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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攻略手札 草一斤 23972 字 21天前

饭桌上只偶尔传来几句儿媳训斥孩子的声音,沈德龄吃了两个壮馍,便放下了筷子。

这时,他的妻子忽然道:“老爷,今日有位姜小姐给你留了帖子,我不认识她,帖子给你放书房了。”

沈德龄蓦地一愣,搁在膝上的手忍不住颤抖,“她……她长什么样子?”

妻子随意地道:“很是貌美,又年轻,跟仙女儿似的。”

沈德龄沉默半晌,他当了十年的闸官,闸门一开,水流会轰隆一声冲入干涸的河道,此刻他的心里,也破开一个大洞,浑身的血液都扑腾出来,只剩下一副早就麻木的空洞躯壳。

第二日是个阴雨天,缠绵小雨缓和了近日来的炎热。

福满楼的雅间里,姜贞站在窗边,垂眸看向楼下,屋檐下,几顶青灰小轿路过,都没有在门口停留。

离她约定的时间过了小半个时辰,一个人影才一深一浅地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蓑衣,带着斗笠,走到

门口棚下,才摘下了斗笠露出面容。

与多年前相比,沈德龄苍老了许多。

姜贞等了片刻,不多时,外面响起了叩门声。

开了门,沈德龄站在门外,脚下蜿蜒着一滩水,脸色十分平静。

“沈叔叔,好久不见。”姜贞朝他微笑。

沈德龄搓了搓手,脸上浮起一抹拘束的笑容,“贞贞,没想到真的是你。”

二人在屋里坐定,沈德龄在门口脱下了蓑衣,露出里面一身泥泞的青色官袍,见姜贞看着他,沈德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住,原想早些来,但衙门里有事耽误了。”

他神色自若,一时让姜贞迷惑了。若真是做了亏心事,怎么能做到如此镇定?

沈德龄捧着热茶,关心地道:“贞贞,你何时来的盛京?听我内人说有一个姓姜的小姐来找我,没想到是你。”

话中又惊又喜,实在是找不到一点伪装的痕迹,仿若他们真是许久未见的亲人。

姜贞掩饰住眼底的波澜,顺着接话道:“我去年冬天随夫君来京中参加会试,也是恰好听说沈叔叔在京里。”。

沈德龄面露惊讶道:“夫君?贞贞,你何时嫁的人?”。

“今年三月刚成的亲,他是扬州人士,是今年的榜眼叫陈恕。”

好似真在向久违重逢的家人介绍夫君一般。

沈德龄遗憾地叹道:“可惜我那时去你家中找你,你祖母说不知你去了何处,若非如此,你成婚我定是要送上一份厚礼的。”

听了这话,姜贞眼底逐渐清明。

起初她还有几分侥幸,或许沈叔叔真是不知道她去了扬州,也跟爹的事没有关系。但沈德龄伪装的太过,反而露了马脚。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将祖母接到了扬州,祖母说过,当初她离开扬州之后,祖母对外只说她掉下河淹死了,自己再没有回过原武县,而是去了镇上的姑姑家住了几年。

一滴雨水顺着沈德龄的下颌,“啪嗒”一声滴落在桌上。

姜贞噙了笑道:“沈叔叔,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今日你我能够重逢也是幸事,我叫了好菜,咱们好叙叙旧。”

沈德龄连忙摆手拒绝,“今日不可,我家中还有事,改日再请你和你夫君一起来我家做客。”。

言罢,他喝了两口热茶,便起身要走。

姜贞体贴地道:“既然如此,那过两日我夫君休沐,再与沈叔叔说话。”

送他到了门口,沈德龄匆忙地穿上蓑衣,刚要迈开脚,便听见姜贞在后面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沈叔叔,我这几日忽然想起,爹离世前,曾留下一封书信,说他遗落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沈德龄骤然愣在原地,刚拿起的斗笠“啪”地摔落在地上。

他背对着姜贞,虽然极力克制,但姜贞仍能看出来他在颤抖。

沈德龄蜷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好半晌,才努力压住自己声音中的惧怕,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是吗?贞贞知道大概是什么吗?”

姜贞声音极轻,“我记不清了,好像是有关什么大事的记录,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沈德龄心中困惑,姜和死后,他前前后后去姜家找了那么多次,都没有找到那本账簿,难道说姜和真的把那东西留给了姜贞?

会不会是姜贞在诓骗他?

沈德龄心里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

不会的,姜贞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单纯,她看着他时的眼神,还是充满了信任。

何况,姜和死时她还小,根本就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沈德龄捏紧的心稍微松懈了一些,故作轻松地诱导道:“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你爹当年离世后,衙门里少了一本册子,记录的不过是些水利之事,虽不是很重要,但毕竟是卷宗,应该收到库房,如果你能找到,就拿来给我吧,我好还给朝廷。”

果然,慌中生乱,姜贞即便没有做过官,也知道这话中有许多漏洞,不过她面不改色地答应了,目送沈德龄再次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去。

掩上门,屏风后藏了许久的男人才徐步走了出来。

姜贞和陈恕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先回去。”陈恕怕走漏了风声,低声道。

回到陈家,方才的缠绵小雨变成了大雨倾盆,斗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瓦上,掩盖了二人本就细微的话语声。

姜贞紧张地握着陈恕的手,颤着声道:“恕哥哥,果真跟他有关系。”。

尽管她早有准备,但沈德龄还是让她的心里忍不住沉痛,他实在是伪装的太好,让她曾坚信不疑,姜贞更害怕的是,爹当年有没有意识到,沈德龄是这么一条披着羊皮的狼?

二人交握的手心一片濡湿,他们都真切地感受到,一张天罗密布的大网,正罩在他们头顶。

陈恕从窒息的氛围中清醒过来,低声分析道:“你使计套出了他的话,但是他应该没有净说真话。找的或许真是什么册子,但一定不是记的水利之事。你仔细想一想,岳父当真没有给你留下过什么吗?”

姜贞想了想,摇了摇头。

爹为官清廉,他们家唯一值钱的就是那座二进的宅子,还是因为爹治水有功,朝廷赐下的。

宅子里没有名贵的家具,家里只有一个常年照顾她的乳母方妈妈,多余的下人一个也买不起。

因为原武县常年发生洪涝,河道崩塌后就会有许多村民无处可去,爹的俸禄,除了必要的家用,其他的全用来救济灾民了。

至于什么册子,更是没有,姜贞记得家里只有两本书,一本千字文,一本三字经,都是爹教他识字用的。

陈恕拧眉,“我虽未见过岳父,但听我父亲说,他性子极为赤诚刚正,沈德龄如此紧张那本册子,应是岳父掌握了什么人的把柄,既然如此,那册子显然十分危险,他那么疼惜你,想来不会将你置于险境。”

姜贞轻轻点头,思衬道:“要不我再去试探一下沈德龄?”

“不可。”陈恕摇头。

“过犹不及,他今日对你掉以轻心,等回过神来,定然要来试探你,我们不要再出手,以免打草惊蛇。”陈恕嘱咐道。

姜贞满眼失落,眼看已经有了线索,却又断在了这里,真是令人不甘心。

“先睡一觉。”陈恕揽住她,低头安抚地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方寸大的床帐里只有他们二人,呼吸交缠,外面风吹雨打,只有这一方小天地能让人安心。

*

姜贞没有再主动找过沈德龄,接下来的半月中,倒是收到过一次沈家的帖子,她和陈恕去沈家吃了一次饭,二人泰然自若的样子,没有让沈德林发现任何不对之处。

六月里天气酷热,明熙帝上了年纪,越发忍受不了暑热,还没有到入伏,便下令要去行宫避暑。

每到这个时候,朝廷和后宫都会热闹起来,臣子和后妃都在争夺伴驾的名额。按照惯例,翰林院也有几个名额,职责是在行宫里给明熙帝或是太子讲学。

除了本来就在给太子讲经的高院士,明熙帝钦点了颜明轩、陈恕和许世清以及两位侍讲随侍。

王首辅的孙子王廷敬没捞到名额,不过他并不气恼,翰林院对他来说只是个闲职,他时常玩忽职守,也没人敢说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这回太后说行宫中有些寂寞,传了许多京中世家小姐去陪伴她。

其中就有兵部尚书家的二小姐,还有夏云喜,王三小姐也在名单里。

因为名单中的人数众多,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

但是怪就怪在,往年这个时候,随行的只有王三小姐一个。

这次出行允许带家眷,行宫足够庞大,明熙帝这次只带了几个年轻的妃嫔,完全住的下。

这些日子因为沈德龄的事,姜贞许久都没有开怀过,陈恕也想借着这次机会,带她出去散散心。

得知此事,姜贞果然有了些兴致,她来盛京这么久,陈恕太忙,她也要看顾着铺子里的生意,很少出去游玩,如今终于能暂时放下心事。

至于沈德龄,他们一直在暗中观察他,就等他按捺不住去找他背后藏着的人。

夜里二人躺下之后,像两只汤匙一般紧紧贴在一起,姜贞刚来了癸水,脸色不好,陈恕给她揉了一晚上小腹。

翌日醒来,他们还是紧抱在一起,若不是屋

里放着冰鉴,早就热的受不了了。

姜贞先醒,枕着脸偷看陈恕。

陈恕只有在动情时脸上会露出风情,平时就像高山之雪,疏离清冷,姜贞摸摸他上翘的眼尾,陈恕睁眼,纤长眼睫扫在她指尖。

她有些想念那日他喝醉的样子了。

行宫不远,但因为天气热,明熙帝决定明日一大早出发,今日便给朝臣放了一天假,让他们也歇一歇。

难得不用去翰林院,陈恕也破天荒地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不过多年来的习惯还是让他没办法学会偷懒,不到辰时,还是起身了。

等姜贞起来,陈恕已经让墨竹收拾好了二人的行李,正坐在榻上读书,等着她起来一起用早饭。

“我让厨房煮了糖水,等会儿你用一点。”陈恕见她出来,示意墨竹把冰鉴挪远一些。

二人正吃着早饭,红杏忽然进来,满脸震惊地道:“姑爷,小姐,太子妃的人选定下了!”

第58章 避暑永远不能宣之于世。

红杏满掩震惊地道:“方才皇上下旨,封兵部尚书孙大人家的嫡小姐为太子妃,如今街上都传开了!”

谁不知道王三小姐与太子情谊深厚,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一个孙小姐?

姜贞是早就猜到,因此并不惊讶,只是同陈恕对视一眼。

明熙帝选择在这个时候下旨,时机也太巧妙了。

毕竟如今定下的只是太子妃,王三小姐若闹腾,说不定连个侧妃都捞不着,就看王家能不能忍下这口气了。

看来这趟行宫避暑,不会安宁了。

正如二人所猜想的那样,王家上下此刻正处在极度的愤怒中。

王首辅进宫去找明熙帝了,王三小姐刚听完圣旨就晕了过去,大半天才悠悠转醒。

王夫人抱着孙女儿哭得伤心,安慰道:“蔷儿别怕,祖母在呢,你祖父去给你讨要说法了,没事儿啊……”

王三小姐尖叫一声,推开王夫人,下床就是一通乱砸,屋中那些名贵的摆设碎了一地,吓得丫鬟们不敢言语。

“祖母!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王三小姐披散着头发赤着脚,声嘶力竭地喊道。

宣旨的太监没有来王府,但是王府眼线众多,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消息,王三小姐以为下人听错了,训斥了一顿,然而不到午时,几十抬赏赐抬进了孙家,圣旨也传开了。

这对于王三小姐来说,宛若晴天霹雳。

天知道在此之前,她可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

王夫人极为疼爱这个孙女儿,抹泪道:“蔷儿,莫急,你祖父已经进宫了,你皇后姑母和太子表哥都那样喜爱你,怎么会让别人做太子妃呢……”

实际上她看着丈夫铁青的脸色,就知道大事不好,但为了宽慰孙女,只能说违心的话。

王三小姐白嫩的玉足踩在碎瓷上,渗出鲜血,但她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只神色怔忪地呢喃道:“对,太子哥哥不会娶别人的,他答应过我……”

清凉殿里,太子也正一脸悲愤地质问着君父,颜之介袖手站在一旁。

“蔷儿与儿臣青梅竹马,父皇从前不是都答应过儿臣吗?为何要反悔?”太子自小被皇帝皇后宠溺,文才武学都不出众,但脾气却不小。

明熙帝只恨儿子不能明白他的深意,怒斥道:“混账东西!为了个女人,就这样同朕说话吗?”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太子忙惊骇地跪下,委屈地道:“儿臣不是想顶撞您,只是我已同蔷儿许下非她不娶的承诺,不想娶那孙小姐……”

明熙帝揉着眉心,倍感凄凉。

他自认也算是一个英明的君主,虽比不上先辈们,但至少没有挥霍祖宗基业,唯一的遗憾就是子嗣凋零。

可这唯一的子嗣,还是这样好坏不分。

“行了,我已下旨,你若抗旨,就不必当这太子了,出去吧。”明熙帝疲惫地挥了挥手。

他朝颜之介看了一眼。

颜之介会意,随太子一起退了出去。

太子心中烦闷,对着颜之介大倒苦水,“颜大人,父皇到底什么意思?我只不过是想娶一个心爱的女人,有什么妨碍?”

颜之介开解道:“殿下,王三小姐哪里都好,只不过她与你情深,将来东宫其他妃妾如何立足?日后你若是喜欢,接进东宫做个侧妃也可以。”

他不好明说王蔷的性子不适合做太子妃。

太子犹豫片刻,他也知道王蔷有些爱使小性子,有时他只是看了一眼宫女,她都要吃醋,每每都要哄她。

他有些为难,父皇这边是铁了心要让他迎娶孙小姐,但蔷儿那边又如何交代?

颜之介看他一脸惆怅,默默叹息了一声。

他索性也不再说什么了,只默默陪着太子站着。

远远的,一个身穿绯红官袍的人影气势汹汹地朝清凉殿走来。

颜之介心头一紧,身边的太子眼前一亮,已经抬脚迎了上去。

“外祖父!”太子亲密地喊道。

王启恒心情不佳,见了太子,也没有好脸色,直言道:“是你要娶那孙小姐?”

太子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从未想过辜负蔷儿。”

王启恒打量他一眼,他今年已年逾七十,鹤发鸡皮,但一双利眼时刻透露着野心和威压,太子被他看的垂下头,已经十五的少年,竟还如幼童一般乖巧。

颜之介上前朝王启恒行了一礼,恭敬道:“老师。”

王启恒轻轻颔首,紧盯着颜之介,“少斋,陛下这圣旨你先前可知情?”

颜之介摇了摇头。

王启恒没从他脸上找到任何异样,挪开了视线,大步跨上玉阶,朗声对内侍道:“臣求见陛下,请大伴通禀。”

不多时,内侍出来回道:“王大人,陛下龙体不爽,已经歇下了。”

王启恒紧蹙眉头,在殿外驻足半晌,就在内侍以为他要直接闯入殿中时,王启恒冷着脸离开了。

只是他并没有离开皇宫,而是在太子的陪同下去了坤宁宫。

颜之介目送二人离开,微微牵唇。

也不知王启恒和皇后母子商量了什么,总之,王府并没有像众人以为的那样方寸大乱,第二日出发时,王三小姐像平时一样,光彩照人地出现在人前。

姜贞的马车在王三小姐后方,她注意到,当有一辆朱轮马车路过时,王三小姐的笑容凝滞了,眼神怔愣。

朱轮马车,是皇家才能乘坐的,孙小姐是未来的太子妃,出行亦能使用。

姜贞望着王三小姐秀丽又带着扭曲的侧脸,陷入沉思。

行宫就在离皇宫不远的瀛台,此处四面环水,是迁都到盛京之后,前朝皇帝特意修建的避暑胜地。

小半日就到了目的地,路途虽然短暂,不过太后在宫里养尊处优太久,一落地就感到身体不适,跟随而来的大臣家眷和小姐们,只能先安顿下来,等太后好转,再去磕头请安。

这回皇后留守坤宁宫,跟着明熙帝来的都是低阶的年轻妃嫔,姜贞也不用去向她们请安,于是同尤珍在瀛台好好游玩了几日。

虽说是君臣同乐,不过里面风光好的园林是皇家独享,外人不得入内,但瀛台的莲花池、锦鲤游廊等地方都是避暑的好去处。

明熙帝即便来了瀛台,也终日在忙政事,后宫的小妃嫔们无处消遣,并时常举办大大小小的宴会,邀请姜贞她们一同玩耍。

于是姜贞很快见到了准太子妃孙小姐。

美人齐聚的宴会上,孙小姐安静地坐在一旁,若论容貌,王三小姐强出许多,尊氏顶多只能算是清秀。

但是若论气质,孙小姐一点也不像武将世家出身的姑娘,贞静清冷,仿若空谷幽兰,将王三小姐一下子就衬得庸俗了。

众人各色的目光交织在她身上,孙小姐也只是四平八稳地坐着,细细地品茶。

姜贞猜测,皇上正是看中孙小姐身上这份难得的沉稳。

王三小姐不是输在家世、容貌,而

是因为太子是将来的天子,若只是寻常世家,王三小姐做主母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皇家容不下她。

主办宴会的何美人也知道王三小姐同孙小姐关系尴尬,于是是知道王三小姐去陪太后了,才敢邀请孙小姐来参加宴会。

最开始,众人观花赏戏,气氛融洽,何美人还亲自弹了一曲琵琶,引来众人欢呼。

宴席正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兵荒马乱之后,王三小姐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扬起下巴环视众人,看到孙小姐,冷哼了一声,率先对何美人发难,“何娘娘莫不是看不起臣女,众姐妹都在,为何单单只落下了我?”

何美人脸色骤变,她虽然是皇帝的妃嫔,但只是个小美人,王三小姐的姑母是皇后娘娘,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她忙起身解释道:“王小姐错怪我了,我派宫女去过你的住所,听闻你去了太后娘娘那里,并非遗漏了你。”

王三小姐也懒得听她的解释,直接上前坐在了孙小姐对面。

“这位就是孙小姐吧?”她挑眉问道。

在座的其他人都深吸了一口气,姜贞看向孙小姐,只见她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朝王三小姐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王三小姐安好,夏日炎热,何娘娘的荷叶茶能宁神静心,王小姐不若尝一尝。”

几句话的交汇,其实高下已分。

王三小姐趾高气昂,却在不经意间露了怯。

王三小姐也意识到自己先发制人,却落于下风,脸色铁青,接下来硬着头皮坐完了全程。

宴席散后,姜贞回到住处后不久,就听说何美人给王三小姐送了一份厚礼赔罪。

陈恕也刚伴驾回来,姜贞向他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我总觉得王三小姐看孙小姐的眼神不对劲,王家怎么会那样轻易的就忍下这口气?”

陈恕这两日行走于内宫,打探到了一些消息,“王首辅是被皇上摆了一道,礼部从年前就开始准备太子大婚的事宜,当时一点风声都没有,都以为是给王三小姐准备的,谁知道最后关头,太子妃的人选却是孙小姐。”

王首辅也不是忍下了这口气,那日没有见到明熙帝,从坤宁宫回去以后,直接告假,推掉了所有公务。

如今就是看王首辅和明熙帝谁先服软。

因为王首辅不在,许多事物都要明熙帝亲自拿主意,他本就身体不好,因此这几日都是翰林院的几个人轮流给他念折子,陈恕接连去了两回,饶是寒窗苦读十几年,也不禁感到疲累。

在行宫里,用饭总是不如家里自由,其实都是由御膳房做好,内侍分送到各处。

虽然食材很新鲜,但宫里的御厨,为了不让贵人吃坏肚子,将每一份食材都煮的很老,要么就是蒸的看不出是什么,瞧着就没有胃口。

陈恕陪着明熙帝用了几顿膳,如今脸颊都消瘦了。

姜贞心疼他,轻声道:“等会儿晚上你少用点,我给你留了好东西。”

陈恕纳闷,等用过晚饭,姜贞竟然端来了一碗煮的奶白的鱼汤和一碟油焖河虾。

“这是哪里来的?”陈恕问道。

姜贞眨了眨眼,杏眼含笑,“我和阿珍姐姐每日都去荷花池闲逛,那边池子里有好多野生的鲫鱼,河虾足有手掌长,我们俩都偷偷捞了许多。”

陈恕失笑,“那你可小心些,别被捉到。”

“自然不会。”姜贞得意地笑,“我们都打探过了,过了酉时,池边的守卫就会换班,足足有一刻钟的空隙呢。”

陈恕无奈地嘱咐,“那你们要小心,池边湿滑,叫墨竹和红杏跟紧些。”

姜贞捧着脸看着陈恕,重重点头。

心里却道本就是偷偷摸摸的事,人太多了岂不是露馅了。

“你呀。”陈恕摸摸她柔软的额发,纵容地笑了。

原来还有些担心她来到这里会拘束,看来是他想多了。不过也好,贞贞如今明显高兴许多。

只是姜贞没有想到,就因为一时的贪嘴,差点卷入一场阴谋当中。

这日她照旧和尤珍来到荷花池边捞鱼,酉时余晖仍在,尤珍嫌晒,去了另一处阴凉的地方,姜贞则熟练地钻进池边停泊的一条游船里,往池子里洒下加了饵料的渔网。

惬意地等待半炷香的功夫,就有鱼虾入网了。

然而才收网,就听不远处的桥上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就是“扑通”的一声。

姜贞连忙朝外看齐,只见莲花池上走过一道绯色身影,池子里传出呼救的声音。

有人落水了!

姜贞心一跳,正要冲出去喊人,却忽然被人捂住了口鼻。

“唔唔……”姜贞瞪大了眼,双脚乱踢地挣扎着。

“别动。”身后传来一记低沉的警告。

是个年轻男子,姜贞能闻到他衣袖上的檀香味。

“我放开你,但你不要叫可以吗?我们现在很危险。”男子低声询问。

姜贞听到外边儿确实传来了呼喊声,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点了点头。

男子缓缓松开手,姜贞一挣脱,就先重重捅了一下他的心窝,飞快地缩到角落里。

男子闷哼一声,姜贞惊惧地看着他,竟发现这人有些眼熟。

直到看到他腰间悬挂的小金弓,姜贞才记起来,他是以前在王府见过的小郡王。

谢沅朝她“嘘”了一声。

他小心地挪过来,并没有贴的很近,只是让她能听清他的话,“等会儿我先出去,把人引开,你快些离开这里。”

姜贞还未来得及点头,就听见一连串的脚步声逼近,是来搜查的守卫们。

“何人在里面?快些出来!”侍卫长见小船摇晃,立马拔剑相持,厉喝道。

谢沅对姜贞笑了笑,顺了顺衣摆走了出去。

“是我。怎么?在船上睡觉也不行?”他玩世不恭地道。

“属下不敢,小郡王说笑了。”侍卫长连忙收起剑道歉。

侍卫长又询问道:“方才有贵人落水,请问小郡王听见什么动静没有?或是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人?”

谢沅故作思考,指了个方向道:“是好像听见了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我出来看时,只隐约看见一道身影往那边去了。”

“多谢小郡王。”侍卫长匆匆而去。

见他们走远,谢沅才扣了扣船舷,轻声道:“出来吧,赶快跟你的好友回去,今日的事不要说出去。”

他幽邃的眼眸里,哪里还找得到方才的纨绔之气。

姜贞朝他道谢,小心地朝来路跑去。

尤珍知道园子里出了事,担心她被牵连,正着急地在外面等待,见姜贞全须全尾地出来了,拍着胸脯道:“贞贞,这地方太危险了,咱们以后还是别来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园子里有那么多的侍卫,平日里他们都藏在哪里?

姜贞同她道别回到住处,陈恕也等得急躁。

“恕哥哥!”姜贞一看见他,就扑进他怀里。

今日真是将她吓着了,先是见到了有人行凶,然后又看到了带刀的侍卫,她毫不怀疑,若当时不是小郡王,那些侍卫定然会发现她,最后若真抓不到凶手,说不定她就是替罪羊。

陈恕推开她,上上下下地仔细查看了一番,拧眉问道:“你方才去了哪里?我去池边寻你,没有找到。”

他才从内宫出来,就听说荷花池那边有人落水,第一反应就是姜贞,匆忙去寻,池边却没有她的踪迹,几十个侍卫在追什么人,他见势不对,就差没跳进池子找她了。

还是红杏说她可能先一步回来了,他才魂不守舍地回来等她。

姜贞的肩膀被他握的生疼,眼泪喷涌而出。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陈恕心乱如麻,这一晚上情绪大起大落。

屋里没有旁人,姜贞埋在陈恕挺阔的肩上,轻声啜泣,“恕哥哥,我撞见有人被害了,只是没有看清凶手。”

陈恕呼吸一滞,紧张道:“凶手没有发现你吧?”

姜贞摇了摇头,“没有,我躲起

来了。”

陈恕仔细擦干她的眼泪,与谢沅说了一样的话,“贞贞,既然没有看清,那么这件事就与你无关,不要同任何人说起。”

是谁会在园子里害人呢?

姜贞第二日才知道,昨日落水的人是孙小姐。

所幸她并没有在池子里泡很久,换班的侍卫听见了她的呼救,很快将她救了上来。孙小姐呛了几口水,夜里起了热,今早才悠悠转醒。

太医说伤到了肺,以后遇到阴雨天可能会咳嗽。

姜贞听尤珍说,孙小姐指认的凶手是一个洒扫宫女,但那宫女在昨日夜里便自尽了,如今宫正司正在调查着,却没有什么线索。

孙小姐对她为什么要去荷花池的原因保持沉默,不管宫正司怎么问,她都拒绝回答。

作为既定的太子妃,孙小姐受伤,明熙帝和太子都有所表示,就连病中的太后,也让嬷嬷去关心了几回。

明熙帝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依然**着,即便太子妃身体有恙,也不打算换人。

陈恕随侍左右,察觉明熙帝并非那么胜券在握。先祖明明是为了集中皇帝的政权才设立的内阁制度,但是如今内阁俨然成了首辅王启恒的一言堂,司礼监掌印太监冯海与王启恒关系密切,明熙帝的批红不过是走过场,王启恒一甩手不干,他竟觉得寸步难行。

这些日子,有好几位官员上书,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明熙帝觉得繁琐,但为了不让王启恒得意,硬撑着让人去处理。

如此一来,这趟避暑并没有让他身心放松,反而夜里增添了难以入眠的病症。

陈恕敏锐地意识到,如果明熙帝不想在此时服软,那很快颜之介就要再找上他。

果不其然,这日他给明熙帝念完折子,正要离开,就有内侍过来传话,道颜之介在茶房等他。

这些日子,颜之介在明熙帝和王启恒之间周旋,谁也不得罪,明熙帝身体不适,大多数的权利都移交到了颜之介手中,颜次辅如今走路带风,意气风发。

见了陈恕,他笑了一声道:“没想到是我先来找你,陈瑾之,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沉得住气。”

陈恕不语,心道他和姜贞还没有看清颜之介,不敢贸然同他做交易,至少也要等沈德龄背后的人露出马脚再说。

颜之介敛了笑意,“瑾之,上回同你说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陈恕一脸平静,“颜大人让我查的人还没有结果。”

颜之介本来也没想过他们能查清沈德龄,这个人隐藏的太深,当初姜和死后,他并没有立马升迁,而是很久之后才来了盛京。

若不是他在翻看沈德龄的履历时察觉不对,也很难找出这颗深埋的钉子。

颜之介低眸看着脚下的水磨石砖,经纬纵横,宛若棋盘,谁知他是其中的执棋者,还是棋子?

“不必有结果。”颜之介牵唇,“你只需知道,他是害姜大人的凶手之一,而指使他的,这是如今的工部尚书胡善泓,你我何不联手,各取所需呢?”

陈恕没有理会,对颜之介口中的所有承诺都不相信,直视他的眼道:“颜大人,我想你弄错了,我想要的是还我岳父一个公平,不是什么功名利禄。”

颜之介抚掌大笑,头一次对他露出讥诮的神色,“陈恕,你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什么公平?这世上没有公平可言。”

“我直接告诉你,你岳父做的事,永远不能宣之于世。”

第59章 画像有美人如斯,我应当私藏。……

颜之介疾言厉色,让陈恕一时怔愣。

究竟是什么事,如此讳莫如深?

陈恕脸色骤变,颜之介意识到自己失言,很快收起那点讥诮,语重心长地道:“瑾之,机会就摆在你眼前,何必纠结真相呢?你要知道,很多人穷尽一生都等不到这个机会。”

见陈恕沉默不语,颜之介继续劝道:“滕薛争长,本就残酷,你岳父不过是诸多白骨中的其中一副,你既已身处漩涡,就该避开他的命运,该抓住时机,青云直上才对。”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容不得陈恕愿不愿意了。

陛下希望有人站出来当这把年轻的刀,与姜家有姻亲的陈恕,身世清白,是最好的人选。

陈恕面如金纸,微微翕唇问道:“那颜大人……希望下官做什么?”

一切都在颜之介运筹帷幄之中,他对陈恕的识相满意一笑,将一份密信交到陈恕手中,“这里面陈列了胡善泓卖官鬻爵的证据,你回去之后,写一封奏疏,我会上达天听。其余的事,你就不必担心了。”

言罢,见陈恕没有动作,颜之介挑了挑眉。

“怎么?你还是不愿意?”

陈恕恭敬地解释道:“颜大人,此事至关重要,可否容下官考虑几日?”

颜之介凝视他片刻,倏地笑了,“自然可以,瑾之若有了答案,三日后我还在这里等你。”

从茶房离开,陈恕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住处。

姜贞见他神色不对,忙屏退下人,低声问道:“恕哥哥,出什么事了?怎么出了一脸的汗。”

方才身处三伏天的烈日下,竟如卧于冰上,寒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

陈恕握住她的手,艰难地道:“贞贞,颜之介要我揭发工部尚书胡善泓,折断王首辅的左膀右臂。”

姜贞震惊道:“为什么选中了你?”

朝廷里那么多御史,他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能起多大作用?

转念一想,姜贞猜测道:“难道是看你最近被陛下看重?”

陈恕摇头,“不,和岳父有关,他说魏德龄就是受胡善泓指使,谋害了岳父。”

姜贞头脑一片空白,陈恕扶住她软下的身体,低声道:“贞贞,先不要激动,我觉得这话半真半假,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他的话让姜贞蓦地清醒,的确,颜之介先是神秘地抛出沈德龄这个鱼饵,诱他们上钩,再是说胡善泓才是真正的凶手,可其中还有太多隐晦的事,比如沈德龄为什么要害爹,又是如何害的?颜之介却三缄其口,很难说没有猫腻。

在他们眼前是一片浓雾,分不清敌我,姜贞咬咬牙,低声道:“恕哥哥,你不要答应他,我是很想知道爹去世的真相,但不想别人利用这件事来害你,胡善泓是工部尚书,岂是你能撼动的?我们只有保全自己,将来才有可能查清当年的真相。”

她说的也正是陈恕心中所想,陈恕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近乎虔诚地道:“贞贞,岳父的事,我绝不可能拿来做登天梯。”

姜贞心中涌上一股暖流,扬起下巴亲在他的唇上。

一吻结束,陈恕拥着她,轻声道:“贞贞,你不要觉得这事会连累我,岳父一生忠贞,即便不是为你,我也会为他求个公道。”

*

作为未来的太子妃,孙雨薇的住所,可以说是这一群贵妇小姐们当中最好的一处,应了她的名字,叫雨花阁。

时至盛夏,庭院中却没有什么花卉,靠窗种着一丛芭蕉,绿油油的叶片沐浴在阳光下。

太子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若不是孙雨薇要求,还有明熙帝的斥令,太子是绝不会踏足这里的。

“殿下,这边请。”丫鬟毕恭毕敬地将他带到阁楼,这里是孙雨薇待客的地方。

太子踏上台阶,腹诽这女人规矩真多,不过是些欲擒故纵的手段。

孙雨薇初初病愈,还有些咳嗽,自从上次落水之后,愈发地怕冷,大热的天也穿得十分严实。

太子见了她,第一眼就觉得,这女子的样貌比蔷儿差远了。

孙雨薇也看见了他,朝他盈盈一拜。

“孙小姐有何事找我。”太子冷着脸道。

孙雨薇心里对太子的冷漠并没有太大的起伏,这桩婚事于她来说不过是给家族谋利,至于太子喜不喜欢她,不是她考虑中的事。

“殿下请坐,臣女有些话想问您。”孙雨薇十分疏离地道。

太子的不耐烦就写在脸上,“有什

么事?快说。”

孙雨薇取出一封书信,送到太子面前,“殿下请看,这是否是您的笔迹?”

太子不解,看完信之后,却陷入了沉默。

信中的确是他的笔迹,甚至还戳了他的小印,但他很确信自己没有写过这封信。

孙雨薇看出他脸上的疑惑,满脸肃然,“那是一个东宫的内侍送信来,说您约臣女在莲花池见面,臣女有所怀疑,但又的确是您的笔迹,臣女便去了,刚到桥上,便被人推进池里。”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太子对她不喜,又怎么会私下约她见面,走到半路她便觉得不对,正要返回,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宫女推进了池中。

太子面沉如水,否认道,“这封信不是我写的。”

孙雨薇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臣女知道不是您写的,即便您不喜欢臣女,也要小心身边的小人,此事若被陛下知道,于您也不是好事。”

太子紧皱眉头,“你什么意思?”

孙雨薇垂眸,“殿下觉得,能够完全模仿你的笔迹,又能取到你小印的人,东宫有几个呢?”

太子脸色惊变。

孙雨薇无悲无喜地看着他,宫正司来询问过她几次,她都没有说出来,就是为了保全太子的颜面。

太子的脸色又青又白,不敢直视孙雨薇平静的目光。

*

姜贞隔日就听说,太子在东宫查出几个意欲不轨的宫人,交给宫正司处置了。

这个关头出这种事,很难让人不深想。

最终是明熙帝给了台阶下,以前朝余孽为借口,将瀛台中所有的宫人都清查了一遍。

至于孙小姐落水一事,因为推她入水的宫女已经自尽,那宫女又无亲无故,线索就此断掉,最后也以前朝余孽的身份定了罪。

姜贞猜测那宫女背后一定有王家的手笔,但是因为没有实际的证据,或者是宫正司不敢直接同王家对上,总之这回是委屈孙小姐了。

明熙帝也这样想,于是流水般的赏赐送进了雨花阁。

太后更是亲自将孙小姐接到了自己身边,对外称是让孙小姐在她这里养病。

王家步步紧逼,但明熙帝目前只有退让并不见主动攻击。

很快到了与颜之介约定好的那日。

依旧是先前那个内侍将陈恕引到茶室,陈恕心道,这个内侍从前他在清凉殿也见过许多回,不过都没看出来是颜之介的人。

茶室中,颜之介老神在在地喝着茶,周边就放着那日要给他的密信,显然是笃定陈恕会答应。

“瑾之,你考虑的如何?”颜之介嘴边噙着笑道。

陈恕朝他行了一礼,但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离他较远的位置。

“瑾之?”颜之介察觉到不对,缓缓站起身。

陈恕一身落拓青袍,语气平静地道:“颜大人,下官考虑过了,我不能答应您。”

“你说什么?”颜之介怀疑自己听错了。

陈恕脸色平和,并没有因为颜之介的威压而妥协,“颜大人,下官只求一个问心无愧,我帮了您,有负年少之志。”

就算不是为了贞贞,也要为了太爷爷多年来对他的教导。

颜之介厉声道:“陈恕,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就因为一个女人,你要放弃这个机会吗?”

他知道陈恕的妻子是姜和的女儿,但若因为儿女情长放弃这个绝好的机会,也未免太不识抬举了!

陈恕摇了摇头,“颜大人,我拒绝您并非是因为我的妻子,我考取功名只是为了实现报国之志,我岳父一身清正,不该是我拿来升官发财的踏脚石,这是对他的侮辱。”

颜之介为这油盐不进的年轻人彻底黑了脸,不过就是利用一下姜和,就谈得上侮辱了?

他凛冽的目光凝视着陈恕。

陈恕抬头直视着他,目光中只有坦然。

颜之介咬牙道:“陈恕,你以为你不答应,就能全身而退吗?没有我护着,王家找到你只是迟早的事,如果你今天从这儿出去,今后有什么后果我都不会救你!”

陈恕浅浅一笑,“颜大人,下官只求问心无愧。”

“好,你好的很!”颜之介被气笑了。

陈恕又朝他行了一礼,“颜大人,下官告退。”

言罢,没有一点留恋,转身大步流星离开。

青年挺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颜之介将桌上的茶盏狠狠拂落,下定决心再也不会帮这不识抬举的小子!

陈恕一路脚步轻快,只觉前些日子的沉重不翼而飞。

长廊角落里,一人正倚着墙,玩味地看着陈恕的背影。

这陈恕比他想象中要有意思。

她的眼光也不差嘛。

陈恕回到住处,姜贞不在屋里,榻上的小几上摆着一个瓷白瓶,里面插着几枝含苞待放的菡萏。

“少夫人呢?”陈恕看向红杏。

红杏回道:“方才王三小姐来了,小姐出去见客了。”

王三小姐?

陈恕点了点头,既然姜贞不在,在屋里待着也没有意思,陈恕干脆抬脚去了书房。

直到酉时,姜贞才见完王三小姐。

陈恕见她一脸心事重重,忙问道:“怎么?她为难你了?”。

姜贞小声道:“不是为难我,恕哥哥,王三小姐不知吃了什么,容貌有损,她不愿看太医,因为明日有宫宴,特意来找我要胭脂遮挡。”

王三小姐是带着帷幔来的,这么热的天,愣是不敢摘下,就连试胭脂,都是让姜贞送到屋里,不敢当着她的面露出真容。

“被毁容了?”陈恕蹙眉。

姜贞叹了一声道:“听说是吃错了东西。其实我不明白,王三小姐即便做不了太子妃,难道就嫁不了好人家了?就算委屈一些,做个侧妃也没什么不好。而且太子明显更喜爱她,将来太子登基,她若生下皇子,孙小姐又能如何呢?”

陈恕轻笑了一声,“贞贞,你觉得王三小姐是什么样的人?”

姜贞想都没想就说道:“傲气。”

骄傲到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甚至不许别人与她穿同样的衣裙。

陈恕:“对于王三小姐来说,恐怕宁愿这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屈居人下。”

姜贞摇了摇头道:“虽然大家都说王三小姐比周夫人要出色,但是在我看来,周夫人要聪明许多,至少如今她过得很好。”

这世上许多人都太欲求不满,王三小姐已经拥有了顶好的家世,出众的样貌,还有太子的喜爱,只不过有一事不能得到圆满,就这样不依不饶。

二人说了会儿闲话,姜贞关心起陈恕今日同颜之介的交锋,陈恕一五一十地说了,省略了最后颜之介的威胁之语。

“恕哥哥,你说他到底和王首辅是什么关系呢?”姜贞托着脸好奇地问道。

陈恕垂眸看书,漫不经心地道:“什么关系都不牢固,对于他们来说只有永远的利益。”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帮颜之介的原因之一,用得着的时候许他高官厚禄,将来若王首辅对颜之介发难,怕是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

用过晚饭,陈恕忽然指着榻道:“贞贞,你坐过来,我给你画张像如何?”

今日他见到瓶中含羞带怯的荷花,就起了心思。

姜贞眼前一亮,陈恕的丹青是极好的,当年二房屋中所有的挂画都是出自他手。

她进屋换了身浅绿色的衣衫,特意找出来一柄从扬州带来的洒金扇子,双手放在膝上,端庄的坐在榻上。

陈恕端详了一会儿,笑道:“贞贞,你不用拘束,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姿势也太违和了。

姜贞嗔

他一眼,放松了身体,踢掉绣鞋,肆意斜倚在小几上,纤纤玉指拉下一枝荷花轻嗅。

陈恕凤眼微眯,眸中带笑。

动作很快地勾勒出一幅美人图,姜贞姿势摆久了有些僵硬,陈恕善解人意道:“可以动了,贞贞,我只差上色了。”

姜贞趿上鞋,跳过来看他的画作。

纸上美人眉目灵动,衣衫轻薄,一截白皙的小腿掩在层层叠叠的浅纱之下,说不出的风情,但又并不艳俗。

明明她就是画上的人,但姜贞也忍不住脸红心跳。

扫上下扫了陈恕一眼,姜贞偷笑道:“恕哥哥,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适合去画话本。”

陈恕无奈地看她一眼。

上完色,姜贞左看右看都觉得十分满意,伸手道:“恕哥哥,把这画给我吧,我挂在屋子里。”

陈恕摇了摇头,慢吞吞地道:“不行。”

“为什么?”姜贞不依不饶,攀着他的脖子讨要。

陈恕被她来回晃着,伸出一根长指点在她鼻尖,低声笑了,“有美人如斯,我要私藏起来。”

姜贞一愣神,什么时候陈恕这么会说情话了?

趁她出神的功夫,陈恕已亲了过来。

二人交缠的唇齿间温度逐渐升高,意乱情迷之时,陈恕将姜贞拦腰抱起,大步朝床榻走去。

*

寝宫中,明熙帝刚批完一天的折子,还没有睡下,颜之介站在下首,一声不吭。

明熙帝已听说了陈恕拒绝的事,心中固然生气,但也隐隐有些得意。

他看中的人果然不是那样庸俗。

“陛下,陈恕是废了,接下来……”颜之介没看懂明熙帝的意思,瞧着似乎并没有那样生气。

不应该如此,明明陈恕的拒绝让他们整盘棋都功亏一篑,不得不重新布局。

明熙帝冷哼了一声,“既然他用不了,就将他远远打发了就是,他不愿意,难道就寻不到识相的人了?”

颜之介点头称是,心中却想着说的容易,他好不容易看中陈恕这个没有任何背景的棋子,其他人未必有陈恕干净,若找了个跟王启恒暗中勾结的,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更不想这么快暴露在王启恒面前,他们手中的人马本就不多,接触其他人的风险太大。

只是他们君臣二人都没想到,有人正在等待这个机会。

翌日,是太后身体康复后举办的观花宴,地点就在遍植菡萏的莲花池。

几乎此次来的所有臣子家眷和小姐们都被邀请,规模盛大,而当一身华服的孙小姐扶着太后出来时,众人都恍然大悟,原来这次宴会的目的是为了给孙小姐撑腰。

王三小姐依旧没有被冷落,位置十分靠前。但令人尴尬的是,如今与太后挨的最近的另有其人。

看着孙小姐起身,代替众人向太后祝酒,王三小姐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雨薇快些坐下,这段日子辛苦你照顾哀家。”太后一脸笑意,她不是没有注意到王三小姐的委屈和不平,从前她也很心爱王蔷,但皇帝定下的孙雨薇,她就不会跟皇帝唱反调。

这话其实有些可笑,孙小姐搬去太后寝宫时,太后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何谈辛苦照顾呢?

不过众人没有人会去拆台,几个胆大的跟着附和了几句,孙小姐十分矜持,没有露出半点得意之色。

王三小姐下半张脸还起着红疹,只有一双眼睛露在面纱外,此刻眼圈红肿着,心有不甘地看向孙小姐。

贱人!当初怎么没有把她淹死呢?

孙小姐对上她的视线,牵动嘴唇朝她笑了笑。

姜贞在下方看着,只觉二人的目光中火花四射,当然,王三小姐眼睛里要快喷出火,孙小姐虽然面目淡然,但目光也称不上友善。

太后看向王三小姐,关心地问道:“蔷儿怎么戴着面纱?可是哪里不适?”

王三小姐忙敷衍了过去。

说起这事她更是气愤。前日也不知是谁线上的一碟糕点,说是用特供的芒果枝做的,公里持有太后、皇帝和太子那里有,是太子特意送来给她的。

她听说孙雨薇那里没有,高兴地吃完了。

没想到没隔多久身上就起了许多红疹。

因为脸上密密麻麻都是疹子,她不愿意让太医来诊治,否则若是太子哥哥知道了,定然要过来关心她,她不想被太子哥哥看到她如此狼狈的一面。

于是她去寻了姜贞,要走了两盒胭脂,将上半张脸的疹子遮住,但下半张脸实在太多,只能带上面纱。

姜贞以为这事是孙小姐的报复,还特意注意了一下孙小姐的神色,但见她整场宴席都没有往王小姐那边看,十分淡然。

难道不是她出手?

孙雨薇缓慢地剥着一只橘子,心想这事到底是陛下还是太子的手笔。

应该是陛下吧?太子哪里舍得呢?

她硒笑一声。

这就是天家给她的补偿,她落水差点淹死,王蔷就差点被毁容,但她心里并不痛快。

太子除了身份,有哪点值得她和王蔷争抢?

*

陈恕自那日同颜之介说清以后,明显感受到自己失宠了。

明熙帝很少再召见他伺候笔墨,颜怀轩和许世清成了新晋的宠儿。

不过陈恕并不在意,没人召见他,他就在隔壁的小隔间里继续修书,到时辰就回住处,虽然明里暗里受了许多挤兑,但另有一种闲适。

这日他正在隔间里修书,眼前忽然光线一暗,一抬头,许世清神色晦暗地站在门口。

“许大人?”陈恕抬眼看过去。

许世清一言不发,只盯着陈恕看了半晌,直看得陈恕紧蹙眉头。

他觉得今日的许世清有些不一样。

“瑾之,我不后悔。”许世清莫名其妙地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陈恕两步追上去,许世清远去的背影,竟透露出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

这一日陈恕都没有想明白,许世清到底什么意思。

直到几日后,许世清上了一封奏疏,状告工部尚书胡善泓卖官鬻爵,无视法度。

他才明白,原来许世清自愿成为了颜之介的棋子。

为什么?

第60章 清算恕哥哥,我会陪你一起。

然而陈恕没有等到答案。

自那日茶房一别,许世清再未出现过。

但他的那一封奏疏,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轰动了整个朝堂。

正在瀛台避暑的明熙帝,第二日便起驾回宫,召见许世清。

胡善泓当时正在工部督查东宫扩建的事宜,被许世清突如其来的动作砸了个眼冒金星。

因为明熙帝走得匆忙,瀛台中其他人只能在第二日匆忙收拾了行李,紧跟着皇帝的脚步离开。

陈恕如今是彻底闲了下来,许世清时常出入内宫,号房中整日只有他一人,短短一月中,二人的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翰林院中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只不过每次路过陈恕门前,都见他在专心致志的修着书,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他如往常一样上朝,下值,在翰林院和家中来回。

几日后,胡善泓的事有了决断。

因为贪赃枉法,证据确凿,胡善泓被撤去官职,打入死牢,等待秋后问斩,胡家被抄,男女老少皆充作官奴。

陈恕就站在无极殿中,看着昔日绯袍加身不可一世的工部尚书胡善泓俯首跪地,连一句“冤枉”都没喊出来,就被拖了下去。

许世清就跪在中央,背脊直挺。

散朝后,陈恕回到翰林院,便听有人在议论许世清。

“他这回可是彻底得罪王大人了,你说陛下会保住他吗?”

“难说,毕竟他也没什么背景……”

见陈恕过来了,几人连忙止住话头,但打量的目光流连在陈恕身上。

陈恕没有理会,回到号房后不久,在中午休息的时候,许世清竟然回来了。

许世清掩上门,坐在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陈恕见他似乎并没有即将高升的喜悦,眉目间反而含着说不清的愁绪,轻声问道:“子舆可还好?”

许世清原本正坐着出神,被陈恕一句话惊醒,徐徐转头看过来。

他翕动嘴唇,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二人相视无言。

良久之后,许世清突然起身,垂首对陈述道:“瑾之,你会怪我吗?”。

陈恕不明所以,拧眉看着他。

许世清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我抢了原本该是你的机会,你会怨我吧?”

颜之介同陈恕见面并不频繁,但因为他也在内宫中服侍陛下笔墨,只要有心,就能揣摩出一些事情。

那日陈恕拒绝了颜之介,从茶室中离开时,许世清就在隔间里注视着他的背影。

陈恕淡淡笑了笑,“子

舆,不是你抢我的,是我不能答应。”

许世清眼中忽然冒出两行热泪,“瑾之,我知你心有明灯,觉你高山仰止,但瑾之,我没有办法。”

他轻声呢喃,“我没有办法,对我来说,这是唯一的机会……”

陈恕吃了一惊,许世清从未在人前这样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从袖中摸出帕子递过去,许世清接过,仔仔细细地将脸颊上的泪水擦干净。

陈恕正要问话,外面传来了人声,许世清脸色又恢复沉着,勉强笑了笑,对陈述道:“瑾之,我要走了,今后恐怕难得再会了。”。

他细致地将陈恕的帕子叠好,双手奉还。

对着陈恕惊诧的目光,许世清这回笑得格外真诚。

“瑾之,望你记住,无论我做什么,我们都不会是敌人。”

扔下这句话,许世清大步离去了。

姜贞也知道了许世清的事,因为陈恕同许世清的关系不错,她有些担心地道:“也不知王首辅会怎么报复他。”。

陈恕仍然没想明白许世清这样做的缘故,如果他是攀炎附势之人,早就该嫉妒他与颜怀轩了,正是因为许世清一向沉默稳重,才显得他这一出十分古怪。

“不必担心他,除掉一个许世清,对王首辅来说没什么用。”陈恕轻声解释。

王首辅此时定然是十分气急败坏的,不过以他的老辣,肯定猜得到许世清只是棋子。

对于王首辅来说,胡善泓已经倒了,如何止损才是更重要的。

正如陈恕所料,王启恒今日在无极殿中,已经是怒火滔天,他此前已经想过很多捞出胡善泓的办法,但无奈,胡善泓此人的确贪婪,又有明熙帝的推波助澜,他最终是无法保全这个多年来的心腹。

夜里,他紧急召集了颜之介等其他心腹,商量应对之策。

在座所有人都是一脸凝重,自王启恒掌权以来,还是第一次受到如此冲击。

王启恒扫视众人,并没有说话,铁青的脸色说明了此时的心情。

他看向沉默的颜之介,目光锐利地问,“少斋,你在行宫终日伴驾,此前竟没有听到风声?”

之前太子妃人选的事,他就对颜之介有所怀疑了。

其他追随王启恒多年的大臣都面露惊讶,心道这群人中,颜之介是追随王启恒时间最久的,怎么也不该背叛王启恒吧?

颜之介面露惭愧,起身道歉,“老师,我要与您说实话。我先前是听到一点风声,不过当时陛下看中的并不是许世清,而是陈恕,也是学生疏忽,中了声东击西之计。”

王启恒半信半疑道:“陈恕?”

他对此人有些印象,有些才干,假以时日也可以拉到他的阵营中来。

颜之介轻轻颔首,“陈恕的妻子是姜和的后人。”

王启恒怒色一滞,沉默半晌后道:“当初就不该听你的,饶她一命,尽快把他们处置掉。”

颜之介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

事情的发展果真如陈恕猜想的那样,许世清检举有功,破格提升为翰林院侍讲,随驾宫中。

至于王首辅,一道册封王三小姐为太子侧妃的圣旨,也让他得到了安慰。

明熙帝也懂得平衡,折了王启恒的一员大将,后面顶上的工部尚书虽然不是王启恒这一派的,但是个孤臣,从不参与党争。

虽然没有完全让王启恒如意,但明熙帝在他出手之前就递下了台阶,王启恒还是满意的。

这日又是大朝日,姜贞难得起了个大早,送陈恕出门。等他离开之后,方掌柜送来账本,姜贞如往日一样开始盘账,但不知怎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姜贞觉得她和陈恕好像都忽略了什么事。

也许她的确和陈恕心有灵犀,陈恕回来时,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贞贞。”陈恕虽然此前已经有所预料,但事情真正落到头上,他不知该如何同姜贞说。

姜贞脸色更加苍白,很快反应过来,小声问道:“恕哥哥,是不是……颜大人做了什么?”

她才想到,如果在这件事情中明熙帝和王首辅各退让一步,许世清因此而升,清扫战场以后,恕哥哥这个不识抬举的人,就会是明熙帝和颜之介同一个针对的对象。

陈恕深深叹一口气,“贞贞,知道你聪慧,我也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今日,陛下授了我平阳县知县一职,下个月初五前就要到任。”

姜贞自小就爱看游记,知道平阳县位于华州府内,一个偏僻的小县。

但如果仅是被发配到偏远地方,陈恕的脸色不会如此凝重。

陈恕沉默着,只目含忧虑地盯着她。

华州府……

她抓着陈恕的衣袖,慌忙问道:“恕哥哥,平阳县是不是前两个月才遭遇了地动?”

五月十二日子时,华州府桐关县发生地动,因是在半夜里,数万名百姓来不及反应便已丧命,地动以后,地面开裂,房屋倾颓,山川移易,惨不忍睹。

平阳县就离桐关县不足三十里,也受到了地动的影响,连先前的知县都被压死在县衙。

世人皆知,地动之后往往都伴随余震,因此两个月过去了,桐关县和平阳县至今没有官员敢去赴任,明熙帝任命的几个人,都是在赴任的途中莫名其妙地生了病。

陈恕顶了这个位置,一看就是得罪了上头的人。

陈恕并不害怕,但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如今这个天气,大灾之后,容易诱发瘟疫,如今平阳县的情况不明,他倒也罢了,贞贞呢?难道要同他一起去冒险吗?

他犹豫着,内心不断拉扯,姜贞已经平复了情绪,反而安慰他道:“恕哥哥,无事的,不过就是艰险一些,我们到时多准备一些粮食和药物带过去,一定能好起来的。”

陈恕心口堵着一块巨石,勉强点头,“但愿如此。”

这一晚,陈恕难得放开了手脚,让姜贞在他/身下连连求饶,他不再克制,埋头在姜贞耳边不住亲吻,身下用力的同时,口中也在不断呢喃,“贞贞,贞贞……”

姜贞只能攀着他,无力地坠入情/欲的漩涡。

第二日醒来,陈恕已经先去翰林院了,昨夜胡闹完以后,没眼看的床铺已经被他不知何时收拾好了,还换了一床她最喜欢的青色葫芦纹帐子。

姜贞掀开床帐,脚踏上她的两只绣鞋整齐地朝外摆放着。

红杏听见动静,探出半个头,脸红红地问道:“小姐可醒了?我端水进来了?”。

“进来吧。”姜贞喊了一声,穿上鞋下床,刚走两步,差点一个趔趄扑到地上。

还好红杏来得及时,放下铜盆刚好过来扶住她。

对上红杏揶揄的眼神,姜贞轻咳了一声。

红杏为她梳妆,看着镜中面色红润的美人,赞叹道:“小姐今日可真好看。”。

姜贞摸着自己的脸,发现好像自从同陈恕成婚以后,她脸上的那一份稚气渐渐的脱去了,脸还是那张脸,但竟然多了一股妩媚的气质。

难怪尤珍总是说,从她的脸上就能看出他们夫妻之间恩爱。

仔细打扮了一番,姜贞今日要出门办正事。

今日为她驾车的是青松,虽然当时姜贞是买他来伺候陈恕日常的,但陈恕终于都同她在一起,她又不喜欢小厮进到内院,因此轻青松就成了专门驾车的。

青松驾着马车,很快载着姜贞抵达了王府。

姜贞又一次走进这富丽堂皇的宅子,只觉得里面的装潢比之前还要招摇。王三小姐虽然没能成为太子妃,但东宫只有她一个侧妃,就连夏大人的

女儿也只是良娣,可以说将来在东宫没有对手。

准太子妃孙小姐也不是会与她为难的性子。

这一次王三小姐叫姜贞来,一是到了每月送货的日子,二是听说姜贞要跟着丈夫离开盛京,特意来打探情况的。

王三小姐招待姜贞的地方还是在之前那一处花园里。

这个季节,蔷薇大多已经凋落,但王府花园中的蔷薇架依旧鲜妍,见姜贞多看了两眼,王三小姐得意地道:“想来陈夫人从未见过,这是加了蚕丝的通草花,盛京万古阁的珍品,薄如蝉翼,宛若真物,旁人想买也买不到呢。”。

姜贞顺着她话夸赞,“的确难得一见。”

但王三小姐恐怕不知,这通草花就是起源自扬州,她的妆匣里还有好几朵,是当初陈家的聘礼。

王三小姐扬起嘴角,心道这小官之女果然没有见识。

检视了姜贞送来的胭脂水粉,王三小姐满意地笑了,染着鲜红蔻丹的玉指轻抚衣袖,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你要离开盛京?”

姜贞:“是,不日就要随夫君一同启程。”

王三小姐眼珠一转,“你就要离开,不若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姜贞猜到她想说什么,还是故意等着她先开口。

“你一走,你家的那几处铺子都无人打理,不若卖给我,我请你做大师傅,每月给你分红,如何?”王三小姐道。

她早就知道,姜贞的那几处铺子卖的玩意儿新鲜,做工好,生意兴隆,将来她进了东宫,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的是,定然要提前谋划。

她也舍不得姜贞的好手艺,想了个一举两得的法子。

姜贞真是不知道该说王三小姐什么好,难道在她的眼中自己就这么愚蠢?

“这……”她故作迟疑道。

“怎么?”王三小姐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你不愿意?”

姜贞立马装作怯弱的样子,摇了摇头道:“王小姐,此事我不敢答应。因为这铺子并不是我的,是我婆婆托我照看,你看我一个小门小户的,谁敢放心把铺子给我呢?”

竟不是她的?

王三小姐半信半疑,“当真?”

姜贞苦笑道:“王三小姐尽可以去打听,我只有帮我婆婆查账的权利,这几家铺子,用的都还是原来的掌柜和工人,我可不敢更换。”

说起这个王三小姐倒有印象了,她姐姐说陈家那个最挣钱的银楼,掌柜的是个老头。

真是可惜了。王三小姐遗憾地想。

其实她也可以用父亲的权利强占那几处铺子,但她也不傻,姜贞设计的图样才是生意兴隆的缘由,还是不能放过她。

“那买铺子的事就算了,不过我们的生意依旧作数,你可每月寄信给我。”王三小姐微微一笑。

这倒是无所谓。

姜贞点头,乌娘子会留在京中,即便她离开了也没事。

从王府离开回到家时,陈恕已经回来了。

他如今已不再是翰林院的编修,今日去也只是收拾东西,看样子是和同僚吃了晚饭,还给她带了福满楼的小酥鱼。

姜贞饭还没用就先吃完一盘子小酥鱼,满足地眯起眼睛,遗憾地道:“咱们离开盛京,我最舍不得的就是这小酥鱼。”

陈恕笑道:“是吗?难道千里脯、炉培鸡、油茶面就舍得了?”

姜贞踢他一脚,轻哼了一声。

陈恕让红杏给她上茶,清清嗓子。

姜贞埋头吃着点心,乌黑的发间插着一支簪子,悬饰的珍珠轻轻摇晃。

陈恕的心也微微摇曳。

如何是好呢?他真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