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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像是没想到柳重月会说中。

景星脸色变得有些难堪,也或许是因为不好意思,他支支吾吾道:“谁说我喜欢你了。”

“我知道,你有一个喜欢了很久很久的师兄,”柳重月似笑非笑道,“喜欢到把一个容貌相似的人放在他的院子里。”

景星怔了怔:“你怎么会知晓……”

“因为你的幻阵,走出界限,便会重新恢复原状,从头开始。”

柳重月从台阶上下来,他看着景星,那双很漂亮的狐狸眼像是能洞察人心一般,紧紧盯着景星,让景星感到有些慌乱。

“你在说什么呢,”景星视线偏了偏,“你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所以你觉得,我只是个凡人,你将我放在这个幻阵里,看着好像周围所有的东西、所有的人都是真的,慢慢的我就会融入到这里,将这里当成是现实。”

柳重月笑起来,又继续道:“你在饭菜里下咒,想洗清我的记忆,将你一手编撰的‘过去’顶替我经历过的一切,让我适应这里的生活,又把师尊的存在抹去,甚至还想败坏常成天和程玉鸣在我心中的形象。到最后,愿意陪在我身边爱我、照顾我的人,就成了你,景星。”

景星神色彻底慌乱起来:“你怎么会知晓……”

“我本来不知晓的,”柳重月笑意盈盈,“都是我猜的,但你怎么一下子便承认了呢?”

“我……师兄……我只是有点着急——”

“因为着急,于是说错了话对不对?”柳重月伸出手去,将他落在肩头的发丝撩到身后,笑道,“其实上一句话还是骗你的,我看着你长大,你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我。”

柳重月话音顿了顿,又道:“哦,也不对,起码我不知晓,你什么时候和斯章混在一起的,是我死了以后,还是我死了之前。”

他转开脸看着天际的日光,又说:“我猜,是我死之前,他向外界传递消息,说我窃走了仙骨,又告诉你,该怎么办才能让我成为你一个人的所有物。”

他倒是什么都了然于心一般,说得信誓旦旦,景星脸色却越发难看起来。

他不清楚柳重月究竟是真的清楚这些事,还是故意猜测的。

但无可否认,柳重月说的都是真的。

他确实贪心不足,闭关之后他却心绪不宁,险些在闭关时走火入魔。

若非斯章相助,他或许早便已经堕了魔。

他那时也不知晓斯章心思不正,只听他教自己如何才能让柳重月放弃身边那群莺莺燕燕留在自己身边,做他一个人的师兄。

哪怕……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傀儡。

直到错事犯下,直到前段时日,他才见到被斯章困在木傀儡中的柳默。

他才感到恐惧。

若是柳重月变成这样呢?

他一定会很难受很痛苦。

若是柳重月真的变成这样呢?

那岂不是……自己便能照顾他一辈子了。

他趁乱将柳重月的魂魄困在这里,他想自己终归还是能想到更加两全其美的办法的,并非一定要那么残忍不是么?

像这样给柳重月建一个美丽的桃花源,装作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他只是燕雀郡明家的庶子明月,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因为被退婚而送到渡业宗,然后,被他好好地照顾着。

直到柳重月忘记所有往事,直到他只能依赖自己,信任自己。

可是柳重月竟然这么快便发现不对了。

“不愧是师兄,”景星苦笑道,“我还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天衣无缝,永远不可能会被发现。”

柳重月耸耸肩:“这世上哪有什么密不透风的墙,若是你不做这样的事,又怎么会担心被发现。”

他想起来便觉得可笑,也确实笑了,说:“你知道你做过最愚蠢的事情是什么吗?是你为了一己私欲,让程玉鸣来上来找我,又对我做了那样过分的事,说了那样的重话,但程玉鸣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可能认不出我。”

景星神情一愣,忽然像是被戳中了心,整个胸口犹如撕裂般疼痛起来,撕心裂肺,又格外不甘心。

他抑制不住,咬牙道:“为什么呢师兄?他杀了你啊,你便这般信任他?”

“我以为这件事情,程玉鸣已经和你说过原因了。”柳重月道,“当然,我并不接受他这般说辞,可我接不接受,信不信任他,是我的事,又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

景星笑出声来,却像是泣血一般,语气里混着痛苦的泣声:“我与你自幼一同长大,我视你为榜样,日日夜夜如此努力便是想有朝一日能与你站在一起!到头来……到头来竟只给我一句‘与我何干’!”

第46章 第 46 章 我为何不能喜欢师尊?……

他像是心急, 急急万千走了两步,却又见柳重月往后退,与他再度拉开了距离。

景星蓦地站住了脚, 心中有些恐惧,又有些慌乱, 似乎是担心柳重月被自己逼急了会做出一些让人无法挽回的事情。

他也不是头一次这么做了, 景星知晓柳重月向来冷情,他不敢赌。

“师兄……”景星语气缓和下来, 带上了请求的意味,“我只是想与你在一起。”

柳重月只道:“我不爱你。”

“我只想与你一起,像以前那样,在渡业宗生活,”景星充耳不闻,声线有些颤抖, “他们都可以啊,为什么我不可以呢。”

柳重月还是道:“我不爱你。”

“……”

景星笑出声来:“为什么呢,师兄?”

“你若说不爱程玉鸣,不爱常成天,我都信了, 你若真是谁也不爱,我也便认了,可是……你分明喜欢仙尊, 对不对?“

“我喜欢师尊怎么了?”柳重月面色平静, “我为何不能喜欢师尊?”

“你也知道他是你师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又并非我亲爹, ”柳重月微微歪了歪头,又道,“他若真是怀胎十月生了我, 我倒是会考虑一下伦理道德,兴许不会喜欢他。”

景星神色愕然,像是没想到柳重月会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

正要开口,柳重月又道:“古语也有言,一日为兄终生为父,若照你那般说,你岂不是也得叫我一声爹?”

景星:“……”

景星一时无言,知晓柳重月牙尖嘴利,真对上自己,他确实哑口无言。

柳重月垂下眼,整理了一下自己杂乱的衣袖,忽然说:“我谁也不爱,包括师尊,我也是不爱的。”

“你说谎,”景星开口总有些艰难,他想到自己先前看见的事情便觉得心烦意乱,“我分明看见,仙尊的身上有你留下的印记。”

“你不信也是正常的,”柳重月淡笑道,“可我不曾说谎。”

“你也听了斯章所说,我身怀仙骨,但你或许不清楚,身带仙骨之人,终生无情无欲,谁都不能爱上,爱一个师尊,爱一个程玉鸣,本身都是错位的情绪指引,我谁也不爱,也谁都不可能爱上。”

“你试图让我只能爱你,实在是有些痴心妄想,”柳重月笑着说,“无论你如何努力,我都不可能爱上你,最多最多只能对你有那么一点亲密。”

景星脸上神色有了些许动容,但又听柳重月道:“你知道的,这是不可能的,你不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我入门渡业宗,学习修道,究竟是想要什么,你不懂,程玉鸣也不懂,常成天更不懂,只会不断地阻碍我。”

景星怔了怔,问:“师兄想要什么呢?”

“你当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柳重月反问,“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其实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只要愿意站在他的立场去想一想,答案便会格外清晰。

但没人愿意这样做。

景星闻言,有些慌乱地思索了片刻,脑子却一片乱,什么都想不清楚。

柳重月想要的是什么?

大道仁心?还是别的什么?

为何会想不明白呢?

“景星师弟,”柳重月对着最后笑了一下,“离开幻阵的方法我已经找到了,现在,我没时间与你在这里耽搁时间,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再见了。”

柳重月周身凝起莹亮光华,将他缠绕起来,转瞬,身形便逐渐透明,像是马上便要离开这里。

景星心下一惊,忙打开了幻阵通道,想要追出去。

可等他离开了幻阵,却又只见柳重月悠悠跟在他身后出来。

景星茫然道:“师兄?”

“真好骗啊师弟,”柳重月身边灵流流转,虽只是魂体,但却像是打破了什么禁锢,以至于魂魄深处的仙根能完全掌控并使用,他掌心藤蔓缠绕,化作一道长剑,道,“我记得你还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不要轻信任何人,尤其是我。”

景星这才大彻大悟,自己竟然又被柳重月骗了。

“原本我还念着同门一场,”柳重月似笑非笑,“你要是早些将我放出来呢,兴许我还会大度地原谅你,但现在晚了。”

他手中银剑一晃,光华在空中四溢,那时一柄格外漂亮的剑。

景星曾经便是见过他用这剑的模样,因而格外痴迷,后来宗主让他选剑,他鬼迷心窍,也选了一把银剑。

但无论自己怎样习剑,还是比不上当年宗门大比上惊鸿一瞥的身影。

景星出神了一瞬,柳重月已挥剑攻来,剑意带着风,将景星颊边的碎发吹扬起。

他微微缩了瞳眸,眼中倒映出柳重月冷冽的双眸和面容,直到剑风近了身,他才骤然回神,猛地抬臂相挡。

银剑的剑刃划在结界之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转眼,大片结界骤然碎裂。

柳重月身形一转,顺势一脚踹过去,重重踹在景星下巴上,将他踢飞出去。

景星闷哼一声,勉强以剑抵地,稳住了身形。

方抬起头,又见柳重月冷着脸直冲而来,手中剑重重一划,放出一道极强的剑意。

景星知晓柳重月这般已是生气了,一招一式都带着杀意,比之当年在宗门大比上,兴许是真的想杀他。

若非有这样的对比,他竟还不知,当年柳重月第一次坐上魁首之位时,原是已经放了水。

也算是……再度见到当年让他无比敬仰的大师兄了。

景星恍惚着,眼见剑意已至命门,一人忽然自天而降,将他挡在身后。

柳重月见状,神色未变,只聚力再度攻去。

他此番未曾压制实力,身形很是迅速,快到景星瞧不清他的身影和动作,下一瞬,他已至身前。

斯章脸上带着笑,道:“速度倒是很——”

他话没说完,柳重月的银剑上滑下一道细长的血痕,血珠滴落到地上。

斯章这才意识到什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痛意后知后觉弥漫上来。

他脸上多了两道伤口,柳重月很是恶劣地划了一个叉在上头,将他的面容划作四份。

柳重月翘着唇角道:“看见你顶着柳默的脸便觉得恶心。”

斯章又摸了摸脸,半晌笑了起来:“你也真是慷慨,你师尊好不容易替你制作的新身体,转眼你便能送给柳默。”

“我小叔,我送他怎么了?”

柳重月手中挽了个剑花,又问:“还是说,你也想要?”

“我对你那具假的身体可没什么兴趣,”斯章实话实说,“我想要的是你的本体。”

“如此,那你来找我也无用,我也不知晓我的本体在何处。”

“好了,”柳重月抬指摸了摸自己的唇瓣,笑道,“你们两个加起来都打不过我,现在是想负隅顽抗呢,还是想快点逃走?”

柳重月好心道:“我的建议是快点逃吧,毕竟我的好心难得,再不走,我可能便要动手了。”

斯章自被天道放弃之后修为大跌,若非以柳默做炉鼎,剥夺了柳默的修为,他甚至还没有如今的力量。

他确实打不过柳重月,也不打算在这里多待。

等明钰找过来,再想走便麻烦了。

于是斯章抓着景星的肩,脚下一跃,想要就地离开。

没等他跳起来,无数藤蔓忽然从脚下破出,缠绕住他的脚腕和腰身。

斯章低头一瞧,是柳重月的藤蔓。

再抬头,柳重月已挥剑冲来,笑道:“骗你们的。”

斯章脸色骤变,勉力相抗,被柳重月一剑打飞出去。

斯章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又受了柳重月一击,剑已然插入了他的腹部。

他闷哼一声,吐出血来,见柳重月想将他剖腹,斯章忙伸手抓住剑刃,止住了他的动作。

斯章艰难道:“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我虽已被天道放弃,但终究是上界仙人,你杀了我,便会惹怒天道。”

“我管你天不天道,他又不是我爹。”

柳重月手上用了力,斯章见状不妙,咬咬牙,大声道:“来!”

话音刚落,天际忽然惊雷落下,直直向着柳重月劈来。

柳重月脸上浮现出些许惊讶,身形猛地往后连连后退。

雷劫不断打在脚前,险些便要打到他身上。

他身形一晃,头顶忽然生出一道巨大的结界,将他笼罩在其中,身边火圈忽然升起,形成一道安全的屏障,也将雷劫挡在外头。

斯章见状,便带着景星逃走了。

明钰自半空落下,匆匆入了屏障,将柳重月上下打量了片刻,这才松了口气,道:“你怎么自作主张将身体给了柳默,柳默与文白来寻我时说你魂魄失踪,我真是吓坏了。”

他检查了一下柳重月的魂魄,又道:“幸亏有我一半仙根护着你的魂魄,才没叫你魂飞魄散。”

柳重月视线还盯着斯章和景星消失的方向,脸上怒气未消。

明钰问:“发生了何事?”

“那个景星,”柳重月气得喘气,“他跟着斯章学了些奇怪的手段,建了个幻阵将我困在里头,若真是普通幻阵便好了,他居然将你的存在都抹去了!你的屋子和灵位都不见了,我真是……”

他有些心焦,又觉得委屈,又道:“他当初私自打开装着你灵力的盒子,我便已经同他生过一回气了,没想到居然还变本加厉。”

“好好,”明钰摸摸柳重月的后背,安抚道,“别气了阿月,都是假的,你若是气不过,等将他抓回来,让你去上私刑如何?”

第47章 第 47 章 “你陪我睡行么……”……

明钰此番匆匆从城外赶来, 城外的傀儡被勉强镇压,但斯章不知从何时便控制了除仙道外的外道修士,将其制成了傀儡为他所用。

镇压了城外的, 没过多久,镇守其他城池的宗门传来消息, 也说有傀儡入侵, 已经攻破了防线,导致城中民不聊生。

柳重月后又见到柳默, 柳默用的是明月的身体,许是常年未曾正常活动过,一开始有些不太适应。

他跟着文白赶来,见了柳重月,柳默的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 只急急往前走了两步,身形往前扑去。

柳重月心下一惊,忙伸出手去,扶住了对方的身体:“小叔,要是还不便行动, 便先缓一缓,有什么事可以之后再说。”

柳默脸色有些苍白,他紧紧抓着柳重月的手臂, 半晌才点了点头。

文白道:“幸亏有你小叔在, 他知晓瓷妖的弱点, 不过还是让她逃了。”

柳重月有些惊讶,还有明钰在场,竟然也没能解决一个瓷妖。

明钰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道:“瓷妖落了一道缩地千里的阵法,周围又有其他人的阻碍,便让她逃了。”

柳重月之前已经见识过瓷妖的阵道,她那阵道学得倒是不错,当初在幻阵中时柳重月便有些刮目相看了,原以为瓷妖被镇压之后会被仙道处理,没想到最后还是让她逃了出来。

此事多半和斯章有关。

“当年定阳宗的宗主早便已经死了,”明钰又道,“斯章顶替了宗主的身份,发觉异常后我与柳默便脱离了宗门,直到定阳宗被灭门。”

“当真是心狠手辣,”柳重月皱着眉,“当年宗门的弟子都那般无辜,他竟也下得去手。”

如今安垣东洲情况危急,斯章像是想要整个仙道都随之殉葬,因而做事不计后果,也并未考虑到周遭百姓的安危。

“天道难道不会处置他么?”柳重月已经听闻过许多次关于天道的事情了,在他的印象里,天道应当是很喜欢多管闲事的存在,但斯章这般行事,天道竟到如今都不曾插手。

他们现在要返回文白的城主府,和各宗门商议之后的事。

柳重月跟在明钰身边,小声问:“师尊见过天道么?”

“见过,”明钰道,“他是掌管上下界平衡的造物主,不出手干预,是因为他的目的与斯章相似。”

“目的?”柳重月懵了懵,“仙骨?”

“嗯,”明钰揉了揉柳重月的脑袋,将他揽在怀中,“我与你说过,仙使是凡尘百姓愿念凝结而成的灵体,是生来的仙体,百姓的愿力越多,他的力量越强。”

柳重月忽然想到了什么:“当年在太鼓城,城中百姓已经不信任他了。”

“嗯,太鼓城的百姓曾是他供奉的主要来源,斯章从中作梗,让他失去了百姓的供奉,力量因此而削弱,所以才会陨落。”

“天道压制仙使是担心有朝一日他会顶替自己的位置,成为新的天道,沾染了凡念的上界仙人很容易犯下错事,成为被贪念控制心念的皮肉走狗,会犯下比下界凡人更加严重的错误。”

从大荒之年到如今,天道已经处置了许多生了贪念的仙人,维持着上下界的平衡。

直到他自己也被欲望和利欲熏心,想要得到更加强大的力量,想要更加纯净的力量。

他的视线放到了仙骨上,斯章也不过是他的一道棋子,若是斯章此番成功,他便会坐收渔翁之利,将仙骨据为己有。

柳重月撇撇嘴角:“文白当初说的也并无道理,整个仙道都是道貌岸然之人,想尽办法党同伐异,做了那么多虚伪的好事,实则也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

“人在人世间便是如此,无论是凡人,还是仙人,有了思考的能力,便会有欲望和贪念,有了聚集的群体,便会产生争端。”

明钰手中捧着一团灵力,是一团幽蓝的光华,很是耀目漂亮,在他掌心扭曲重组,凝成一朵莲花的形态。

他道:“人是贪念汇聚起来的,爱欲,怨恨,许多情绪的本质来源于贪欲,从前的仙道要求修仙之人摒弃杂念,没有贪念控制头脑,才能真正领悟大道仁心。“

“仙道给予修士的力量会放大一个人的贪欲,原本只有三分贪妄,入了仙道,会变成七分,甚至是八分九分,修行是一辈子与自己的抗争,你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与仙道所求大道背道而驰,这便是我当年不欲你继续修行的原因。”

柳重月睫羽颤了颤,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明钰说的没错,因为狐族无端被灭门,他心中有执念,他想为狐族洗清罪责,想要妖修能正大光明行走在世间,想要证明妖不都是坏妖,也有好妖。

他的执念在此,妖族的族人们,因飞禽走兽,草木虫鱼修炼幻化人形,要想摆脱天性和口腹之欲是格外困难的事情,他们的贪欲并不大,却始终是贪欲。

因而妖修无道,没有道,也便无法飞升。

但柳重月也不在意,原本若是狐族没有出事,他会一辈子只做爹娘身边无忧无虑的小狐狸,也从未想过要飞升。

景星不懂他想要什么,他知道柳重月的身份,直到他的身世,却从来没有想过他想要什么。

柳重月将景星从自己脑海中甩出去。

他们已行至文白府外,因府外人群聚集,明钰与柳重月都是暂且无法露面之人,为避免麻烦,便从小门入内,没和文白他们一道进入。

回了客房,明钰又检查了柳重月的魂魄。

先前在瓷妖的幻阵当中,轻易脱离宿体会导致柳重月魂飞魄散,他们都小心谨慎,后来有了明钰一半仙根,仙根能稳住魂魄,以出窍之态在凡尘活动几日也不会出现太大问题。

明钰又给了柳重月一点灵力,他们如今没什么话说,但却格外有默契似的,无需交谈。

又过了片刻,府中魔修将柳默送了过来。

柳默说话尚且有些困难,喊道:“月月……”

“小叔,”柳重月拉住他的手,想起斯章当时说的话便心中怨怒,道,“斯章真是该死,居然毁去了你的身躯。”

“有没有毁去……也关系不大了,”柳默苦笑道,“修为已经没了,想要寻死,也没办法。”

他被困在木傀儡中,上百年,永无天日一般。

分明一开始他是信任斯章的,也可笑地动过心,以为斯章是真的喜欢自己。

他修的红尘道,却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消弭的诅咒,被困在红尘之中,被红尘拖住了脚,夺去了性命。

柳重月觉得心疼,又很是生气。

明月这具身体是明钰为柳重月所做,给了柳默也会慢慢生出排斥,直到将那道灵魂挤出去。

柳重月拽拽明钰的衣袖,道:“师尊不是能造身躯,可否再给小叔再造一个?”

“我若有造人的能力,现下恐怕早便是新的天道了,”明钰有些无奈道,“你的情况与柳默不同的,你的身躯好做,柳默不行,其他人都不行。”

柳重月追问道:“为何 ?”

“这是秘密。”

柳重月张了张唇瓣,却是柳默先说了话:“没事的,等时辰到了,我便将身体还给月月。”

他翻过手来,掌心里还残存着一点点灵力,不是很多,近乎没有。

“瞧我如今这幅模样,就算能活下去,也不过是废人一个,道途已尽,我命只于此,不必强求。”

柳重月脸色难看,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过段时日他们要返回昌兰郡,如今昌兰郡也已经沦陷,情况紧急,需要赶回去支援。

柳重月心中想着仙骨一事,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

明钰半夜入他屋中替他整理被褥,见柳重月睁着眼,将尾巴幻化出来,抱在怀中出神,问:“在想何事?”

屋中烛光在微风中轻轻跳动着,柳重月眨眨眼,视线从抬起来,落在不远处的仙人身上。

明钰大抵也是不满意自己后来的幻形,总是遮蔽着。

仔细瞧来,也确实只有明钰这张脸生得格外好,俊美又儒雅。

他踩着烛光靠近了床榻,将光影挡在身后,落下的影子将柳重月笼罩起来。

柳重月眨眨眼,见明钰弯身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面颊。

柳重月忽然问:“这是你的本体吗?”

“你是说这幅容貌?”明钰坐在榻边,将被褥拉上去些,盖在柳重月胸口,指腹卷着颊边的碎发,将其拂去,“这是我的本体。”

“燕雀郡的明家曾与我祖上为一脉,有明家的血脉,我才能做出明月的身体。”

柳重月有些惊讶,“那我之前岂不是还得唤你一声祖宗?”

明钰轻笑起来,屈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想什么呢,那具身体又并非明家家主亲生。”

柳重月脑门吃痛,捂住了脸,不悦地瞧着明钰。

明钰又道:“这便是我最开始的容貌,辛云,程玉鸣,都只是临时幻化的外形,你也见到了,杀戮道的腐蚀会使身体很快腐烂,直到不能再用,唯有这具身体可以撑住杀戮道的杀性。”

“不过你如今见到的也只是我的幻形,我的身躯并不在此处,雷劫之后受了很严重的损伤,也不清楚如今修复了没有。”

他话没说完,躺在榻上的小狐狸好奇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

明钰便顺势抓住了他的手,从脸颊抚下,放在唇上吻了吻他的掌心。

柳重月感到耳廓有些烫,他觉得自己真是无药可救,当年对程玉鸣时也不见这样的羞涩,只是潜意识中觉得他与师尊相似,偶有心动之时。

心动难以抑制,但他还算冷静,清楚自己的心意,也有愧疚和纠结的时候。

没想到知晓明钰与程玉鸣便是一人之后,面对程玉鸣是那般坦然,反而在明钰面前有了些初尝情爱的羞怯。

柳重月想不明白,他觉得是明钰与自己之前的师徒之名所致。

说不准当初明钰考虑的是对的,若真顶着师尊的名头回去找他说要做道侣,想必他早便害怕地拒绝了。

柳重月出神了一会儿,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缩在被褥里,挡住了自己下半张脸。

明钰觉得可爱,又揉揉他的头发,道:“天色不早,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先睡吧。”

“等等师尊,”柳重月咬咬下唇,小声说,“你陪我睡行么……”

第48章 第 48 章 师尊可以抱着我的尾巴睡……

明钰的手顿了顿, 半晌才反应过来柳重月说了什么。

他道:“上回不是还不要我陪你?”

柳重月将被褥又拉上去了些许,盖住了自己的整张脸,声音闷闷从中传出来:“这次想要……睡不着。”

他等了一会儿, 隐约听见榻边窸窸窣窣响动了一会儿,又将被褥拉下去了些许。

榻边烛火随着仙人一举一动轻轻跳跃着, 明钰将外袍脱下, 只着中衣上了榻。

床榻有些小,挤上两个男人并不容易, 但柳重月还是往墙边缩了缩,给明钰留了位置。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明钰,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隔着一点点空隙传递上来,让柳重月感到有些热。

怎么会这么热。

柳重月往被子里缩了缩,心想, 一定是因为师尊是火系修士。

所以……才会这么热……

他心里有些烦乱,之前还因为仙骨的事情睡不着,现在又成了另一件事。

他有点后悔让明钰上榻了。

柳重月心里乱七八糟,尾巴无意识拍着床板,忽然被明钰从身后抱过来。

柳重月尾巴有点炸毛, 身体也跟着僵了僵:“师尊……”

“嗯?”

“热……”

明钰像是思考额一会儿,竟然又将柳重月抱紧了:“可是师尊有点冷。”

似乎是想有些说服力,他又解释道:“已是秋冬时节, 夜间总有些寒凉, 你不觉得冷么?”

柳重月又有些犹豫起来。

尾巴毛茸茸地卷上明钰的腰, 轻轻从上头拂过,又塞进了明钰和他之间,将明钰挤开了。

柳重月小声道:“那师尊可以抱着我的尾巴睡觉。”

顿了顿, 他又补充道:“很暖和的。”

他感到明钰伸手握住了他的尾巴,是很熟练的抚摸手法。

狐狸很不喜欢被人碰到自己的尾巴,但明钰摸得很舒服,让他思绪逐渐平静下来,转眼便睡熟了。

第二日清晨,明钰抱着还在赖床的柳重月出了屋,去和文白他们碰面。

柳重月的尾巴还没收起来,摇摇晃晃耷拉下来,因为被抱着很舒服,尾巴尖尖翘起来,很是惬意地轻轻摆动着。

文白眼巴巴盯着他的尾巴看了一会儿,明钰转了转身,挡住了文白的视线,道:“各宗门的人都在外面?”

“嗯,有些宗门已经先去昌兰郡了,听闻昌兰郡今日情况不是很好,那瓷妖在附近出没,将城池炼瓷窑,虚度百姓因此殒命,被她炼成了瓷偶。”

明钰视线落在柳重月身上,半晌才道:“阿月和你留在这里,昌兰郡我去解决。”

“为何?”柳重月问,“要是因为我的身份不便见人,那我便躲着些好了,为何不让我去?”

“总归是不安全的,”明钰将柳重月放下,又理了理他颊边的碎发,说,“斯章想要你的魂魄和身体,此番在昌兰郡落灾,本就是想引你出面,他很擅长控制人心,谁也说不准到时候他会怎么做,会不会让其他宗门的人对你出手。”

柳重月脸上神色严肃,见明钰转身要走,他还是追上去道:“不行,我得和你一起去。”

昌兰郡城外便是狐族当年的栖息之地,两处地方都是柳重月在意的,他不可能置之不理。

明钰申请冷下来,盯着柳重月看了半晌,见对方实在是坚定,也知道柳重月的脾气便是如此,有自己的想法,什么人都不能左右。

他还是先妥协下来,道:“你得跟着师尊,不要想先前那样再一个人行动了。”

“我知晓。”

“你真的知晓了么?”

“真的真的。”

柳重月见柳默在府外等候,便将明钰抛之脑后,往柳默那边跑:“小叔!”

柳默今日对身体的掌控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虚弱源自于魂魄,他的魂魄已经受到了太多损伤,因而整个人瞧起来有些憔悴。

见柳重月奔过来,他便张开手,将柳重月抱在怀里。

“月月都这么高了,”柳默感叹道,“当年刚送来柳家时,还是只小狐狸,整天在我身上爬来爬去,用爪子刨我肚子。”

柳重月讪讪道:“这种事情就不必回忆了吧!”

“方舟已经请来了,”明钰道,“先带着魔修们上方舟。”

方舟在城外,是一搜巨大的船只,两侧生翼,可于风中翱翔。

柳重月曾经在书册上听闻过,如今还是头一次见,神色有些惊讶。

明钰道:“此方舟乃仙使当年所做,当年下界各族征战,为方便作战,转移人手,他将方舟赠与了魔修。”

“嗯?”柳重月有些懵,“为何是给了魔修?”

“因为仙使也觉得仙道人道貌岸然,顶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讨伐其他族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仙道奉为圭臬的准则,当年各族征战,其实也是仙道故意引导。”

柳重月奇怪道:“仙道做这么多这样违背天道的事,天道竟从未有过表示么,还是说这就是天道纵容的,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明钰点点头:“你猜的不错,是后者,他与仙使交恶已久,仙使无求无欲,只负责实现凡尘百姓的愿望,一切都是天道一厢情愿的矛盾,心觉仙使想要夺走他的天道之位。”

他话音停顿了片刻,又像是想到什么,道:“其实仙使当年将我从凡尘点化,也是因为难得生了怒气,想找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去顶替天道的位置。”

“可惜我所修之道不得飞升,就算飞升成功,也难以渡过五百年一次的雷劫,他也没等到天道换人,被天道察觉到意图,于是便以这样的理由降罚。”

“竟是如此,”柳重月如今对天道的印象并不好,“天道真的无懈可击么?”

“无求无欲着,才能真的无懈可击,”明钰道,“他现在心中有所求,有执念,攻其弱点,不一定便会落败。”

柳重月若有所思,没再问了。

方舟在天际飞跃,柳重月站在甲板上,风将他的发丝和衣摆吹起来,他有些新奇,喊着明钰:“师尊,这比御剑还快呢。”

“嗯,”明钰带着笑,抬手抚住柳重月后颈,又给他渡了点灵力以稳住魂魄,“若魂魄不适,须得尽快告知我。”

“好。”

他又站了一会儿,又问:“仙骨是仙使的遗物,为何都说……在我这里?”

柳重月从未感知到仙骨的力量,反倒是身体一直虚弱,修为也跌的厉害。

若真是世人拼尽全力寻找的仙骨在自己体内,他怎会修炼得如此痛苦?

明钰沉默了片刻,半晌他才道:“是个秘密,往后再告诉你。”

柳重月:“?”

又是秘密?

眼见明钰要走,柳重月从甲板上跃下,追上去:“师尊,等等我。”

***

昌兰郡。

整个城池犹如炼狱火海,偶有尚且完好的地界,被结界罩住,结界上也已经生了裂隙,像是顶不了多久了。

常成天跟着几个宗门的弟子在结界中抵御,原本景星应当带着渡业宗的弟子一起过来才对。

渡业宗是仙道第一宗门门中弟子修为整体要高过其他宗门,景星又是金丹后期,有他们在,昌兰郡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地步。

常成天原本身上便有旧伤,闭关多年都未曾修复,动了灵力便隐隐有反噬之兆,脸色已然很难看了。

身边弟子问道:“常少爷,渡业宗的人怎的还不来?”

“谁知道?”常成天不耐道,“景星这个废物,需要他的时候总是不在。”

当年柳重月被追杀时他若是早些出面,也不至于让柳重月丢了命。

常成天心中有怒气,也气自己一辈子摆脱不了爹娘和凡尘的束缚,他的道途便到这里,再无突破的希望。

他被尘世的一切绊住了脚,家庭,宗族,还有名声和钱财,都成了无形的牢笼,得到了这些,就势必与仙道背道而驰。

当年柳重月之死,与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他心不在焉,身边弟子忽然道:“遭了,那瓷妖又来了,结界快撑不住了。”

常成天猛地回过神,只见巨大金像出现在眼前,周遭烈火高升,结界受到极大的压迫。

下一瞬,彻底崩塌殆尽。

常成天与几个修士都被冲击打飞出去。

常成天抽出长枪深插入地面,稳住了身形。

身后也跟着抵上一只手,将他从地上推起来。

常成天回头望去,只瞧见带着斗笠的清瘦身形往身后跑去,周身灵力四溢,无数藤蔓自周遭升起,化作巨大的笼罩,将他们罩在其中。

藤蔓四周混着与瓷妖完全不同的幽蓝灵火,吞噬着藤蔓,向上攀爬而去,再度形成一道更加稳固的结界。

瓷妖的尖啸和笑声在天际弥漫回响。

常成天愣了愣,忙向那人追去。

所幸那人跑得不快,很快便被常成天追上,被他抓住了手臂。

常成天音量不大,问:“你过来做什么?”

柳重月的面容在轻纱下隐隐绰绰,看不真切:“我怎么不能来?”

“这里那么多宗门修士,你这破斗笠能挡得住个屁,风一吹便飞了,到时候群起而攻,你小心魂飞魄散。”

柳重月不悦道:“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总咒我做什么?”

眼见着明钰落在前方,柳重月忙甩开手往对方那里跑:“师尊!他欺负我!”

常成天:“?”

第49章 第 49 章 “做天道。”

“喂, 你什么意思——”

常成天上前两步,忽然见前方仙人回过脸来,眼底神色冷冽。

终究是力量压制, 常成天对明钰还算是尊敬且敬仰的,见状便站住了脚, 生怕明钰不分青红皂白溺爱柳重月, 真将自己揍一顿。

他从前身为柳重月的好友,明钰祭日时柳重月总是心情低落, 也同他说过自己师尊的事。

常成天知晓柳重月很是在意他的师尊,他不曾见过明钰,这段时日因为斯章的事,他才第一次见。

明钰待柳重月是特殊的,也是温柔的,柳重月会一直念着对方也是正常的。

只是常成天总觉得有些奇怪, 每次看见他们站在一起就一股火气,也不清楚这火气哪来的,比看见景星黏在柳重月屁股后边还要来气。

常成天丈二摸不着头脑,站住了脚,只想着先说正事, 道:“仙尊,城中存活的百姓如今都在结界中安置,我与此宗门宗主商议过, 可否要将百姓送出昌兰郡?”

“先不要轻举妄动, ”明钰将躲在自己背后的柳重月挡住, 语气淡淡,“城外情况复杂,不比城中好多少, 贸然将百姓送出去,人群分散,若是临时出了什么事,到时候难以弥补。”

顿了顿,明钰将柳重月拉出来,推到常成天面前去:“带着阿月躲开其他修士,混进百姓中去,百姓的安危有阿月照顾,我去处理瓷妖。”

常成天怔了怔,向着明钰抱了抱拳,带着柳重月往结界中心的街巷走去。

柳重月打量着周围的状况,结界外已是一片火海,他觉得奇怪,瓷妖先前所修分明为土系,什么时候开始能以炼狱做瓷窑,将城池吞没了。

火系修士,除了明钰,还有谁是这样修为强悍、能支撑起那么大瓷窑的火系?

景星?

景星这样一个满脑子情情爱爱的人,真的会干这种事情么?

柳重月想了一路,走到百姓暂居之所时,他将这个想法否定了。

景星不会做这样的事,给瓷妖提供大量火系灵力的人不是他。

柳重月长叹了一口气,前方常成天问:“想什么呢?”

“你管我想什么,”柳重月找了间客栈,上了楼,“你们立起结界之后,便不曾再出去了是吗?”

“是啊,结界外成了那样,那个瓷妖真是厉害,连你师尊都不曾能将她镇压,我们这些离飞升还十万八千里的修士怎么可能打得过,出去不便是送死。”

先前在北域时他被景星困在幻阵当中,不知晓最后战事如何,后来也一直不曾过问,只知晓瓷妖逃走了。

明钰好歹也已经飞升,瓷妖的真实水准他也曾在幻阵中见识过,当初辛云是修为只到渡劫,但与柳默二人相合也能将其镇压,如今却反而不行了。

此事尚有蹊跷,柳重月听着结界外轰然作响的打斗声与雷鸣电闪声,脸色略有些凝重。

这城中尚有些存粮,能供城中百姓再温饱几日。

如今人都聚集在附近店铺和这座客栈里,熙熙攘攘的,闹嚷嚷说着话,人人都心中惶恐。

柳重月站在窗前,忽然想起太鼓城当初的惨状。

那些狰狞的尸首在眼前不断浮现,又像是现实中出现过似的,挣扎着嘶吼着,无数痛苦和惶恐的情绪弥漫上来,化作深渊湍流,将他没顶吞噬。

柳重月怔怔站在窗前,他什么都没做,也没动,只是出着神。

常成天本打算下楼,见他脸色忽然苍白,顿时心下一惊,匆匆上前扶住柳重月的肩:“怎么回事,突然又被梦魇。”

他手下散出灵力,勾着柳重月的意识,勉力将他从魇阵中拽出来。

柳重月闷哼一声,止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

常成天忙拖着他,将他扶起来,问:“还清醒吗?”

柳重月眼前天旋地转,晕乎乎的,那些杂乱的声音还在耳边,闹得他头疼,让他也跟着很难受。

柳重月缓了一会儿,他感到一股灵力注入自己魂魄内,慢慢将他的情绪抚平。

常成天何时这样体贴过,也着实是被柳重月吓了一跳。

先前便听闻过他魂魄中有难以拔出的魇阵,这还是头一次看见发作。

常成天见他脸色缓和了些在,这才松了口气道:“你真是吓坏我了,好端端忽然被梦魇,你师尊便没帮你将魇阵拔除么?”

“师尊如今只是幻形,”柳重月语调有些缓慢,“他尚有一半仙根在我体内,要想拔除魇阵可没有那么容易。”

他方才倒也想清楚了,先前都忘了,明钰一半仙根在自己体内,他的力量自然也会被削弱。

要想彻底镇压瓷妖,恐怕自己还得想办法将仙根还给师尊。

可还给师尊仙根,自己的魂魄便保不住了,真是左右为难。

柳重月想了想,又道:“你去处理结界外的事情吧,我在此处转转,瞧瞧百姓有没有什么需要。”

常成天脸色有些犹豫。

见柳重月下了榻,他又道:“我说你不如再休息会儿,你这破破烂烂的魂魄,看着马上要散了似的。”

柳重月轻轻“啧”了一声:“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从前在烟山脚下魔域你便整天说这样让人不舒服的话。”

常成天记起那时因为心直口快与柳重月拌嘴,以至于他们二人分道扬镳,至今无法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顿时有些讪讪,不再言语了。

***

结界外,瓷妖控制着金像所行之地地动山摇,一切都被夷为平地。

剑光混着火势向着金像骤然劈去,那金像终归行动缓慢,被一击击中,削去了一半手臂。

金像发出刺耳的尖啸,似是已直刺入天一般,带起了巨大风势。

无数灵流四散流淌,又在半空中凝结成人形。

明钰的发丝和衣摆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手中银剑泛着耀目光华。

他肃然看着前方的火海与金像,忽然听到柳默喊他:“明钰,脚下。”

明钰垂眼望去,那金像脚下俱是火焰,遮挡了它的下半部分,什么都看不清。

柳默坐在轮椅里,他已经没有多少灵力了,但曾经所学并未完全摒弃,能穿物视其内部。

他又道:“金像脚下,有一道阵法,不知连接至何处,向它提供灵力。”

因有源源不断的灵力供应,因而才会难以打败。

明钰什么都没说,只挥剑置于身前,一瞬间光华四溢,额间仙印也随之泛起明光。

下一瞬,他就地化作无数碎光,旋转流淌,骤然向着金像脚下冲去。

金像见状,发出轰隆的闷响,抬起了手。

无数傀儡应声冲上,却被明钰瞬时打开。

他以身化剑,势不可挡,只见一瞬间光芒四射,紧接着,如天雷落下般的巨大声响响彻云霄。

“轰!”

金像自脚下层层碎裂,向下崩塌。

星辰一般的灵流缓缓散开,又在不远处再次恢复成明钰的模样。

他瞧着倒是十分冷静,从始至终面色都不曾变过,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金像如大厦崩塌,烟尘弥漫。

仙道魔道的修士与傀儡们缠斗在一处,偶有灵力爆开,刀戈声不绝于耳。

明钰洁白的衣摆在风中摇曳着,半晌,他听见轮椅转动的声音出现在身后,柳默轻咳了两声,道:“你不能再以魂体的样子继续在凡尘活动了。”

“无碍,”明钰淡声道,“暂且没什么影响。”

“只是为了能抱一下月月而已,”柳默叹息道,“何必呢,等月月换了命数,能有转世,不便好了么?”

“等不到那时了,天道不会给他转世的机会。”

明钰见金像崩塌,一道黑气从中窜出,化作一个容貌清秀,面色如瓷的女子。

他道:“你看,天道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兀自更改了无数人的命途,瓷妖本只是个单纯追寻情爱的小妖,合该一辈子幸福美满,如今却成了无恶不作的大魔,向安和董凡雁,一个该飞升回上界,一个该守卫一方城池,最后也因此殒命。”

“还有很多人,恐怕你不知道,但我都见过,已经唤不出名字了,一直到阿月。”

柳默沉默着,又听明钰道:“什么转世,来生,都是天道故意引导,让我们放弃今生,盲目且乐观地将希望放在来生上,今生是今生,来生是来生,二者根本无法相比。”

“……”柳默还是沉默着,半晌才道,“我明白你说的,可现在这样的情况,妖修不得飞升,身躯也已经损毁,又该如何?”

“还有办法,”明钰见瓷妖闪身攻来,手中再度凝出长剑,“让阿月……”

“做天道。”

“铮——”

两厢灵力撞在一处,登时爆出一团犹如白昼般的光团。

整个城池与周遭皆随着震颤。

柳重月本下着楼,脚下忽然一震,他走着神不曾注意,顿时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滚到最后一阶时,他“砰”地一声,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狐狸。

柳重月狼狈地爬起来,甩了甩脑袋。

又从脑袋甩到尾巴尖,将身上飞灰甩去。

地面尚在细细震动,厅中百姓聚在一起,人人面上带着惶恐,因为不知晓外头发生了什么,人人都人心惶惶,小声议论着。

“外头发生什么了?”

“听闻是厉害的仙人过来了,我们有救了。”

“谢天谢地,我好怕就这么死了。”

“诶,哪来的狐狸?”

“什么狐狸?”

柳重月将人群甩在身后,蹭着门边钻了出去。

街巷上没什么人,只有巡卫的修士,担心人群中混进傀儡,正在细细盘查。

又往前跑了一段距离,柳重月看见两个修士在与一魔修争吵。

他有些好奇,巴巴跑过去,蹲在三个人脚边仰着头八卦。

“你们魔修怎么干事的,怎么还顺人家百姓的饭菜。”

“我饿了吃一口不行么,我又不像你们辟谷的不会饿。”

“饿你也不能吃人家百姓的吧,你吃了人家吃什么?”

“师兄,别吵了。”

“你还敢劝架,你怎么也在吃?”

“我没辟谷啊师兄……”

柳重月:“……”

正想走,那魔修忽然转过眼看过来。

柳重月下意识压了压耳朵,那魔修却道:“狐狸,给你吃点。”

他把手里的馅饼掰了一半,蹲下来递给柳重月。

柳重月有点犹豫。

修士又道:“你还敢浪费粮食给狐狸吃。”

言罢,他将那魔修挤开,从包裹中摸了个包子:“吃这个。”

“师兄,我也想吃包子。”

“你吃个头,滚!”

第50章 第 50 章 “我养的狐狸。”

柳重月其实不饿, 但是有些嘴馋,馅饼和包子都挺想要的。

他嗅嗅两个人的手,正要张口, 忽然被人抱了起来。

柳默坐在轮椅上,将小狐狸放在自己腿上, 摸着柳重月的脑袋。

魔修忙行礼:“尊主。”

“自己留着吃吧, ”柳默道,“粮食有限, 小狐狸我来喂。”

他抱着柳重月转身往城中走,边走边道:“你师尊刚把瓷妖捉了,现在还在城门处处理傀儡。”

柳重月奇怪道:“斯章没出现?”

提起这人,柳默脸上神情冷下来,冷声道:“没有,他的修为被天道剥夺, 现在的修为是以我做炉鼎双修得到的,总有消耗殆尽的时候,他现在应当不敢轻易出现在明钰面前。”

想到明钰,柳默又叹了口气,却没再继续多说。

他们离开了结界, 结界外刚经历过战火,一片狼藉,所见之处都已经被灵力夷为平地。

柳重月看见碎裂的金像堆在不远处, 瓷妖被捆在金笼里, 眼中似乎神志尽失, 魔纹爬满了面庞,显得格外妖异。

她挣扎嘶吼着,根本不见之前在幻阵中落败时的冷静清醒。

柳重月盯着瓷妖看了半晌, 从柳默腿上跳下去,跑到明钰脚边。

明钰本与常成天等人商议之后的事宜,腿上忽然传来毛茸茸的触感,便低下头去,与仰着头的小狐狸对视了一眼。

常成天也跟着转过脸来,见到这陌生的狐狸,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柳重月是妖修,是狐妖。

所以这狐狸……是柳重月?

常成天道:“这是……”

明钰将柳重月抱了起来,身边还有其他宗门的修士,他只道:“我养的狐狸。”

他揉了揉柳重月的脑袋,又说:“此事先这么定了,瓷妖我先带走驱魔。”

明钰抱着柳重月往外走,柳默跟在身侧,问:“瓷妖的魂魄还是原来的那个人么?”

“是她,只是被魔气侵染,已经没有自主意识了,”明钰说,“这种情况我从前见过。”

柳重月耳朵竖了起来,听明钰道:“从前狐族叛乱,攻打仙道,最后被灭族的时候,狐族的妖修都与瓷妖如今一般无二,失去意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成为任人操控的傀儡。”

柳重月微微抬起了脑袋,脑袋“嗡”地一声,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他从明钰怀中跃下,就地化为人形,怔怔道:“被控制了?”

“是。”

“他们……”柳重月声音有些哽咽,“我爹娘他们,没有真的要带妖修叛乱?”

“没有,”明钰将柳重月揽入怀中,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小声道,“因为只有我一人得见,证据不足,无法说服仙道,再加上天道有意降罪,所以结果便成了这样。”

柳重月紧绷了一会儿,好半晌,心中那根弦像是“啪”地一声断了。

他弯下身,捂住脸,原本想要将泪珠忍回去,等了半晌,指缝还是浸了水渍,慢慢顺着手背滑下去。

柳重月靠在明钰怀中,被对方轻轻拍着后背,明钰安抚道:“待此事过去,我会想办法帮你替狐族洗清冤屈。”

可是洗清了冤屈又能如何呢……

柳重月沉默地哭着。

不能如何。

什么都已经没有了。

狐族只剩他了。

谁也赔偿不了他失去的东西。

*

城外傀儡还在不断出现,虽有修士在外镇压,但这样持续的战事也让人厌烦。

常成天在前方巡视,见几个宗门的修士脸色疲惫,道:“不要松懈。”

“还要这样打多久?”几个修士叹着气道,“既然那领头的金像已经解决,剩下这些傀儡便不能一道清理掉么?”

“要有你说的这么容易你以为大家不做,”常成天骂道,“你以为自己聪明呢,别人想不到。”

那修士讪讪地闭上了嘴。

常成天还想继续说话,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道:“你这火气非得往别人头上发干什么?”

他猛地回头,带着斗笠的柳重月抱着手臂站在他身后,语气并不友好:“人家又不曾得罪你,你这毛病何时能改改?”

常成天有点懵:“我只是……”

他话没说完,柳重月已经转身走了。

常成天忙追上去,解释道:“这么紧急的时候,我只是提醒他们不要太过放松警惕而已。”

说话声逐渐远去了。

几个修士靠在一起,看着二人的背影,小声八卦道:“那是谁?”

“听说是常少爷刚过门的道侣,就是那个在灵榜上议论过的,长得很像那个人的那个明家庶子。”

“啊什么?可我怎么看着这人跟另一个仙师走得很近?”

“要不是他,常少爷这种狗脾气的人怎么会甘心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

……

柳重月他们没听到身后的议论,往前走了几步,常成天加快了步子,拉住了他的手臂:“我哪里又惹你生气了?”

柳重月站住了脚,他微微抬着下巴,头上斗笠的轻纱在风中隐隐绰绰,看不清他的容貌。

反倒显得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了。

他不说话,常成天反而觉得心里有点慌,问:“说话啊,又不理我,难不成怪我之前跟那几个宗门弟子说的那些话?”

“谁会因为这个跟你生气啊,”柳重月阴阳怪气道,“常少爷,你这样的脾气,我们做下人的不是只能忍着么?”

常成天懵然道:“什么意思,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差劲?”

“是啊,是有点糟糕,”柳重月笑道,“你就不能收着点你的脾气,你又并非他们宗门的人,去和他们这般说话,小心何时把人惹怒了,将你揍一顿。”

他这话算是提醒更多一些,常成天再怎么迟钝也该听出来了,脸色微微缓和,道:“哦,你关心我呢。”

这回倒是柳重月噎了一下。

常成天怎么也开始这样说话了?

见他愣着,常成天没什么眼力见,又说:“怎么发呆?今日你师尊怎么让你一个人出结界了?”

柳重月眨眨眼,回过神来。

今日临时将他放出城池是事出有因,他在城中带得越久,总是心中不适,好像能感知到很多人的情绪,都是些让人并不舒服的悲伤情绪。

他觉得难受,又烦躁,被魇阵魇了两次,明钰便让他出来了。

虽然结界外还有傀儡成群出现,但柳重月体内有明钰一半仙根,如今的修为抗击一群傀儡也不是什么难事。

柳重月也没打算什么都和常成天说,只简单解释了两句:“我师尊让我出来帮你们呢。”

“知道你厉害了,”常成天道,“都是妖修制成的傀儡,你真的下得去手?”

“看不起谁呢?”

柳重月一挥手,银剑骤然入手,也并未搭理身后的常成天,向着不断涌来的傀儡冲去。

常成天下意识追了几步,下一瞬,空中爆出大片耀目的灵团,刺得他微微眯眼。

再睁开时,他感到天际像是落了雨,星星点点的凉意落在脸上。

常成天用手指摸了摸脸颊,却看见指腹有一片红。

常成天:“……”

真血腥。

半晌,柳重月衣摆轻悠,落回在常成天面前。

他今日衣着素白,却并未沾上任何污渍,还是那般干净,像是刚从月中下来似的。

他对着常成天冷哼一声,同他擦肩而过,往前走去。

常成天道:“你师尊知道你这么残忍吗?”

“我这算什么残忍,再说了,他怎么不知道。”

当时可是亲手挖了明钰的仙根的。

柳重月想起这件事便有点心虚,后来又觉得明钰活该,谁让他什么都不说,瞒着自己,还捅了他一刀的。

他清清嗓,又继续往前走,和常成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没等走回结界处,柳重月忽然站住了脚,紧接着,常成天手中长枪忽然抡动。

只一个恍神,他已至柳重月身后,枪口顶着身后那人的脖颈,让对方停了下来。

景星视线在常成天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很快便转开眼,望向站在不远处的柳重月。

柳重月道:“你居然还敢找过来。”

“师兄……”景星语气有些轻颤,“我……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只是想着,可以陪在你身边便好……”

“别说笑了,”柳重月冷嗤一声,“你知道错了?我可从来不觉得你知道错了呢。”

景星唇瓣上下碰了碰,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常成天没什么耐心,道:“你俩闹矛盾了?”

柳重月点点头,指着景星说:“他想杀我,之前把我魂魄困在幻阵中,在幻阵里杀了我好多次。”

景星懵然道:“我没有!”

“他还在说谎,”柳重月推推常成天,“帮我揍他!”

话音刚落,常成天已经直冲出去,长枪抡得呼呼作响。

景星上次被柳重月一击打得修为有损,一时间唤不出剑来,只能狼狈躲着常成天的枪。

他隐隐约约瞧见柳重月正看戏一般站在不远处,轻纱罩在面上,随着风势微微翘起一角,露出苍白尖瘦的下巴,和一点点嫣红的唇瓣。

看不到任何笑意。

只是作壁上观,大抵真的想要他的命。

“你看到了吧,”他脑中忽然传出一道声音,像是要蛊惑他一般,笑道,“你爱着的师兄,一点都看不到你的情呢,直线要你的命罢了。”

景星躲开一枪,发丝凌乱,身形也有些不稳,小声道:“不要再说了。”

“你早该听我的,拥有我的力量,你就能杀了面前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杀了那个碍事的明钰,得到你想要的师兄。”

“不行的……”景星被常成天一枪挑飞出去,摔在地上。

常成天一向分不清柳重月的真话假话,信以为真,还在说话:“柳重月已经待你够好了,你竟然还想伤他,早在他还在宗门时我就提醒过他你不是好人,让他离你远点,可算是让我看准了一次。”

景星脸上身上都是破损的伤口和泥渍,他狼狈地爬起来,像是没听见常成天说的话,只道:“不行的……师兄,师兄会生气的。”

“真是无药可救!”

话音刚落,景星忽然身形一僵,怔怔地抬起头,望向灰蒙的天际。

柳重月身形动了动,他撩起轻纱,盯着景星的面庞和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瞳眸紧缩,高声道:“常成天!快回来!”

他向着常成天那边跑去,藤蔓轰然窜出,自常成天脚下身前顿生一道巨大屏障。

下一瞬,屏障收到剧烈冲击,彻底破碎。

柳重月已拉着常成天的手腕,将他用力拽至身后,在屏障碎裂的一瞬再度凝结出新的护身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