明钰说自己的身体尚在恢复中,原是真的。
也没想到明钰居然……
居然这般将他们二人的身躯放在一处。
柳重月跳入棺中,爪子很不客气地踩在自己身上,顺着嗅了一圈。
身体当年因病受到了很多损伤,与明钰不同,他不曾有外表溃烂的迹象,只是从内府开始虚弱,直到身体彻底崩塌。
但如今这具身体似乎恢复得不错,像是从什么地方汲取了力量,将空缺的部分修补好了。
柳重月茫然地转着圈,深思半晌,没想明白。
明钰已经在芥子外呼唤他,将他从中勾了出去。
柳重月落在他的怀里。
他们已经回到房内,房门紧闭,又落了结界,将屋中声音遮挡住,从外听不见。
明钰摸着他的的脑袋和后背,道:“先前临时瞧见他们在,恐怕会认出你的身份,所以才将你送入芥子里。”
柳重月压着耳朵,在榻上走来走去。
明钰又问:“瞧见什么了?”
“师尊,”柳重月幻化为人形,歪着头问,“为何……要将我的身躯放在你的芥子里?”
“因为斯章在寻找你的身躯,”明钰道,“无论放在何处我都无法放心,当时又将要重新复生,有一段时间的空缺期,担心会被趁虚而入,所以才将你藏在我的芥子里。”
柳重月眨了眨眼:“我看身体似乎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为何还不能用?”
“再等等阿月,”明钰摇摇头,“还不到时候。”
他伸手扯了扯柳重月歪掉的衣领,又故意转了话题,道:“不要总是和常成天说谎话,他会信的。”
柳重月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又提起常成天,当时当着师尊的面造谣倒是爽了一头,现在总算开始担心对方找自己麻烦了:“明明师尊本来也是这么做的。”
还耍他,骗他有生子丹,还定他身摸他尾巴。
柳重月想起便觉得生气,想揍他,但看着明钰的脸又下不去手。
明钰似乎也知道自己长了张好脸,有恃无恐般:“觉得你可爱,想逗一逗你。”
“常成天修的什么道,你可知晓?”
柳重月茫然地摇摇头。
他自己没有道,自然不放在心上,也懒得去过问别人修的什么道。
明钰说:“是长生道,他想要长生,想要爹娘和在意的人都长生,这是他的执念。”
柳重月想起那两位被续了命的老人,问:“非修道之人长生岂不是逆天改命,这样真的能行么?”
明钰摇摇头,却只道:“这是他自己选的路,能挨得过命途的反噬,便有可能得道飞升。”
柳重月坐在榻边晃腿,他有一点羡慕,但也不是完全羡慕:“真好,大家都有自己的道。”
他没有道。
除了仇恨,似乎也没有别的约束了。
柳重月又问:“师尊会一直想着杀戮么?”
“会,从前尚未飞升之时,对自己本心难以掌控,时常想要杀戮,想见血。”
“后来是怎么抑制住的?”
“杀了我自己几次,就治好了。”
柳重月:“……”
“真的么?”
“自然是假的,”明钰笑起来,揉揉他的脑袋,“好了,先别问了,我有事找柳默,你在屋中休息,若有外人来,记得不要开门。”
“嗯。”
明钰这便起身走了,将门外的禁制加固,消失在了转角处。
片刻后,那渡业宗的领头弟子从黑暗处站出来,手里握着一团并不属于他自己的灵流。
声音在他耳边徘徊,那模糊的声音催促道:“明钰已走远了,现在过去,打开房门你便能见到那个人真实的模样,以解你心中之惑。”
那弟子心跳加快,如同醉酒般微醺着,往前走了几步。
他想起从前在渡业宗,每次见到柳重月时,他总是抑制不住心跳加快。
谁会对柳重月没有觊觎之心,他那么漂亮,又张扬,谁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偏偏当年宗门大比最后一场,柳重月将他一剑打出擂台,居然还笑着站在自己身前,对他伸出手,想要拉他起来。
还说,要给他疗伤。
真是不知廉耻,勾人的狐媚子。
后来他才知晓,原来那柳重月真是只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