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新年贞贞,祝你新年喜乐。
虽然下了一整夜的大雪,让船只在青州界停留了一夜,但好在江水并没有被冻住,接下来的几日里,一路顺风顺水,月底抵达了盛京。
一下码头,便有盛京陈家的下人前来接应。
纵使大房与二房并不亲近,但陈明德还是要脸面的,如今他与杨氏居住的宅院是老太爷留下的,并非大房的私产,陈恕要住进来,大房也不能阻止。
来人是陈府的管家赵大福,原也是老宅里的下人,见到陈恕后脸上十分的亲热,“二少爷总算来了,府里如今都预备好了,只等着您呢。”
他全然忽视了跟在陈恕身后的姜贞,虽然隐约猜出来这就是二少爷的未婚妻,不过大夫人说了,一个破落户,招待她纯粹是掉面子。
陈恕冷冷睨他一眼,拒绝了他想来接行李的手,“我这里不必你操心,你只管带路便是。”
说罢,他将姜贞的包袱接过来,让红杏拿着,扶着姜贞上了马车,自己翻身坐在车夫旁上,不理会神色难看的赵大福。
一刻钟后,马车驶入城南武学巷,这条街里住着的都是官宦人家,陈家的宅子在里面称不上显赫,不过老太爷是个极为雅致的人,宅子是照着江南园林改建,同老宅区别不大,下了马车,穿过五福照壁,就是正院。
姜贞跟在陈恕身后,按规矩先去拜见杨氏,她感受到周围的下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却并不胆怯,陈恕安抚地看她一眼,见她并不在意,眼中弥漫起淡淡的笑意。
今日是休沐日,陈明德亦在家中,陈恕和姜贞进去时,他正端坐在堂屋里,同一个身着大红撒花短袄、浑身珠光宝气的女子说着话,姜贞猜测这就是陈大爷那位平妻杨氏,于是跟着陈恕叫了一声“大夫人。”
陈明德没注意到妻子古怪的脸色,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故作亲近道:“恕哥儿怎的这时候来了,天寒地冻的,何不等开了春来?”
陈恕自然不会同他坦白,这位大伯可不是个肚量大的,于是淡淡地道:“多谢大伯关心,宜早不宜迟,总归是要来的。”
陈明德顿时有些尴尬,他还没忘记当初在灵堂上同陈恕争吵的样子,听闻陈恕中了解元,心中更是又酸又涩,于是口不对心道:“呵呵,是这个理,既来了,就在大伯这里好生住下,若缺了什么,尽管同你大伯母说。”
陈恕淡淡道了声谢。
一直没说话的杨氏看了眼姜贞,忽然问道:“这位姑娘可是同你定了亲的姜姑娘?”
她陡然拔高的声调让姜贞略蹙了蹙眉,而后起身笑了笑道:“小女姜贞,给大爷大夫人添麻烦了。”
杨氏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打量着眼前的姑娘。
面容倒是好,就是浑身上下没什么首饰,裙子也是普通料子,一股子穷酸气,果然,二房找了个破落户当儿媳妇。
杨氏心下舒畅,笑意渐深,扫了一眼陈恕,捂嘴咯咯地笑了,“姜姑娘如此美貌,难怪恕哥儿舍不下你,这还没成亲,就离不得你了呢。”
这话说的就有些难听了,就像是姜贞一个没出阁的姑娘离不得男人一样,陈恕脸色顿时一沉,正要出声,姜贞却看了他一眼,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种刻薄的话她已经听过不少,还不至于被杨氏打击到。
姜贞朝杨氏缓缓一笑,语气和煦道:“大夫人这话就不对了,我与二少爷虽是定了亲,可从未逾矩,大夫人不也是过来人么?”
谁不知杨氏同陈明德当年是在婚前就有了首尾,说她不懂规矩缠着男人,杨氏自己不觉得理亏吗?
姜贞不见得多喜欢白氏,但是这个杨氏,她更是不能当长辈尊敬,当初老太爷去世,杨氏漠不关心,如今又摆起陈家大夫人的谱,来嘲讽她,这又是什么道理?
杨氏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脸上青红不定,她最厌恶旁人提起她与陈明德当年的事,毕竟算不上光彩,被姜贞刺了一通,气得绞紧了帕子。
陈明德看一眼陈恕冷凝的神色,忙制止了妻子的愤愤不平,打圆场道:“姜姑娘说的是,恕哥儿一向守礼,内人也是关心则乱,姜姑娘莫放在心上。”
见姜贞脸色平淡,陈明德又转向陈恕,努力挤出个笑来,“恕哥儿,你们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吩咐厨房去做。”
陈恕冷淡地应了两声,不
过一刻钟,便先告退,同姜贞一齐出去了。
二人的院子隔得不太近,陈恕将姜贞送到垂花门前,小声地问道:“方才为何不让我为你出头?”
姜贞朝他笑了笑,“恕哥哥,你莫管这些,我能应付的来,你就专心备试,不必担心我。”
早在跟陈恕定亲前,祖母就同她说过,以她的家世,嫁给陈恕是高攀了,必然会面临闲言碎语。陈恕将来若是平步青云,她遇到的艰险会更多,若不能自己立起来,陈恕不可能每时每刻都保护她。
陈恕应下,心里却有些复杂,一面是欣慰姜贞的成长,一面又感到有些失落。
他情愿被她一辈子依靠的。
或许是因为姜贞表现出来的不好惹,之后的日子,杨氏并没有再针对过她,不过仍旧是轻视的态度,还勒令府里的小姐们不许同她来往。
姜贞听说陈明修同杨氏有一子二女,儿子叫陈思,只比陈恕大几个月,长女叫陈荃,次女叫陈荇,都是同姜贞差不多的年岁。
至于另外的几个庶子庶女,在府里跟透明人似的,只在请安时露个面,活的像杨氏面前的鹌鹑,不必杨氏教训,也是不敢跟姜贞说话的。
杨氏虽然性子娇蛮,但对亲生子女的教养还是比较精细,陈荃和陈荇都在外祖家的女学读书,长子陈思更是请了进士做先生,日日都在勤奋读书,不过至今仍是个童生罢了。
姜贞这些日子也忙得很,她记得二夫人的嘱咐,早早地就去陈家的铺子里转了转。二夫人果真没有夸大,陈家在京里的铺子足足有二十几家,其中包括酒楼、药铺、胭脂铺等,光是盘这些铺子去年的账,就让姜贞忙了好一阵。
忙起来便难免疏忽了陈恕,好在陈恕也忙,他隔日就去寻那大儒去了,还在大儒府上住了小半旬,惹得杨氏日日都朝姜贞打探陈恕的去处。
姜贞糊弄了几句,杨氏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她猜到陈恕是出去找先生了,心里像猫抓似的,生怕陈恕遇到什么贵人,会试又榜上有名。
好在马上就是除夕,杨氏忙着过年的事宜,没有多余的心力放在陈恕和姜贞身上。
对于陈恕和姜贞来说,这一个年过得十分寡淡。
除夕夜,陈明德一大家子人终于聚齐,除夕家宴上虽然也是欢声笑语,但并不温馨。
陈明德有些醉了,举起酒杯遥遥向陈恕敬酒,涨红着脸道:“恕哥儿,你这回会试,尽力便是,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陈恕心下冷笑,也举起酒杯朝他敬酒。
大房怕是日夜祷告他中不了才对吧?
杨氏今日也是盛装打扮,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亲自给陈明德斟满酒,又指着陈思道:“恕哥儿,你弟弟读书也是个有天分的,你们往日不太熟悉,日后可以多说说话,谈谈学问。”
陈思是个消瘦的少年,样貌精致,但带着几分病气,他听从杨氏的话过来同陈恕敬酒,隔得近了,陈恕瞧见他杯子里装的是茶水。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弟弟,陈思自出生以后就没有离开盛京,据说是先天体弱,陈恕略懂一些岐黄之术,对着陈思皱了皱眉。
瞧着似乎确实身子不太好,但这眼下的乌青,怕不是生病,是夜里读书熬出来的。
陈恕捏着酒杯,淡淡道:“学业虽要紧,也需照顾好身体。”
陈思有些诧异,冷冰冰的堂哥忽然关心起了他,他无所适从,杨氏接过话头,笑道:“恕哥儿说的对,我也让思哥儿别那么用功,这孩子,就是不听。”
显然是没听进去,目光还有些提防。
陈恕只是念着陈思是陈家的子孙,尽到兄长应有的关怀,既然杨氏不在意,他也没有再多说。
姜贞这边,也受到了来自大房几位小姐探究的目光,坐在杨氏身边的两个姑娘,衣着打扮是独一份的华贵,应是那两位嫡小姐。见到她,脸上神色淡淡的,偶尔还会露出几分不屑。
姜贞也不在意,陈恕遥遥朝她敬了一杯酒,却敲敲杯盏,示意她把米酒换成甜水。
姜贞嗔他一眼,没理会他,她也想尝尝酒的滋味呢。
温凉的酒水闻着芬芳,刚抿入口中,滋味却有些辛辣,姜贞被呛了一口,便将酒杯推到一边,不再尝试。一抬头,见陈恕正盯着她,唇角微翘,满眼无奈的笑意。
盛京城中是不允许私自燃放烟火的,听闻去年除夕就有人被烧了屋子,朝廷监管地紧,用完饭后,看了几出杂耍,便各自回院子里去。
陈恕送姜贞回去,在路上轻声道:“贞贞,祝你新年喜乐。”
小路上有树木掩映,只有几点烛光照进来,下人们来来往往的身影不甚清晰,姜贞朝他走近一步,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温软声音道:“恕哥哥,也祝你新年好,希望你万事顺遂,金榜题名呀。”
陈恕心中柔软地快要滴水,望着她莹白的小脸,浅浅笑了。
四下太过黑暗,姜贞没有看清,就被他塞了一物在她手心。
“恕哥哥……”
陈恕低沉地笑了,黑暗中,耳尖一片通红,“贞贞,这是给你的新年礼物,回去再看。”
第42章 会试有你真好。
陈恕的礼物是一只碧玺手串,碧玺并不像珍珠宝玉那样常见,姜贞昨日才听珠轩里的掌柜说,叶罗国进贡的碧玺,每年也只有巴掌大的几块,大多都分给宫里的贵人们做首饰了,流传到民间的,都是有价无市的存在。
也不陈恕从哪里弄来的。
姜贞并不是喜欢贵重的首饰,只是喜欢陈恕的心意。
她珍重地将手串收好,心里喜欢,但并不想带出门去,盛京城比扬州广阔,也比扬州复杂,她不想惹事。
这次过年,扬州那边也送来了许多节礼,陈明德知道陈明修不过是为了陈恕在做样子,心中嗤笑,扫了一眼礼单,见并没有什么名贵之物,唯一值钱的就是几车厚实毛皮,挥挥手让下人送到陈恕和姜贞院子里去。
杨氏给他倒茶,笑着道:“你那弟弟不是要升官了?怎的还是这般寒酸?”
陈明德和陈明修都是从六品官,陈明德是光禄寺寺丞,他原也是进士出身,不过是二甲的榜尾,进了翰林院,不受重视,后来是托杨家的关系,没有被外派,而是进了光禄寺。
光禄寺掌管宫廷膳食、采买祭祀贡品等事物,清闲又有油水,陈明德这些年敛了不少财,便更瞧不上不上进的陈明修。
陈明修当年也是有机会青云直上的,可他这个弟弟太实心眼,不过就是多一房妻子,有什么关系?
陈明德吹了吹茶沫,笑了一声,“他再怎么升,又能升到哪儿去?这京里,可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同为从六品,京官和外派可不一样,岳父早说过,若他今年干得好,过几年就送他进六部,将来入阁也不是不可能。
杨氏娇滴滴地睨他一眼,“老爷有今日,还要多亏我们娘家呢,日后可不要忘了我们娘几个才是。”
这话听了许多遍,陈明德心里隐隐不悦,但不敢表露出来,忙赔笑道:“夫人说什么呢,我岂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眼见他要搂过来,杨氏推了他一把,“做什么呢,我要同你说正事,别动手动脚的。”
陈明德忙坐直了,边听杨氏小声道:“我瞧你那侄儿好似真有几分才学,这回要是中了怎么办?”
陈明德心里虽嫉妒,但也不可能做出危害陈家人的事,在他看来,陈家在京里只有他一人,难免孤木难支,若是陈恕将来能留下,他也有个助力,于是正色道:“好娘子,千万不要害了恕哥儿,他要是有出息,咱们也有好处不是?”
不说别的,若陈恕中了,他们陈家一门四进士,荃姐儿和荇姐儿将来就能说到更好的亲事。
杨氏瞪着他,生气道:“我是傻的不成!我害他作甚,我的意思是,若他中了,我有个表侄女,也同他差不多年岁……”
陈明德笑笑,“不急不急,还是等他中了再说。”
他并不是很想把陈家和杨家彻底捆在一条船上,皇上日渐衰老,朝廷看似风平浪静,但谁能说得准将来的局
势?若杨家翻了船,他也得给自己留后手。
夫妻二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
*
翻过新年,春寒料峭时节,会试的日子到了。
贡院庭前,各地举子齐聚,马车是不能挤进去的,姜贞陪着陈恕找了片空地,二人又一次检查了考篮,见姜贞紧张,陈恕宽慰道:“无事的贞贞,若这回不中,便下次再来。”
姜贞忙嗔他一眼,“恕哥哥不要胡说。”
陈恕并不紧张,但看姜贞这样子,心里越发不想她失望,于是点了点头,趁着排队的功夫,在心里默背起文章。
姜贞目送陈恕进了贡院,直到他挺拔的身影彻底湮没在人潮中,才和红杏慢慢往回走。
红杏小声地笑道:“小姐别紧张,二少爷一定能让您当官夫人的!”
姜贞摇了摇头,“我不是想当官夫人。”
红杏一脸不解,在她看来,女子不就是期盼夫君能取得功名,好妻凭夫贵吗?
姜贞解释道:“我想恕哥哥考中,是因为直到他有才华,愿意以身报国,并不是为了功名利禄。”
陈恕是天赋异禀不错,可也是多年苦读,陈恕读书甚至到了自苦的地步,扬州的冬日,他在书房中坐一整日,却不点炭盆,就是为了让头脑一直清醒。
她知道他心里还背负着老太爷的期许。
红杏恍然大悟道:“原来小姐是心疼二少爷呢。”
姜贞一愣,心底的情绪被红杏一语道破,抿唇道:“胡说什么呢,快些回去吧。”
贡院中的陈恕,找到自己的号房,离发卷还早,他将炊具笔墨摆好,便端坐在狭窄的木板上沉思。
其实他心里并不是毫无波澜。
在京里这些日子,他一边跟着柳大儒求学,一边也在观察京城的局势。
上一届会试共录取了三百五十多名进士,是这十年中最多的一届,他曾经的师兄阮从南就是那一届的二甲,听说他来京城,二人还见了一次。
分离几年,陈恕差点没有认出如今的阮从南。
当年志得意满的少年,如今满面风霜,说起科举,阮从南竟灰心丧气地同他道:“师弟,我曾以为金榜题名就能青云直上,可如今才知自己有多天真。”
他满眼复杂地看着陈恕,似是话中有话,“鹬蚌相争,渔翁坐收其利,我们不过被殃及的池鱼啊……”
那一顿饭吃的并不尽兴,阮从南心事重重,满面凄苦,陈恕也不好多问。
陈恕并未深想过阮从南的话,他只听柳大儒大致讲了朝中的格局,知道首辅王启恒在朝中地位最盛,当今身弱,只有一位长到成年的皇子,也就是王皇后所处的皇太子,但太子资质平平,全靠外祖父王首辅为其谋划。
他猜测,朝廷录取如此多的进士,应是党争之故。
那么是谁,想在王首辅的眼皮子底下,要推翻他呢?
陈恕不得其解,忽然吹来的一阵冷风唤醒了他,陈恕起身煮粥,不再想多余的事情。
会试亦是三场,考完最后一场,陈恕回到陈府已经是二月中旬了。
陈明德想问问他的情况,但心里又十分复杂,怕陈恕考得不好,又怕陈恕考的太好,他心里暗暗祈祷,最好陈恕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考个二甲榜尾。
“恕哥儿辛苦,这几日便好好歇一歇。”对上陈恕冷淡的神色,陈明德咽下涌上喉咙的话,挤出一个关怀的笑容。
杨氏在一旁打量着陈恕的脸色,不过什么也没看出来,撇了撇嘴。
“多谢大伯。”陈恕只朝陈明德行了一礼,便将目光看向后方的姜贞。
姜贞朝他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陈恕也牵了牵唇。
姜贞并不担心陈恕的成绩,更多的是对他身体的担心,见陈恕虽有些憔悴,但眼神依旧明亮,于是也放下心来。
休整了两日,陈恕陪姜贞出门,去东顺街看铺子。
陈家在京城的铺子大多集中在东顺和南丰这两条街上,南丰街靠近御街,姜贞先前已经去铺子里看过,没有大问题,至于东顺街这边,在盘账时发现一家银楼的账面有差错,掌柜的也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姜贞打算亲自去看看。
虽然是出来盘账,但来京城这么久,姜贞还是头一次出来逛街。
出了武学巷,越往东顺街走,越觉繁华。
姜贞打量着周围的商铺,小声对陈恕道:“恕哥哥,盛京果然热闹,我瞧见了好些外域商人,你瞧,那些掌柜竟然还会说番邦之语。”
扬州也热闹,但盛京更加的繁荣,开放,这里的姑娘们,穿着打扮都更加大胆,年轻男女如他们这般走在一起,也不会有人置喙。这边商铺里卖的货物,也更加的稀奇。
陈恕“嗯”了一声,“是啊,所以都想留在这里。”
天子脚下,有的是利益。陈恕去过金陵,已觉那里便十分的繁华了,但毕竟是曾经的王都,与有真龙坐镇的盛京相比,还是缺了几分气势。
姜贞总觉得陈恕有心事,好像自从会试结束,他就这样了,人来人往的,她不好多问,低声宽慰道:“恕哥哥,你还记得有一年咱们在回金陵的船上,我对你说的话吗?我一直都相信你的。”
她不知道陈恕是遇见什么难事了,但她能感受到陈恕的低沉。
陈恕一愣,记忆恍然回到那时的运河上。
当时的贞贞同他说,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好官。
犹如一支利剑扫荡他混沌的心绪,陈恕浑身一凛,脚步也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阮从南和大伯,竟让他对官场产生了厌倦和憎恶,连带着对整个朝廷都失望了,他埋怨朝廷为何要起用他大伯那样抛妻弃子的小人,又厌恶官场争夺将阮从南磨砺成一颗毫不起眼的砂砾,他忘记了自己年少时以身报国的心愿,也违背了老太爷的期许。
陈恕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只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巴掌。
直到姜贞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才让陈恕回过神来。
她那双明澈的眼眸中,盛满了担忧,陈恕惭愧自己竟不如姜贞坚定,艰难地叹了口气。
他抬手摸了摸姜贞柔软的乌发,小声又诚挚地道:“贞贞,有你在真好。”
姜贞朝他一笑。
第43章 妙计这只小黄鹂再也跑不掉了。
东顺街陈记银楼并不是很大,不过卖的金银首饰胜在精巧,掌柜的姓方,是陈家的家生子,知道陈恕的身份,态度十分热情。
姜贞虽然是来查账的,但进门还是先把这事放到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店里的生意。
开春正是踏青的好时节,衣裳首饰都卖得好,银楼里人流如织,姜贞观察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陈恕也在一旁淡淡道:“方掌柜经营的不错。”
姜贞也点头,不过账面上每个月几百两银子的亏空也是真的,倒要好好问问方掌柜是怎么回事。
不料说起这件事,方掌柜满腹苦水,长吁短叹道:“姜小姐,你是不知我们的艰难啊……”
他环顾四周,见雅间里并没有外人,才小声说道:“自去年六月起,周侍郎府每一月都要咱们银楼送新首饰,可是每一次都不结账,小老儿也不敢不送,只能这么拖着。”
姜贞皱眉道:“那周侍郎为何如此?难道衙门不管吗?”
陈恕解释道:“周侍郎的夫人,是王首辅的孙女儿。”
方掌柜搓了搓手,无奈道:“正是,正是啊……那周夫人不过来咱们银楼买过一次首饰,周大人见她喜欢,便要我们每月都送去,可这银子又从来不给,我去讨,管家骂了我一顿,说是报官也不怕,我也是没办法啊!”
姜贞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权势压死人,天子脚下,这些人也敢罔顾王法。
不过到底得想个办法,不然这样一直下去,银楼如何耗得起。
二人在银楼待了一会儿,便回了陈府。
与来时的惬意不同,回去的路上,换姜贞心事重重。在扬州,有二爷罩着,陈家的那些产业,没人敢惹,但盛京这个一块石头扔下去能砸死三五个官员的地方,陈家是势弱的那一个。
她要如何解决呢?
姜贞沉思着,陈恕本想给她出主意,但他敏锐地察觉,
贞贞除了忧虑之外,眼中还有蓬勃的兴致,于是轻轻勾唇,并没有打断她的思索。
回到陈府,姜贞先让陈恕回去歇息,在他开口之前,先抢话道:“恕哥哥,我想自己解决这件事,跟着二夫人学了这么久,我也不是好拿捏的。”
陈恕颔首,摸摸她的发钗,“那好,你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就来找我,这几日我歇息,墨竹就留给你使唤,这京里他已经摸熟了。”
姜贞回到自己的屋子,决定先去打探打探周侍郎和周夫人,她不能以权压人,只能想想别的法子。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姜贞想了想,唤来墨竹和红杏,让他们去打听消息。
“不拘是什么事,只要是同周侍郎和周夫人有关的,都回来告诉我。”
墨竹自小性格就圆滑,红杏也是个开朗的,二人各自出府去了半日,晚上就带回来不少有用的消息。
墨竹先说道:“小的听说,周大人十分惧内,周夫人出身高贵,当初择婿时可是闹得满城风雨,周大人费了好不容易才娶到周夫人,于是自然是对夫人言听计从。”
红杏小声地道:“不过周夫人算不上好看,虽是嫡女,但容貌和才华都比不过她的庶妹,奴婢听说,周夫人的那位庶妹,因为自小就生的好,被太后娘娘养在宫里,将来是要嫁给太子的。”
姜贞吃了一惊,一是没想到短短半日,二人就打听到这么多事,看来这周家夫妻也是盛京的风云人物,二来,也是惊讶周夫人出身如此高贵,竟还会做出拖欠银子的事。
正想着,红杏在一旁小声嘀咕道:“小姐,奴婢还听说,周夫人并不是只欠了咱们家的银子,盛京许多成衣铺、胭脂铺都是如此,周夫人喜欢独一无二的首饰衣物,常常在店里就同别的客人争吵起来,掌柜们都不敢说什么呢。”
姜贞想了片刻,忽然有了主意。
她取出新年时陈恕送的那块碧玺,又让红杏取来纸墨,飞快地画出一支簪子的图样,把碧玺和图纸交给墨竹道:“尽快交到方掌柜手中,让他依着这图纸,做一只簪子,下次去周府,我跟他一同去。”
等待簪子的时日中,姜贞也没有闲着。
她迅速找出二房这回送来的节礼中的绸缎布料,照着江南时兴的样式,让红杏帮忙做了一身衣裳。
同陈恕出门那日,姜贞观察过盛京城中的姑娘们的穿着打扮,因为靠近北边,因此女子们的衣物也是北方样式,比起南方,更加的洒脱大胆,讲究布料的华贵,而不是裁剪的精致,盛京城的姑娘们爱骑马,因此下裙更短,衣袖也更紧窄。
而江南流行的广袖长裙,在这边几乎没有见着。
新奇的东西,不更能引起人的独占欲吗?
姜贞打定主意要让那位周夫人见她的第一眼,就被惊艳到。
方掌柜的动作很快,三日后,簪子就做好了,银楼师傅的手艺好,一块碧玺,只用了一小块做簪子,多余的边角料也没有浪费,做成了一对耳坠,方掌柜让人一并送了过来。
墨竹带话道:“掌柜的说,下次去周府送货是初三,到时他来接您。”
姜贞轻轻点头,让红杏拿了个荷包给墨竹,笑道:“这两日辛苦你帮我跑腿了,回去好好歇着,也替我谢谢你家少爷。”
墨竹哪敢收她的礼,推让了几遍,红杏狡黠一笑,硬塞在他手里,让小丫鬟将他请了出去。
回到少爷院子里,墨竹将荷包交给主子,诚惶诚恐道:“少爷,这是姜姑娘给的赏赐,小的不敢收,都拿来给您吧。”
陈恕打开一看,见荷包里是十来颗银豆子,鼓鼓囊囊的,少说也有二十两银子,淡淡道:“无事,她给你的就收着。”
他屈指扣桌,轻声问道:“这两日她在做什么?”
小姑娘忙着铺子里的事,饭也不好好用,时常见不到人。
墨竹将姜贞让他做的事一一说了,“姜姑娘让小的打探了周家的消息,又让小的拿碧玺去做了首饰,方才回来,见她和红杏在做衣裳。”
陈恕弯了弯唇,“原是如此。”
他猜到了姜贞要做什么,墨竹却十分好奇,只等着主子替他解惑,但陈恕说完之后,便没有多的话了,闲适地坐下品茗读书。
*
在姜贞赴周府之前,还有一件大事。
二月二十八日,会试放榜。
陈恕对此并不紧张,但陈明德和杨氏俨然是将心提到了喉咙里,天还没亮,就派人去贡院门前蹲守。
姜贞一大早也起来了,同陈家大房所有人坐在堂屋里,等着消息。
不多时,打探消息的下人便手忙脚乱地奔回来了,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一边跑,一边振臂高呼道:“中了中了,二少爷中了!”
堂屋中众人皆站起身,姜贞忙笑着去找陈恕的身影,只见他眸中盛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等那下人奔进来,陈明德忙问道:“如何?是多少名?”
不怪他问的这样仔细,虽然都是进士,但三甲只能算同进士,虽然此时都是贡士,还未分出前三甲,但后面的人无论殿试如何出彩,那也是没机会的。
下人猛喘了几口气,立起两根手指道:“二少爷十分厉害,只比会元第一名,是第二呢!”
陈明德听了,脸上的笑如何也放不下,这下可好,无论如何,二甲是逃不掉了,杨氏感知到丈夫的喜悦,也附和道:“这回可好了,也不枉恕哥儿多年来的辛苦,全了咱们长辈们的心愿。”
说得好似她真心替陈恕高兴一般。
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圆满的,陈明德拍着陈恕的肩膀,亲热地感慨,“小辈中,大伯从小就看中你会读书,恕哥儿,这回可真给咱们陈家争气!若你太爷爷泉下有知,也定会感到欣慰!”
陈恕不喜他提到太爷爷,于是笑得十分疏离,“大伯言重了。”
杨氏原也想附和两句,但陈恕脸色淡淡的,她对着他平静的脸,只能把话憋回去。
陈明德也不在意陈恕的冷淡,吩咐下人去厨房,说晚上要设宴好好庆祝,大房的几个子女平时对陈恕都不冷不热的,此时也带着笑凑过来同他说话,陈恕懒得应付,只说要回去温书准备殿试,借机离开了。
顺手还带走了姜贞。
二人好不容易有了独处的时间,缓步在游廊上,陈恕只盼望这步子再慢点。
姜贞笑盈盈地祝贺道:“恕哥哥,恭喜你呀,我就知道你一定能中呢。”
今日暖和,她穿了件鹅黄色的小袄,下面是白色的柔绢长裙,风一吹,裙角就围着他绕。
陈恕和声道:“还要多谢贞贞呢。”
姜贞“咦”了一声,“谢我做什么?”
陈恕脸色越发柔和,望着她明澈的眼,笑道:“多谢贞贞陪着我,若你不在,我徒增牵挂。”
这俨然已经是情话了,落后几步的红杏和墨竹听了,都在皱着脸忍笑,姜贞脸一红,差点想跳起来捂他的嘴。
真是的,怎么能在别人面前说这些话!
姜贞斜睨他一眼,不过并没有多少气势,脸带红晕的样子,倒像是在撒娇。
陈恕背在身后的手微微一动,暗叹这里人多眼杂,不然就能偷偷牵她的手。
不过也好,陈恕轻轻牵唇。
这回中了进士,就能娶她过门了。
莫急。
他盯着她绯红的脸,炙热的目光让姜贞脑袋都要垂到胸口去。
他最会的就是养气功夫,慢慢等,总之这只小黄鹂已经飞进他窗子里了,再也跑不掉了。
第44章 周府五百两银子够了吧?
顶着陈恕的目光,姜贞故作镇定道:“恕哥哥,这次可要写信给二爷二夫人,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陈恕慢条斯理地道:“暂时不用,等
殿试结束,我再给家中寄信。”
他轻轻笑了一声,“听闻你已想到了办法解决周家的事?”
姜贞弯唇,杏眼闪着光,“是呢,不过还不能告诉你,恕哥哥等我好消息便是!”
陈恕忍笑,不愿拆穿她,顺她的意道:“哦?贞贞想到什么好法子?我等着你就是。”
姜贞总觉得陈恕在哄她,不过他脸上的神色又那么认真,咬了咬唇,还是决定不告诉他。
她想不依靠别人,自己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二人走走停停,尽管舍不得,但回去的路只有那么一小段,在垂花门前道别后,姜贞回院子里继续准备去周府的打扮。
陈恕也有的忙,会试还不是最后一关,还有殿试,那是在天子眼下做答,他必须好生准备。
三日之后,二百一十名贡士一齐踏入皇宫,走过宏伟的南天门,进入奉天殿参加殿试。
与会试不同,殿试只考时务策这一道题,也不是在号房中作答,依据会试的排名,每名贡士都有一张短几,笔墨纸砚都无需自带。
奉天殿是专做考场的宫殿,每三年开启一次,其内藻饰华贵,一水的青砖铺地,殿中有来自各部的官员肃立一旁,但无人发出声响,陈恕因为排名在前,座位也在前面,从他的角度,也只能看到皇上身旁内侍的皂靴。
所谓天子门生,其实还差的远。
他随着众人叩拜,只听那御座上传来一声平淡的“平身。”
不过即便是这样平静的一句话,也让下面的一些贡士唬破了胆,面色如雪。
陈恕垂眸,只盯着自己脚下,依着规矩,来到自己的座位上,静静等待开考。
正如底下的人在揣测皇帝一样,御座上的天子,同样也在观察下面的这一群贡士。
明熙皇帝今年正值不惑之年,身处壮年,本该是精神昂扬,然而他在太后腹中时便遭毒害,身体一直不好,若非皇室子嗣凋敝,也不该他坐上这个位置。
不过他并不算昏庸,虽资质平平,但运气一直不错,手握先帝给的辅政大臣,又遇到几个能力卓越的臣子,虽朝廷斗争不止,但好歹是将江山稳固下来了。
这两年他越加感到身体不适,吃丹用药也不见起效,明熙帝怕自己就这么撒手走了,给太子留下后患,于是这两年里,都在暗中培养自己的人手。
王首辅是先帝托孤的重臣,又是国舅,有他在,的确可镇百官,但一旦他走了,太子恐怕控制不了。
明熙帝想在这两年的新进进士里,选几个家世清白又有能力的年轻人,替儿子铺路。
新进的这一批贡士里,有几人是他十分眼熟的官员的孩子,明熙帝在心中梳理几遍,叹息一声,这些人几乎都与王家有理不清的关系。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殿中坐着的贡士们都在低头笔走龙蛇,看不出什么不同。
若真要说,只能通过外表看出哪些人气质不俗。
明熙帝的目光定在第二排正中央的那端正的身影上。
这一批贡士中,就数这人长得最出众。
好似还是从前陈老大人的曾孙子。
陈恕并没有察觉皇帝在看他,细致地作答完毕之后,他没有像有的人那样四处打量,惴惴不安,而是又检查了几遍,直到确认自己的卷面上没有任何差错,才慢悠悠地放下笔开始静坐。
明熙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殿试之后,陈恕受柳大儒邀请,去柳府参加了几次诗会,倒是认识了不少同科。
陈家的家世不必多打听,虽然这一辈里没有特别大的权势,但陈老太傅当年的威名仍在,陈恕又是有真才华的,尽管他本人克制疏离,身边也很快聚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
姜贞见陈恕心情放松,便没有询问殿试的情况,想来恕哥哥也不会畏惧。
到了初三,用过早饭,方掌柜便来接姜贞去周家。
今日姜贞是用心打扮过的,一身否青的暗纹绣白蝶烟罗衫,配上缕金挑线留仙裙,头上并没有繁冗的珠钗,一对珍珠簪子,并上那支碧玺银丝猫儿簪,走出去让见惯了美人的方掌柜都愣了下神。
坐进车里,方掌柜福至心灵,赞叹道:“姜小姐这招实在是妙。”
马车不多时就到了周府,坐落于西大街的这一处宅邸,从外到内都彰显着主人的富贵,雕梁画栋,飞檐青瓦,无一处不精致。
下人们将他们带到周夫人待客的正厅,便不管他们了。
不过姜贞能察觉到,那一重重珠帘后,不时有人在窥探他们。
她拈起一块芙蓉糕吃起来,心想这周夫人实在有趣,既不耐烦招待他们,又不愿舍下每个月送来的这点首饰。
该说她贪心还是傲慢呢?
周府正院里,王氏正由丫鬟服侍着梳妆,今日梳的是飞天髻,这样略显夸张的发髻,更容易彰显出女子的雍容华贵。
梳头丫鬟拿起一支金簪小心翼翼地插在王氏并不浓密的发中,小心谨慎地道:“夫人,这样可好?”
王氏扶着脸对着铜镜左看右看,哼了一声,将金簪重重摔在镜台上,冷斥道:“这都是多少年前的式样了?”
丫鬟扑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地道:“夫人,这是上个月玉翠园才送来的。”
“废物,一支簪子,大家都有的东西,送我这里来做什么。”王氏动了气,挥手将镜台上的首饰胭脂一齐拂在地上。
噼里啪啦的声响,姜贞坐在正厅里,都隐约听见了些。
屋里,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让人将这一地狼藉赶紧收拾了去,她上前轻声道:“夫人,今日陈记银楼的掌柜来送新首饰了,不若去看看有没有您喜欢的。”
王氏勉强点了点头,由一群人簇拥着往外走。
正厅里,她隐约看见陈记银楼掌柜的身旁坐了个女子,心中不以为意。
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女人,能是什么好货色。
不料,丫鬟一掀开珠帘,那女子起身向她行礼,王氏却愣住了。
她喜欢雍容的装饰,正厅里的摆设都极其富贵,金光熠熠,但这女子站起身,竟将她这一室摆设都压了下去。
姜贞迅速打量了一眼周夫人,见她穿着时兴的漂亮衣裳,身上满是首饰,便知道她正如传闻中那样,是一个极其喜欢打扮,且不喜欢趋于人下的女子。
这正中她的下怀。
王氏眼中的惊诧不似作伪,姜贞感受到她的目光在她身上来来回回的打量。
王氏不是一个能忍的,她对姜贞身上这些不同寻常的衣裳首饰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方一坐下,便着急的问,“你这衣裳是从哪家成衣铺子做的?还有这簪子,我从前从未见人戴过,这上面可是碧玺?”
作为王首辅的孙女,王氏从小就不缺这些华贵的珠宝,不过将碧玺做成猫儿眼,又俏皮又精致,反倒没有那么俗气。
还有这女子身上的衣裳,广袖长裙,京中少见,王氏猜测是南方的样式,她曾经也找过京中的成衣铺子做这样式的衣裳,不过,这些成衣铺子的裁缝大多是北方手艺,做不出这样精致的衣裳来。
姜贞见王氏的眼睛都亮了,知道自己这一招见效了。
她并没有急着回答王氏的话,而是先规矩地报上姓名,“见过周夫人,我是陈记银楼的姜贞,今日特来为周夫人送新首饰。”
姜贞呈上木匣,王氏迫不及待地亲手打开,然而木匣中虽然是新造的首饰,但不过寻常样式,比不过姜贞头上戴的猫儿簪。
王氏蹙眉道:“怎的就这些?”
姜贞淡淡地笑了,“周夫人可是不满意?这也是银楼新出的全部首饰了。”
王氏指着她头上的簪子道,“既是新出的,为何没有这一支?”
姜贞又笑了,“祝夫人见谅,这猫儿簪是我自己画的图样,我没有银楼大师傅的手艺,只是寻常在闺中自己画着玩儿的。”
王氏上下打量她几眼,姜贞确实年轻,看来也不会是什么身揣独门绝技的大师傅。
“那你这身衣裳也是自己做的?”
姜贞笑了笑,“正是。”
“倒是有些野趣。”王氏轻笑一声。
“这样吧,你这穿着打扮倒是投了我的兴致,以后你每月画了图样做了新衣裳首饰,也送一份到我府上。”王氏拨弄着指甲,颐指气使道。
姜贞早已猜到王氏的想法,咬了咬唇,故作为难道:“非是我不愿意,而是我出身平凡,家中做衣裳首饰不过许久才一次,周夫人若想每月都有,这……我实在是为难。”
王氏哼了一声,“这银楼不是你家的?”
姜贞叹息一声,“周夫人也知道这是陈记银楼了,我一个外姓人,不过是寄居陈家的客人,怎好做这个主。”
王氏思虑一番,“我姑且信你,行了,我让账房每个月支你三百两银子,你就给我图样就行了,什么料子我都有,这总足够了吧。”
方掌柜心下惊喜,正要回答,又听姜贞道:“这倒是够了,不过,周夫人也知道我如今住在陈家,往来的亲戚们若是见了我的衣裳首饰样式好,也要我的图样,该如何是好?”
王氏咬牙切齿地道:“行了行了!不就是要多点银子吗?五百两够不够?再多可没有了,你也不值这个价!”
姜贞见好就收,笑着点了点头。
第45章 心急等回了扬州就成亲。
王氏回过神来,又觉得这五百两有些多,但转念一想,日后整个京城的贵妇们都没有这些衣裳首饰,自己是独一份的,那贱皮子即使嫁进东宫又如何?上不得台面还是上不得台面的。
不过王氏又一想,自己能找这姜氏做生意,那别人也可以,她得好好的把这姜氏收拢在掌心才是。
“芙蓉,立刻去取一千两银票来。”王氏笑着看着姜贞,“姜姑娘,这做生意也讲究一个诚信。我马上取银子来,之前银楼送来的首饰我今日也一并结了账。不过你需给我手书一封,写明今后只给我供货。”
姜贞早已料到,平静地点了点头。
写完契书又取了银子,王氏还派丫鬟客客气气的将二人送到门外,方掌柜心中惊诧,暗道姜小姐小小年纪,竟然能将他这生意场上的老手给比下去,当真是了不得。
回陈府的马车上,姜贞将银票递给方掌柜,嘱咐道:“以后每月的月中来找我拿图纸便是。”
方掌柜小心地问道:“姜小姐,这样会不会太劳累您了?”
说来也是他这个当掌柜的没本事,二夫人只是让姜小姐来查一查账,人家小姑娘还来帮他解决了这么大个烂摊子。
姜贞摇了摇道:“方掌柜客气了,我涉世未深,今日若不是您陪我一起,想必也是如坐针毡,能从周夫人手上拿到银子,不过是侥幸罢了。这也不算辛苦,我也想借着周夫人来拓宽京城的生意。”
周夫人穿了她做的衣裳首饰,必然会出没在大大小小的宴会,那些盛京城的贵妇和小姐们一旦问起,那就是生意。
方掌柜惊讶了一声,“可……可您不是同周夫人签订了契书吗?”
姜贞笑了笑,“今日周夫人给的银两,远远抵不了那几个月银楼送去的首饰。周夫人既想笼络我,又不肯讲诚信,对于这样的人,咱们又何苦守诺?”
她与周夫人约定的是不会将同样的衣裳首饰卖给别人,但是别的可没有禁止。要知道即便是同样的样式,不同的材料做出来也不一样。
江南一带盛产布匹,年年为朝廷上贡丝绸棉麻,但最好的布料,一定不在宫中。
方掌柜听了姜贞的话,愈发佩服这个小姑娘,心道难怪二少爷不要那些名门闺秀,认准了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回到陈府,墨竹早已在院子里等候多时。见姜贞平安归来,墨竹松了口气,一路小跑去给陈恕报信去了。
今日早上陈恕才从柳府回来,虽然他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但也担心姜贞一个女孩在外边儿受欺负,好在并没有什么事。
终于放下心来的陈恕不知道,姜贞早已将他也“算计”在内。
她倒是有很多想法,不过画图的本事比不上陈恕,这个活儿还得拜托二少爷。
解决了周夫人的事,姜贞感到浑身轻松。翌日,又是锣鼓喧天,又有好消息来到。
初四日在集英殿传胪,陈恕和同科进士们身着公服,头戴三枝九叶冠,公立在太和殿门前听候传呼。
辰初时分,身着礼服的明熙皇帝被内侍引入御座。鞭声和韶乐声之后,殿试终于揭榜,由鸿胪寺官员宣制。
陈恕是一甲第二名榜眼。
这个结果不仅外人惊讶,连陈恕本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虽然在会试中他是第二名,但殿试之后,陈恕才从同科之中了解到,这一届的会元是盛京的三才子之首颜怀轩,其父是明熙十三年的状元、当朝的次辅颜之介。还有王首辅的孙子王廷敬,从前的太子伴读也是这一届,他当时曾就读过的东山书院的几位师兄也在其中,个个都是学问渊博。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到了盛京,他这个所谓的麒麟子不过是颗不起眼的沙砾。
陈恕的确有把握自己能中,不过却没有想到是这么高的名次。
他被鸿胪寺官员引到御道的右后方跪下,状元颜怀轩就在他的对面,二人有一瞬间的目光对视,不过片刻便挪开,就在这片刻的交汇中,陈恕发现了颜怀轩眼中的惊讶。
唱名不断继续,分列左右的文武百官鸦雀无声,但又暗流涌动。
一甲的三个人除了陈恕,都是出身盛京世家的子弟,官员们无不在好奇,这个出身平平的男子,是如何获得皇帝青睐的。
满屋子的人只有两个人并不惊讶。一个是坐在御座上的明熙帝,看过了陈恕的卷子,力排众议,钦点他为第二名榜眼。另一个人,则是站在人群中的夏文宣。
夏文宣今年刚调回盛京,因为在江南巡抚这个位置上做的不错,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恕当年乡试时,他就知道此子不凡。
果然他没有看走眼。
唱名结束之后,皇帝还宫,诸位新晋的进士和王公百官皆跟随着金榜离开集英殿,去往广安门观看张榜。
陈恕中了榜眼的消息传开,陈明德已不知该如何欢喜才是,不仅赏了报喜的人厚厚一摞赏赐,更亲自开了府库,让下人沿街抛洒铜钱。
他恨不得将陈恕给供起来,先前对这个侄子的嫉妒早已烟消云散,陈家已经几代没有出现过一甲的进士,而陈恕将来如果能留在翰林院,那就是入阁拜相的命,所谓靠人不如靠己,老丈人官位是高,但又不止他这一个女婿,还是自家的侄子更好。
“恕哥儿,大伯就知道没有看错你,若不是咱们陈家官微言轻,以你的本事,哪怕是状元也不在话下!”陈明德忘乎所以地道。
这一次的状元,果不其然是颜怀轩,陈明德认为一定是因为次辅颜大人的原因,才让颜怀轩夺得状元。
陈恕虽然心中也欢喜,但知道颜怀轩的确有真材实料,不然也不会在会试和殿试都取得头名。他谦虚地道,“大伯此言差矣,颜公子实至名归。”
陈明德撇了撇嘴,“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尽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要我说,你好好经营,将来不比他差。”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陈恕身后的姜贞。
陈明德和杨氏商量着要给陈恕庆祝,不过陈恕不意铺张,淡淡地道:“朝廷有鹿鸣宴,且授了官之后,侄儿还要回扬州一趟,就不麻烦了。”
越与陈明德夫妻二人相处,陈恕越觉得不适,他更不想欠二人人情。
他虽拒绝,陈明德夫妻二人却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最后姜贞解了围,说二房早已准备
好了庆祝的银两,就在酒楼摆两桌席,一家人吃一次饭,老爷和老夫人还交代了要回扬州区祭拜老太爷。
陈明德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杨氏却看了姜贞一眼,捂嘴笑道:“呦,这还没过门呢,就说一家人的话了。”
姜贞蹙眉,从未感受到如此大的恶意,正要反驳,陈恕却先沉了脸,站出来将她护在身后,冷淡地道:“我们二人早已定亲,本就是一家人。”
说完也不顾陈明德和杨氏的脸色,牵着姜贞的袖子就离开了正厅。
姜贞不想陈恕在这样大好的日子里因为不值得的人生气,从袖子里反握住陈恕,手指轻轻地与他交缠,柔和地劝道,“恕哥哥,不要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你的心意我一直都知道的。”
陈恕一身的寒气被她化解,脸色慢慢缓和,紧紧攥住她的手,坚定地道:“只要你信我就够了。”
他仔细梳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轻声道:“等授了官,我们就回扬州去成婚,好吗?”
姜贞脸上漫起红晕,“怎么这么着急?”
陈恕细长的眼眸中盛满了她娇美的脸庞,“我等不得了,贞贞,你明白吗?”
迟则生变,陈恕不想再等了。
姜贞嗔了他一眼,使劲挣脱他的手,快步向前走去。
她记得从前恕哥哥不是这样的!
陈恕望着她窈窕的背影弯唇浅笑,姜贞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每次恼羞成怒,都是先瞪他一眼,再自顾自地往前冲。
她还小呢,可惜他不愿意再等了。
状元及第,赴琼林宴,游街三日。隔日的跨马游街仪式中,前三甲除了第三名是年过而立的男子,状元和榜眼都是年轻俊朗的青年,吸引了许多年轻姑娘们的视线。
簪花披锦,簇拥载道,礼乐声起,热闹非凡,沿街都是欢呼声和喜气,饶是沉稳如陈恕,也不禁踌躇满志,尽显意气风发。
颜怀轩骑着高头大马,头插金花走在最前,他生得一副温和的好相貌,笑容满面,让无数卷帘偷看的闺阁小姐们红了脸。
而榜眼陈恕的容貌甚至比颜怀轩更加俊逸,不过脸上并没有多少笑意,细长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让他显得有些冷峻,不过正是这样的冷,才让人忍不住幻想,若摘下他这朵高岭之花,又是什么样子。
姜贞早已找到了最好的位置,就在御街上的这家最大的酒楼的二楼定了雅间,等陈恕骑着马缓行而来时,她也学着别人,将一条素青的包着果子的帕子扔到陈恕的身上。
陈恕像是头顶长了眼睛,别人的帕子都被他一一躲开,只稳稳的接住了姜贞的。
彩幡之下,他刚好路过她的窗口。
陈恕仰起头,看见趴在窗边笑得灿烂的姑娘,也轻轻笑了。
这一笑,恰似冬雪初霁。
锣鼓喧天中,隔壁的雅间里,夏云喜也正在窗户的缝隙中,偷看陈恕的身影。
她的心轻轻摇曳,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
陈恕。
与我当真有缘,这已是第三次见面了。
第46章 争吵陈恕,我要同你退婚!
按照惯例,榜眼和探花都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一职,接下来的几日,陈恕都忙的不可开交,先是去午门领进士银和表里衣料,而后又跟着诸进士上表谢恩,到孔庙行释褐礼。去翰林院交接完成之后已经到了三月中下旬。
这一次新晋的进士有约一个月的探亲假,陈恕和姜贞的婚礼早已在筹备,二夫人还在家书中说,姜老太太已经为姜贞准备好了丰厚的嫁妆,陈家也上下动了起来。
临行之前,陈恕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宴会要参加,大多是同科之间的聚会,陈恕怕姜贞在陈家待着无趣,问过她之后,有时也会带上她一同赴宴。
这一日,是由阮从南牵头的东山书院师兄弟之间的聚会。
到了盛京之后,陈恕和阮从南反倒时常来往,因此,姜贞同阮从南的夫人温氏也比较熟悉。
温氏是盛京六品官家的小女儿,性格温柔,同阮从南十分恩爱,二人如今有一个两岁的女儿雪姐儿。雪姐儿十分喜欢姜贞,每回见了都要姜贞亲亲抱抱,这一次知道姜贞要来阮家,雪姐儿一大早就让丫鬟抱着她在门外等了。
“姐姐,姐姐!”轿子刚落地,姜贞才掀开帘子,雪姐儿就喊了起来。
陈恕扶了姜贞一把,立马有同科过来同他说话,姜贞拍拍他的手道:“恕哥哥,你去吧,我去寻温姐姐。”
“若是有事,让人来寻我。”陈恕不放心地道。
姜贞点了点头,陈恕才在同科的百般催促下离开了,还未走远,姜贞还能听到他同那同科解释的声音。
“不是妹妹,是我的未婚妻。”
“什么!你已经定亲了?”
……
姜贞收回目光,雪姐儿已从丫鬟身上下来,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腿。
小团子玉雪可爱,仰着脑袋,巴巴地看着姜贞,“姐姐,娘说你要走了,雪姐儿不想你走。”
姜贞揉揉小丫头柔软的花苞头,弯腰笑道:“雪姐儿不急,姐姐很快就回来了,以后还会来找雪姐儿玩的。”
雪姐儿重重点点头,伸出小手牵住姜贞,蹦蹦跶跶地往里跑,“姐姐现在就陪我玩吧,我想去编花环……”
姜贞的身后,两位姑娘站在不远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门房的小厮见了他们,十分惊讶,忙迎上来客气道:“夏小姐,于小姐,这边有请。”
他真是没想到,于小姐来了也就罢了,怎么夏大人的千金也来了?大人的面子这么大的吗?
夏云喜挽着表妹于心兰的手臂踏入阮府,不久后,温氏便匆忙迎了出来。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看到二人,也是面露惊讶。
于心兰还好说,她的哥哥是阮从南的同科,同温氏也算熟悉。
不过夏云喜的到来,的确是意料之外。
夏大人乃正二品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又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夏云喜素有才名,但性格低调,年前来了盛京,很少现于人前。
不过转念一想,夏云喜和于心兰是表姐妹,跟着表妹来玩一玩,也没什么。
夏云喜同温氏见过礼,感受到旁人打量的目光,心里其实已经有些后悔。
于心兰借口更衣,拉着她出了正厅,二人在花园里找了个僻静地方说话。
夏云喜忐忑地道:“心兰,我是不是不该来?这样似乎也见不着他。”
于心兰知道这个“他”是谁,忙劝道:“表姐,方才在门外不是才见过吗?等会儿说不定还有机会呢,听我哥说他们一会儿要在花园里斗诗。”
不提还好,一提到门外的那一幕,夏云喜便垂下了眼眸,失落地道:“心兰,你也看见了对吗?他有未婚妻了……”
夏云喜并不是一个莽撞的人,她察觉自己对陈恕有了心思之后,便找人打探了陈恕,知道陈恕有一个未婚妻之后,心里十分难受。
多年来的教养不允许她做出破坏别人姻缘的事,可是她却又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她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陈恕倾心。
比她美?还是比她有才?
据说那姜氏家世普通,父亲是个已经去世的小官,更是寄居在陈家。
难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夏云喜对姜贞十分好奇。
因此当她知道姜贞会来阮家赴宴后,也跟着表妹于心兰来了。
然而,却让她见到陈恕在阮家门外,与姜贞依依惜别的画面。
她的轿子就在二人后面,因此她清楚地看到陈恕在同对面的女子说话时,眼神中的温存。
那一刻她倍感惊讶,帘子从她手中滑落都没有察觉。
她曾以为,陈恕这样惊才绝绝的麒麟子,绝不会向任何人弯腰启齿。
他应该是山顶的雪,沁凉又纯净,就像当初她在茶肆下第一次见到他一样,分花拂柳而来的少年,那样俊朗的容颜,却又那样冷峻疏离。
但是陈恕竟然会露出那样缱
绻的神情。
不过是片刻见不着,他就舍不得了,那女子都转身了,他还回头看了几眼。
夏云喜至今都还没缓过神来,精致的妆容下,脸色苍白。
于心兰环顾四周,见并没有人,于是小声地道:“表姐,有未婚妻又怎么样?你怕是不知道吧,陈恕的大伯母想给他再找个名门贵女呢。”
杨氏虽然没直说,但四处打探盛京贵女的婚事,她生的陈思不过一个童生,不可能配得上,能配得上的,自然只有陈恕了。
夏云喜愣了愣,“可是他大伯怎么做得了他的主?何况他已经定亲了。”
于心兰不屑地道:“莫说是定亲了,成亲了又如何?他大伯当年还有孩子呢,还不是娶了如今这位夫人,男人嘛,做梦都想有个自己仕途有益的岳家。”
夏云喜怔住了,她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她不愿相信陈恕是那样的人,于是喃喃地反驳道:“不对,心兰,他对那姜氏那么好,一定是喜欢她的,怎么会另娶呢……”
话音刚落,树荫后传来细小的声响。
于心兰陡然回头,“谁在那里!”
半晌没有动静。
于心兰以为是路过的猫儿,夏云喜心头杂乱,也没有深究。
她继续劝着自己的表姐,“那姜氏我也看了,虽说样貌不错,但只是个没落户,听说还在银楼打算盘,浑身铜臭味,怎比得上表姐你呢?”
夏云喜没有说话,她确实自认不比姜贞差。
于心兰继续道:“况且我还听我爹说,姜贞的父亲,说是死于治水,但里面好像有隐情,吏部关于他的卷宗全都不翼而飞了,你说多古怪?将来说不定会给陈恕招来祸端,如今是陈恕不知道,陈恕要是知道了,还敢要她吗?”
夏云喜这次是真被惊到了,蹙眉低声斥道:“心兰!这话可不能胡说!”
于心兰委屈道:“表姐,我爹就是管吏部卷宗的,他怎么可能骗我嘛。”
夏云喜不敢再听下去,她怕自己接触到什么秘密,忙捂住于心兰的嘴,摇头道:“心兰,不管是不是真的,以后这件事千万不要同任何人说起,记住了吗?”
于心兰瞪大眼,惶恐地点点头。
正厅里,温氏正吩咐丫鬟道:“去看看小姐和姜小姐怎么还没回来?这孩子也真是的,就要开饭了,也不知收敛。”
话音刚落,姜贞便牵着雪姐儿回来了。
温氏惊讶地道:“姜妹妹怎么脸色这样差?”
方才不还好好的?
雪姐儿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温氏,姜贞捏了捏她的小手,她又低下了头,怏怏不乐的样子。
姜贞心中惊涛骇浪,勉强笑了笑道:“温姐姐,我只是吹了风有些不舒服,不碍事。”
温氏有些担心,但宴会上太忙,只能让小丫鬟多注意点。
姜贞也不想让温氏担心,尽管心中难受,整场宴会却没有先漏出半点低沉情绪,不过在看到夏云喜和于心兰入座时,脸上忍不住一白。
不必多打听,身边的人就小声地议论起了二人。
“这夏小姐长得也好呀,有才有貌,难怪不轻易出门。”
“是呀,不知道哪家的儿郎能有幸娶了她,有夏家这个靠山,那是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谁说不是,不过我儿就不指望了,连于家小姐都看不上他,唉……”
“于小姐也不错嘛,于郎中的姑娘,也不能小瞧呢……”
姜贞并不太在意夏云喜对陈恕的心思,如果陈恕能被权势撼动,那就不是陈恕了,她只是害怕,正如那于家小姐所言,爹的死另有隐情,将来会给陈家带来麻烦。
有些事情,越想得深,越令人害怕。
姜贞从不怀疑爹是个好官,但活了两世,许多细枝末节也在这时提醒她,或许爹的死,真没有那样简单。
老太爷当时见到她,为什么会那样惊讶?当时年纪小,现在回想起来,老太爷的眼神中,除了怀念,还有更隐秘的情绪。
还有爹是为了治水死在任上,为什么他在吏部的档案却不翼而飞?
姜贞越想越感到浑身发寒。
魂不守舍地坐了大半日,离席之时,温氏特意包了几副阿胶红枣,交到姜贞手上,皱着眉道:“你这脸白的,回去好好补补,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
她以为姜贞是来了癸水,气血不足,姜贞不好解释,只能收下她的好意。
门外,陈恕已经在等她,看见她摇摇欲坠的样子,忙上前扶住她,紧张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姜贞摇摇头,避开他的眼,“没事,吹了风有些发热,回去歇一歇就好。”
陈恕不放心,但姜贞已推开他的手,自行上了轿。
二人一路无话回到陈府,陈恕更加肯定姜贞心里有事,正要追问,却听下人说,陈明德有要紧事寻他。
陈恕才要拒绝,姜贞已经离开了。
望着她沉重的身影,陈恕眉眼紧蹙。
到底发生了何事?
跟着下人去到前院,陈明德和杨氏正满脸堆笑地等着他。
陈恕一见二人这样,就知道没什么要紧事,行礼后就想去寻姜贞,却被陈明德拦了下来。
“恕哥儿别急着走呀,大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陈明德将一卷画像塞在陈恕手中。
陈恕草草看了一眼,见是个女子,立刻扔回陈明德怀里,冷声问道:“大伯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