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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攻略手札 草一斤 19823 字 21天前

第31章 坦白陈恕放缓了声音,“好,我等着……

徐秀才瞪着眼看了一会儿,竟然认出了来人。

他拍了拍长衫,拱手道:“原来是陈公子,小生有礼了。”

陈恕名声在外,徐秀才曾经在诗会上见过他,对这个少年天才很是敬仰。

“陈公子可有什么指教?”徐秀才知道陈恕的家世出众,若能有机会攀附上就更好了。

陈恕一眼瞧出他心中所想,冷淡道:“你这种薄情卑鄙之人,何谈让我指教?”

徐秀才一愣,被方才那女掌柜指着骂,他觉得格外愤怒,但被陈恕骂,他竟觉得羞愧慌乱。

“这……这从何说起,陈公子,你我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徐秀才结结巴巴道。

陈恕早上出门买书,正好路过胭脂铺,站在人群中将那一场纠纷看得清清楚楚,原想出手帮姜贞,但仔细一想,姜贞或许不愿他站出来。

果然,姜贞自己就能将人吓跑,陈恕见他脚步虚浮,面露戾色,怕他心生报复,便跟了上去。

“你既聘人为妇,就该承担为人夫君的责任,既不能养家,又打骂女子,岂是大丈夫所为?”陈恕最是厌恶徐秀才这样没有担当的男人。

徐秀才涨红了脸,“可……可乌氏是秀才娘子,又是一个女人,在外面抛头露脸的像什么话!”

陈恕浓眉紧蹙,“不论她是什么身份,女子又如何,秀才娘子又如何,她能凭自己的本事立足,你呢?只会无能地钻进酒馆喝个烂醉!”

徐秀才被他说到痛处,他当然知道乌氏为什么要出去做活,但是他不愿承认自己的懦弱无能,陈恕拆穿了他脆弱的伪装,徐秀才愤怒地吼道:“那也不管你们的事!我打我自己的娘子,谁敢教训我!”

陈恕细长的凤眼微眯,“谁敢教训你?朝廷律法可是允许和离的,况且你从前做了什么事,应该还记得吧?你不打算告诉你娘子吗?”

徐秀才这回彻底崩溃了,尖叫一声扭头跑了。

巷子口,姜贞站在阴影里,将陈恕的那番话听的一清二楚。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陈恕跟人吵架。

他一直是冷淡疏离的,待人接物有礼却不亲近,也从未与人起冲突,陈莹曾说他是块没有情绪的木头,但姜贞今日见到了他的另一面。

“小掌柜,那人跑了,咱们还跟吗?”身边的妇人小声问道。

姜贞摇了摇头,看着陈恕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巷子深处,弯了弯唇道:“不必了,他恐怕不敢再来了。”

她也是跟着徐秀才来到此处的,原来是打算带两个健壮的妇人把那徐秀才揍一顿,不过陈恕三言两语将他赶跑了,也就不用她动手了。

傍晚姜贞回到陈府,陈恕便在和方院等着她。

陈恕并没有与她站得很近,此时院子里还有下人,他不想她被人说闲话。

他垂眸道:“今日看见了你铺子里乌娘子一事,那徐平渊考中秀才后,曾在府学读书,不过因为舞弊,被退了学,正因为这事,才让他年年落榜。我猜他没敢告诉乌娘子,你若想帮她,可从此处着手。”

姜贞心头蓦地一阵柔软,她今日出面帮助乌娘子,围观的好多路人们没去指责徐秀才,反而说她多管闲事,怪乌娘子不该出来抛头露面。

就连胭脂铺里的女工们,有的也劝她不要掺和此事。

姜贞却不想就这么算了。

如果她没看到也就罢了,但她亲眼见到了乌娘子的处境,怎能坐视不理。

陈恕是第一个与她站在一起的人。

姜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些泪意,她紧紧攥着帕子,紧张地问道:“恕哥哥,你会不会也觉得,我不该管乌娘子?”

陈恕悠悠叹了口气,“谓人有男女则可,谓见有男女岂可乎?乌娘子品行坚韧,而徐平渊无德,远不如其妻,乌娘子无辜,你助其脱身,是修德之事。”

姜贞骤然抬头,她没想到陈恕也是这样想。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天真,凭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道,多么荒诞,可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能理解她。

她仰头看着陈恕,傍晚绚烂的霞光照在他半边面庞上,她才发现陈恕有一双很深邃的双眼,明明他浑身气质是那样冷冽,但此刻他的眼神却那样柔软。

姜贞的心跳停止了一瞬。

陈恕亦静静地看着她,两人目光碰触在一起,一个炙热,一个怔愣。

“贞贞,二哥,你们站在那儿做什么?”从下面回来的陈莹一声呼喊,让二人瞬间回过神。

姜贞先低下头,飞快地朝陈恕行了一礼,逃也似的离开了。

陈恕惊觉自己竟然无礼地盯着她看了那么久,懊悔地叹了口气。

他怕自己表现的太明显,把姜贞吓到。

再等等吧,等他也能保护她的时候,再向她坦明心意。

*

七月中旬,陈恕出发去省城参加乡试。

这是第二回了,陈恕并不紧张,二房夫妻二人经历过上一次的大起大落,即便心里担忧,但还是笑着将陈恕送出了府。

临行前,一家人都来码头送陈恕上船,姜贞跟着陈莹,也送上了一只打着如意结的扇坠,祝陈恕前程似锦。

陈恕珍重地将扇坠收到袖中,上船之前深深看了她一眼。

到了金陵,风光依旧,不过六年前是与同窗一起前来,那时几个少年各怀心事,都想一展宏图,但如今只他一人,陈恕站在当时住过的客房窗前,有些许惆怅。

柳子澄先前来信,预祝他乡试顺利,但却又提到,他已答应与那同知之女成亲。

信中他再未提到明年春闱之事。

陈恕收回思绪,掩上窗继续温书。

因为曾经历过一次,陈恕进到考场中半点不慌张,到最后还是第一个出贡院的。

出去后便有衙役来请他,去的还是几年前那家茶肆。

陈恕还记得那位夏巡抚,后来父亲曾暗示过,当年他落榜之事,与这位夏巡抚有些关系。

进了茶肆,夏文宣正负手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什么。

陈恕拱手轻声道:“夏大人找学生有何事?”

夏文宣闻声转头,见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却并没有答他的话,而是笑着道:“陈瑾之,昔年一别,你又让老夫眼前一亮啊。”

他在江南巡抚这个位置上待了快十年了,也算是见过不少才子俊杰,但让他记忆犹新的,还是只有陈恕。

当初他是见陈恕年纪太小,怕他一朝中举便飘飘然不知所以,才打算“为难”他一次,谁知第二年陈家老太爷便仙去了,陈恕竟因此耽误到如今。

夏文宣这几年里有时也在后悔,若当初不为难陈恕,恐怕朝廷已出了一位少年进士了。

但今日再见

到陈恕,他心中那点悔意又渐渐消散了。

这个年轻人,比之前要更加坚定,目光中除了淡然,还多了一抹野心。

夏文宣忍不住赞一句好。

他邀陈恕坐下,笑着道:“小友莫急,先与老夫手谈一局,若你获胜,老夫便回答你的问题。”

陈恕轻轻颔首,二人摆好棋子,不过厮杀了半个时辰,陈恕的黑子便将夏文宣的白子逼到了绝路。

夏文宣惊讶道:“几年前咱们还能勉强打成平手,小友的棋艺长进颇多。”

陈恕微微笑了笑,“非也,自太爷爷去后,学生再未与人对弈。”

夏文宣不解道:“那你为何能猜到我的棋路?”

陈恕道:“夏大人下棋谋略深远,却常常忽略细节,学生不过参破这一点罢了。”

夏文宣一愣,抚须长笑,赞叹道:“后生可畏啊!老夫在小友面前,竟如浅盘之水一般。”

陈恕淡淡地道:“大人谦虚了。”

夏文宣亲自给陈恕倒了一杯热茶,缓缓道:“想必你也听说了,六年前,的确是我刻意阻拦,才让你落榜。”

陈恕微微抬眸。

夏文宣笑了笑,“你一定好奇我为何要阻拦你吧?其实当时阅卷官十分喜爱你的文章,若没有我横插一脚,你应该是当年的前三甲,但我怕你年少得意便自满丧志,这的确是我的错。”

陈恕其实在进茶肆时,见到夏文宣之后便猜到了真相,虽觉得有些无奈,不过仔细想想,若他当时中了举,或许心境并不会如今日这样淡然。

他那时只是觉得读书能够实现抱负,但其实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读书,这几年里,他才终于想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平天下不公之事,扶弱小,除奸佞。

夏文宣取下自己腰间的玉佩,交到陈恕手中,“这是我当年进翰林院,恩师送给我的,他希望我成为伊尹颜渊,今日我将此佩赠与你,也愿你能抱朴守真,进而有为。”

陈恕立刻起身,双手接过玉佩,感激道:“多谢大人赐教,学生定不负所望。”

夏文宣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郎长身玉立,意气风发,他心中倍感安慰,或许十几二十年之后,史书上将会留下陈恕的名字。

两人又对弈了几局,说了会儿话,因夏文宣还有公事,便同陈恕在茶肆门外告别。

不远处的书铺里,一顶轿子轻轻落地,一个小丫鬟见到这一幕,小声对轿子里的禀告道:“小姐,老爷好像在对面茶肆里。”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掀起轿帘,半张柔美的脸露了出来,她的目光朝对面看去。

只一眼,就见小楼柳树下,与父亲说着话的男子,身形颀长,衣袖飘飘,清冷宛若高山之雪。

夏云喜一愣,那男子已转身离去,重重柳枝掩映了背影。

那是何人?

夏云喜心下一空。

乡试结束,陈恕并没有在金陵多待,很快返回扬州。

他回去时,府里正热闹,陈懋与陶家女儿的婚事定在十月,距今还有两个多月,陶家送来了嫁妆,大房一派喜气洋洋,大夫人更是招摇,就怕别人不知道陶家女足有四十抬箱子。

陈恕听墨竹说陈家人都在前厅和陶家亲戚说话,便没有打扰,先回闻溪院放下行李。

等重新梳洗完,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陈恕打算先去福安院同祖父祖母请安,不料经过花园时,却听见几个婆子在说话。

他本想路过,但几人竟然提到了姜贞的名字,陈恕拧眉,在阴影处停下脚步。

一个穿秋香色比甲的婆子磕着香瓜子,艳羡道:“你们今日去大夫人那里帮忙没有?听说大夫人足足给了半两赏银呢,我真是后悔没去。”

另一个绿比甲婆子道:“我去了!你们可是没看见,那陶小姐的嫁妆箱子里装的全是金首饰,那簪子、耳环上,好大一颗珠子,我们都看直眼了。”

她对面的长脸婆子叹息道:“你说这人啊,就是看命,我听说那陶小姐生的也好,大少爷这回可真是走运了!”

秋香色比甲的婆子挤了挤眼睛,“老王,你这就考不明白了吧,那陶小姐就是再难看,大少爷也高兴,长得好,命贱有什么用?你瞧那位……”

她朝和方院的方向努了努嘴,“姜家表小姐那位生的好不好?我敢说这扬州城里没几个比得过她的吧,可你瞧,今年都十六了,有谁会上门来提亲?还不是命不好啊……”

另外两个婆子也附和道:“可不是,我听说她可是克死了爹娘的,谁敢要啊……”

“你们不知道吗?当初她来是想跟二少爷结亲来着,真是可笑,二少爷马上就是举人老爷了,也是她能配得上的?”

陈恕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这几个婆子怎能这样说姜贞!她父母的死与她有何关系?她那样好,竟被她们说的一文不值!

没等他出去,一个丫鬟先跑出来,将几个婆子赶跑了。

“胡言乱语!快滚!小心我告诉老夫人!”

陈恕还没看清那丫鬟是谁,便听见了姜贞的声音。

“好了,红杏,不用追了,她们说些闲话罢了,不必生气。”

陈恕忙大步追出去,姜贞碧青色的裙边刚绕过月亮门,便被他叫住,“贞贞!”

见是陈恕,姜贞愕然道:“恕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恕抿唇,“今日早上才到。”

他直直看着姜贞,只觉心里的火熊熊燃烧,本来还想忍耐到放榜以后,但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贞贞,我有话想对你说。”

姜贞愣了一下,陈恕这炙热的眼神让她无所适从,红杏倒很会看眼色,看出陈恕眼里的情愫,低头一笑,朝二人福了福身,便悄无声息退到一边替二人盯梢了。

姜贞没来由地有些紧张,小声地问,“恕哥哥,你想说什么?”

陈恕目含关心,“方才她们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都是胡说,你很好,不要妄自菲薄。”

原来是说这个,姜贞松了口气。

她杏眼一弯,“恕哥哥,你不用担心我,这些话我小时候就听过了,不会在意的。”

原来她从小就经历了这些,陈恕心密密麻麻地疼。

姜贞朝陈恕轻轻福身,“多谢恕哥哥关怀,若是没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一等——”

陈恕立即将她叫住。

他闭了闭眼,下定决心道:“还有,我从未想过你配不上我,反而是我想要追逐你。”

话终于说出口,陈恕并没有觉得轻松,反而紧张地盯着姜贞。

见她倏地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这一张让他朝思暮想的小脸上,并没有一点欣喜。

她微微张着嘴,却半天说不出话来,陈恕的心渐渐沉到谷底。

她果真对自己没有半分欢喜……

虽早已知道结局,陈恕还是难免觉得失落,此刻什么从容淡然,都从他脸上消失了,陈恕垂下眼睫,苦涩地抿起唇角。

他不愿让姜贞难堪,勉强道:“贞贞,是我失礼,你权当我也在胡言乱语就好。”

其实姜贞是被他那一句话给惊讶到了。

陈恕去金陵之后,有一次祖母同她说,陈恕对她有意,姜贞还不敢相信。

她想到当时在夕阳下,陈恕看她的温柔眼神,脸颊便滚烫起来。

陈恕说的那句话,证实了祖母的猜测,也让她一时难以应答。

姜贞看见了陈恕眼中的失落,她有一瞬间觉得着急,想告诉他不要难过。

可是……可是她自己也看不清她的心。

姜贞从来都以为只把陈恕当做哥哥,但陈恕坦白了心意,她却并不觉得害怕,而是在慌乱中,有一点点欢喜。

姜贞仔细想了想,决定向陈恕坦白,“恕哥哥,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心里很乱,你再等一等我好不好,等我看清自己,一定会和你说清楚。”

陈恕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瞬间,欣喜、慌乱、期待……无数种情绪交织。

这就是贞贞,她活得自在,坦然,像一只鸟雀,

闯入他平淡的生活。

陈恕放缓了声音,“好,我等着你。”

第32章 问心感情里没有公不公平

姜贞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一本商经,这本书她看了有一段日子了,每日午后闲暇时分都要翻阅几页,但今日拿在手上,却怎么也读不下去。

方妈妈端来一杯温茶放在桌上,关心道:“小姐可是碰上了什么事?”

怎么从外面回来就心不在焉的?

姜贞被她一打岔,混乱的思绪堵在心头,她想了想道:“阿姆,能把祖母给的婚书让我瞧瞧吗?”

方妈妈一愣,“小姐要看那个作甚?”

她心中虽纳闷,但还是依言去将婚书取了来。

所谓的婚书只是薄薄且泛黄的一页纸,姜贞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爹爹和二爷当初写这婚书确实是一时兴起,那时她还在娘肚子里,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这样和陈恕定了亲?

不过祖母并没有读过多少书,当初她或许是识出了几个字,便当了真,让她来投奔陈家。

那当初二爷和二夫人见到这婚书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陈恕……最开始对她不喜,是不是也是因为这纸婚书,觉得她是贪图富贵之人?

那如今……他又怎会心悦自己?

姜贞觉得很荒谬,她一直将陈恕当做哥哥。陈莹曾抱怨陈恕这个二哥不近人情,冷淡又要严格,可姜贞知道陈恕对弟妹的好,凡是出门外门,没有哪一次是忘了陈莹陈愈的,总会带回好些礼物。

她来到陈家之后,每年也会收到陈恕的礼物。

比如桌上搁笔的这一块雨花石,是几年前陈恕从金陵带回来送给她的。

每年她的生辰,陈恕都不会忘记。

姜贞意外地发现,她以为自己同陈恕算不上熟络,但其实一想起他,回忆竟然这么多。

她的心湖微微泛起涟漪。

姜贞为自己这古怪的心情感到匪夷所思,若只是将陈恕当哥哥,怎么会听到他说那些话,自己竟有一丝隐秘的欢喜?

方妈妈瞧出些眉目,试探道:“小姐,可是二少爷跟你说什么了?”

她并不是胡乱猜测,因为这些年贞姐儿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虽然跟着二夫人读了好些书,但性子还是同小时候一样烂漫,一股子扎进生意里抬不起头,什么情啊爱的,从未见她在意过。

府里都在议论,说贞姐儿都十六了,二夫人还不为她说亲,是不是想让她留在二房。

可二房有两个少爷,都是适婚年龄,四少爷虽然小贞姐儿一岁,可那也不算什么。

方妈妈这些日子听了不少难听的话,偏她不好与人辩解,当年刚来陈家时,就因为逞口舌之快被二夫人身边的吴嬷嬷劝告过,怕给贞姐儿惹祸,她是能忍则忍。

即便是她,听了那些腌臜话有时都要掉眼泪,可贞姐儿跟没事人一样,每日该吃吃,该喝喝。

方妈妈就知道她没开窍。

就像那日,老夫人故意说起贞姐儿和二少爷的婚约,贞姐儿眼中也只有惊讶,没有半点羞涩。

可今日贞姐儿种种不寻常的反应,让方妈妈立马提起了心。

其实她只是猜测,但话一问出口,姜贞竟有些不自在,她心里便有谱了。

方妈妈好奇二少爷同贞姐儿说了什么,但瞧贞姐儿那样子,也不会同她说,于是想了想道:“小姐,这几日还没去看老夫人呢,她要想你了。”

她劝不动,但老夫人应该可以。

姜贞回过神,“这几日忙着乌娘子的事,没得空去看祖母,那咱们这就去吧。”

此时此刻,她不知自己与方妈妈心意相通,她心里乱的很,也想找祖母问一个答案。

两人出了门,半刻钟后就到了西城宅子,姜老夫人正站在门前同邻居说话,见姜贞这个时候来,还有些诧异。

进了屋,姜老夫人便看出姜贞脸色不对,询问道:“贞贞这是怎么了?”

她悄悄示意方妈妈退出去。

四下里只有祖孙二人,姜贞才开口道:“祖母,二少爷今日同我说,他……”

她想了想,到底没将“心悦”二字说出口。

陈恕说的含蓄,她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怎么想都觉得奇怪,这样旖旎的话,跟他们二人怎么能扯得上关系?

姜老夫人会心一笑,她就知道陈恕忍不了太久。

她没有追问,轻柔地抚摸着姜贞的头发,低声道:“贞贞,你可有想过,将来会嫁给什么人呢?”

姜贞愣住了,她不止一次想过将来,她想开几间铺子,把生意做到大江南北去,想让祖母和方妈妈都跟着她过好日子,想将来好好报答陈家,可唯独没想过将来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姜老夫人耐心地道:“贞贞,从前你没想过,这一次便想一想,若将来嫁的人是二少爷,会是什么样子?”

姜贞眼前蓦地想起一些画面。

初见时,陈恕踮着脚给她摘葡萄,还有他教她写字,从她手中接过受伤的小鸟,皱着眉让她吃饭不要说话……

他这个人很重规矩,姜贞曾讨厌他的古板,但如今想来,陈恕虽然嘴上说着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但并没有真正对她动过怒。

相反,他是极有耐心,极细致的。

虽然他出身富贵之家,但并不像大少爷一样沉溺于金粉,除了书,也不见他喜好什么,是极为纯正的一个人。

而且他对府里的下人,对像乌娘子那样的女子,也从未有过轻视。

姜贞顺着自己的心说下去,“恕哥哥学问好,品行端方,若同他成婚,他应该不会约束我,我想做什么都好。”

姜老夫人抚摸的手一顿,絮絮地道:“贞贞,祖母当初说那话,不是说让你非要嫁二少爷不可。在祖母眼里,我的贞贞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谁也配不上,可这世道艰难,于女子更不易,这一辈子,若能得一人能与你相伴,也算是件幸事了。”

姜贞被这一番话说的愣住。

的确如祖母所言,当朝对女子并不算开明,不嫁人是很难的,一定要嫁的话,就只有选一个最好的。

她想起了所嫁非人的乌娘子,又想起了一辈子过得憋屈的大夫人,怔怔地问道:“可是祖母,若是将来,他变了怎么办?”

徐秀才从前也与乌娘子蜜里调油,大夫人同大爷还是青梅竹马。

姜老夫人笑意淡淡,“贞贞,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你要让他陷得比你深,而不是你一昧沉溺。”

姜贞似懂非懂。

姜老太太看她懵懂,又语重心长道:“贞贞,祖母也要让你知道,二少爷是好,可是你也要想好,他是陈家将来的顶梁柱,他的婚事,整个陈家都很看重,若真有那么一天,你要承担的并不轻松。”

姜贞的性子随了她爹,一旦认准一件事就要不顾一切去做,说好听点叫赤诚,说难听点,就是犟。

她怕姜贞有一日会把一颗心全交付在陈恕身上。

就连姜老太太自己也不知道,姜贞若能嫁给陈恕,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是就眼下看来,陈恕确实是能托付的人选。

姜贞喃喃地问:“祖母,我没那么喜欢恕哥哥,也能同他成婚吗?这是不是对他不公平?”

姜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絮絮道:“贞贞,这世上就没有完全公平的感情,他先开口,就已经说明他不在意什么公不公平了。”

姜贞云里雾里,沉思了片刻,终于懂了祖母的话。

陈恕再是谦逊,可也是自小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年仅十一岁的秀才,举世少见,难道他骨子里没有几分傲气吗?

他能那样委婉地道明心意,还肯等她的答案,其实已经是向她妥协了。

他不在意什么公不公平。

姜贞抬头看向姜老太太,“祖母,你觉得我应该答应恕哥哥吗?”

姜老太太笑了笑,眼中满

是疼爱,“我不相信别人,我相信贞贞会选择最好的。”

她的小孙女早已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姜贞点点头,将心里那点迟疑抛之脑后,真正地笑开了,“那好,祖母,我也愿意相信他一次。”

她想能继续开铺子,想更自由地活在这天地间,这世上多的是像徐秀才那样看不起女人的男人,但也有陈恕那样好的人。

她暂时不能给他一样的情感,但她相信他的品行。

想明白以后,姜贞便不再纠结了,从小院出来,她先去了胭脂铺一趟。

上一次乌娘子的事,还没有处理完。

乌娘子前几日回家以后,又被徐秀才打了一顿,回到胭脂铺后才觉得不舒服,在工坊身下里忽然血流如注,姜贞忙请了大夫,这才知道乌娘子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但由于被殴打而小产了。

姜贞不愿回忆当时乌娘子的样子,她呆呆地将手放在肚子上,仿佛不愿意接受有一个生命已经悄悄流逝。

徐秀才知道了这件事,也没来接乌娘子回家。

姜贞气的直接找了状师,这一次乌娘子也不反对了,流着泪点头。

徐秀才这一次才知道慌了,倒不是因为乌娘子要离开他,而且因为这一状告,有人将他当初被府学退学的真实原因一并说了出来,如今他声名狼藉,又想到来找乌娘子。

姜贞最近常去胭脂铺,就是一边宽慰乌娘子,一边又提防着乌娘子被徐秀才哄回去。

但这一次乌娘子是真的被伤透了。

她捧着姜贞从府里带来的鸡汤,泪水打湿了衣襟,“小掌柜,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死心了,徐平渊待我如此凉薄,就连腹中孩子也不在意,我如今恨透了他,绝不会再回头了。”

姜贞沉默片刻,替她掖了掖被角,“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好好休养,徐平渊那边我找人看着的,不敢来打扰你。”

乌娘子挣扎着要起身给她磕头,姜贞忙按住她,“不必如此,你养好身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乌娘子感动得无法言语,姜贞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第33章 回应少年人藏不住的心事

回到陈府时已是日落时分。

一进屋,红杏便上前道:“小姐,三小姐午后便来了。”

姜贞点头,上一次二夫人为陈恕举办的端午宴上,有几家也看中了陈莹,流露出了意思,江氏最近也在帮陈莹挑选,臊得她好几日都不敢来和方院。

今日许是碰上什么事了。

果然,一进内室,陈莹便迎了上来,将姜贞上下扫了个遍,嘟囔道:“贞贞,你有事瞒着我!”

姜贞心头倏地一跳,以为是和陈恕有关,正想解释,陈莹却上前挽着她的手臂道:“你帮那乌娘子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为何不同我说,我也可以帮忙呀?”

原来是这件事。

姜贞松了口气,拉她坐下,倒了一杯清茶,笑着道:“莹莹,不是我不想说,乌娘子那时还没下定决心同徐平渊和离,我也不能到处宣扬。”

若不是徐平渊要上门来闹事,她也不想告到衙门去,乌娘子不想别人看见她的苦难,官差来问话,都屡次躲在门后。

陈莹还是在马场听说的这事,当时一群少爷公子们聚在一起,说的话可难听了,陈莹还与他们理论了一番。

她余怒未消,气鼓鼓地道:“你不知道,如今外头说什么的都有,说你多管闲事,破坏人家夫妻情意,还说你是看中了那徐秀才,他不肯和离娶你,才要下手害他,真是气死我了,说的都是什么屁话!”

姜贞始终噙着笑,眼神清明,“外人如何看我我都不在意,我只遵从自己本心做事,能问心无愧就好。”

她不能把前世的事同陈莹说。

如果陈莹知道,毒药在腹中侵蚀五脏六腑的滋味,就会明白她为何会出手帮乌娘子。

她的言语与神情都是那样从容,陈莹怔愣地看着她,惊觉为何娘总是说姜贞与别的姑娘都不一样了。

这个与她一起长大的小姑娘,从来都是这样,肆意张扬,活得像太阳,又是那样豁达,愿意将阳光洒向每一个角落。

陈莹叹了一声,艳羡地看着姜贞道:“贞贞,你这样好,我若是是个男子就好了,一定将你娶回家。”

姜贞俏脸一红,嗔她一眼。

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陈恕。

姜贞打算明日便同陈恕说清楚,乡试揭榜的日子就要到了,陈恕若是中举,婚事便越发炙手可热,她要先同他说清楚,若陈恕心中不愿,那彼此便不耽误。

似乎她与陈恕确实也有那么一些心有灵犀,翌日清晨,她便在兰苑恰好碰见了陈恕。

初秋时分,兰苑中还是满目苍翠,不过细长的兰叶上覆盖了一层白霜,略显苍凉。陈恕穿了一件天青色的对襟圆领长袍,面如冠玉,宛若兰中君子。

姜贞来时,兰苑里洒扫的下人一个也没看到,只有陈恕长身而立,背对着她,执一把银剪修整枝叶。

听见脚步,他头也没回,声音清泠泠地道:“你来了。”

姜贞应了一声,走到他身旁,陈恕递给她另一把银剪,抬眼轻笑道:“你几日没来,这些兰花都萎蔫了。”

他轻拈起一枝才剪下的花枝,翠绿的叶尖微微发黄。

姜贞的目光却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停顿了一瞬,她看到他指腹间厚重的茧子,心道陈恕若是只远观,还以为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骄矜公子哥,实际上,老太爷在时,陈恕只要在家,还会跟着他去乡下农庄里耕田。

即便老太爷去了,陈恕闭门读书这几年,每至汛期,也数次跟着二爷去视堤。

他是真真正正,比着书里长大的正人君子。

陈恕察觉到她的目光,被她注视的那一块皮肤在微微泛冷的初秋竟有些炙热,不自在地蜷缩了一下手指,花枝轻轻落在地上。

姜贞回过神,轻笑了一声,“多谢恕哥哥替我照顾它们。”

少女眉目和煦,陈恕见她展露笑颜,高悬的心也落回原处。

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因为他冒失的表白与他产生隔阂,即便关系不能再近一步,他也想她把自己当做哥哥看待。

“恕哥哥,我已想清楚了。”姜贞将一盆修剪好的兰花放回木架上,侧头对陈恕道。

陈恕来时已挥退了下人,整个兰苑里只有他们二人,姜贞声音轻快,他却紧张地忘了手上的动作,半晌,才从喉中艰涩地吐出几个字,“贞贞,你说便是。”

姜贞不喜欢兜圈子,直言道:“恕哥哥,昨日你说的那些话,起初我很惊讶,我初时只将你当做哥哥,但是我祖母说,你人品贵重,我也信你君子坦荡,我想,若将来注定要嫁人,如果那人是你,我不会抵触。”

她说的明白,陈恕瞬间便领悟了她的意思,心中虽然苦涩姜贞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听到她说不会抵触嫁给自己,一股隐秘的欢喜漫上心头。

他冷峻的眉眼渐渐变得柔和。

这样就很好了,没有多少欢喜也没关系,他会珍爱她。

姜贞不等陈恕开口,神色严肃道:“恕哥哥,我要先与你说清,我知你家世才华人品样样都好,满扬州的人家都看中你,我虽一介孤女,但亦有几分骨气,将来你若高中变了心意,想与世家女结亲,不可瞒我,我自有我的去处。”

陈恕心头一紧,他知道姜贞不会骗他,若真有那样一天,恐怕他满世界也找不着她了。

他肃然起誓,“贞贞,你放心,这辈子不负你,若违背此誓,今生不做太爷爷的后人。”

姜贞点了点头,陈恕心里有多敬重老太爷,她是知道的,至少此时此刻,她愿意信他。

陈恕低头看着她乌黑的鬓发,俏丽的小脸,心里说不出的欣喜。

若是有旁人在,定会诧异向来冷淡疏离的陈家二公子,竟然也会露出这样近似于痴迷的神色。

姜贞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这回换做她不好意思了,莹润小脸染上一抹薄红。

“恕哥哥,

我还要去铺子上,这便离开了。“姜贞总觉得空气里黏腻得很,叫人忍不住想逃,找了个理由匆匆退下了。

少女逃也似地离开,陈恕站在原地,凝望着她的背影,半晌忽然低头轻笑。

有情自是惹人痴。

他竟也会有这一天。

雾霭重重的心中拨云见日,陈恕继续拿起银剪,仔细修整着杂蔓的枝叶。

算算五日内,就应该有消息传到扬州了。

陈恕知道自己的水平,这一次中举应是没有问题,但他想要夺得榜首,才能有资格同贞贞议亲。

想起近日总操心他婚事的母亲,陈恕一滞,放下银剪,决定去和方院走一趟。

正院中,江氏正在翻看这几日门房送来的帖子,上一次端午宴后,有几家又递来了请帖,虽然陈恕孩子气地说了那样一番话,但江氏还是想好好替他选一位好姑娘。

她支着头对吴嬷嬷道:“也不知道恕哥儿到底在想什么,我看王家和李家的姑娘都很好,才貌都是扬州城中数一数二的,李姑娘做的一手好诗,我使人抄了给恕哥儿,他却看都不看一眼。”

陈恕年纪越长,便与他们夫妻二人越发疏离,老太爷去后,陈恕虽然搬到了同和方院更近的闻溪院,但除了请安和有要事,很少来二房。

江氏心里亏欠这个长子,一心想要在婚事上给他最好的,她昨夜还在与陈明修商量,若扬州城里的姑娘他不喜欢,便托大房在京城里帮忙看看。

陈明修却反对,“大哥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吗?连自己亲生的芙姐儿也要算计,怎么会好心帮咱们恕哥儿?”

这倒是,芙姐儿如今还在吴家挣扎,生的那个孩子,虽是个男孩,但身子骨不好,几个姨娘又生了健康的庶子,将来家产未必就落在芙姐儿的嫡子手中。

陈芙当初在陈家,可是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如今嫁去盛京,却过得这样煎熬。

江氏叹了口气,“你那些交好同窗,也没有在盛京做官的,懋哥儿定的是陶家,恕哥儿的亲事,也不能低了去,这可不好找。”

其实扬州城里有几家合适的,但陈恕淡淡的,瞧着就是没那意思。

江氏想要找个陈恕喜欢的姑娘,又想要对方家世匹配,着实为难。

“老太爷去的太早了,若他在,恕哥儿的婚事恐怕也早定下来了。”江氏幽幽道。

陶家就是老太爷给陈懋定下的,按理说,陈恕与陈懋并没有差多少,老太爷当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特意给陈懋牵了线,他那样疼爱陈恕,却并没有给他说亲。

陈明修道:“老太爷对恕哥儿期望颇高,也许是想等他中了举再议亲,只不过没等到那一天罢了。”

江氏点点头,两人商议之后,陈恕的婚事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吴嬷嬷给她捏着肩,心中闪过一些猜测。

她是从宫里出来的,且在陈家待了好些年,这几位小主子的性格早就摸透了,让她看,二少爷不愿说亲,明摆着是心里有人了。

可陈恕能接触到几个姑娘?

吴嬷嬷很快就猜出来真相,二爷和夫人是从未往那方面想,但其实二少爷心中的人,就在他们跟前。

二少爷闭门读书那段日子,廊下那只黄鹂病了,冒着雨都会来送药,是为了谁?

少年人的心事,虽然已经极力掩饰,但总会不小心泄露。

江氏正愁着,便听飞霜进来禀道:“主子,二少爷来了。”

话音刚落,陈恕便掀起帘子进来了。

第34章 心仪儿子心仪贞贞已久

十九岁的陈恕,褪去了少年时期的稚嫩,神色虽维持着一贯的冷峻,但江氏还是感受到了儿子身上的欣喜。

她不禁纳闷,陈恕今日为何这样高兴?

她首先想到的便是中举的事,但转念一想,报喜的官差还没有动静,恕哥儿更是不可能提前得到消息。

对上母亲疑惑的目光,陈恕吩咐屋中的下人退下,为江氏斟了一盏茶。

他站在下方,恭敬地道:“母亲,儿子这次来,是想同你说,我已有意中人了,若我中举,到时还请母亲为儿子提亲。”

什么!

江氏一惊,忽地从榻上站起,不甚打翻了茶盏,幸而茶水并不烫。

陈恕上前扶起茶杯,用帕子擦拭着蜿蜒的水迹,脸色还是淡淡的,但眼神格外明亮,“母亲,先前是儿子顽劣,让母亲担心了。”

江氏按住他的手,神色依旧十分震惊,循着本能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江氏原已做好打算,待陈恕中举之后,她陪着他去京城赶考,顺便再帮他看看婚事,谁知陈恕忽然便说他有意中人了!

堪比铁树开花!

她这一门心思钻进书中的大儿子,竟也有心悦的姑娘!

陈恕微微一笑,头一次在江氏面前露出羞赧的神色。

江氏眼睁睁看着他从耳朵红到了脖子,这神色决做不得假,陈恕竟真不是哄她!

陈恕想到姜贞,脸色柔和许多,“母亲,恕儿子此时不能同您说,我如今的身份,还配不上她,若儿子此番能中,再来同母亲坦白。”

母亲素来疼爱贞贞,但陈恕不知道,若母亲知道他心悦贞贞,会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还有父亲……假设他此次依旧名落孙山,也没有脸面与父母周旋。

江氏心中翻江倒海,她隐隐察觉到陈恕的意中人身份不一般,难道是哪位大人物的女儿?

可与陈恕交际的向来只是扬州城中寻常官宦人家的子弟,他又能从哪里认识什么大人物。

江氏神色迟疑,陈恕还期待地看着她,希望她点头,江氏勉强笑了笑,“好,难得我儿主动求我一件事,我应下了。”

陈恕便春风满面地离去了。

徒留江氏一人坐在榻上出神。

过了半晌,吴嬷嬷进来,将一碗新泡的茶轻轻摆在小几上。

江氏没有什么反应,吴嬷嬷见她神色困惑,低头笑了笑。

方才二少爷出去时,脚步生风,想来是好事将近了。

她侧头看向窗外,廊下鸟笼中,小黄鹂正与老太爷留下的那只雪衣鹦鹉“珍珠”依偎在一起,两只小鸟互相梳着羽毛,俨然是要跨越种族成为一对伴侣了。

*

没等江氏琢磨明白陈恕的意中人是谁,九月中旬,陈恕的喜讯传来了。

因前朝科举舞弊案闹得沸沸扬扬,当今即位后,严正考风,从前江南一个大省,每次乡试能中百来个举人,而近十几年中,人数锐减,今年一共只有二十一人中举。

而陈恕是江南十二府中的头一名。

于是这一次报喜的衙役格外的多,一路吹吹打打进了扬州城,扬州知府亲至陈家,陈明修得了消息,忙告了半天假回家接待客人。

陈家的门前挤满了人,江氏笑容灿烂,早已命人迎接了衙役,送上厚实的喜钱,又叫了十数个下人,抬着满筐铜钱沿街散发。

陈恕得知消息时还在书房,陈明修将他唤出来,知府李雍早知陈恕大名,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不动神色地打量起了陈恕。

只见陈恕身形颀长,面若冠玉,容貌不似寻常读书人的温润,反而多了几分冷峻,他与自己见过礼,便站在陈明修后方,神色十分平静。

李雍暗自惊讶,陈恕才十九,中了解元却能如此沉稳,此子实乃不同寻常。

“陈大人教养了个好儿子,某实在佩服。”李雍朝陈明修拱拱手。

陈明修笑呵呵地道:“哪里哪里,大人不知,

我这儿子除了读书略有几分天资,旁的一样都拿不出手。”

李雍隐约听自家夫人提过,陈家夫妇为陈恕的婚事急得焦头烂额的事,王同知的那个嫡女,才貌双全,陈恕却看都不看一眼。

他心中遗憾,自己的几个女儿年龄都不合适,否则陈恕是个多好的女婿。

这一日,陈家迎来了久违的风光,门前水泄不通,真真切切地被踩烂了半条门槛。

姜贞一早就听见了动静,陈恕被困在前院,脱不开身,却差了墨竹回来,给她送了一碟子喜饽饽。

墨竹喜气洋洋地道:“姜小姐,这是才从厨房做好的,热乎着呢,二少爷头一个就让小的送过来了。”

明知他心思单纯,没有别的意思,但姜贞仍旧红了脸。

她接过食盒,笑盈盈地道:“多谢恕哥哥,墨竹,替我向你家少爷道喜。”

她听陈莹说了,陈恕是十二个府的解元,十分了不得。

姜贞真心为他高兴,陈恕虽天资过人,但也是一路苦读,年少时便独自一人前往几百里外的地方求学,老太爷去后,更是悬梁刺股不曾懈怠。

直到入夜,陈家才送走了所以上门道贺的客人,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停歇,老爷已经说了,要摆三天宴席好好庆祝。

陈恕先去祠堂给陈家祖宗上了香,又给老太爷烧了纸,才终于得空往和方院来。

二房齐聚一堂,纷纷给陈恕道喜。

江氏眸中含泪道:“我儿这几年辛苦,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

陈恕递来帕子,微微笑道:“母亲,儿子不觉辛苦,只是连累爹娘为我担心了。”

江氏抹着泪,老太爷去时,陈恕那个样子,她是真怕他一蹶不振了,幸好恕哥儿撑过来了。

陈愈和陈莹不着调多了,围着陈恕嬉闹,陈恕好奇乡试的题目有多难,他明年要下场县试,虽然天分比不上二哥,但至少也要中个秀才回来。

陈恕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愈哥儿,你的学问,过县试并不是问题,只是若要说中秀才,还得再用心一些。”

他目光深邃,陈愈心一跳,慌慌张张地低下头,一阵心虚。

难道二哥知道他前儿偷溜出去跑马的事了?

陈明修瞪了陈愈一眼,“你要是有你二哥半分懂事,我也不至于三天两头揍你了。”

陈莹调笑道:“二哥可真是少年英才,以后啊,来咱们家的夫人们恐怕要更多了。”

江氏轻拍了一下女儿的手。

陈恕淡淡笑着,目光穿过人群,望向站在江氏身边的姜贞。

炙热的目光让姜贞脸色通红,害怕被陈恕眼中浓郁的情感淹没,姜贞朝他笑了笑,微微低下头。

陈恕也察觉自己失礼,也垂下头,按捺住心头的激动。

他终于能娶贞贞了!

不过,还要等拜见过姜老夫人才行。

和方院里一派喜气洋洋不说,隔壁大房院中,白氏正暗自垂泪。

陈懋今年已二十二,却依旧是个童生,白氏起先还得意儿子娶了陶家的姑娘,今时今日心里却难受得很。

二房的热闹,隔了几道墙,叫她听的明明白白。

知府大人到来,老爷叫人唤懋哥儿出去见礼,不过一刻钟,陈懋便回来了。

他脸色不太好地道:“儿子同李大人说话,只得了一个眼神,娘,他们太看人不起。”

白氏心都要碎了,好不容易哄得儿子去了书房读书,自己却过不去心头那道坎,趴在床上狠狠哭了一阵。

贴身的嬷嬷安慰她,“大夫人想开些,不过是个举人,老爷是进士,想来大少爷也不差,不过是大器晚成,才让二房得意,何况,二少爷仍旧没着落,咱们大少爷可是娶了陶家小姐。”

白氏擦着泪道:“我儿虽有个好岳家,可从小没有好先生,也不得老太爷老爷的欢心,明明是嫡长子,却处处矮那小子一头,我如何能甘心!”

她并不觉得是自己儿子资质不如陈恕,认为是陈恕占尽了便宜,才有的今日。

她不禁想,若当初是懋哥儿跟着杨先生读书,指不定今日就是懋哥儿高中了。

嬷嬷劝了半晌,白氏反倒越发难过,她叹口气,也不再言语了。

白氏如今只希望陈恕不要再结一门好亲,这样二房便彻底压倒大房了。

她恨恨地想,当初赵清月怎么就没缠上陈恕呢?那小妮子身份低贱,性子又古怪,二房若有这样一个儿媳妇,决计是起不了势的。

不过一切都来不及了,赵清月早嫁给京中一位侍郎做填房了,陈恕成了解元,即便她不想承认,也知道想与二房结亲的人家更多了。

只有她,只有她的懋哥儿,日子过得这样苦!

白氏的诅咒无人知晓,二房也没空计较她的嫉妒,一连三日,二房忙着摆席宴客,热闹了好一阵。

等终于静下来,江氏头一个便想到了陈恕地婚事。

不等她去喊儿子,陈恕已先忍不住了。

这几日忙的江氏浑身酸疼,靠在迎枕上让吴嬷嬷给她揉头,陈恕一进来,她立刻坐起身,挥退下人,江氏半是期待半是紧张地问道:“恕哥儿,这次可以跟娘说清楚了不?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接着她十分罕见地在陈恕脸上看到了羞涩。

陈恕掀起袍子,端正地跪在下方,叩首道:“儿子心仪贞贞已久,希望母亲成全。”

江氏闻言,瞪大了眼,倏地站了起来,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第35章 试探不知哪家姑娘受得了他?

江氏觉得自己一定是晕了头了,怎么会听见“贞贞”的名字!

倒是吴嬷嬷早就猜到了,笑眯眯地退到一边看着陈恕。

屋里针落可闻,江氏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了心绪,艰难道:“恕哥儿,你再说一遍,你的意中人是谁?”

也许这个“贞贞”不是姜贞呢?

陈恕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地道:“母亲,儿子心悦姜贞,希望爹娘同意,帮儿子去提亲。”

江氏一头栽倒在榻上。

吴嬷嬷忙去扶,江氏撑起身子,眉间皱成一团,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而后是感到荒谬!

恕哥儿怎么会喜欢上贞贞!

江氏忍不住去打量陈恕的神色。

作为二房的长子,陈恕好似生来就是给报恩的,读书不必人操心,即便幼年时她和二爷不在身边,陈恕也在老太爷的教导下,长成了如圭如璋的君子。

正因如此,江氏也知道陈恕的性子,但凡他说出口的话,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江氏揉了揉额头,深吸一口气,对上儿子坚决的目光,沉声问道:“恕哥儿,你可想清楚了?”

她清楚地明白,长子说好听点是有主见,说不好听点,就是一头犟驴,认定了方向绝不回头,什么劝说的话,都是无济于事。

陈恕深深叩首,“儿子此生不悔,望爹娘成全。”

江氏沉默片刻,叹息道:“你先去吧,此事娘不能先答应你,等须与你爹商量。”

陈恕点头,“烦爹娘替儿子操劳。”

江氏不再抬头看他,挥挥手让他出去了。

直到陈恕的脚步声远去,江氏才扶住额头,愁容满面地对吴嬷嬷道:“你说,这是个什么事儿?怎么就认定贞贞了?”

吴嬷嬷仔细琢磨着主子话里的意思,心里一惊,难道二夫人是看不上姜姑娘?

她试探道:“这……表姑娘的家世是差了些……”

江氏瞪她一眼,“我哪里说的是家世,贞贞样样都好,可是她跟恕哥儿……唉……恕哥儿当了她这么多年的哥哥,怎么能突然成夫妻了?”

吴嬷嬷这才恍然大悟,主子这是没转过弯来,还觉得姜姑娘就是二少爷的妹妹呢?觉得他们在一起,就是乱了伦理。

可要她说,姜姑娘本就跟陈家没有血缘关系,一直以表小姐身份寄居在陈府,表哥表妹的,又有什么妨

碍?

不过这话此时不该由她来劝,还是得看二爷如何想。

江氏闷闷地叫了个丫鬟进来,吩咐道:“去前院守着,二爷一回来,就请他过来,说我有要紧事寻他。”

这几日陈明修忙着差事常歇在前院书房,他的上官到了年纪要退了,打算推陈明修顶他的职位,因此今年的考核便至关重要,陈明修一向散漫,最近也铆足了劲。

埋头于文书中的陈明修被妻子叫回来,起初还一头雾水。

他以为是跟孩子们一起吃饭,笑盈盈地掀起帘子进来,“怎么了?听说今儿恕哥儿过来了,是有什么事?”

正好他最近忙的来不及好好用饭,夫人一定是心疼他叫他回来吃饭。

不过他一进来就察觉不对劲了。

屋里只点着一盏灯,妻子坐在榻上,半边脸掩映在昏暗中,屋里伺候的下人都轻手轻脚的。

这是怎的了?陈明修纳闷极了。

吴嬷嬷朝他使了个眼色,带着下人们退了出去。

陈明修坐到江氏对面,不解地问,“夫人这是怎的了?谁惹你了?”

江氏直瞪他,哼了一声,“你说是谁?还不是你陈家的麒麟子!”

真是奇了怪了,自打陈恕中了解元,陈明修还从不曾见过妻子对长子有过不满,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轻声询问了一句,江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说了一遍。

手中的帕子被她绞成一团,足见她心中的郁闷纠结。

“你说恕哥儿是不是疯了,他喜欢哪家小娘子不行?哪怕是巡抚的姑娘,我也舍得下脸面给他求来,偏偏他看中了贞贞!这叫我如何开口?”江氏满肚子怨气。

陈明修蓦地大声问道:“等等,你说恕哥儿看中了谁?”

他疑心自己听错了。

江氏面露苦涩,重复道:“他看中了姜贞。”

陈明修高声斥道:“真是荒唐!”

他向来是个温吞脾性,在和方院里就连教训孩子都是平心静气的,屋外站着的下人乍一听二爷发火,都愣了一瞬,飞霜面露担心地想要进去看看,吴嬷嬷拦住她,朝她摇了摇头。

一声怒喝之后,屋里安静下来。

陈明修在屋里来回踱步,面沉如水。

与江氏最初的反应一样,陈明修乍闻此事,也是倍感惊诧,更多的是觉得荒谬,陈恕怎么能对自己的妹妹动心?

虽然姜贞并不是亲妹妹,但八年以来,一直都是以表小姐的身份寄居陈府,不只陈家,满扬州都知道她的身份。

虽说表兄妹也能成婚,但陈明修就是觉得荒诞。

江氏叹道:“你别转了,坐下吧,恕哥儿今日可是第一次求了我,这事儿啊,处置不好,怕是成他的心结。”

陈明修眉头紧蹙,最初的怒火已渐渐平息,如今心头全是困惑。

“恕哥儿还不如愈哥儿同贞贞玩的好吧?我瞧着小时候他还不太爱搭理贞贞,怎么过了这么些年,反倒上心了?”

这也是江氏纳闷的地方,她想过若是外面的人家不好,就让贞贞考虑考虑愈哥儿,不过这也是下下策,愈哥儿是个本分却不大有抱负的孩子,贞贞心中有沟壑,未必看得上愈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