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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只愿让明钰一人见到他的……

一瞬间, 风声大作。

柳重月被那木系修士一击打在肩头,顿时向后飞去,被迎身而上的程玉鸣稳稳接在怀中。

身边灵流迅速蔓延, 转眼便成了天罗地网,将周遭一起都囊括其中, 陷入漫长幻阵间。

肆意的狂风让柳重月不得不闭上眼, 再睁开时,他已被程玉鸣抱着落在地上, 周遭是繁华的城池和人来人往的百姓。

柳重月肩头泛着红,不断晕开,将衣衫也染红。

他肩头阵痛,身体其他地方也有些痛,因而脸色苍白,茫然道:“为何……要落下幻阵。”

“那人有些蹊跷, ”程玉鸣抱着柳重月往客栈处去,开了一间客房,将柳重月放在榻上,“他的身体和容貌都是障眼法,魂魄中的修为被藏起, 很难探查出他的真实实力。”

程玉鸣将柳重月腰带解开,拨开衣襟,露出肩头。

那里被对方的灵力重伤, 伤口原本不大, 但如今却已经开始腐烂蔓延, 变成可怖的一大片。

程玉鸣神情凝重,他放了灵力,将柳重月笼罩起来, 低声道:“伤势有点重,得忍着点。”

柳重月默然无声地坐着,没说话。

“还在想柳默的事情?”

那会儿程玉鸣一心二用,那人和柳重月说的话他都有听到。

柳默是柳重月的亲人,骤然听闻这样的噩耗,心里必定是不好受的。

程玉鸣轻轻拨弄了一下柳重月的发丝,将他脸上的冷汗拂去,道:“柳默的魂魄尚在,或许还会有转机。”

“……”柳重月还是沉默了许久,半晌才道,“嗯。”

这道幻阵落在了五百年前,那会儿柳重月还是渡业宗大师兄,后来的事情都尚未发生。

柳重月在客栈睡了一夜,第二日醒来时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大概是因为这幻阵内原本的自己尚且存在,他身外外来者,为避免打破平衡,竟附身到了五百年前的自己身上。

柳重月睁着眼,茫然看着熟悉的床栏和天顶,偏头望向窗外时,屋外是苍茫的大雪,纷纷扬扬,落在窗前。

驼铃因风响动,响声被风卷携而来,很是遥远,又仿佛近在眼前。

柳重月躺在榻上出了会儿神,片刻后,他蜷起身体,抱住了自己的尾巴。

像是黄粱一梦。

柳重月又睡了一觉,醒来时仍然在亭松院,他知晓这不是魇阵给自己做出的梦境,如今他在幻阵之中,确确实实附身在了从前的自己身上。

柳重月坐在榻上,抬手放出灵力。

如今他的修为还在金丹初期附近,身体还没出现严重的反噬。

柳重月下了榻,有灵力护体,他其实根本不惧寒冷。

儿时尚未化形时,他最喜欢在院中扑雪,回回都将毛弄得湿漉漉的,被明钰提回屋中擦干。

师尊……

柳重月怔怔站在屋门处,明钰的屋子便在眼前,他却没敢再往前走。

倒像是……近乡情怯。

幻阵中能见到的明钰,会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明钰。

能被他抱着,也能听见他的声音。

柳重月出着神,他站了片刻,忽然听到明钰唤他:“阿月。”

他骤然回过神,瞧见明钰正站在窗前,远远将他看着,笑问:“站在屋门那里做什么?”

柳重月嗓间发紧,张了张唇瓣,竟没说出话来。

明钰提了提袖子,向他招手:“来师尊这里,有话要与你说。”

柳重月却仍站着未动。

他只觉天旋地转,眩晕让他几乎有些看不清前路,也没有任何力气和勇气抬起脚。

只怕自己一脚迈入风雪中,眼前一切便会如镜花水月般消逝不见。

他晕了一会儿,不过片刻,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拂过他的额头,明钰微微低着头,脸上有些疑惑:“今日怎么神情恍惚,可是身体何处不适?”

柳重月抬着脸,看着明钰出神。

是有体温的师尊。

还是那样熟悉的体温。

柳重月怔怔抬起手,先是抓住了明钰的手指,而后再也忍不住,扑进对方怀里,紧紧抱着他。

被压在心中千百年的委屈和痛苦一瞬间宣泄而出。

也只愿让明钰一人见到他的脆弱和狼狈。

柳重月知道自己哭了,他抑制不住,只能任由眼泪将对方的衣襟打湿,然后被明钰所察觉。

明钰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叹道:“谁又惹我们小狐狸伤心难过了?宗门的师弟们,还是外面的人?”

“没有……”柳重月没抬脸,声音有些含糊,只道,“我把宗主养五百年的草拿去喂兔子了,宗主以为是师弟们干的,训了他们一顿,后来发现找错了罪魁祸首,罚了我两倍的月俸。”

明钰:“……”

明钰道:“这确实是有些活该……不过两倍月俸而已,想要多少师尊都能给你。”

他从芥子中取出钱袋,也不挑挑拣拣,全给了柳重月。

柳重月眼眶和鼻头还有些红,也并不客气,明钰给他他便接着,装回自己芥子中了。

明钰捏捏他的鼻头取笑道:“原本想带你下山去的,哭成这样,要不今日便不去了。”

“要去,”柳重月还记得自己进入幻阵是要做什么的,他道,“我想回昌兰郡。”

“找柳默?”

“嗯。”

明钰一向顺着柳重月,他想做什么都陪着做,只将人往怀中一揽,道:“不是不喜欢找柳默了,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去。”

“心血来潮。”

明钰带他缩地千里,转瞬便到了昌兰郡柳家府外。

守卫认识这二人,将他们迎了进去,又去通知了柳默,不过片刻,柳默匆匆自后院过来,见到柳重月,脸上浮上一些笑意:“月月,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他上前来,揉了揉柳重月的脑袋。

柳重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不是柳默。

是后来的那个鸠占鹊巢的陌生人。

会是什么人占据了柳默的身份,还将他做成了木傀儡?

柳重月的视线像是能看透一个似的,柳默脸上多了些尴尬和疑惑,问:“怎么了?”

“没怎么,”柳重月耸耸肩,道,“许久没见小叔了,总觉得小叔长变了呢。”

柳默笑起来:“谁叫你这么久了不回家的,在渡业宗跟着明钰待得很舒服吧,都忘了小叔了。”

柳重月没说话。

***

今夜在柳家留宿,柳重月本想和明钰住一起,但又觉得太唐突。

毕竟在外也是师徒之名,他这个年岁,也不是小孩了,再和师尊睡在一起也很是不合适。

柳重月有些烦恼,坐在榻上时忽然想,师徒之名确然不太方便,终归是很大的阻碍。

烦躁了一会儿,他又想,五百年前似乎从未见过程玉鸣,程玉鸣现在是死人,还是什么别的人?

柳重月记起那时结界和明钰残魂的异状,心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清楚了。

至半夜,明钰进了屋,来给柳重月提被子,却发觉柳重月竟然并未睡去,只是熄了灯坐在榻上出神。

明钰问:“怎么还没歇下?”

“有点睡不着,”柳重月抱着尾巴,下了榻,瞳眸转了转,又有了注意,道,“师尊陪我去找点事情做吧!”

明钰神情有些无奈:“想做什么?”

“去跟踪柳默。”

柳重月倒是不曾猜错,他们偷偷躲在柳默院外,果然见柳默披星戴月,趁着夜色出门了。

后又缩地千里,转瞬便没了影子。

明钰修为高过柳默,一路跟随去,柳默也毫无察觉。

片刻后,他们追到燕雀郡魔域。

柳重月心道果然如此,拽着明钰往里走去,顺着自己先前记着的路走到洞室前。

他瞧见那人身形一变,化作陌生的容貌,一路进了洞室。

片刻,柳重月听见柳默的声音响起来,似乎有些疲惫,道:“你回来了?”

“回来了。”

“你们宗门任务倒是多,”柳默温声笑着,道,“这回怎么去了那么多天?”

“事情有些棘手,便去了久些,顺路去帮你看了看柳家。”

“柳家如何?”

“还不错,都很正常。”

“少了我这个修魔的异类,确实也该正常的。”柳默语气轻松,但柳重月听得出来,他并不开心。

柳重月现下已经大概能猜测到当年发生了什么,柳默失踪应当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早。

或许是因为修了魔,魔修在仙道不受待见,他担心连累柳家,于是独自俩家门府来到这里久居,并给自己化名为素麟。

恐怕柳默也不曾想到,会有人夺走他的身份,以他的名义继续在仙道活动。

柳重月心里有些怨怒,又听见那人似乎缠着柳默,说要同他双修。

柳默沉默了片刻,大概是拒绝的意思,说:“我……这段时日总觉得修为奇怪,像是倒退了许多,不如今夜还是——”

“双修不便是修炼之法么,别担心了,突破前修为有波动也很正常。”

“等等唔……”

柳重月顿时便气不打一处来,抽出明钰的剑直冲进去。

明钰惊道:“阿月!”

洞室中二人正缠绵,闻声,那人骤然抬起脸,却只见剑意直刺自己而来。

柳重月身形很快,眨眼便至那人身前,剑尖直抵他颈间。

若非那人手快抓住了剑刃,只怕早已被柳重月刺穿了喉咙。

柳默撑起身体,神色茫然:“月月?”

“你又是什么人?”柳重月面无表情道,“敢装作我小叔光明正大在昌兰郡活动,竟然险些将我和我师尊都骗了去。”

“竟然认出来了?”那人掌心滴血,喉咙处肌肤已经被划破,他却悠然自得般笑起来,道,“真不愧是身怀仙骨之人,从前便被你压着一头,到头来竟然还是瞒不过你。”

柳重月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那人忽然反手攻来,修为尤为强悍,可不是柳重月如今金丹期可相抗的。

柳重月瞳孔一缩,脚下连连后退,后背忽然撞进追上的明钰怀中。

明钰面色平静,一手揽着柳重月将他推到身后,另一只手骤然击出一掌。

掌风混着剑意向着那人直刺而去。

那人却返身将榻上的柳默拽下来,挡在自己身前。

明钰的剑意停在柳默面前一寸。

“哦,这招我见过,”那人挟持着虚弱的柳默,笑道,“你是仙使身边的那个弟子?从前见你戴着覆面,我竟不曾认出来。”

“斯章,”明钰淡声道,“还以为你被天道放弃之后会老实一些,竟然还在做这样的事。”

“是啊,”斯章笑道,“我还在做这样的事,凭什么一个由百姓愿力凝化的灵体可以做仙使,我却不能?”

“仙骨,”斯章冷笑一声,“等我拿到了仙骨,我便能——”

他话没说完,明钰再度出了手,竟一下将斯章打飞出去。

身后墙壁骤然爆裂,斯章从裂口处摔出去,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明钰将摔在地上的柳默搀扶起来,转交给柳重月。

斯章吐出两口血水,笑起来,道:“有了仙使的仙力,你修为倒真是高了,竟然……竟然连你也打不过了。”

“一个你,一个柳默,到底是为何会得了仙使的青眼,愿意将仙缘分与你们二人。”

“没有我们,仙使也不会将仙缘给你,”明钰淡淡道,“仙使仙陨是因为你,你不忏悔,竟然还在肖想仙使的力量。”

斯章却扬声笑出来,眼眶却忽然泛红。

一瞬间魔气四起。

柳重月搀扶着着柳默,见状心下一惊,高声道:“师尊!他是幻阵外的人!”

那一瞬他也顾不上与明钰解释他只是幻境中的一抹过去的意识,匆匆冲上前去,大声道:“剑来!”

一瞬间天雷轰隆一声直刺而下,无数藤蔓自右肩窜出,顺着手臂缠绕攀爬,逐渐在他掌心凝聚成一柄银剑。

剑光一晃,犹如闪电骤明,柳重月闪身而去,一剑刺去,却被斯章抬手挡下。

柳重月能感觉到身体正在寸寸皲裂,像是撑不住自己体内忽然激增的灵力修为。

他咬着牙,听见斯章道:“你真是不要命了,你那个道侣不在身边,我瞧你用这具破败的身子怎么与我斗!”

言罢他灵力一爆,将柳重月冲击得向后飞去。

他在空中一旋身,挥剑停下来。

红衣在风中猎猎,柳重月唇角缓缓落下一道血迹,整个幻阵都随着动荡而碎裂,边际处已经陷入虚无的黑暗。

柳重月轻轻用手背蹭去那点血渍,轻轻道:“我不需要别人帮我,柳默是我的家人,为他复仇这种事情,我自己一个人做便够了。”

“你既演了这么久的柳默,想是知晓我修为倒退之事。”

“如今我便告诉你为何。”柳重月左手翻转而上,指尖散出大片莹白灵流,将他缠绕裹挟起来。

斯章面上神情一变:“你竟是……”

渡劫期?

顿了顿,他双眸微微睁大。

还不止,修为还在上涨。

斯章震惊至极:“你竟然已经半步登仙了?”

“这身体撑不住我的修为,无奈只能舍弃修为保全性命,”柳重月淡声道,“现在,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将你的命交给我吧。”

话毕,他骤然挥剑,如一道闪电般闪身至斯章面前。

斯章勉力相抗,挡下了他的剑。

斯章咬牙道:“你既然知晓自己身体撑不住,就为了杀我,你连魂飞魄散都不怕了么?”

柳重月冷着脸,又一剑挥去:”关你屁事。“

斯章与他相抗两回,他已是被仙道放弃之人,若非将柳默当做炉鼎剥夺过修为,否则根本无法达到如今的力量。

几招下来,他已显颓势。

斯章身上俱是伤口,狼狈地滚落到地上。

他狠狠抬起脸,掌心凝出灵力,重重拍击在地上。

“轰隆——”

天雷与地动响彻周遭,地面出现巨大的裂隙,柳重月转了转脸,忽然瞧见无数妖修鬼修从中攀爬而出,紧接着,是在太鼓城出现过的那座巨大的金像。

他们像是没有意识,俱向柳重月这方追来。

柳重月怔了怔,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明钰将他拉入怀中,落下结界,将那些傀儡纷纷挡在结界外。

柳重月惊讶道:“师尊?你怎么……”

幻阵不是已经碎裂了么?

第42章 第 42 章 明钰附身下来,轻轻吻了……

柳重月许久没回过神来, 明钰已抱着他转了身,向着山上飞身而去。

斯章在他们身后大笑道:“你们走不掉的,整个妖修和鬼修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你们若是敢走, 他们会直接攻入城池,到时候, 整个安垣东洲都会成为炼狱。”

明钰没说话, 凝重着神情,抱着柳重月落在山顶之上。

明钰抬了手, 道:“破。”

话音落下,那裂隙生出之地忽然天崩地裂,轰隆作响,无数火焰自地面升起,将那群傀儡困在其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柳重月怔然道:“火系……”

他认识明钰那么久, 还是头一次知晓明钰居然也是火系的修士。

程玉鸣不是也么?

柳重月恍惚了一下,未等想清,天际忽然出现了无数人影。

明钰道:“仙道的人来了,先躲一躲,交给仙道处理。”

他将柳重月卷入怀中, 身形一晃,原地消失不见了。

柳重月视线一黑,再度恢复光明时, 他们已回到文白的府邸。

当时他们二人卷着斯章入了幻阵, 文白便匆匆回了府邸。

没过多久景星与常成天也随之赶来, 现下正在府中。

郊外的异状他们都已知悉,见明钰带着柳重月回来,景星面露茫然, 道:“仙尊?”

仙尊不是已经陨落百年了么?

“仙道来了多少人?”明钰问。

“附近宗门发现异状便将其挂上了灵榜,能来的都来了。”

景星向着明钰行礼,又接着道:“师兄的通缉令被人揭下了,不知晓是何人揭的,只说知晓师兄的下落,担心师兄出事,我便先过来了。“

柳重月还有些恍惚,或许是因为身体有些过于疼痛,脑子还有些乱,问:“揭了我的通缉令?”

“是,正巧此番城外动荡是因为妖修鬼修联合进攻,仙道有传言,说是师兄蓄意报复。”

柳重月有些无奈:“我真是冤枉。”

他从明钰的怀抱中走出,向前走了两步,却忽然脚下一软,险些跪下去。

景星心下一惊,忙伸手想抱他,身后明钰却快他一步,将柳重月捞在怀里。

柳重月神色有些虚弱,幻形也随之变化,变回了明月的容貌。

“师兄……”景星神色有些担忧,“几日不见,怎么会虚弱成这样?”

“强行使用渡劫期修为,”明钰简单解释了两句,将柳重月横抱起来,有道,“将灵榜调出来。”

柳重月唇瓣动了动,靠在明钰怀里,怔怔想,他倒是了解自己想做什么。

景星便唤出灵榜,放于柳重月面前。

柳重月从乱糟糟的留言里瞧见了自己的通缉令,已经挂了许多年了,现下却被人揭了去。

“仙道既已来了此处,我与阿月不便露面,外界之事交由你处理。”

明钰转了转脸,望向身边站着的文白,又道:“劳烦寻一些草药来,我给阿月治疗。”

他抱着柳重月往里屋走,景星下意识想追上,忽然被文白抓住了手腕:“那是谁啊?”

文白年岁尚小,没见过明钰,也不认识,好奇道:“是我哥哥的新道侣么?”

景星下意识反驳:“不是,他们只是——”

他话音骤然停下来。

从前见过的点点滴滴与方才瞧见的模样一同涌入脑海,若抛弃掉师徒之名,谁不会说一句佳偶天成。

景星懵了一瞬,那么多年都不曾想清的事情忽然在这一刻明朗了许多。

仙尊与师兄……莫非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并非正常的师徒情谊?

景星犹如遭了雷劈一般,忽然清楚柳重月与自己关系为何会越来越糟糕。

当年仗着一己私欲,想要探究师兄的一切,又觉师兄待自己太过冷淡。

自柳重月不再下山之后,他便许久不曾再见过柳重月,每每见面,对方待自己都不咸不淡,像是根本不将他放在心上。

从不生气,也不欢喜。

景星妄图自己有朝一日能让柳重月的情绪因自己而波动,却无端犯下了许许多多的错事。

当年明钰仙逝,明知柳重月心中难受,还偏偏去做了那些事。

景星出着神,被文白催促着,拽出了屋子。

***

柳重月被明钰抱回寝屋。

被放到榻上时,他感到明钰松了手,于是便下意识拽住了对方的衣襟。

明钰直起身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如今正是深夜,屋中尚未点灯,窗外月光也被乌云遮蔽,屋里漆黑一片,以柳重月如今的凡人之躯,根本无法看清楚明钰的面容。

他却还是抓着对方的衣襟,紧紧将对方盯着。

半晌,还是明钰先开了口,有些无奈道:“我去端药。”

“你是什么人?”柳重月喃喃道,“你一直在骗我?”

他感到明钰温暖的掌心覆在自己的手背上,将他的手摘下,捧在掌心里。

是了,连体温都无比相似,这么长时间,他竟从未发觉。

柳重月睫羽颤了颤,他深深喘息着,又问:“究竟什么才是真的?我要怎么叫你?”

“阿月……”明钰轻轻拂过他的面颊,低声道,“我确实已经死了一回。”

“你知晓,杀戮道与仙道背道而驰,我不可能飞升,只能等着死在雷劫下。”

“然后你就换了个名字和身份来骗我,瞒着我,”柳重月轻笑了两声,却觉得有些委屈,“我当初当真以为……”

“我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话音刚落,他忽然感到脸颊有些凉,本下意识想抬手,却碰到了明钰的手背。

原是明钰先一步碰了碰他的脸颊,将那一点水渍抹去。

“别哭了,”明钰道,“如今我只是幻形,身躯不在此处,不知能停留多久,先陪你等应付了仙道。”

他捏了捏柳重月的手指,将其松开了。

柳重月隐约看到他直起了身,心中仍然迷茫,下意识抬起了手臂。

他被明钰拉住了手腕,而后明钰附身下来,轻轻吻了他的唇瓣。

也只是碰了碰。

他起了身,消失在门外。

柳重月身体不舒服,迷迷糊糊痛得睡过去,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他艰难从榻上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片滚烫。

文白在外敲门,说有人来找。

柳重月晕头转向往外走,开了门,文白见他脸色苍白神情恍惚,也跟着吓了一跳:“哥,你怎么病成这样了?”

柳重月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

嗓子实在是痛得厉害。

文白忙从芥子里取出两颗丹药给他,说:“你那个新的道侣说你这是身体撑不住修为所致,丹药虽然效用不大,但短期内能让你舒服一些。”

柳重月头疼得厉害,点了点头。

他视线转着,没见过明钰的身影,心里情绪也很复杂,只觉得迷茫。

文白又道:“仙道那边来人了,似乎认出了你的身份,现在正堵在我府外,你师弟他劝了半晌,也没什么用。”

柳重月慢吞吞道:“我去瞧瞧。”

他被文白搀扶着,走到门外,外头全是人,看得他越发头疼。

见柳重月出来,人群纷纷哗然。

“这瞧着确实像那个人。”

“说不准便是一个人呢。”

“妖修很是狡猾,许是幻化了容貌。”

“当年仙道竟无人察觉他是妖修,藏得倒是很深。”

景星见柳重月脸色苍白,还是那般虚弱,匆匆迎上前去:“怎会越来越虚弱了?”

柳重月摇摇头,视线里一片迷糊,勉勉强强看见斯章还顶着柳默的容貌站在人群前头,大约是觉得有了仙道撑腰,神色多有些倨傲。

柳重月抬起手,指着他,半晌没开口。

“看我做什么?”斯章笑道,“好歹与你叔侄一场,现在束手就擒,我们也能留你一条命。”

“谁与你叔侄一场,”柳重月轻声道,“你谁?”

“现在便装不认识了?昨夜你可是——”

“什么昨夜?什么认不认识?”常成天忽然从人群中钻出来,满脸不耐道,“这是我们郡城明家的明月,一个普通凡人而已,无非便是长得像柳重月罢了。”

他上前去,将柳重月挡在身后,与仙道的修士面对面站着,一挥手道:“不信你们路上抓两个百姓问问,是不是看着明月从小长大的?”

斯章反倒笑起来:“常少爷,说谎也不能张口乱说,他昨夜自己认了,分明已是渡劫后期,离飞升只差一步了,怎么可能只是个凡人。”

此话一出,人群中又乱起来。

“渡劫期?”

“他竟然是渡劫期的?那不是比那废物从前还要厉害?”

“什么废物,我同你们说,那柳重月从前可是宗门大比几年的魁首,只是对外说是筑基期,实际有师兄去试探过了,应当是金丹期。”

“金丹期?我们都被耍了?”

“若他当年真是金丹期,这么多年了,练到渡劫期也算正常。”

柳重月微微皱了皱眉,将常成天推开,嗓子尚在沙哑,他说话很慢也很轻,只道:“我……听不懂诸位在说什么,若是怀疑我修道,不如探一探我的内府便知真假。”

“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常成天骂道,“你这幅样子让人探你内府,你知不知道那样的术法不是你一个凡人能撑住的?”

“若能还我清白,”柳重月平静道,“虽死无憾。”

景星唇瓣张了张,半晌还是没说话,只拽了一下常成天,道:“我作证,明月与常成天成婚时我也在场,他确实只是个凡人。”

“景星师弟作证很没说服力的,谁都知道柳重月死了之后景星师弟成日抱着他的长明灯,想是早就情根深种了吧。”

“我看也是,说不准早已经暗通款曲,还偏袒柳重月,帮着他说谎骗人。”

景星面颊气得泛红:“说什么呢你们!”

“试一试便知,”斯章笑道,“还是说你们怕暴露,不肯一试。”

“好啊,”柳重月抬起双臂,道,“来探我内府吧。”

斯章便向着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上前来,指尖放出灵力,将柳重月笼罩起来。

柳重月觉得身体像是撕裂般剧烈疼痛起来,他面上血色尽失,唇角缓缓滑下一道血迹。

片刻后,整个结界变幻凝结,呈现出深红的色泽。

“竟真是渡劫期!”

“他真是柳重月。”

斯章勾起唇角冷笑起来,正要开口,忽然听见有人道:“他当然是渡劫期。”

一人戴着覆面自天际落下,微微抬了手,灵流从手中滑出,打开了裹挟着柳重月的结界,慢慢勾出一道仙根。

他道:“这可是火系仙根,是我瞧他身体虚弱畏寒,昨夜才给他护体用的。”

柳重月是木系,怎么想都不可能会有火系仙根。

斯章脸上笑意一僵,再一瞧柳重月,竟真是一具没有修为的凡人。

“怎会如此?”斯章目眦欲裂,“他昨夜分明便是渡劫期!”

“我看是你魔怔了吧!”常成天骂道,“渡劫期渡劫期,做什么梦做到明月头上来了,他一个傻不拉几的凡人能修成个筑基都算好的了。”

明钰已将柳重月抱起来,转身往屋里走。

斯章忙上前来,却被景星拦在身前。

斯章只瞧见柳重月轻飘飘转开眼,对着他笑了一下。

昨夜同他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

第43章 第 43 章 果然是狐狸,牙口很是不……

兴许是做惯了仙尊, 明钰从前在下界仙道向来是受尽敬仰的,因而形式总是自由自在,也很少顾及他人的想法。

外头还在一片混乱, 他便已经抱着柳重月回了屋子。

柳重月的身体昨夜重创之后一直有濒临破碎的征兆,往后恐怕很难见好, 会越来越糟糕。

明钰给他落下了一道固魂的法咒。

他摘下覆面, 神色有些凝重,道:“昨夜一个不慎, 没拦住你,竟让你又将仙根唤出来唬人。”

柳重月没说话。

他也是偶然发觉之前从辛云那里夺得的仙根尚在自己魂魄里,藏得很深,以至于一开始自己都未曾发觉。

他觉得奇怪和疑惑,这道仙根本就是抢来的,明钰居然也不曾将其讨要回去。

倒像是故意要给他似的。

柳重月如今心情很是复杂,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明钰了。

分明是他默默喜欢了那么久的师尊,现在却忽然告诉他,明钰与程玉鸣是一个人。

柳重月觉得头疼,躺上榻翻过身去,蜷起身体。

他感到明钰正在抚摸他的后背, 像是从前给他顺毛一般,轻轻抚摸着,又拍拍他的后背。

柳重月睫羽颤了颤, 忽然间还是像忍不下一口气, 翻身坐起来。

明钰像是没想到他会忽然这样动作, 二人对视了片刻,他瞧见柳重月眸中的怒气。

明钰知晓小狐狸是生气了,生死毕竟是大事, 姻亲也是大事,他却将这两件大事都隐瞒过去,甚至换了另一个身份妄图继续陪伴在他身边。

柳重月看似亲和,实际上最是冷情,当年以程玉鸣这个身份在他身边纠缠了许久,才勉强让柳重月软和下来。

现在又生了气,还不知晓要怎么发泄。

明钰抬了抬手,像碰碰对方的面颊:“阿月……”

话没说完,柳重月忽然扬起手来,像是想扇他耳光。

但那只手却迟迟没打下来。

柳重月气得呼吸急促,但又见明钰顶着那张很俊美的面庞,一时间又下不去手。

半晌,他一拳砸在对方肩头,将明钰砸得往后偏了偏身。

明钰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力气倒是还挺大。”

他揉了揉肩,正要继续说话,却忽然瞧见柳重月掉了眼泪,眼眶泛着红,瞳眸也湿漉漉的。

明钰忽然说不出话,只下意识捧着柳重月的面颊,将他脸上泪珠抹去。

“我真讨厌你,”柳重月嘟囔道,“以前觉得,师徒之名挂在面前,只能将情情爱爱藏着,不敢被人发觉,后来碰上程玉鸣,我一边唾弃自己三心二意,一边忍不住还是动心,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你们是一个人。”

柳重月气得喘不上气,他缓了缓,又觉得是自己迟钝。

其实仔细想想,明钰与程玉鸣之间似乎也没有怎么刻意隐藏过,总是在做相似的事情。

是明钰飞升失败而仙陨的事情他太过深信不疑,于是碰到了这样的异常也并未深思。

“是我考虑不周,”明钰何时见过柳重月这样哭,心里忍不住心疼,将他抱在怀里,“本体经历雷劫后损毁得严重,暂且不能用了,要复原怎么也要千年,我有些等不住,于是才换了身体寻来。”

“后来又想着,从前你我师徒,要做什么终归是不便,于是才故意隐瞒。”

话音刚落,他忽然感到颈间一阵刺痛。

柳重月咬得很紧,像是要将他咬下一块肉一般。

明钰:“……”

果然是狐狸,牙口很是不错。

终了,柳重月还是揍了他一顿,睡下了。

明钰顶着一身淤青离开了卧房,走到院中时,碰上文白在与景星他们交涉。

景星见明钰过来,心里好奇他与师兄在屋中那么久都是在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像是发现了什么,这个秘密让他心中不安,心乱如麻,又抓心挠肝地想要探究是不是真的。

他走着神,无意间大逆不道地盯着仙尊的面庞和脖颈看,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痕迹,又担心自己真的看到什么痕迹。

但柳重月那会儿揍人全往明钰身上揍的,没碰他的脸。

因而景星也看不到什么,这才总算松了口气,匆匆将视线收回来,装作什么都不曾做过。

明钰没工夫管景星,只问:“外面现在什么情况了?”

“郊外情况有些复杂,”文白道,“你的结界在那里困着那群傀儡,但似乎有些压不住,结界已经出现了裂隙。”

“在门外的那个人呢?”

“他咬定了哥哥还活着,但是常成天在外骂人,仙道有些人已经走了,留下的大多都是渡业宗的修士。“

明钰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

渡业宗的弟子都少也与柳重月相识已久,柳重月能瞒过其他人,不一定能瞒过渡业宗的。

见过柳重月,很难不会产生怀疑。

明钰道:“景星带着渡业宗弟子去处理城外的傀儡,不要留在文白府中。”

景星忙道:“是,仙尊。”

他行了礼,起身时,忽然眼尖看见明钰脖颈上有一道牙印。

景星:“?”

哪里来的牙印?

他恍惚了一下,转眼,明钰又在眼前消失不见了。

***

灵榜上如今很是热闹。

关于柳重月是否还活着的留言一直在灵榜上快速滑动,被新的留言顶上去。

“我在场,瞧着确然像那个人,但也不是完全相似。”

“看着就是个普通凡人,后来也测了仙根,身体里没点修为,还是个病秧子。”

“站出来指认的不是柳家的家主么,我听闻柳家家主与那个人从前关系很是不错,总不能真的认错。”

“得了吧,那个家主自己都消失多久了,几百年没和那个人见过了吧,我看就是魔怔了,总想着那个人还活着。”

“虽然那个人是妖修,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和他相提并论吧,那个叫明月凡人真的长得没有那个人那么漂亮。”

“上面那位道友,我知道你是谁,你之前是不是想偷偷摸柳重月屁股,结果被他揍得修为掉了一阶。”

“这是什么八卦?”

“快告诉我,我没听过这个八卦。”

柳重月让文白将灵榜收起来,他转头看着身边的木傀儡,道:“外面情况还好么?怎么都开始上灵榜八卦了?”

文白说:“哥哥的道侣传过消息回来说,呢些傀儡都还挺好对付,只是瓷妖有些棘手,毕竟吸收过两千年的魔气,算是盘踞一方的大魔了。”

柳重月心里有些不安。

这段时日他忽然想清了什么,幼时妖修叛变,妖修的掌权族类便是狐族,狐族因此遭到灭门。

现下想想,或许也是因为斯章所为,将妖族变作了为他所用的傀儡,从安垣东洲边境处掀起了叛乱的灾祸。

柳重月望着身边没有知觉的木傀儡,半晌伸手碰了碰对方的面颊,道:“小叔,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屋中安静一片,但柳重月感到一股很激烈的情绪冲击着自己耳朵和脑海,像是柳默在挣扎。

柳重月垂下眼,想了想,他忽然抬起脸:“文白,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见无人管柳重月的事,斯章便逃走了,现在下落不明。

明钰正在追查斯章的下落,这是他们上界仙人的旧事,其他人不便插手。

明钰赶不回来,只让文白帮忙照顾柳重月,要有什么事再通知他。

文白对柳重月有求必应,道:“哥哥要做什么?”

“将你的灵力借我一些,”柳重月神色认真,“我要将小叔的魂魄引出来。”

文白茫然地想,引出来又能放到何处去,没有身躯固魂,很快便会魂飞魄散。

但见柳重月这副模样,也不便拒绝,于是便将自己的灵力调用,渡给了柳重月。

柳重月微微皱了皱眉,却什么都不曾说。

难怪明钰先前不愿在这具身体里放置仙缘,这具身体实在太脆弱,根本撑不住任何灵力。

文白的灵力渡进来,他只觉得疼。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默默承受着。

半晌他感到浑身经脉虽然疼痛难耐,却灵力满溢。

柳重月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他起了身,弯身拉起了柳默的手。

“小叔,”柳重月低声道,“瓷妖是你与师尊联手收复的,你最了解她的弱点,师尊不便露面,还有斯章从中作梗,行动受到掣肘,单靠现在的仙道,没办法将瓷妖镇压的。”

柳重月记起那时候听到斯章和明钰的对话,说仙使将仙缘给了师尊和柳默。

除了师尊,确实也只有柳默或许能有雨瓷妖相抗的能力了。

柳重月垂下眼,心中默念法咒,一瞬间风声大作,无数藤蔓自地面钻出,将他与柳默笼罩在内。

柳重月只觉得身体像是要被撕裂般,唇角滑落无数血渍,隐约也听见文白在外唤他。

他却视线一黑,只感到自己伸手拉出了谁的手,便用尽力气将他拽了出来。

冲击扑面而来,柳重月身形向后跌去,被无数藤蔓推在身后,将他撑起来。

他的意识沉寂在黑暗之中,迷迷糊糊听见柳默在叫他的名字,却也给不出任何反应了。

第44章 第 44 章 原来是个东施效颦的赝品……

“叮铃——”

驼铃挂在门头, 随着风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日风带着暖意,从窗外吹拂进来,轻轻拂过柳重月的面庞, 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柳重月觉得有些晕,魂体上似乎还残存着痛意, 但一个恍神, 那股痛意又像是离自己很远很远,分不清楚究竟是真的, 还是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蜷了蜷身体,又躺了片刻,等头脑清醒许多才睁开眼,茫然地望向周围。

在亭松院里。

柳重月睫羽颤了颤。

亭松院不是已经被封存了吗?

还是他又入了魇阵?

常年累月的梦魇已经让他再难区分真实与梦境,那些幸福快乐的梦魇与他而言是难能可贵的、可以回到过去的机会。

也便只有在梦中时,才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因纵容太多, 魇阵才会趁虚而入。

柳重月慢慢坐起身,穿上鞋,离开了屋子。

屋外阳光明媚,没有大雪。

也没有明钰的屋子。

柳重月怔了一瞬,脑子一团乱, 忽然匆匆往外跑去。

整个亭松院里,原本属于明钰的那间屋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柳重月茫然地站在日光里, “这是梦境还是真的?”

他垂下眼, 抬起手。

掌心手指肌肤细嫩, 并没有用剑的痕迹,也感知不到自己身体里有没有灵力。

他心觉奇怪,返回屋中找镜子, 果然是明月那张脸。

他不是已经将身体给柳默了么?为何为带着身体回到亭松院?

柳重月忙起了身,打算先下山。

刚出了院子,一穿着渡业宗门服的弟子提着篮子上山而来,见了柳重月,神色有些惊讶:“明少爷?你要下山吗?”

“明少爷?”柳重月茫然道,“我……谁把我送上来的?”

“常少爷将你送来的,”渡业宗弟子抬了抬手中仙娥篮子,说,“常少爷还叫厨子做了饭菜,想着等明少爷醒了便送上来,还热着呢。”

柳重月皱了皱眉:“北部魔域的事情都解决了?”

“什么魔域啊?”小弟子神色迷茫,上前来拉住了柳重月的衣袖,“你烧了好多天呢,常少爷把你送来的时候说你已经昏迷半月有余了。”

他拽着柳重月往回走,柳重月只觉得事情怪异,忙挣扎道:“等等,先松手。”

他抓着对方的手指,将其拨开一瞬,脚下却踩空,向着台阶下跌去。

小弟子惊呼了一声,紧接着,一股灵流缠上来,将柳重月的身体从中拦住,没叫他摔下去。

柳重月心跳还有些快,抬眼一瞧,一人自半空落下,匆匆追寻而来。

柳重月喃喃喊他:“景星……”

“怎么忽然摔了?”景星将他搀扶起来,上下检查了一圈,没见伤到,这才松了口气,“幸亏来得及时。”

他呵斥着身后的小弟子,道:“你怎么做事的?让你上来送午膳,险些惹出麻烦。”

小弟子忙低下头:“师兄息怒。”

“怎么回事?”柳重月拽拽景星的衣袖,问,“我们不是在北部魔域?瓷妖已经解决了么?”

“什么瓷妖?”景星面露茫然,“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见柳重月脸色奇怪,他又继续道:“你成亲前投湖自尽,被人捞起来之后便高烧不退,昏了许多日,常成天让人去给你治病也治不好,于是才将你送到这里来。”

成亲?

他和常成天成亲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柳重月怔了一瞬,忽然转身往山下走。

景星见状,心下一惊,忙将他拦下:“你去何处?”

他挡在柳重月面前,道:“这两日山下魔修捉人修炼,让你放在渡业宗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你便不要乱跑了。”

柳重月猛地站住了脚。

先前脑子凌乱,他都不曾注意,景星看他的视线里似乎只是烦躁和陌生,似乎又回到了一开始没认出自己时的状态。

莫非他现在又入了魇阵?

离开的魇阵的方式是自行了断,柳重月想了想,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景星的剑,将其抽了出来。

剑鸣直刺云霄,柳重月毫不犹豫,抬剑便往自己颈间划去。

景星吓了一跳,顾不上手伤,周日那抓住了剑剑刃:“你做什么呢!”

到底还是慢了一步,柳重月颈项上已经多了一道伤痕,汩汩留着血。

这具凡人扥身体失血过多又怎么活得了,转眼便白了脸色,软了身体往下摔去。

景星匆匆将他抱起来,捂着他脖颈上的伤口,抱着他往亭松院走。

柳重月意识迷糊了一段时间,再清醒时他还在亭松院,并未离开。

颈上伤口很是疼痛,不像是身在幻阵或魇阵之中。

柳重月觉得迷茫,他躺在榻上,看着景星替他疗伤,心中却空落落的,像是丢掉了很多东西。

既觉得异常,却又找不到何处异常。

“我……”柳重月艰难开了口,问,“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景星语气有些冷,“烧得不省人事,什么时候被魇了也不知道,若非常成天想着将你送到渡业宗来,只怕魂魄早被魇阵吞吃了。”

魇阵……

柳重月心中奇怪。

先前发生的那些事情,竟都是魇阵凝结而成的幻阵?

师尊,程玉鸣,也都是他大梦一场的幻觉么?

柳重月忽然觉得心中堵得难受,像是快要喘不上气。

景星不知晓他在想什么,道:“别再寻死了,总是要救你,真的很麻烦。”

他像是情绪复杂,说了这句,便起身离开了亭松院。

***

柳重月又在渡业宗待了几日,分毫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这里竟然真的不是梦境。

柳重月恍恍惚惚站在院子里,这两日他已经打探清楚了,明月与常成天成亲前一夜投湖自尽,后被人救起来,便一直昏迷不醒。

柳重月便是这个时候附身在明月身上的,时间也正好能对上。

他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出着神,还是觉得奇怪。

也或许是不想承认,自己后来见到的明钰,只是他自己逻辑自洽做的一场梦。

柳重月闷闷不乐,晃了会儿秋千,他又离开亭松院,去了剑场。

渡业宗的弟子正在场上练剑,如今宗门宗主闭关,宗门中已经没有管事的长辈,近段时日一直是景星带着门中弟子修炼。

柳重月远远看见景星在与弟子比试,他往角落里走了走,忽然听见几个弟子八卦道:“听说了没有,常家少爷将他的未婚道侣送到渡业宗来养病了。”

“似乎是个凡人,叫明月。”

“我听闻这个明月长得很像那个人,恐怕景星师兄也是这么觉得的,竟然让明月住在那个人的院子里。”

“说什么这么兴奋,”景星站在不远处骂道,“滚过来挥剑。”

几个弟子讪讪地去了。

柳重月躲在角落里,又往亭松院走。

没走几步,他听见景星在身后喊他:“喂,你都听到了什么?”

“没什么,”柳重月现在心情有些复杂,也没什么想解释的,只觉得混乱,“走着走着就过来了,有些累。”

景星将他看了一会儿,半晌,他道:“我送你回去。”

他陪着柳重月回了亭松院,景星忽然道:“这是我师兄从前住的院子,他喜欢凡人的生活,东西比较齐全,比门中弟子的居所要更适合凡人暂住,所以让你住在这里。”

柳重月不知晓他为何要和自己说这些,点点头道:“我知晓了。”

他进了院子,没关注身后景星的神色。

晚些时候,宗门外似乎又出了事,有人在门外闹事,景星赶了过去,和对方大打出手。

外门弟子来给柳重月送饭时提起来,柳重月对这些事情不太感兴趣。

因为总是在各种幻阵中穿梭,他已经有些区分不了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了。

因而情绪有些低落,反应也有些迟钝。

外门弟子见他这样,也没有什么交谈的念头,放了东西便走了,留着柳重月一个人在院中。

柳重月心不在焉用着晚膳,忽然听到屋外传来巨大的轰鸣。

下一瞬,屋门被人自外面踹开,一人沐浴着月色转进屋中来,与柳重月对视了一瞬。

柳重月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唇瓣上下一碰,却没说出话来。

程玉鸣冷着脸站在门外,见了柳重月,脸上浮现出一道并不友善的冷笑:“我道是谁住阿月的屋子,原来是个东施效颦的赝品。”

柳重月闻言便皱了皱眉,道:“是景星把我放在这里的。”

话音刚落,程玉鸣骤然从门外瞬移到他面前,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提了起来。

柳重月觉得手腕被拽得生疼,像是要被捏断了一般。

他咬咬牙,面上血色尽失,却还是冷静道:“如果你不想让我住在这里,我可以走,原本我也和这里没什么关系。”

程玉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却并未松手。

柳重月疼得厉害,挣扎道:“放开我!”

下一瞬,他被程玉鸣拽着,跌跌撞撞离开了屋子。

柳重月眼前一花,被程玉鸣扔到地上,不过片刻,自己的衣物被褥统统被程玉鸣扔了出来。

柳重月慢慢自地上爬起,见程玉鸣又往屋中去,他却目光冷冽,转眼,手中忽地凝出一道剑意,向着对方身后直刺而去。

“轰隆——”

天际雷鸣电闪,转瞬瓢泼大雨落下。

剑意自程玉鸣身后穿过,他的身形顿时碎成一片,自眼前消失不见了。

柳重月抬手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水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先前散去的灵流又再度凝聚,直到重新恢复成程玉鸣的模样。

第45章 第 45 章 直到柳重月忘记所有往事……

柳重月的眼睫被雨水打湿, 他盯着面前从透明缓缓变得正常的身形,转身便往外跑。

这里似乎确实是什么阵法,大概是幻阵, 他没接触这样的幻阵,因而一开始没认出来。

他见到的景星, 和后来见到的程玉鸣, 他们都是虚无幻化的幻形,只有自己是唯一的活人。

也难怪那时候自己自尽竟然无用。

柳重月在雨中奔跑着, 遇上撑伞寻上的景星,他也不曾停留,只顿了顿脚步便往另一条路跑下去。

魂魄中残留着明钰给他的仙根,藤蔓混着脚步,他听见景星在身后叫他的名字,柳重月却不曾回头。

他匆匆下了山, 又往前跑了几步,渡业宗的宗门出现在眼前,几个守门弟子见他匆匆而来,忙出手想挡。

柳重月脚下一蹬,自围墙上跃出去。

他落到地上, 前行的脚步却停了下来,没再继续往前走了。

眼前是苍茫的一片虚无,并不是烟山脚下的村镇。

什么都没有, 连边界似乎都没有。

柳重月怔怔站了一会儿, 眼前一切都在扭曲旋转, 直到崩塌重组。

他又回到了亭松院,院外阳光明媚,驼铃叮叮当当响着。

他躺在榻上, 像是被困在了永远无法前行的时间里。

柳重月当真是有些懵,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还找不到出去的方法。

他擅长阵道,这样的阵法他从未见过,这是第一次,压根找不到出去的方式。

柳重月从床榻上坐起来,之前给他送饭的弟子进了院子,将饭菜放在他桌上,说着之前已经说过的话。

柳重月忽然打断道:“隔壁没有别的院子了吗?”

那弟子脸上僵硬了一会儿,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半晌他才道:“我也不清楚呢,我刚入门不久。要不是景星师兄让我过来照顾你,我还从来没上来过呢。”

柳重月皱了皱眉,他总觉得明钰的院子消失或许是打破幻阵的关键节点,毕竟在柳重月往常的梦境中,哪怕自己的屋子不存在,也绝不可能会忘记明钰的屋子。

倒像是谁将明钰的存在故意抹去了似的。

明钰的灵位……应当也在亭松院才对,哪怕最后亭松院被自己封存,再打开的话,明钰的灵位应当也是在的。

柳重月蓦地起了身,将那弟子吓了一跳:“你要去做什么?”

“出去走走。”

“不行啊,”那弟子焦急拦下柳重月,“景星师兄说了,得看着你把饭菜吃完才行的。”

“滚开,”柳重月将他挥开,“别拦着我。”

他出了院子,在院中转了一圈,原本属于明钰屋子的那一片地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柳重月也并未在这里探查到对方的气息。

当真什么都没有。

柳重月想了想,又猜测是不是在灵堂里与渡业宗的前辈们在一处。

他运转了灵力,自脚下生出藤蔓,带着他一跃而起,顾不上身后弟子的呼唤,转眼便到了灵堂附近。

柳重月提着衣摆往台阶上走,忽然听见景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喂,你怎么在这里?”

柳重月回过身,大约是因为神色太过冷淡,倒让景星愣了一下,兴许没从明月脸上见到这样的神色,觉得有些陌生。

“你这是什么表情?这里是渡业宗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别再往上走了。”

景星上前来,本想拉出柳重月的手腕,柳重月却往后退了一步,道:“近段时日,为何常成天不曾上山来见我?“

“常成天?”景星皱了皱眉,“常成天本就不想与你成亲,他又怎么会上来看你,你还没认清楚自己的处境吗?”

“那他为何不去找我爹娘退婚,”柳重月咬咬唇瓣,像是有些委屈,“他若是早些找我爹娘退婚,说不愿意与我成亲,我又何必吃这些苦,还到这样举目无亲的地方待着。”

景星沉默下来,没说话了,像是在想其他事情。

柳重月又道:“你带我下山去,我一定要与他说清楚。”

“你去找他有什么用?”景星怒道,“常成天是什么人,他家里爹娘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无非便是想着八字相合,找你去冲喜,那你当随时可以抛弃的弃子,既不是真心求娶,又不愿解除婚约,将他丢到这里来自生自灭,如果不是我——”

“你怎么这么着急啊,”柳重月忽然打断道,“你这么激动,莫非是喜欢我?“

景星话音停在一半,他神情愕然,像是没想到柳重月会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