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抢亲?我喜欢抢亲。”……
又一个抬眼, 眼前幻阵彻底消失。
柳重月视线所及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柳重月心中难得有些惶然。
就这样结束了?
那个幻境里发生的一切就这般没有结果地结束了?
那自己呢?
还活着吗?
还是死了?
柳重月魂体飘荡着,落不到实处。
不知过了多久, 他感到魂体上出现了一道极强的牵引力,骤然将他拽入了一汪深潭中。
无数冷水顿时蔓延而上, 灌入喉咙和鼻腔。
柳重月忍不住剧烈挣扎起来, 脑子里一团乱,他手忙脚乱在水中扑腾。
又过了片刻,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从水中提了起来。
柳重月喝了好多水,肚子撑得难受,呛咳不止。
耳边嗡嗡响了一会儿,许久之后他才勉强听到一些含糊的声音:“少爷,您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柳重月想吐水。
他扒着身边的小厮, 弯着腰吐了一会儿,好歹肚子没那么撑了。
眼前总算清晰了些,日头很晒,阳光落在他身上,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柳重月先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身体, 似乎不是自己的容貌,但确实是人的身躯。
他又转头盯着身边搀扶着自己,还絮絮叨叨说话的小厮看了一会儿。
小厮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少爷看着我做什么呀, 您也想开点吧, 丽夫人本就是妾室, 让您去替小姐成亲对您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否则老爷要将您送去给李家当仆人的。”
柳重月脑子嗡嗡响:“你在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什么成亲什么仆人?
“哎呀,您快去打理一下吧,等会儿老爷要是带人过来看见您这样, 又要罚您了。”
小厮说着,拽着柳重月往屋里走。
柳重月还有些腿软:“等一下,站住。”
小厮哪听他的,仍拖着他往前走。
柳重月忙抽出一只手,心里默默念着法咒。
不出所料,又是一具没有灵力的身体。
柳重月心道自己恐怕又进了什么幻阵,怎么回回进幻阵都要成亲。
被小厮抓着打理衣衫头发时他也算是打听清楚这个幻境的情况。
听说是常家的少爷重伤,常年不见好,家中爹娘传统,找了个八字相合的姑娘去冲喜。
找的人就是这身体的姐姐。
结果这小姐早有了心爱之人,在家中闹了许多日,最后将妾室同日生的小儿子明月推出去替他姐姐成亲。
柳重月拍拍掌,道:“好精彩的话本子。”
他又想起小厮之前说的,说明月要嫁的人是常家的小少爷。
哪个常家?不会是常成天那个常家吧?
柳重月绞尽脑汁想要回忆常成天家里长辈有没有谁娶过男人,想了整日都没什么印象。
他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到时候再找时机去寻找阵眼,便能离开这个幻阵了。
于是便安心在明家睡了一夜。
第二日天不亮,府中来了花婆,来给明月梳头。
柳重月思绪还未从上一个幻阵中完全脱离,夜里入梦一直都在念着那瓷妖的事情,睡得不算好。
被人扶起来坐在窗前时还昏昏欲睡。
他被套上婚服,又盖上盖头,一路出了明府,都不见明家老爷出来送一送,只有几个小厮陪着。
柳重月知晓,这明月在府中也是个不受待见的,若不是忽然要替嫁,恐怕这辈子府中人都记不起他来。
柳重月上了花轿,又昏昏欲睡了一路。
直到半途花轿一个颠簸,柳重月脑袋不知道撞上了哪,痛得他一个激灵,总算清醒了。
柳重月撩了一下盖头,想伸出脑袋出去看看,轿外小厮忙道:“哎少爷,快把帘子放下,是常少爷来了。”
柳重月“哦”了一声,想着那常少爷会不会是常成天家中的人,又坐了回去。
花轿半晌没动,又过了片刻,柳重月听到轿外有人高声道:“你还敢成亲!”
柳重月觉得那声线熟悉,实在是困倦非常,一时间脑子没转过弯来。
又有人道:“我娶亲怎么了?休要挡路。”
柳重月又觉得这人声音也挺熟悉。
他听见剑出鞘之声,如呦呦鹿鸣,让柳重月不由得想起景星后来认的本命剑。
那柄银剑出鞘时便如鹿鸣,很是好听,剑身也很漂亮。
柳重月忽然身形一僵。
难怪先前觉得那声音熟悉,不便是景星么?
那他这是嫁谁?常成天?
柳重月吓了一跳,顿时撩了帘子。
风将盖头吹扬起一角,柳重月眼前一片红,什么都看不见。
他将盖头一把扯下,哪顾得上身边小厮闹嚷,转头就往后跑。
景星冷笑道:“看吧,你这辈子活该孤独终老,她也不想嫁你。”
常成天坐在马背上,闻言,本就不算好看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顿时从马背上纵身而起,向着柳重月抓去。
景星今日看样子就是来找常成天麻烦的,见状便跟着挥了剑,挡在常成天面前。
常成天冷声道:“你与她又不相识,何必帮她。”
“因为看你不顺眼,”景星手中挽着剑花,神色有些倨傲,“当初若不是你们常家追杀,他又怎么会身受重伤。”
“常家是伤了他,但将他抓走关押的人可并非我们常家。”
常成天早已和景星交恶,这些年也听闻过景星有走火入魔之症,于是故意戳着他的心,道:“将他抓走洗魂的是你们渡业宗,若不是洗魂伤了魂魄,程玉鸣怎么可能一剑就要了他的命。”
常成天转开视线,街巷尽头,那身红衣还在匆匆奔逃,身后几个小厮追在其后。
整个燕雀郡都是常家管辖的地界,那人再怎么跑也跑不出去,终归要安心回来成亲冲喜。
景星见他忽视自己,心中不爽快,拔剑与他斗在一处。
二人争斗了一会儿,柳重月对此地不算熟悉,随便捡着路跑,没一会儿便碰了鬼打墙,怎么都走不出巷子。
这算什么?
柳重月气喘吁吁想,这是幻阵还是真实的地方?
怎么会是常成天。
常成天……确实也有可能说的是他。
当年他们三人结伴去魔域,半路他与常成天起了分歧,分道扬镳,离开魔域后没多久他便听说常成天在魔域中受了伤,伤势还不轻。
常成天说他给自己传了消息求救,但是他无动于衷不肯出手相助。
柳重月实在是冤。
从始至终他根本就没有收到过常成天的求助,也更不可能将其无视。
听闻常成天闭关养伤,他原本还想抽时间去探望一下,却没料到后来事情频发,也没机会再去见对方。
与程玉鸣失散之后,常家派了许多人追杀自己,柳重月当时已被仙道挂上了通缉令,说他窃走了仙骨。
又要避着仙道,还要躲着常家的追杀,柳重月那段时日过得实在不算太好。
如今也不太好。
柳重月躲在角落,听见脚步声和叫唤声从一旁响起,又逐渐远去。
柳重月总算松了口气,提着过长的裙摆站起身,头上步摇流苏叮叮当当晃动着,他小心翼翼蹭着墙角往外走,没走两步忽然听到常成天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你要上哪去?”
柳重月吓了一跳,回头一瞧,常成天正站在屋顶之上,刚与景星动过手,婚服都有了破损。
他脸色有些阴沉,自屋顶上跃下,一把抓住了柳重月的手臂。
常成天皱了皱眉,道:“你是男人?”
柳重月浑身一颤:“都是明家要我这么做的你要是气不过就去找明家的麻烦和我没什么关系。”
话音未落,他看见常成天伸手而来,吓得他一巴掌扇在他手背上。
“嘶。”常成天手指下意识一松,柳重月得了自由,忙转身往外跑。
刚出了巷子,景星忽然自天而降,也抓住了他手臂。
景星今日只是闲来无事大闹婚礼的,他冷声道:“前段时日你还在宴会上喝醉了喊师兄的名字,今日便想着成亲,师兄的名字从你口中念出来实在是让人晦气。”
他转开眼望向柳重月,柳重月茫然地眨眨眼,忽然被景星一把扯掉了挂在下半张脸上的面帘。
花婆选的面帘质量实在是差,登时便断裂开来,珠子叮叮当当落了满地。
柳重月只感觉面颊被什么刮伤了,刺痛瞬时蔓延上来。
他脱口轻呼了一声,捂住了面颊,抓着他的景星却忽然手腕一僵。
景星喃喃道:“师兄?”
柳重月:“?”
柳重月有些大惊失色。
明月长什么样?不会和自己容貌相似吧?
他着急忙慌想着对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却越发收紧,景星急切道:“是你对吧师兄!你不是最喜欢扮成他人模样了吗!”
柳重月这才松了口气。
原是之前被自己耍了一次,吃一堑长一智了。
柳重月小声道:“我不认识你。”
“我瞧你才是魔怔了,”常成天冷嗤道,“一个容颜差不多的人,抓着便问是不是他,他都死了多少年了,你守着他的长明灯还不清楚么。”
他怒而上前来,抓住了柳重月的另一只手:“你们明家欺骗常家在先,回去成了亲应付一下我爹娘,我便不追究明家。”
柳重月不想与常成天成亲,他还没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是幻境还是现实。
就算是幻境,他也没有要和常成天成亲的打算。
他道:“不如你还是追究一下?”
话音未落,景星又收了收手劲,将柳重月往自己身前拉:“他一定是师兄,师兄很是狡猾,我这回绝不可能认错。”
柳重月:“?”
常成天又将他往自己身边拽:“你疯了,他早已经魂飞魄散了,都是那程玉鸣自己说的,怎么可能是他。”
景星又将柳重月拉了回来:“你懂什么!先前我在幻境中已经见到了师兄,他还没死!”
“我看是你疯了!拿梦境当现实。”
“是你自己太愚昧!”
柳重月:“……”
柳重月:“松……松松手……”
捏得太痛了!
下一瞬,常成天手上忽然一用力,将他从景星手中拽了过来,一把推到身后,抓着他的手却并未松开。
景星瞳孔一缩,抬剑直刺而上。
常成天单手相挡,怒道:“他是我未婚妻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不是不想成亲吗?那就把他给我,我证明给你看,他一定是师兄。”
“我先将你揍醒!”
二人又斗起来,这回中间还夹着个柳重月,被拉来推去,柳重月头晕眼花,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道:“给我松开!”
两人都下意识住了手,一人抓着他一只手腕,等着他说话。
柳重月又有点想吐,他觉得是明月的身体太虚,这么一会儿便晕了,连路都有些看不清,天旋地转的。
他忽然俯身干呕了一下,景星先是一惊,搀扶上来:“师兄……”
柳重月摆摆手,没承认也没否认,实在是没什么力气。
景星急切地握住他的手腕:“你是不是又用了障眼法?”
“什么障眼法,”常成天冷声道,“明月是明家妾室生的儿子,谁不知道他。”
柳重月微微抬了抬眼,借着景星关切的双眸,看到了自己面容的倒影。
确实像他自己的脸,只是相似,却并不完全一样。
若真是从小便认识明月之人,断不可能认错。
也就是景星没见过明月,才会反应这样激烈。
柳重月还记得自己死之前这群人恨自己恨成什么样,想了想,他还是打算先保持沉默,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不说话,像是害怕。
景星有些着急,又将他往自己身前拉了拉,却因失了警惕,忽然脱手被常成天将人拽了回去。
常成天将柳重月推到身后,面上不耐:“回你的渡业宗发疯去吧,大闹我成亲还不够,还想抢亲不成?”
景星唇瓣动了动,没来得及说话,瞳孔忽然一缩,望向常成天身后屋顶。
下一瞬,一道陌生嗓音传下,带着戏谑的轻笑:“抢亲?我喜欢抢亲。”
话毕,一紫衣青年从屋顶跃下,衣袍猎猎,面上带着金玉覆面,脚未落地,却抬手揽在柳重月腰间,将人捞走了。
柳重月:“?”
这是在做什么?
紫衣修士一跃又起,脚下凝出莹亮剑身。
他一手抱着柳重月,踩在剑身之上。
风吹拂过面颊上,柳重月闭了闭眼,听见常成天在身后勃然大怒道:“是那土匪头子!”
“什么?”
这紫衣修士御剑极快,转眼便将常成天等人甩至身后,瞧不见人影了。
柳重月被风吹得有些晕,含含糊糊问:“你是……谁?”
“抢亲之人,”紫衣修士笑道,“我们血月庄向来被燕雀郡这群道貌岸然的宗族修士视为土匪强盗。”
柳重月心想,这样抢亲的行为,确实也挺像土匪强盗的。
紫衣修士像是知晓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又说:“你也这么认为的吗?”
“那不然,”柳重月恹恹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抢亲。”
紫衣修士笑盈盈道:“我早瞧那常成天不顺眼了,知晓他今日成亲,来给他添乱。”
景星也是来给常成天添乱的。柳重月想。
这么多年了,常成天还是这般树敌良多,脾性没有分毫改变。
柳重月唏嘘了两句,转眼被这人带出了郡城。
血月庄建在城外山顶之上,庄园富丽堂皇。
这人抱着柳重月落于院中,习剑的弟子纷纷收剑向他问好:“庄主!”
紫衣修士摆摆手,揽着柳重月往后院去,与他小声道:“我血月庄虽远离郡城,环境却不算差,瞧我这屋子,建的很是漂亮。”
柳重月茫然点点头:“哦哦。”
“看我们田里,还有茁壮成长的庄稼。”
“哦哦。”
紫衣修士将后院门推开,大片亮光散出,柳重月下意识抬臂挡了挡,半晌才看清门后的景象。
夜明珠挂在树梢之上,大片泉水泛着热气,氤氲缭绕,一眼瞧去很是奢侈。
紫衣修士语气里有写自豪,仰着下巴说:“以后你就住这里了。”
柳重月茫然道:“我为何要住这里?”
“你今日不是去成亲的么?我抢了亲,你便是我道侣了。”
柳重月:“……”
这位竟是真土匪。
这紫衣修士揽了揽柳重月的肩,带他迈过门槛。
刚走出去不过几步,身后大门便“轰”地一声自行合上了。
柳重月有些犹疑地将脑袋转回来。
血月庄大抵是自己死后新建立的什么组织,他从前从未听说过。
这人也是戴着覆面,不知底细。
那温泉后有一方亭台,紫衣修士带着柳重月上了亭子,让他坐在石椅之上。
柳重月瞧见桌上放着两盘点心,明月这身体没有仙根,不得修仙,只是个凡人。
今日闹腾了半晌,现下坐下来,瞧见食物便觉得饿了,肚子悄悄叫着。
紫衣修士戴着覆面,脸上表情看不见,但柳重月能看见微微弯起来的桃花眼。
确实是双很漂亮的眼睛。
也……格外眼熟。
柳重月不动声色,将视线收了回来,小心捧着自己的肚子,又听那人道:“你若是饿了便吃些点心,血月庄中都是修士,早已辟谷,无需进食,因而庄中没有厨子,待我下山去抓个厨子上来给你做些吃的。”
柳重月犹豫道:“抓……倒是不必了吧,我总不能真的留在此处。”
“为何不能?”那人往柳重月身边一坐,抬脚踩在椅面上,一手屈肘搭在膝盖上,偏着身子与柳重月说话,“我既然将你抢亲来了,自然要将你留下来。”
柳重月肚子又在咕咕叫,他却没动手去拿点心,只问:“你是认真的?”
“婚姻大事,童叟无欺。”
顿了顿,紫衣修士又道:“我知晓了,你们凡人向来传统,需得要拜天地,拜高堂,再夫妻对拜,方才算礼成,这样,我现在便去常家偷了他的婚服,回来与你成婚。”
柳重月捂了捂脸,说:“我不欲成亲,算了吧。”
那紫衣修士又道:“那你吃些点心,肚子叫了许久。”
柳重月仍然没动:“还不太饿。”
“你是怕我在里面放了什么吗,”紫衣修士又笑起来,“放心好了,有什么灵丹妙药,你想要多少我便能给你多少,但毒药,我必定不会给你。”
他向着柳重月靠近了些,柳重月却忽然一抬眸,眸中晃过一丝冷冽,骤然便劈手向着对方面上抓去。
那紫衣修士像是提前知悉了他要做什么似的,身体向后一扬躲开了柳重月的攻势。
柳重月双手撑在石桌之上,身体腾空而起,抬脚向着对方踢去。
紫衣修士抬臂挡了两下,又抓住了柳重月的脚腕。
柳重月便顺势一绞身体,与对方缠斗在一起。
明月这身体实在是太虚弱,像是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少活动。
只是动一动便满身汗,气喘吁吁被紫衣修士箍在怀中。
柳重月有些气闷,他知晓燕雀郡灵力稀薄,身负仙根可修炼的人少之又少。
常家只是出了常成天一个,宗族地位便飞速上涨,一跃成为燕雀郡第一宗族。
明月没有修为很正常,但这身体也太虚了。
还比不上自己从前重病之时。
那紫衣修士单臂将柳重月箍在怀里,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道:“你动作倒是快,不过看着耽于训练,体力撑不住太久。”
他从桌上捡了一块点心,又说:“先吃点吧,肚子饿着便想与我比试,我也没那么好意思。”
柳重月问:“这是什么?”
“绿豆糕。”
“我不爱吃绿豆,”柳重月有些得寸进尺,“你将我松开,我自己找着吃。”
原本只是试探一下,没想到紫衣修士还当着将他松开了,又坐回到椅子上。
柳重月手腕被他攥得有些痛,他坐着歇了一会儿,伸手去摸盘子。
还没等碰上,这人竟然又抓了他的手指,说:“真的不拜天地吗?”
他又说:“难得穿上婚服,不做些什么也实在是可惜。”
柳重月不觉得可惜。
他在瓷偶身体里时已经穿过一次,和其他衣衫没什么不同,更没什么可以可惜的。
柳重月将自己的手从对方掌心抽出来,心说这人分明常年用剑,指腹竟然光滑细嫩,没有茧子。
他出着神,紫衣修士又倾身过来,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面颊,说:“哎呀,什么时候伤到的?”
柳重月下意识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有一道带着轻微刺痛的伤痕,是景星摘下他面帘时伤到的。
柳重月眨了眨眼,见对方倾身靠近了自己,忽然便动了手,一把抓住对方覆面的下沿,将其向上掀去。
可惜对方动作实在是快,转眼便从他手中逃脱了。
那紫衣修士将金玉覆面微微抬起,露出带着笑意的唇角和轮廓清晰的下巴,还有一点点高挺的鼻尖。
第32章 第 32 章 那样护短的姿态,像极了……
紫衣修士却只将面罩抬起到这里, 很快便停下了手。
他唇瓣上下一碰,轻笑道:“一来便这么好奇别人的容貌,会不会有些太过急色?”
“谁能有你急色, ”柳重月又悠然坐了回去,捡着桌上的点心, “姓甚名谁不说, 也不肯以真面示人,便想着要与我成亲,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紫衣修士放声笑起来。
他将覆面扣回在脸上,说:“我啊,我还没想好叫什么。”
“没想好?”柳重月微微皱了皱眉,“这是何意?”
“便是字面意思,”紫衣修士道,“我如今还没有名字, 没想好叫什么,不如夫君替我取一个?”
柳重月一时语塞,半晌才偏开脸,耳朵尖尖有些烫,脸色倒是还算平静, 只嘀咕道:“谁是你夫君,乱叫。”
这便将先前突然动手的事情翻了个篇。
柳重月像是突然对这人的容貌失去了兴趣,也不再多问。
桌上的点心终归也不顶饱, 吃了两块垫垫肚子而已, 过了没一会儿又开始饿。
紫衣修士要带着柳重月去山下觅食, 血月庄门外是长长的台阶,柳重月走了没几步便开始觉得累。
明月这身体笨重,没有灵力便算了, 连傍身的功夫都没有。
柳重月实在是想不明白,从前也不是没听说过山下其他家族的事情。
那些被家族看不上的、出身低贱的子嗣不应当更加努力一些,学些能养活自己的本事吗?
怎么到了明月这里反而像是被明家娇养惯了似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什么都不会。
约莫这辈子干过最大胆的事便是听说要去替嫁,于是跳湖轻生。
柳重月又走了几步,实在是走不动了。
明月的鞋磨脚,脚后跟与脚掌磨得生疼,腿上也如灌了铅似的,沉重无比。
柳重月蹲在地上,道:“我走不动了,脚疼。”
紫衣修士福至心灵,虽柳重月没明说,但还是自己还是自觉蹲下身,将柳重月背了起来。
柳重月心满意足趴在他背上,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方便。
狐族生来便是妖修,他自出生起便身带灵力,身躯轻盈,再加上狐狸本体行动方便,从前也没觉得这么累过。
偶有需要便变回原形趴在明钰背上便好,更不需要自行走动。
柳重月两臂从紫衣修士肩头搭落,眼前长阶还瞧不见尽头,转眼他便睡熟过去,像没骨头似的挂在紫衣修士背上。
魇阵还在附着在柳重月的魂魄之上,只要睡着总是会给魇阵可乘之机,将他勾入梦魇之中。
柳重月一开始还会在梦中反抗一会儿,后来也算是习惯了,懒得再多管。
这次入梦之后又回了先前的幻阵中,走马观花似的梦着那些已经经历过的事情,梦见辛云趁着瓷妖将他的魂魄抽离一举毁去了金像和瓷偶,打开了幻阵的入口。
梦里的那些人容貌都有些模糊,说话声音含含糊糊,柳重月只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问:“我的魂魄怎么办?”
不知道是辛云还是柳默在说话,听不清楚。
柳重月又等了一会儿,听到了“仙骨”两个字。
他阖眼睡去,梦境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悄无声息便换了地方。
他梦见自己躺在客栈的床榻之上,客栈的床榻着实没有亭松院的舒服,床板很硬,他辗转反侧睡不着,只觉得有点痛。
半晌,他忽然意识到,是自己的小腹和身下有些痛。
柳重月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未戴覆面的辛云含笑站在榻边,说:“再用力些,已经生了两只狐狸崽崽了。”
柳重月瞧见他怀里抱着两只狐狸崽子,自己肚子还鼓鼓囊囊,一口气上不来,顿时脚下一踹,吓醒了。
紫衣修士叹了口气道:“踹我做什么?”
柳重月还有些惊魂未定。
怎么会做这么荒唐的梦。
紫衣修士将尚在冒着热气的馄饨推到柳重月面前,说:“醒了便吃点吧,还在热着。”
柳重月这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他已经被紫衣修士带到了小餐馆,周遭都是没什么灵力修为的普通凡人,进进出出,讲着一些见闻趣事。
柳重月虚惊一场似的,心说还好是梦。
都怪辛云那时要用生子丹吓唬他。
这世间应当没有生子丹这种东西吧?
柳重月吃了两只馄饨压惊,但明月的舌头太嫩,禁不住这么滚烫的热馄饨,顿时烫得发疼。
柳重月下意识叫出了声,痛得五官都皱成一团。
紫衣修士抽出手绢,轻轻揽着他的肩,道:“快吐出来。”
柳重月哪顾得上其他,见手绢放在自己唇下,忙将馄饨吐了出去。
紫衣修士又给他端了冷茶,给他喂了一点。
柳重月吐吐舌头,抱怨道:“怎么还这么烫?”
“是你小猫舌头,吃不了热食。”
他没给柳重月喂太多冷茶,又说:“冷茶喝多了会胃痛,先缓缓。”
柳重月舌头还有些疼,疼得他脑袋嗡嗡响,晕乎乎问:“你怎么如此了解明……了解我?”
紫衣修士笑起来:“你是我将来的夫君啊,我自然要多了解一下你的一切。”
柳重月:“……”
罢了,想是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好东西。
不过经此一事,柳重月又将自己先前做的噩梦抛之脑后了,小心翼翼地吹着馄饨往口中送。
一边吃一边心不在焉想,明月这身体实在是太虚,用得不舒服。
要是先前从辛云那抢的仙根还在便好了。
那个辛云……
柳重月出了会儿神。
若是先前去了千年前只是自己入的一个幻阵,辛云和那几个定阳宗弟子都只是幻阵中的人,那为何辛云会记得外界的自己?
难道辛云也是幻阵外的人?
柳重月忽然想到自己当时那一刀下去,后来再见到复生的辛云,确实异状多多。
似乎……更像程玉鸣了?
柳重月忽然一个激灵。
莫非他之后见到的都是程玉鸣?
那个,千年后捅了自己一剑杀妻证道的程玉鸣?
柳重月又呛到了,咳个不停。
紫衣修士熟练地给他递着手绢:“吃个东西也总是毛毛躁躁的。”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身边正在八卦的客人还在说着话,话音断断续续传到柳重月他们这桌。
柳重月心不在焉听了一会儿,听到有人道:“听闻常家和明家定亲,明家的大小姐早便心有所属,逃婚了,让那个庶子顶上去替嫁。”
“哪个庶子,明月啊?”
“除了他还能是谁,我说这明家将明月养这么大,该不会就是为了拿去成亲的吧?”
“说不准呢,明月小时候长得就漂亮,只是人呆了些。”
“呆?呆他知道逃婚。”
“常家这回恐怕得气坏了。”
柳重月咬着筷子想,常成天也是够听爹娘的话。
常家这么多年就只有常成天一个修士,常家爹娘根本不懂怎么教养一个修士,还拿他当凡尘普通凡人一样,伤好不透便娶个八字相合的回去冲喜。
冲喜要有用,当年明钰飞升失败,他也给明钰娶个师娘得了。
思及此,柳重月又想,自己也不是不能做自己师娘吧。
他和明钰八字相合吗?
不对,他和明钰有八字么?
柳重月发着呆,又听见身后人说起常家的事,讲着讲着又提起一个熟悉的名字。
“早几年常少爷闭关,常家四处追杀柳重月,甚至还雇了玄月涯的修士,没想到等柳重月死了,常少爷又后悔。”
柳重月:“?”
怎么提起自己了?
常成天后悔什么,后悔没亲手手刃自己?
“常少爷也是一片痴心。”
柳重月一口馄饨险些吐出去。
痴什么心?
柳重月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也是紫衣修士找的位置偏僻,没人瞧见明月正坐在这里。
他越听越觉得尴尬,催着紫衣修士说:“我吃饱了,先走吧。”
“不再听会儿么?”
“听什么!”柳重月怒道,“说的不是你你不觉得尴尬是吧!”
“好好好,”紫衣修士跟着起了身,“我不听了,先回去成亲才是大事。”
话音未落,小餐馆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屋中顿时安静下来,客人纷纷转头看着门口。
常成天阴沉着脸站在门口,视线向着里头一晃。
柳重月忙往紫衣修士背后躲,幸亏明月这身体似乎年岁还不算太大,身形消瘦,也不是很高,紫衣修士往他身前一站便能将他挡得严严实实。
但紫衣修士这身紫衣又格外显眼,常成天一眼便瞧见了他,怒而拔剑大步而来,道:“你还敢出现在燕雀郡,土匪头子,将你绑走的人还来!”
“不还,”紫衣修士笑盈盈道,“我已经娶回去做压寨夫人了,你如今是想夺人之妻么?这便是常家的大家风范吗?”
“你——”常成天气愤至极,“你先抢我亲,竟还倒打一耙说我夺人之妻。”
他走近了些,瞧见躲在那土匪强盗背后的柳重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便去抓柳重月:“过来!你胆子真是大了,这是常家和明家定的婚事,我管你是不是替你姐姐嫁人,坐上花轿便是应了婚约,怎么敢悔婚的?”
“我没有……”柳重月声线有些颤抖,像是怕到了极点,抓着紫衣修士的衣衫往他身后躲,避着常成天的手,又说,“我就是不想成亲,我爹也没问过我要不要成的。”
“谁管你想不想,”常成天道,“你以为我想,回去应付一下我爹娘就是了,谁说要你真的成亲。”
紫衣修士却将他手一挡:“诶诶,人都说不愿了,真的假的都不愿,何苦非得逼他。”
“你个土匪头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就是狗怎么了,我还就喜欢耗子,离我的耗子远点。”
柳重月:“……”
柳重月有些心烦,转眼又见两人打了起来,他捡了个时机翻窗往外跑。
没跑一会儿,一红衣出现在眼前。
柳重月心说糟糕,忙转了方向往其他地方去。
谁料景星已经看见了他,忙追上来,喊他:“师兄!你是师兄对吧!否则为何要躲着我!”
他脚下一跃,登时落在柳重月身前。
柳重月心下有些慌乱,脚下连连后退,脚跟不止碰了哪里,顿时往后摔去。
他没摔下去。
景星着急忙慌,将他抱在了怀里。
也便是这一抱,景星才惊觉,怀里这具身体柔软而虚弱,没有任何灵力和仙根。
哪怕是施了障眼法,这身体是活人,也不该一点灵力都没有。
景星怔了怔,怀里的人已经自己借力站了起来,有些着急般匆匆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继续往巷子深处跑。
从始至终,他什么话都没说。
景星脑子有些乱,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怀疑刚才抱在怀里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师兄。
还是……只是自己真的如常成天说的那般,因为坚信师兄还活着,所以魔怔了,拿一个容颜相似的人当成了师兄。
那道身影已经转过了转角,景星却忽然如梦初醒,又再次闪身追去。
柳重月跑得匆忙。
之前在幻阵中,他仗着自己已经死了,景星又是短暂传唤来帮忙的意识体,触碰不到他什么,因此才那般肆意妄为。
如今不比在幻阵中,他现在可是真真切切出现在了现实里。
柳重月还记得景星从前在宗门是怎么带着一群师兄弟欺负自己的。
如今他没有可依赖的人,更没有灵力修为傍身,谁知晓景星现在这样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欺负自己的手段,故意让他放松警惕的。
他一定不能让景星知晓,自己真的是柳重月。
在一起久了总会有蛛丝马迹露出马脚,景星与常成天不同,常成天脑子一根筋,景星却算是聪慧的,也千万不能与他待在一起太久。
柳重月这般想着,双脚虽然越来越沉重,却仍然强撑着往前跑。
谁知那边常成天与紫衣修士大打出手,灵流冲击,顿时将整个餐馆炸裂。
只听“轰”的一声,伴随着常成天高声说了一句“之后赔你们一个餐馆”,一股巨大的冲击向着四周轰然散开。
柳重月只瞧见一长梯向着自己直冲而来,他脚下却像是钉在原地,提不起任何力气躲避。
景星见状,瞳孔骤然一缩,大声道:“快躲开啊!”
说话间,他抬手散出灵流,想将柳重月护起。
可还未等灵流至柳重月身边,一紫衣瞬时晃至他身后,单手揽着柳重月的腰身,另一只手立地结出一道巨大的光屏,将他们二人皆挡在冲击之后。
柳重月的头发被残余的风吹得向后飘扬,又感到紫衣修士身形向后偏了偏,将他挡在身后。
紫衣修士一向含着笑意的语气冷冽了许多,看着追来的常成天道:“适可而止吧常少爷,明月不欠你什么,更不欠明家什么,他是个人,不是物品,不可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常成天的身影在浓烟中若隐若现,但柳重月能看见他不算好看的脸色。
常成天道:“与你何干?一个二个非得插手我的家事做什么?”
景星追身而来,见状也站住了脚,视线却一直落在柳重月身上。
柳重月有些头皮发麻。
这两日实在太乱,他有些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也不清楚这群人究竟想做什么?
为什么,都在找自己。
他死之前怎么不这样。
柳重月头疼欲裂,他紧紧抓着紫衣修士的衣袖。
紫衣修士像是察觉到他的不适,手中剑意慢慢消散去,抬手摸了摸他的面颊。
一片滚烫。
紫衣修士转而又如往常那般笑起来:“他病了,常少爷,恕不相陪哦。”
那些还飘散在空中的灵流再度汇聚,裹挟在他与柳重月身边,转瞬便自原地消失不见。
常成天怒从中来,正欲再追,却被景星拉住了手臂:“先别追了,那人修为比你我要高。”
景星如今倒是清醒了一些,神色有些犹豫,也没工夫与常成天作对,只问:“这血月庄的庄主,你可知晓他的姓名,见过他的容貌?”
常成天阴沉着脸:“他这人神神秘秘,我又怎么可能知晓。”
“你可有觉得……”景星犹疑了片刻,又继续问,“可又觉得,他似乎像什么人?”
常成天向来大大咧咧,哪想得到那么多,只道景星神神叨叨。
景星知晓有些话和常成天说了也没用。
他觉得那人一举一动实在是眼熟,外人或许感知不到,甚至明月要真是柳重月,兴许也是察觉不到的。
那样护短的姿态,像极了明钰。
***
紫衣修士带着柳重月回了血月庄。
柳重月醒来前明月刚跳了湖,明月本就体弱,跳了湖后又赶着送来成亲,今日整日事情又多又杂,到了夜间身体实在是支撑不住,起了高烧。
柳重月烧得迷迷糊糊,分不清今夕何夕,只隐约记得有人在自己身旁照顾。
那人灵力很是温和温暖,裹在瑟瑟发抖泛着寒意的身躯之上,缓缓将他哄睡过去。
他在梦中见了明钰,明钰问他:“身体还好么?”
柳重月的记忆还留在从前的从前,那个明钰还在自己身边的日子里。
他裹着斗篷坐在院中秋千上,脚下轻轻晃动着,说:“还有些冷。”
“从亭松院搬出去吧,”明钰道,“分开住一段时日,或许会好一些。”
“不要。”
柳重月抓着秋千的绳索,十分固执:“我只想住在这里。”
“你的身体受不住,”明钰叹了口气,“若是还像从前那样,我便不拦着你了。”
他从院中迈步而来,衣摆在雪中翻飞着,衣袖间绣着的青竹像是栩栩生长在腕间,随着一举一动摇曳生姿。
柳重月盯着明钰看了一会儿,看见对方在自己身前停下。
他便也跟着停止了晃动,乖乖坐在秋千之上。
明钰倾身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烫手了。”
柳重月并不知晓自己身体如何,他只觉得明钰的掌心很是温暖,像是一捧并不灼烫的烈火。
于是他便抓着明钰的手腕,用脸颊去蹭蹭他的掌心,像是小狐狸在主动讨摸。
明钰实在是忍不住,轻笑了两声,道:“多大了,还这么爱让师尊摸。”
他又顺带嘱咐了两句:“出行在外,在师弟们面前,要记得藏好耳朵和尾巴,别叫人发现你的身份。”
顿了顿,他又道:“若是师尊飞升失败,仙去了,更要小心,不要轻易暴露自己,也别让外人知晓你的身体状况。”
柳重月不爱听他说那些话,只应道:“我记得的。”
脑袋上蹦出两只毛茸茸的狐耳,柳重月歪着脑袋,让明钰摸他的耳朵。
明钰温暖的手指揉了揉他的耳朵,又滑下来,碰了碰他的面颊。
柳重月的梦境在这一瞬忽然震颤不止,属于陌生的身体的触感逐渐替代了梦境,慢慢将他从魇阵中拉出。
柳重月迷迷糊糊睁着眼,眼前是陌生的屋顶和床栏,轻纱挂在床栏之上,许是因为并未关窗,一点轻风从窗外吹进来,将轻纱微微吹扬着。
紫衣修士的身形在轻纱后隐隐绰绰,半晌,他从桌前端着油灯转到床榻前,撩起床幔倾身而下。
见柳重月睁着眼,他轻笑道:“醒了?”
柳重月喉咙有些肿,开口便觉得疼,只“嗯”了一声。
紫衣修士道:“听闻你昨日还跳了湖,也是胆子大,知晓自己体弱还敢做这样的事,真不要命了。”
柳重月懒得解释,只觉得这是明月做的事,与自己又没什么关系。
明月倒是一跳了事,让自己来替他受罪。
柳重月叹了口气,微微偏了偏脑袋,又听紫衣修士道:“常家那少爷又追到血月庄下了,说是要剿匪,还真拿我们血月庄当土匪窝了不成。”
刚说完,有一弟子出现在屋外,敲了敲门,却规矩地不曾进来,只隔着门道:“庄主,那常家少爷带着几个家丁又来了。”
柳重月不知晓常成天这是要做什么,他家家丁都只是凡人,怎么打得过血月庄的修士?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喜欢明月呢。
顿了顿,柳重月忽然一个激灵回过味儿来。
常成天不会真喜欢明月吧?
第33章 第 33 章 程玉鸣,或是辛云,这两……
柳重月已经从榻上坐起来, 靠在床头心不在焉被紫衣修士喂着水。
明月的脸,他短暂从景星眼里看到过一眼。
因为隔得太远,又十分匆忙, 其实也看得不太仔细。
只觉得对方和自己容貌是相似的,具体相似到什么地步, 他也说不上来。
常成天要真是喜欢明月, 那明月顶着一张和自己差不多的脸。
柳重月:“……”
这算什么?
他们从前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柳重月想想便觉得有些恶寒,心觉是自己烧坏了脑子, 摇摇头将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出去了。
紫衣修士又在屋中坐了一会儿,门外弟子又来通报,说常成天还在血月庄大门外叫阵,说要宣战。
紫衣修士将药碗端进来放在桌上,道:“我出去瞧一瞧,否则这要闹到何时才能罢休。”
他起了身, 柳重月却又不想让他走了。
兴许是在病中,茫茫然不知此为何处,四下都是陌生的人与物,难得有个认识的人在身边,便忽然升起了想让对方陪着自己的念头。
他抓住了紫衣修士的衣袖, 对方向前走了两步,袖口处有了阻力,于是不得不停下来。
紫衣修士轻轻抓着柳重月的手腕, 他的指腹很是细嫩, 没有任何茧子, 像是新生的肌肤,摸得柳重月很是舒服。
他道:“怎么了呢?”
“常成天带着的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家仆,又并非玄月涯的修士, 何苦同他浪费时间争执。”
紫衣修士笑起来:“你该不会是想要我陪着你吧。”
柳重月:“……”
柳重月有些郁闷,心说自己脸上表情也不算他过明显吧,为何一眼便叫人看透了。
他不说话,只松了手,紫衣修士却跟着坐回榻边,轻轻拍着他的手背,道:“夫君想要我陪着,反正在病中,确实身边离不开人,我等你睡去了再出去。”
闻言,柳重月反倒觉得羞怯一起来:“谁说要你陪了,我也并非你道侣。”
“那怎么办?”紫衣修士有些惊讶,“现在去将礼成了吗?”
“你为何总要想着成亲?”
“你是我抢亲来的,自然得想着成亲。”
柳重月本想再多说两句,嗓间实在是肿痛,说不出话了,于是只好罢休,缩缩身子钻回到被褥中,等着困倦再度席卷。
紫衣修士又轻轻拍拍他的胸膛,像是哄睡一般,问:“可要我替夫君唱两首歌?”
“不要。”柳重月卷着被褥,神情多了些不耐,“难听死了。”
他听见那人在自己身后偷偷地笑。
又过了片刻,一点点灵力四散而开,将他裹挟起来。
柳重月感到心绪逐渐平和,直到陷入梦乡。
这回,他没再梦魇。
***
入夜后风势大作,在山野间呼啸着。
常成天已在血月庄外站了许久,大门外立下了结界,饶是金丹期的他也没办法将其打破入内,甚至连守门的两个血月庄弟子都碰不到。
常成天心中烦躁,夜色深起来,气温也跟着降了下去,风里有些湿冷。
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家仆都是没有灵力傍身的普通人,一个二个瑟瑟发抖,小心翼翼问自家少爷可能回去了。
常成天脸色阴沉,半句话都不曾说,仍然在门外等着。
景星那时说这土匪头子修为高,他其实也能感觉得到。
当初与他动手时能察觉到对方在故意放水,偏生常成天又争强好斗,看得出那土匪头子在故意嘲讽,现下也越想越气,就算不是为了明月,他也要来与对方决斗一场,找回自己的面子。
常成天又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那人出来,又记起那当着自己面被带走的明月,心中怒气越发深重。
成亲当日新娘找了家中庶子替嫁便罢了,新娘半途逃跑,还被血月庄带走,他今日真是丢尽了脸面。
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怒气了。
上一次,还是柳重月将他丢弃在魔域,与他的道侣相携而去,害他险些丢了命之时。
他恨柳重月没把自己当朋友,其实也恨自己当初脑子一热说错了话。
说柳重月废物,不思进取。
他明明最清楚修为停滞是柳重月心里的一根刺,没想到一着急,自己也顺着对方的伤口戳。
也不怪柳重月见死不救。
后来见到明月,明家那个妾室生的儿子,也没想到他长得那么像柳重月。
常成天不喜欢明家的人,更不喜欢那个呆子一样的明月。
甚至觉得他顶着那张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很叫人心烦。
燕雀郡以常家为首,常家少爷说不想看见明月上街,明家便当真将明月藏了起来,直到今日。
常成天看他那样,又觉得其实娶了明月也不算太差。
起码……他长得是像柳重月。
连和柳重月一起长大的景星都会认错。
常成天出了会儿神,半晌,他看见那紧闭的大门总算被人打开,那土匪头子换了一身青衣站在门下,风度翩翩又温润如玉,看得常成天十分火大。
常成天上前两步,怒道:“将明月还回来。”
“不行,”对方轻轻笑着,“明月尚在病中,不便来回奔波,待他病好了再过问他的意见。”
“若不是你强行抢亲他又怎么会病倒?”
“这可与我没什么关系,”那人笑道,“明月听闻要替嫁,当夜便跳湖轻生,他本就不想与你成亲,你逼他做什么?”
“什么?”常成天皱了皱眉,“轻生?”
他竟不知晓此事。
也是,明家上上下下谁把明月当回事,连明月的亲娘都对他不管不顾,跳湖轻生这种事情传出去还有损明家的声誉,自然是能瞒则瞒。
常成天顿时觉得一口气堵在胸中不上不下,也不知晓该说什么好。
这土匪头子又继续道:“终归明家对明月也不上心,兴许丢了个儿子也不会放在心上,让你娘重新给你找个八字相合的成亲不就行了,明月本就与你并非良配,说不准你将他带回常家,你爹娘还会想办法将他休了。”
这话不知又怎么戳中了常成天的心。
确实……也是事实。
爹娘本就是想找一个八字相合的冲喜,明月虽与他姐姐同日而生,时辰不同,娘亲不同,八字自然也有变化。
若是爹娘知晓,恐怕也是不同意的。
常成天沉默了片刻,门口那人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
柳重月第二日睡至晌午才转醒。
嗓子还有些痛,但喝过药,又有那修士的灵力护体,已经好了许多。
他在榻上躺了一会儿,又想自己如今这样,该怎么从明月身上脱身。
明月没有灵力,也没有仙根,总不能一直做明月。
柳重月想得出神,没注意到那修士进了屋。
那人从山下请了个厨子回来,做了些调养身体的饭菜,如今正一道道摆出来,放在桌上。
柳重月也有些饿了,他转了转眼,见那道背影在纱幔之外若隐若现,张口问:“你去请厨子了?”
“是啊,”那修士回过脸来,脸上还带着覆面,只能从语气里听出些许高兴,“这可是从郡城里最好的酒楼里请回来的厨子里,手艺很是不错呢。”
柳重月从修行之后便甚少下山去进食了,一直到身体出了问题后才又捡回了辟谷前的习惯,回去寻找一些凡人的吃食。
死之前被关在地室洗魂了四十九日,痛倒是已经不记得有多痛了,却着实很饿。
柳重月便撑着身体坐起来,找着鞋袜。
那人又贴身过来,说:“我抱你。”
“不必了,”柳重月摆摆手,“你……”
他话音一顿,忽然注意到对方今日换了身月白的衣袍。
不是昨日的紫衣了。
柳重月怔了怔,道:“你换衣衫了。”
“如何呢?”对方撩了撩袖子,笑道,“觉得还不错?”
“不是,”柳重月实话实说道,“你换了衣衫,我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你。”
“你昨日是怎么称呼的?”
“紫衣修士。”
男人话音消弭了片刻,转而才又笑起来,道:“好吧,今日可唤我蓝衣修士。”
“你倒不如给我个名字。”
柳重月穿上鞋,软着腿去了桌边。
桌上盘中都是让人望而生津的美味佳肴,柳重月肚子饿得厉害,也馋得厉害,并不客气地取了筷子。
那人又蹭到他身边坐下,道:“思来想去,还是夫君给我起一个吧。”
“唔,”柳重月认真进食,只说,“行啊。”
他咬着筷子,微微抬起眼来。
那双狐狸眼里带着狡黠,苍白的唇瓣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程玉鸣,或是辛云,这两个名字你随意挑一个便是。”
“……”
屋中沉静了片刻,柳重月冷嗤一声,问:“怎么不说话了程玉鸣,你当真以为我呆笨无知,认不出你来?”
又过了半晌,那一旁的男人才轻轻笑了一下,将脸上的幅面摘去。
柳重月盯着他的脸看了看。
并非是程玉鸣从前与他做道侣时的容颜,但大体是相似的,有一些细微的变化。
程玉鸣道:“小狐狸果然机警,我还以为能多瞒片刻。”
“在幻阵中见到的人也是你吧,”柳重月将视线收回来,继续用餐,“你能看到幻境外的人。”
“确实如你所想,”程玉鸣撑着下巴靠在桌上,脸上笑意未减,“我本在复生中,你在幻境里捅了辛云一刀,转眼我便附身上去了。”
柳重月轻轻“啧”了一声。
难怪那时觉得复生的辛云有些奇怪,还耍了他许久,竟然是程玉鸣附身过去的。
程玉鸣得寸进尺,又贴身上来,想抱柳重月:“回来见我家小狐狸要嫁人了,我真是心急,幸亏抢亲有用。”
“那常成天也是个无用之人,三两句话便能将他糊弄过去。”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到小腹有些凉意。
柳重月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握着一把削果子的尖刀,刀尖已经刺穿了衣衫,抵在他的小腹之上。
“程玉鸣,”柳重月轻轻笑起来,“太好了,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想着辛云不记事,前两刀我捅得还不尽兴呢,真是苍天有眼,这不是把你送我手里来了。”
第34章 第 34 章 你居然抱着别人叫夫君?……
二人都沉默了片刻, 程玉鸣感到对方手上用劲了些许,刀尖已经刺破肌肤,带来了些许刺痛。
柳重月先前已经杀了他两次, 今日身体还因在病中有些不适,疲惫无力, 也难得多了些耐心, 道:“你先前连让我说遗言的时间都不曾给呢,也是我心善, 现在给你交代后事的机会,想说什么记得说到位哦。”
“那时事出有因。”
“嗯,”柳重月抬抬下巴,“你继续狡辩。”
程玉鸣反倒笑起来,却转了话题,说:“你现在杀了我, 你也活不了。”
他伸手握住了柳重月的手腕,却没了下一步动作:“明月这具身体与我同生共死,我若是死了,你也会死。”
柳重月面露些许茫然:“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明月的身体是我所做, 一个用来容纳你魂魄的容器,你便能丢弃掉妖修的身份,做一个普通人。”
柳重月半晌没说话, 出着神。
程玉鸣也不着急, 握着柳重月手腕的那只手因为刚复生不久, 指腹皮肤很是细嫩,轻轻摸索着柳重月的手腕,又往上摸去。
柳重月骤然回过神来, 手下又用了力,将刀尖推进去了些许。
程玉鸣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
“谁要你替我做决定,”柳重月面色冷下来,咬牙道,“妖修怎么你了,我就是妖修怎么了?”
“会有碍修行,”程玉鸣道,“你的修为停滞,与妖修的身份有关,你有没有想过,妖修无道,没有道你要怎么飞升,今生过去了你便没有转生了。”
“少找这些借口。”
柳重月用力将自己手腕抽出来,抬手刀落,一刀从程玉鸣心口上方捅了进去。
程玉鸣跟着闷哼一声,握住了刀柄,却没先将其拔出来。
柳重月已起了身,临走前又踩了他一脚。
他那一刀没伤到要害之处,只是会让程玉鸣痛一段时间。
程玉鸣瞧着他远去的背影,握着刀柄轻笑了一声。
柳重月又在榻上睡了一整日,临到傍晚才醒来,乱七八糟做了些梦,也不记得梦了些什么,不过身体已好多了,没有白日那般疲惫。
他在窗边坐了一会儿,血月庄建于山顶之上,窗外正对峡谷苍穹,日暮时分天际残留着些许烧红的余晖。
柳重月出了会儿神,又低下头看自己的手。
明月这具身体只是凡人之躯,不知晓是程玉鸣怎么做出来的,看不出任何人为的痕迹。
甚至还能将明月放在燕雀郡明家养了这么多年。
明家老爷难道从未怀疑过明月不是自己的亲生子?
柳重月知晓妖修无道,也知晓自己无法飞升,但程玉鸣杀了他,又给他一具新的身体,他不是很能接受这样的理由。
乱七八糟给一些什么苦衷理由也不能将这事轻易翻篇。
狐狸可记仇了呢。
柳重月拨弄着窗前的兰草,心想,午膳后他睡去,似乎就没见到程玉鸣的踪影了。
这人又去做什么了?
柳重月想了想,起身离开了屋子,在院中转悠片刻,又捡着小路往山下走。
穿过竹林之后,他听见繁乱的挥剑声。
血月庄的弟子都在竹林后习剑。
柳重月恍惚了一下。
程玉鸣往常用剑之时不多,背着一把剑也只是个摆设,甚少见他取出来使用。
后来听辛云提起来才知晓原因,原是因为修的是杀戮道。
他没怎么见过程玉鸣用剑,没想到他居然还养了那么多弟子教他们习剑。
柳重月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有人瞧见他来,便纷纷停了手,向他行礼道:“庄主夫人!”
柳重月:“……”
柳重月尴尬地走了。
他在庄门处见到了程玉鸣,对方脸上还戴着覆面,与站在外面的景星说话。
柳重月实在是怕了景星,这么久不见,景星怎么变得那般偏执,一直抓着自己喋喋不休想要问自己究竟是不是他师兄。
怕他再纠缠,柳重月只好停下了脚步,躲在门后偷听。
景星对着程玉鸣倒是没那么倨傲了,多了些渡业宗修士的教养,只道:“山下新婚的新娘失踪得蹊跷,常家那边也在想办法寻找她们的下落。”
程玉鸣道:“哦?与我有什么关系?”
“明月的事……他们都觉得或许和血月庄有关。”
“明月怎么了?”程玉鸣笑起来,“我抢亲是因为喜欢明月,又不是喜欢所有新婚的新娘,我庄中弟子更是勤加修炼,从不下山,谁会闲着无聊去抢别人的娘子。”
“渡业宗奉命前来彻查此事,还请庄主体谅,我们查过无事便会自行离开。”
程玉鸣却还是道:“不可。”
景星身后还跟着渡业宗的其他修士,闻言各个面面相觑,不知要不要硬闯。
景星没有硬闯的打算,先前见此人与常成天动手,他知晓这人修为远比表现出来的高,大概是渡劫期的修士。
整个渡业宗加起来也没几个渡劫期的,还只是初期,连自己都只是金丹后期。
与这人动手,恐怕都没法伤他分毫。
景星忧郁了片刻,身后人群忽然散开,常成天从山下上来,脸色阴沉地难看,只道:“不让仙道进去搜查,那便将明月送出来,明家听闻明月被绑走,催着常家来找。”
程玉鸣还是孤身一人站在大门之下,面对着面前千军万马,仍一副淡然模样,只道:“明月在我庄中过得很好,还请转告明家,不必太过挂怀。”
还是不肯让明月露面。
常成天心中实在是烦躁,爹娘和明家催着事小,他想起明月往常那呆呆笨笨的模样便觉得心烦。
尤其是还顶着那个人的脸。
常成天心中燥意越发明显,不耐道:“你这般藏着掖着,谁知晓是不是明月在你手中出了事。”
此话一出,他倒像是想通了什么,又继续道:“明月肉体凡胎,又天生体弱,哪经得住修士折腾?”
景星闻言也记起那时抱在自己怀里的那具身体,很瘦很软,像是没骨头似的,确实也没有任何灵力修为。
这血月庄乃是前些年才在燕雀郡外建立而起的散修之所。
与从前的玄月涯也不同,玄月涯走四海八方斩妖除魔,血月庄更像是土匪强盗,占据一方山头,时常给周遭的宗门惹些麻烦。
外界将这血月庄传得玄之又玄,每每来人却连山门都进不去,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这明月进了血月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景星思及此,又道:“为避免误会,不如庄主还是让明月出来与常成天见上一面,也好让常家帮忙传传话。”
程玉鸣像是思索了一会,道:“不必了。”
“你这人真是得寸进尺!”常成天怒道,“给脸不要脸,非得动手是吗?”
“你们闯我山门,又成我得寸进尺了?”程玉鸣冷笑道,“仙道这般行径,与你们口中所谓的土匪强盗又有何区别?”
柳重月在门口听了会儿热闹,见程玉鸣要赶客关门,心中顿时生了主意,想给他找些麻烦。
他匆匆转出庄门,明月这虚弱的身子何时能跑得这般快,转眼便如一道风一般,扑进了常成天的怀里。
景星瞳孔一缩,下意识向他伸出手,却没拉住他的衣袖。
柳重月紧紧抱着尚在出神的常成天,面上带着委屈和害怕,指着程玉鸣说:“夫君,他欺辱我!”
程玉鸣:“?”
常成天怔了一瞬。
他之前还没这样碰过明月,很清瘦的身体,带着些许草药的苦涩气息,绵软无力地抱着自己。
居然还叫他……叫他夫君?
常成天下意识想抬手,却见程玉鸣上前一步道:“你居然抱着别人叫夫君?”
“我叫别人夫君怎么了,”柳重月往常成天背后钻,“我都上了人家的花轿了。”
“就是,”常成天脑子一团浆糊,却忍不住先开了口,“他都上了我的花轿了。”
景星:“……”
若明月真是师兄……
景星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提醒一下常成天:“兴许他是……”
耍你的呢。
柳重月拽拽常成天的袖子,颇有些狐假虎威般,声音都硬气了些,说:“他欺负我,夫君,替我揍他!”
话音刚落,常成天已闪身而去,掌心凝起灵力,直直向着程玉鸣重击。
程玉鸣只得聚力相抗。
柳重月见他们打得难舍难分,唇角不禁勾起来,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转头见景星站在一旁,颇有些一言难尽般望着自己。
柳重月转头便往山下跑。
景星心下一惊:“等等!”
他追身而下,几个渡业宗弟子本就是跟随景星而来,见状便也一起往山下跑。
柳重月有些痛恨明月这具身体,跑了没几步便喘不上气了,双腿像是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抬起。
他又匆匆跑了两步,却被自己绊了一下,登时向着台阶下扑去。
景星忙道:“去!”
话音未落,大片灵流如绸缎般铺散而开,将柳重月的身体轻轻裹挟在其中,没叫他摔下去。
景星将他抱在怀里,像是这才松了口气,道:“为什么要跑?”
柳重月却推着他的肩,挣扎着,什么话都没说。
“你为什么不同我说话,”景星有些急切地抓着他的肩,“师兄,我这次绝不可能再认错了,你若是恨我也是好的,可否……不要不理我。”
柳重月忽然怔了怔。
恨他?
他有什么可恨的?
“你是不是……”柳重月茫然地眨了眨眼,开口却格外无情般,戳着对方的心窝子,“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景星骤然像是遭了雷击,一时间竟连话也不会说了,只是怔然抱着柳重月,看着他的眼睛失神。
他唇瓣动了动:“我……”
“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柳重月忙将他往外一推,景星一个金丹后期修士,竟被一个凡人推得连连后退,险些摔坐下去。
也是身后师弟们眼疾手快,将他搀扶住了:“景星师兄!当心一些!”
柳重月便趁着这个关头,提着衣摆继续下着台阶。
身后常成天与程玉鸣打斗之声还不绝于耳,几个渡业宗弟子见景星这般呆愣的模样,心道不好。
“许是又有走火入魔之症了。”
“怎会如此,分明前几日还好好的?”
“与那明家的庶子有关吧,你们瞧他长得……是不是像那个人?”
“师兄也是痴心。”
“不对……”景星忽然回过神来,“不对,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若不是师兄,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景星的双眼忽然明亮了些,又将身边搀扶着自己的几个弟子挥开,匆匆追身而去。
柳重月迷了路。
这地方小路交错纵横,他走了半晌,居然又鬼打墙了。
没有灵力,以前缠在身上的阿梧也不在,只能靠着一双腿乱走。
柳重月实在是没力气了,只好找了棵树休息了一会儿。
天色已经黑沉下来,没有提灯,视线能瞧清的有限。
柳重月又休息了一会儿,正打算继续找路,忽然听到身后树丛窸窸窣窣响动起来。
他警惕地屏住呼吸,躲在暗处,观察着周遭的情况。
可那声响却消失了,像是自己之前出现了幻觉。
柳重月还是没轻举妄动,又等了一会儿,确实没见到什么人影,这才慢慢扶着树干站起身。
刚回过身,一道黑影骤然出现在面前,他只感到后颈一痛,转瞬便没了意识。
***
“你这是从哪抱回来的崽?”
“狐族。”
“狐族都灭了,居然还有狐狸崽崽?”
“嗯,贪玩,躲在洞里睡着了,没被发现。”
明钰将怀里脏兮兮灰扑扑的、正睡得熟的小狐狸放到柳默臂弯里。
柳默抱了狐狸,表情微微一变,忍不住多揉两把。
明钰又道:“现在你这里养一段时日,待我将渡业宗的事情处理好,我便来接他回去。”
柳重月的耳朵动了动,却没醒,只是迷迷糊糊听着这些事情在耳边发生。
他梦见自己在柳家,在柳默的房间里藏着。
柳默惯常喜欢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看书,柳重月在他身上爬来走去,用爪子刨他肚子。
柳默随手呼噜了两把,道:“别刨了,小叔肚子里什么都没有。”
柳重月又跳起来。
没等蹦下去,被柳默一把揪住了后颈皮。
柳默道:“你想谋杀小叔吗?”
柳重月不爱叫,被拎起来也只是四只爪子扑腾,安安静静。
柳默又摆弄了一下狐狸,问:“怎么不爱叫,是哑巴吗?”
他给明钰传讯,说:“明钰,你的狐狸好像嗓子有问题……”
柳重月的梦境逐渐消散去,柳默的声音也听不清了。
他慢慢睁开眼,后颈还残留着阵痛,他揉着脖子坐起来,周遭是陌生的洞壁,还带着些许水汽。
柳重月慢慢站起身来,没想到着洞里低矮,站不直,只能跪趴在地上往前爬。
顶着人身爬也着实是奇怪,柳重月也没力气动,于是又坐了回去。
这地方他也不算陌生。
魔域。
真是运气好,怎么会被绑来魔域。
柳重月叹了口气,坐了一会儿,他听见一旁传来女子小声哭泣的声音。
似乎有好几个人。
他想起那时在庄门外听到景星和程玉鸣说话,说城中新婚新娘失踪的事。
柳重月往前爬了几步,问:“有人吗?”
隔壁哭泣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半晌,柳重月听到有人小声道:“有。”
“你们可是城中失踪的那些新婚的新娘?”柳重月开门见山问。
“是。”
那便对了,柳重月心想,当初便觉得不对劲,这种事情也不像是程玉鸣会干出来的,原来还真是魔域的手笔。
魔修又将他抓过来做什么?
要挟常成天?还是要挟程玉鸣?
他想了想,忽然见某处出现了光源。
不一会儿,一只夜明珠出现在视线内,照亮了被封住的洞口。
洁白的衣摆与此处格格不入,柳重月盯着那衣摆和鞋子瞧了会儿,那提着明珠灯的人蹲下身来,露出一张温润清丽的面庞。
第35章 第 35 章 今生不重要,一定要许诺……
那张脸……
柳重月半晌没回过神。
那张脸, 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了,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清瘦了些许, 神情却一如从前。
他蹲下身,微微将明珠灯抬起来些许。
光从栅栏的缝隙透进去, 将柳重月的面庞照亮。
柳重月先开了口:“柳默?”
“月月?”柳默嗓音间带上了些许惊异, “你是月月?”
他微微凑近了些,近乎跪在地上, 想要再多看清些许:“真是你?我先前只觉得容貌相似,又只是个凡人,没想到……没想到你还活着。”
柳重月往前爬了几步,他被柳默抓住了手腕。
“你怎么在这里?”柳重月茫然道,“我……我找了你很多年,柳家已经没了。”
“我知晓, ”柳默神色有些伤怀,垂着眼,半晌又勉强笑起来,说,“你我都还活着, 也不算毫无希望。”
他松开柳重月的手腕,起了身,大概是在寻找打开洞口的方法。
又过了片刻, 柳重月听到有人说话:“阿默,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
柳默嗓音里的心虚和恐惧太过明显, 柳重月心觉不对,悄悄爬到洞口处,努力往外望去。
奈何洞口太小, 视线有限,他只看到一只木轮椅慢慢滑至洞口前。
听那男人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什么面罩,声音有些闷,听不真切。
他道:“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素麟,可否……可否将这洞中之人放出来。”
“嗯?”
“他是我的侄子。”
外面沉默了半晌,许久之后,柳重月才听见那叫素麟的男人轻笑道:“你侄子啊……行啊,来人,将他放出来。”
几个魔修上前来,将洞口打开,抓住了柳重月的手腕,将他从中拖了出来。
柳重月双膝磨得生疼,忙道:“松手,我自己可以走,别拽我。”
几个魔修也是听命行事,一时没动作,仍然抓着柳重月没松手。
柳重月微微抬了抬头,望向那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一个戴着面罩,将眉眼都遮住,微微垂着脸的男人。
素麟这个名字,柳重月先前也听说过。
他是掌管整个魔域的魔尊,因为为人较为低调,他掌管魔域那段时日,魔修也没闹什么乱子。
柳重月微微偏了偏脸,试图再多看点什么,却见对方忽然抬了抬手,那只手被裹在窄袖里,手指苍白修长。
抓着自己的魔修便松了手。
柳重月撑着身体站起来,这回比素麟高了不少,他发现素麟很瘦,肌骨无力似的,连头不曾动一动。
柳重月心中有些疑惑,没等深思,素麟又道:“好好招待阿默的侄子。”
他抬了手,抓住了柳默的手腕,很是强硬般抓着他往魔域深处走。
柳默三步一回头,有些担忧地看着柳重月,却安抚道:“我没事,你照顾好自己,我明日再来寻你。”
柳重月被几个魔修安排在一间不算明亮,但好歹还算宽敞干净的洞室之中。
石床上铺着兽皮,桌上还放着些果子。
柳重月现在的身体需要进食,本也就有些饿了,便没客气,将桌上的果子搜刮干净。
他在石床上睡了一夜,没做什么梦。
到后半夜,柳重月感到自己的脚腕被什么东西缠住,他困倦非常,一时没醒,只踹了两脚。
程玉鸣贴身钻上来,抱着他柔软的腰肢,轻轻对着他的耳朵吹气。
“啪!”
柳重月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柳重月心中有些不爽快,惺忪着睡眼,怒道:“非得吵我睡觉做什么?”
“看你睡得太熟,”程玉鸣顶着半边巴掌印,又笑盈盈贴上来,说,“这地方好生危险,也是我们家狐狸心大,怎么还能睡得着。”
柳重月靠在床头,有些头疼地摸着自己的脑袋:“你也知晓这地方危险,我一个肉体凡胎,怎么出得去,还不如好生睡着。”
“你怪我给你换了身体。”
“是啊,”柳重月轻笑着,“我就是怪你,什么都不和我说,然后杀了我,自作主张给我换了身体,又来告诉我你是有苦衷的。”
“我不接受,”柳重月认真道,“我不接受你这样的理由,也不接受你自作主张的好意,是,你是想要让我有一个安定的转生,然后呢?今生不重要,一定要许诺来生是吗?”
洞室里没有点灯,一片昏暗。
柳重月看不清程玉鸣的面容,他们只是这样沉默着,片刻之后,程玉鸣才道:“你不能接受也是正常的,从我动手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了。”
他起了身,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
现在这样的环境里,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反而耽搁时间。
程玉鸣那时被常成天拖住了脚,景星也是个没用的东西,柳重月被魔修抓走了也不知晓,还在那方痴痴寻着。
也是程玉鸣亲手造出的这具身体,能知晓他在何处,这便寻了过来。
整个魔域都不见一个渡劫期的修士,程玉鸣悄无声息进来,找到柳重月的位置。
程玉鸣听见柳重月的脚步声跟在自己身后,他道:“我背着你。”
他蹲下身去,柳重月也不矫情,直接趴了上来。
说起来他原本便是程玉鸣的道侣,他们在月下起过誓,魂魄上有结契印,哪怕换了身体,也无法磨灭去。
因而见到程玉鸣时,魂魄和心跳都在提醒着他,面前的人就是当初发过誓要与自己生生世世相爱的那个人。
也正是因此,哪怕程玉鸣容颜怎么变幻,他都能将其认出来。
柳重月心不在焉趴在他背上,被程玉鸣带出洞室。
又往前走了几步,前方转角处忽然出现了一点亮光,很快,脚步声跟着响起来。
程玉鸣便猛地站住了脚,闪身匿在黑暗里。
柳重月看见了柳默。
对方正提着灯笼,慢慢从前方过来,看样子是要去柳重月之前落榻的洞室。
这么晚了,找他做什么?
帮他离开魔域?
柳重月皱了皱眉,却心觉不对。
“柳默这样子,兴许自己也是无法离开魔域的,若是可以,当初他早便出去了,不会等到现在才与你重新相见。”
程玉鸣偷偷给柳重月传声。
柳重月没有灵力,无法回应,但心里也是肯定程玉鸣的。
柳默先前在素麟面前有多胆怯和心虚他不是没见到,想必这么多年在魔域过的不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