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退让凭什么说让就让。
老太爷下葬这日,下了十几日的雪终于停了。
陈恕心绪不再那么低迷,人也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也不知是想开了还是把情绪压在心底,总之陈明修和江氏是放心了。
落叶归根,老太爷要葬进乡下陈家祖坟,陈家人天没亮就出发了,漫天纸钱纷飞,姜贞站在门内目送棺椁远去,眼前浮现出老太爷那总是带笑的面庞。
赵清月在她旁边道:“老太爷走得太突然了。”
姜贞总感觉她这话有别的意思,但赵清月似乎并没有与她搭话的意思,转身离开了。
陈家人离开后不久,一辆马车风尘仆仆地停在门外,飞霜进来道:“大小姐回来了。”
府里如今没有主子,只能由姜贞和赵清月出去见陈芙。
姜贞过去时,赵清月已经在素心堂与陈芙说话了。
陈芙一身素白,正拿着帕子拭泪,姜贞进来,她也没抬头,伤心地与赵清月道:“我接了消息,原想早些回来的,但萱姐儿身子不好,我真是走不开……”
萱姐儿就是她才出生不久的女儿。
赵清月在一旁安慰道:“表姐不必歉疚,老太爷在天有灵,会保佑你和小侄女的。”
姜贞看不出陈芙的眼泪中有几分真情,不过看她憔悴的模样,恐怕也没说假话。
陈芙哭过之后,才将目光转向姜贞,微微皱了皱眉。
方才听赵清月说,二房的主子们都出去后,是姜贞暂时管着和方院的大小事宜。
陈芙心里冷哼一声,二叔二婶不知在想什么,姜贞不过一个丫头片子,还是乡下来的,也配染指管家之权?
她从十一岁开始学管家,嫁人之后,一年两年的,甚至都碰不到吴家的账本。
姜贞只是来点个卯,她与陈芙本来交情也只是平平,陈芙与赵清月说话,她也不插嘴,等到了午时,便先行回和方院去了。
她走后,陈芙去祠堂给老太爷上了柱香,跪在蒲团上,陈芙心里五味杂陈。
老太爷是疼爱她的,那五千两陪嫁银子,让吴家不敢不敬重她。
但陈芙不是不怨的。
她嫁入吴家之后,才知道吴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吴绍庚此人平庸又自大,所谓的功名是公爹请了大儒写文章,让吴绍庚照搬硬套才取得的,婆婆掌着中馈,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扶正。
但木已成舟,她只能咬着牙继续当好吴少夫人。
陈芙出去交际,常有人问起老太爷,她有时便想,老太爷京中故交那么多,为何不能为她择一位良人?而是眼看着她跳进火坑。
她满怀心事回到映雪院,赵清月正等着她,两人简单用罢素斋,赵清月便问道:“表姐打算何时回京?”
陈芙:“总得过几日,不过也待不了多久,我心里总惦记着萱姐儿。”
日子虽然一地鸡毛,但一看到女儿稚嫩的小脸,陈芙眸中便有了神采。
赵清月点点头,“是,小孩子是要细心照顾。”
她咬咬唇,看着陈芙搁在枕上的那只手。
手腕上套着一只水头极好的玉镯子。
陈芙这次回来,虽然脸色憔悴,身着素裳,但不经意间露出的首饰都不俗,可见吴家富贵。
赵清月心底万分挣扎,陈芙却看出她的心思,悄悄勾了勾唇。
“清月表妹日后有何打算?”陈芙状似关心地问。
这话可算是问到赵清月的心坎上了,她垂眸,脸上一片迷茫之色,“我也不知,许是再过段日子就回家相看亲事了。”
她已经快十四了,定亲不过这两年的事,老太爷这一去,陈家未来三年不得嫁娶,恕表弟那儿……也只能放下了。
陈芙握住她的手,蹙眉道:“表妹一身才华,难道真要嫁给那些凡夫俗子?”
她满眼关心,“不若跟我去盛京吧,让我爹为你选一门好亲事,我在京里也就不孤单了。”
赵清月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
安葬好老太爷后,第二日陈家人便回府了。
家中主心骨不在了,但偌大一个陈家还要过日子,老爷成了新的主事者,但他大半辈子都活在老太爷的羽翼下,因此大多数时候,都是老夫人和陈明修商量着来。
至于大房,老爷老夫人认为陈明德不孝,自他回府后就没给过好脸色,大夫人自是站在大爷这一边。
陈芙虽也回来得晚,但她是外嫁的女儿,且的确刚生产过,倒没人说什么。
料理完老太爷的丧事还没完。
陈明德第一个就问道:“祖父留下的园子如何处置?”
虹园是老太爷当年退下来时,先帝特意赏赐的,素有“扬州第一园”之称,老太爷在时独居于此,
陈明德不敢说什么,但老太爷去了,陈恕却还住着,这让陈明德不太高兴。
老爷瞪他一眼,“怎么?你也想住进去?”
陈明德理直气壮道:“儿子怎么敢呢,二老都还没说话呢。只是凡事都要讲究个公平嘛。”
他说着觑了陈恕一眼。
陈明修被他气笑了,虽然他早知道自己大哥的德行,但连子侄都嫉妒也是没话可说了。
大夫人看了眼丈夫的脸色,也站出来道:“爹,娘,我想不如咱们都搬到虹园里去,那里屋宇众多,也住的下,再者懋哥儿和恕哥儿也能一起读书。”
她听说先前那杨夫子可能还会回来,好让陈懋也跟着去读书。
陈明修冷哼一声,“大哥,祖父才去,如今说这个是不是不太合适?”
陈明德仰着下巴,“二弟,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有什么不能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不是。”
“够了!”老爷一巴掌拍在桌上,脸都被气的通红。
他指着陈明德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给我滚!”
老夫人也抚着胸口,满眼失望,“明德,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算计。”
陈明德心中不忿,但想了想还是跪下来认错。
老太爷一去,他就要丁忧在家,这个时候,还是别把老两口惹急了。
老爷稍微平息了怒气,正要说话,陈恕忽然站了出来。
他脸色平静地道:“祖父,祖母,我愿意搬出虹园,只是想请祖父祖母暂时空出素心堂,给孙儿留个念想。”
此话一出,一室静谧。
陈莹在姜贞的耳边轻声道:“二哥也太好说话了吧,凭什么说让就让。”
姜贞倒似乎能明白陈恕心中所想。
此前他住在虹园,不过是为了陪伴照顾老太爷,如今也没什么牵挂的了。
老爷惊讶之后,对陈恕更加满意,方寸斋是老太爷给陈恕的屋子,即便陈恕不搬又怎样,但陈恕太懂事,不愿家里因为此事闹得不可开交,老太爷说的没错,只有这种有容人之性的孩子,才是陈家下一辈的希望。
陈明德哼了一声,这二房父子俩都一个样,惯爱装可怜,这惹人厌。
最后陈恕从虹园搬出来,但大房也没住进去,老爷让人把虹园里的屋子都上了锁,从此以后,虹园就只是一座能观赏风景的园林。
陈恕只要走了老太爷的两只鹦鹉,珍珠和翡翠。
这两只鸟似乎也知道主人的离开,一直萎靡不振,陈恕将它们送到和方院与小黄鹂、牡丹一起养着,期盼它们能活泼一点。
陈恕打开笼子将小黄鹂和牡丹放进去,也许是因为当时在虹园与翡翠珍珠一起住过,小黄鹂并没有感到陌生,在笼子里巡视了一圈,就跳到挑棍上歪着头打量翡翠和珍珠,牡丹则要胆小一些,缩在角落里只露出眼睛。
姜贞和陈莹帮忙添鸟食,陈莹问道:“二哥,今天大伯说话真过分,你不生气吗?”
陈恕语气很淡,“大伯是长辈,不必与他理论。”
陈莹“哦”一声,满脸不服。
“不用喂太多,我每日都会过来看它们,辛苦你了。”
陈恕挂好鸟笼,低头对姜贞说道。
姜贞点点头,“放心吧恕哥哥,我会照顾好翡翠和珍珠的。”
陈恕朝她轻轻颔首。
走出和方院不远,陈恕被赵清月叫住了。
她手里捏着帕子,两眼含泪道:“恕表弟,我就要随表姐去盛京了。”
陈恕一脸平静,赵清月实在忍不住,将心中所想尽数说出,“恕表弟,为何你总是这样冷淡呢?我是有哪里不好,惹了你的眼吗?”
姜贞也是外姓,为何他待姜贞就那么温和。
陈恕觉得她的埋怨毫无道理,他与她并不熟悉,赵清月这话说的就好像他辜负了她一样。
“赵姑娘,祝你此行一路顺利,我还有事先告退了。”陈恕不愿与她纠缠,这小路上虽然没人,却不代表没有“耳朵”,他可不想谣言四处纷飞。
望着陈恕决绝的背影,赵清月泪如雨下,在原地站了片刻,擦干泪也往回走。
她不是没有骨气的女子,陈恕三番两次拒绝她的心意,她便再看不上他!
隔了几日,陈芙便动身回京,赵清月也跟着她离开了。
女学中,只剩下二房和旁支的几个女孩儿。
老太爷一去,陈家似乎少了很多生气,姜贞与陈莹再没有去过虹园里玩耍,去年冬天,她们堆了一园子的雪人,老太爷为了让她们在夜里也能看雪,曾叫人沿着游廊挂满了灯笼。
如今也只是回忆了。
陈恕在闻溪院闭门读书,扬州城中关于他的流言,不论好的坏的,都渐渐沉寂。
物换星移几度秋。
转眼间,万泰二十一年的海棠开了。
第26章 兰花陈恕心想,姜贞像太阳。……
春光正好,陈府花园中桃李竞相盛放,在雪中蛰伏了一冬的草木,也焕发了新绿。
几个小丫鬟穿过花园,一路往和方院的方向去。
“你听说了吗?二夫人要给二少爷议亲了呢。”
“当真?不过二少爷都十九了,的确也该定亲了。”
其中一个小丫鬟小声地道:“你们说,二少爷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几人沉默半晌,竟得不出一个结论。
有人喃喃地道:“总归……是那种名门淑女吧,二少爷那么看重重规矩。”
一句话浇灭了几人心中那点子春情,二少爷丰神俊逸,但性情冷淡,守孝期间,虽不能婚嫁,但大少爷屋里也没少了人,只二少爷始终恪守规矩,闻溪院伺候的都是老嬷嬷和小厮。
几人收敛了心思,加快脚步,不多时,便到了和方院。
二房的这一处院落,虽然不是府里位置最好最宽阔的,但里面的布置却是陈家最雅致的。
入门就是一块五福临门影壁,绕过影壁,是山字排开的前院,正房庭前摆着两口缸,正是初春,荷叶还未冒头,角落一架葡萄已经露出一点羞怯的绿。
小丫鬟们走进去,一个绿衣丫鬟问清来意后,进屋禀告去了。
不多时,绿衣丫鬟便出来让几人进去。
掀开帘子,只见靠窗的榻上两人对坐着,一人身着一身茜色立领对襟长衫,头上松松挽着个偏髻,岁月只在她脸上增添韵味而不见风霜。
与她对坐着的是一娉婷少女,杏眼翘鼻,朱唇一点,容色秾艳恰如芙蓉出水,她正翻看着一本账簿,衣袖滑落,露出半截欺霜赛雪的手腕。
丫鬟齐齐见礼:“二夫人,姜姑娘。”
江氏叫了起,问道:“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领头的丫鬟道:“禀二夫人,老夫人说开春要给几位小姐制衣,奴婢等人特送来布料。”
她示意身后几人将布匹放在桌上供姜贞挑选,姜贞选了几匹颜色清雅的就坐回去了。
待丫鬟们走后,江氏才问道:“如今早已除服,怎么不做些鲜艳的衣裳,多好的年纪。”
姜贞摇了摇头,“二夫人知道我的,衣裳首饰都非我所爱。”
江氏低声叹了句,“你呀,也跟恕哥儿一样是个书虫,要是莹姐儿有你半分懂事就好了。”
姜贞一笑,“莹莹也很好,我可羡慕她能御马了,我们约好了去太清池踏青,莹莹说要教我骑马。”
江氏失笑,“就她胆子大,你们出门要带好护卫,小心些。”
姜贞点点头,将账本推给江氏,低声道:“二夫人,您看这里,这账目是不是记错了。”
江氏对了一遍,抬眼看她,姜贞解释道:“苎布每匹二十贯,棉布每匹三十贯,上个月卖出四十匹棉布,二十一匹苎布,较前
一月多了一倍,但为何利润却对不上?”
江氏仔细翻看了正月的账簿,姜贞又在纸上算了一遍,最后算出来有两匹苎布和一匹绢布的银子不见了。
姜贞蹙眉道:“这掌柜的做账也是费尽心思了,若不仔细些,还真瞧不出来。”
江氏出身商贾之家,方才早已看出来掌柜做的手脚,姜贞小小年纪,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出问题,还真是聪慧。
从十一二岁起,她就发现姜贞在算术上颇有天赋,就试着让姜贞帮她打理铺子,几年下来,这几家铺子都经营得很不错。
她心中赞叹一声,和声道:“这也是寻常,水至清则无鱼,这掌柜若不给他一些甜头,他便不会忠心为你做事。”
姜贞犹疑道:“那若是养虎成患了呢?”
江氏笑容更深,“山中只有一只老虎,自然是他称王称霸,但再放两只豹子进去,自然就会斗起来。”
每一家铺子,除了掌柜的,还有两个副掌柜,每一季副掌柜都要来向江氏禀告铺子的营收状况,掌柜的不敢过于贪心,就怕被下面的人顶替了位置。
有制衡才会有平衡。
姜贞恍然大悟,原来经商学问这样深。
江氏赞许地看着她,“不过你能看破他们的手段,已是不容易了。”
姜贞腼腆一笑,江氏看着她越来越出众的容貌,心中有些忧愁。
这孩子是个实心眼,陈家在孝期,但姜贞是能嫁人的,但她说也要为老太爷守满三年孝,暂不考虑婚嫁。
姜贞的祖母说姜贞的亲事让陈家帮忙掌掌眼,江氏有些头疼。
相处了这么些年,江氏早已将姜贞看做自己的另一个女儿,因此为她挑选夫婿也很上心,她心中有几位人选,不过最后还是要让姜贞决定嫁谁。
老太爷的孝期一过,摆在面前的就是陈家几个孩子的婚事。
大房的陈懋今年已二十了,年前已与滁州知府陶家通过气,陶家是书香世家,与陈懋定亲的是陶家嫡次女,据说此女才名远扬,性情温和,大夫人多方打听之后,很是满意。
这样一门好亲,自然不是大爷陈明德定下的,他年前虽已起复,不过还是靠的平妻杨氏娘家的关系,陶家是老太爷生前亲自去书说合的。
大夫人还为此给老太爷抄了三卷佛经。
陈懋的亲事定下,年末就能完婚,接着就是陈恕。
姜贞回后院之后,江氏忧愁地对飞霜道:“这恕哥儿,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飞霜笑道:“主子,二少爷每日都待在书房里,哪里见过什么姑娘呀。”
江氏一愣,更加忧愁了,儿子争气,心思全花在正道上,她一面觉得骄傲,另一面又觉得儿子活似座冰山,将来娶了妻,懂怎么与妻子相处吗?
*
三月十五,是陈恕十九岁的生辰。
往年因为戴孝,陈恕的生辰都是简单过了,他本人也不喜铺张,江氏今年本有心替他举办一场热闹的生辰宴,但陈恕拒绝了,只说二房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就好。
江氏无奈,陈恕平日也不贪口腹之欲,最后还是请了天香楼的厨子到家里做了一桌佳肴。
陈明修特意给陈恕倒了一杯清酒,笑道:“恕哥儿大了,以后就能跟为父一起畅饮了。”
陈恕还没说话,江氏先嗔了他一眼,“二爷说什么呢,把孩子教坏了。”
陈明修讪笑两声,陈恕微微拧眉,端起酒杯慢慢饮尽。
有些辛辣,但不是没法忍受。
陈恕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曾偷偷拿筷子蘸太爷爷杯中的酒,只尝了一点,就醉的人事不省。
许是他本就不太能饮酒,许多年过去,再尝到这东西的味道,不出一刻钟,他的脸颊便有些滚烫。
但他白皙的面庞看上去还是十分平静。
江氏以为没事,松了口气。
“恕哥儿又长一岁,娘祝你万事顺遂。”江氏笑着为陈恕夹了满满一大碗菜。
陈恕嘴角噙着笑,“多谢母亲。”
他埋头将碗中的菜一筷子一筷子吃的干干净净,江氏有心想与他多说些话,但陈恕性子内敛,总是说了几句就沉默了。
江氏无奈,陈明修转而与陈恕谈起学问。
“这回乡试可有把握?”陈明修问道。
陈恕恭敬道:“不敢说必中,但较几年前还是有所长进。”
陈明修点头道:“对你我从来都是放心的,之前也只是运道不好,这回有老太爷保佑,相信会有好结果的。”
陈恕目光缥缈,他其实感到自己头脑有些晕乎,父亲说的话像是在耳边打转。
陈明修继而又看向陈愈,脸色就没有那么和煦了,“愈哥儿,四月的府试你准备的如何了?”
陈愈正对着一道蒸黄鱼使劲呢,突然被父亲诘问,手一抖,连忙坐直了身子,结巴道:“呃……应该……应该是准备好了。”
陈明修眉头紧皱,“什么是应该?你昨日是不是又出去蹴鞠了?”
陈愈悄悄瞟了陈莹一眼,不敢说话。
陈莹怕哥哥把她供出去,连忙撒娇道:“爹,今日是二哥的生辰,你就不要说这些了嘛,我会监督哥哥好好读书的。”
陈明修哼了一声,心里虽然知道女儿是在哄他,但没法子,他就吃这一套。
江氏也适时帮幼子幼女说话,在她看来,恕哥儿天赋过人,将来必能撑起陈家门楣,愈哥儿本就没有长子聪慧,便做个闲散少爷也好,只要品行端正即可。
还有女儿,再过一两年就要嫁人了,她也想让她松快些。
陈恕撑着头其实已经有些晕眩了,但是他能听见父母与弟妹的谈话,心里一阵酸一阵胀。
他早已习惯游离在一家人之外,这次应是醉了酒,才会有些难受。
手边忽然递过来一杯茶水。
陈恕微微转过脸看去,姜贞也正看着他,目光中隐隐含着关心。
她白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青花茶盏,很快便侧过脸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恕混沌的头脑恢复了片刻清明,她一向细心,总是能照顾到身边人的情绪。
他端起茶慢慢饮尽,茶水温热带着些苦涩,一杯下去,酒意散了几分。
用完饭后,一家人拿出给陈恕准备的生辰贺礼。
陈明修特意去淘了一本棋谱,笑着道:“这可是孤本,我见你卧房中常摆着棋子,特意去寻的。”
陈恕接了过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
其实父亲并不知道,他早已不下棋了。
卧房中摆的那盘棋,是与太爷爷下的最后一次棋局。
江氏送的是一套中衣,仔细关心了陈恕的身体,陈恕一一记住她的叮嘱,而接下来弟妹们的贺礼则不太着调了。
陈愈送的是一把琉璃珠子,他说这是舶来货,花了他一百两银子。
陈恕捡起一颗看了看,决定还是收下弟弟的好意,不说让他伤心的话。
陈莹则送了一个木偶,不知她从哪儿找的匠人,陈恕低头看着木偶的脸,很不愿承认这是照着他的面容捏成的。
姜贞等着他们都送完了,才拿出自己的礼物。
“我见恕哥哥平日来这里,总爱给院子里的兰草浇水,便去寻了这盆建兰。祝恕哥哥生辰安康,事事如意。”姜贞笑盈盈地道。
她找来的这盆建兰只是寻常品种,远不如集圆、程梅来的珍贵,但陈恕目光凝视着兰花舒展的叶片,忽而柔和了下来。
他抬眼,姜贞的面容映在他眸中。
陈恕浅浅笑了,“多谢贞贞,这份礼物,很合我的心意。”
她一定是费了心思,才从虹园兰苑中移来了这株兰草。
陈恕替老太爷照顾了许久花草,兰苑中每一株兰花,他每日抚摸浇灌,它们的脉络尽在心中。
老太爷去了以后,那些兰草下人们照
看的不好,许多都已渐渐枯萎了。
陈恕轻轻触碰着盆中兰草细嫩却富含生机的叶片,想起那年冬日,冰冷的灵堂中,女孩为他捏的雪人。
姜贞像太阳。
陈恕心想,她总是在黑暗中,带给人光芒。
第27章 古怪陈恕这一整夜都辗转难眠。
三月底,陈懋与陶家姑娘交换了庚帖,又请寒潭寺大师合过八字后,陈陶两家便定下了亲事。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
陈懋有个通房,忽然呕吐嗜睡,大夫人以为是怀孕了,命人给那通房灌了落胎药,结果那通房只是得了病,却血流不止差点没了性命。
老夫人震怒,罚大夫人一个月的禁闭,给了丰厚的银子让那通房归家修养。
姜贞身边的丫鬟红杏,与那通房认识,还带着补汤去看忘了那可怜的通房。
回来后,红杏便闷闷不乐地对姜贞说,“绿萼眼睛都哭肿了,大夫说她再也不能生养了。”
姜贞一愣,“那大少爷没说什么吗?”
红杏撇撇嘴道:“大少爷还能说什么,一个低贱的丫鬟,哪里有陶家的小姐重要。”
陈懋温柔多情,通房有七八个,绿萼当初是凭着会唱小曲儿入了他的眼,红杏之前还羡慕过绿萼,但没过多久,陈懋的目光便移向了别处。
方妈妈哼了一声,“这男人啊,就是贱皮子,娶的不如偷的,偷的不如抢的,咱们女子,生的好看一些,反倒成了我们的罪过。”
红杏狠狠点头,几年前她也做过一飞冲天的美梦,但有绿萼的事摆在眼前,那点子虚荣心早就不见了。
姜贞第二日到前院去时,便听见下人们都在悄悄议论此事,大房虽然封了口,但绿萼当时躺在床上叫的十分凄惨,许多人都听见了。
江氏下令众人不许再谈论此事,见姜贞来了,她忙招手道:“贞贞,快来,帮我看看这份菜单如何?”
她打算过些日子宴请交好的妇人,一来是走动关系,二来也是想为陈恕相看合适的姑娘。
姜贞拿起单子看了看,提议道:“二夫人打算在五月举办宴会,这几道菜可以换做更清爽的,此外再加一道荷叶鸡,汤品添一道绿豆饮,客人们也用的舒心。”
江氏满意点头,“是这个理,我这就吩咐下去。”
两人说了会儿话,飞霜进来禀告道:“主子,二少爷的同窗柳公子前来拜访。”
江氏忙道:“快请进来,让人去告诉二少爷。”
这边,陈恕已经得到消息,柳子澄前些日子游学到扬州城附近,便给他写信说想来拜访。
自上次金陵一别,他们有五六年没见了。
因此在前厅见到柳子澄时,陈恕第一眼还有些不敢相认。
柳子澄竟然蓄起了胡须,一身靛青长衫配上颓丧的神色,瞧着十分苍老。
见陈恕眼神中有些惊讶,柳子澄呵呵笑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摸着胡须道:“这几个月都在路上,来不及修剪。”
陈恕望着他笑了,二人仿佛再次回到年少时在东山书院求学时的模样。
在前厅坐了一会儿,柳子澄提出想去拜见府中长辈,陈恕笑道:“祖父去乡下了,祖母在寒潭寺礼佛,我爹要酉时再下值,到时再带你去见他。”
柳子澄应了一声,不多时,江氏身边的丫鬟进来,说在闻溪院设了宴,请二少爷和柳公子前去。
用饭时,柳子澄才借着酒意,说出自己的心事。
“我娘说让我尽快成亲,之后捐个官做,可我还想再考一回。”
柳子澄在万泰十八年中了举,但只是副榜,第二年春闱没中,又考了两次,都铩羽而归。
柳子澄叹息道:“我们那儿的同知大人看中了我,我只要娶了他的女儿就能当个小官,但这并非我所愿。”
陈恕知道柳子澄读书有多用功,在书院时他总是第一个就起床温书的,正是靠着这份勤勉,才会被当地知县看中而举荐他来东山书院。
陈恕沉吟片刻道:“何不与你娘说清楚?考中进士便是天子门生,到时再议亲也不迟。”
柳子澄苦笑道:“我今年已二十二了,我娘身子不好,唯一的愿望就是看我娶妻生子,我……”
他又长叹一声,陈恕盖住酒壶不让他再喝,劝道:“柳兄,不必借酒浇愁,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柳子澄支着头,眼神迷蒙,“瑾之,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啊,可以如此自由……”
陈恕一愣。
柳子澄还在喃喃自语,陈恕叫人给他准备换洗衣裳,扶着他去洗漱了一番,喝过醒酒汤后,柳子澄彻底清醒了。
他不好意思地道:“对不住瑾之,才来你家就出丑了。”
陈恕知他心中苦闷,拍拍他的肩。
柳子澄没有参加今年的春闱,而是借着游学的名头逃避婚姻,来了陈家,与陈恕谈天说地,心情也好了许多。
听闻扬州第一园就在陈宅后面,柳子澄请陈恕带他去看一看。
陈恕正要走,江氏那边派人来叫他,于是只能让陈愈陪着柳子澄走一趟。
虹园这些年虽无人居住,但陈家一直派人打理着,风光如画,春日里,粉嫩的桃花、雪白的杏花满园绽放,陈愈听说柳子澄爱兰花,笑道:“柳公子,我太爷爷在时也爱养兰,只是我家下人养护的不好,许多兰花都枯萎了,你若是想看,我带你去兰苑。”
柳子澄跟着他前去,却不料兰苑中有人在。
“刘妈妈,这盆绿英不能放在日光下,旁边这盆蕙兰,需要大好日光,前几日是不是放在屋子里了,你看叶片都枯萎了。”
柳子澄还未走近,便听见一记轻柔女声,他顿住脚步,循着声音看去。
只见木架挨挨挤挤的兰草后站着个着碧落色裙衫的女孩儿,葱茏的枝叶缝隙中,隐约可见她半张白皙脸庞,她侧身与身边人说话,鬓边一朵珠花轻轻摇曳。
柳子澄一瞬间愣在原地。
陈愈没察觉身边男子的异样,他笑了笑道:“贞贞也在呢,定是来帮忙照料这些兰草的。”
陈愈看上去与这位姑娘很熟悉?
柳子澄不觉自己已经问出了口,陈愈闻言点头道:“是啊,她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说着他出声喊了姜贞一声。
姜贞听见声响,从木架后面走出来,见有外男在,忙退了几步,对柳子澄遥遥行了一礼。
方才在缝隙里看她,犹如水中观月,是一种朦胧的美感,等她走到身前,柳子澄更是屏住了呼吸。
他眼神闪躲,不敢看姜贞,结结巴巴道:“姑娘好,在下柳……柳子澄。”
姜贞是听说他的名字的,陈恕的好友不多,但这些年都一直在来往,逢年过节都会送礼,有几次是江氏准备的礼物。
“柳公子好。”姜贞朝他轻轻一笑,并不直视他的脸。
柳子澄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紧张得手脚无处安放,姜贞见有外男在,便主动避开,和身后的仆妇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柳子澄的目光追随她的影子而去,却不敢抬头多看。
陈愈本在看兰花,喊了柳子澄几声没人应,侧头一看,柳子澄的耳朵红透了。
他一愣,而后忽然明白了什么。
自从上次撞见了柳子澄,姜贞便再没去过兰苑,府中人多口杂,她其实并不在意什么名声,但不愿二房因为她惹上什么麻烦。
柳子澄住了几日,便辞别了陈恕,他想通了,要回书院继续读书,娶妻什么的暂不考虑。
闻溪院中,陈恕正在看书,陈愈在他身边写文章,墨竹笑吟吟地进来道:“柳公子可真是有雅兴,嬷嬷说整日见他在纸上画兰花,方才收拾厢房,连废纸都有好大一
摞呢。”
陈恕淡淡道:“柳兄本就爱兰,这有何稀奇。”
墨竹嘿嘿笑了一声。
陈愈眉眼弯弯道:“二哥,你不懂,柳大哥画的兰花,别有深意呐……”
陈恕蹙眉道:“好好说话,什么别有深意?”
陈愈立马挺直了腰,想了想道:“那日我陪柳大哥去兰苑,碰到了贞贞,我见柳大哥神色有些不同,二哥,我知道错了,不该胡乱猜测,你放心吧,我只跟你说过。”
柳子澄见到了贞贞?
陈恕一愣,一瞬间明白了柳子澄这些日子的怪异从何而来。
难怪……他有意无意地打探他是否有妹妹。
陈恕说不出来自己心里为什么那样奇怪,其实柳子澄始终恪守着礼数,不曾向下人打探姜贞的事情,只是他心里却不太高兴。
“贞贞还未许人家,此事你不要再提。”陈恕沉声嘱咐陈愈。
陈愈在他寒冰似的眼神下浑身一抖,立马发誓,连道不敢。
陈恕给他布置了双倍的功课,将他赶走了。
因为陈愈的话,陈恕这一整夜都辗转难眠。
很多个姜贞在他眼前闪过。
初见时,她站在葡萄架下,傻傻地仰头看葡萄,她翘着脚趴在栏杆上逗鱼,她双手捧着小鸟,可怜巴巴的模样……
还有……她用冻得通红的手给他捏雪人。
一幕幕都让陈恕对柳子澄越发不满。
贞贞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柳子澄怎么能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贞贞应该配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陈恕阴沉的脸色持续了好几日,江氏以为是陈愈惹了他,因为陈愈好几天都不敢来和方院。
入了五月,江氏便开始为陈恕相看了。
第28章 戳破二哥,你这是喜欢那姑娘啊。……
陈家要为陈恕择妻,这件事在扬州城里很是热闹了一阵子。
自老太爷去世以后,陈家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每逢科考,总有人会想起年仅十一就中秀才的陈恕。
三年孝期一过,陈明修再次起复,陈家又再次现于人前。
因此江氏透露出消息之后,扬州城甚至附近州府的人家,许多都带着自家适龄姑娘来参加宴会。
人数多,陈府竟有些摆不下,江氏便让人将宴席设在虹园。
这日一早,姜贞便起身去前院给江氏帮忙,江氏一人忙不过来,陈莹也被叫了回来,陈莹悄悄在姜贞耳边道:“这回来的小姐可多了,我倒要看看二哥喜欢什么样的!”
她很难想象,陈恕与姑娘相处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一整晚都跟别人讲书?
姜贞嗔她一眼,“莹莹,不要这样,人家是客人。”
陈莹朝她眨眨眼,“知道啦,你怎么跟二哥一样越来越古板了。”
姜贞笑了笑,陈莹被她娇艳的容貌晃了眼,握着她的胳膊道:“贞贞,要是你能留在我家就好了,咱们一辈子不嫁人。”
姜贞握着她的手,也觉得时光飞逝,昨日她们都还是七八岁的孩子,在树下扑蝶,再一晃,都是亭亭而立的大姑娘了。
“让哥哥娶你吧。”陈莹眼前一亮,“哥哥就比你小一岁,而且你们俩这么熟悉。”
她越想越觉得这主意靠谱,姜贞无奈地笑了,“莹莹,我与愈哥儿就是因为太熟了,所以才没可能,我一直把他当弟弟。”
陈愈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姜贞虽然没想过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但总归不会是陈愈。
“我没想过嫁人,我想同张夫子一样,或是经营些铺子,把我祖母接过来,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就好。”姜贞喃喃道。
重活一次已是上天给的恩赐,她只愿今生平安顺遂。
两人说着话,一路往虹园去,今日江氏负责接待夫人们,而小姐们就交给了姜贞和陈莹。
进了花厅,几位小姐已经到了,正坐在一起说话,见姜贞和陈莹进来,其中一位着木槿色裙衫的姑娘先站了出来,笑意盈盈地道:“两位是陈家妹妹吧,早听二夫人说起你们,今日一见,果真毓秀。”
她话音落下,其他姑娘神色各异,也跟着起身同二人见礼。
坐下以后,姜贞让丫鬟上了茶点,花厅里的姑娘们说着话,有几道打量的目光投在姜贞身上。
谁都知道陈家二房只有一位嫡出姑娘,陈三小姐性子活泼,常在马场出没,在座不少人都一眼认了出来,而陈三小姐身边那位,看上去更加娇美的,应该就是二房的表姑娘姜贞。
姜贞没在意她们的目光,从容地与姑娘们说起话来,女孩儿们在一起,讨论的无非是胭脂水粉、衣裳话本等,她恰好帮江氏管着布庄和胭脂铺子,很能说得上话。
不多时,众人便相谈甚欢,姜贞每人送了一条云烟纱做的帕子,姑娘们更是展颜。
先头那着木槿色的姑娘,也就是扬州同知家的小姐笑道:“我与三小姐和姜姑娘真是一见如故,日后邀你们出门游玩,可不要拒绝我。”
姜贞但笑不语,陈莹眉眼飞扬道:“自然不会拒绝,王小姐,你可会骑马?等改日我带你去赛马,还有捶丸,都好玩得很。”
素来只爱弹琴绣花的王小姐脸色一白,诺诺地点了点头。
从花厅出去后,姜贞捏了陈莹一把,低声道:“你方才怎么说那话?”
陈莹哼了一声,“她可真会装,你方才没看到,别人跟她说话她都不理的,只接咱们的话,同知家的小姐又怎样,我不喜欢。”
姜贞叹了口气,“可是她应该是二夫人最看好的人选。”
王小姐敢第一个出来说话,也敢对其他人不理不睬,原因是她的家世的确出众。
王家是真正的官宦世家,王小姐的父亲年仅四十就是同知,等知府退下来,下一个上任的应该是王大人。
陈莹脸色不虞,“可娶妻嫁人难道只看家世吗?你看大姐姐,她嫁的人家更好,可日子过成什么样了!”
姜贞心里极赞同陈莹的话,但当朝婚姻的确讲究门当户对。
江氏当初也说过,“恕哥儿将来若走仕途,妻子岂能大字不识,且内眷往来亦是学问,多少帝王将相都是毁在妇人之手,与人往来,掌管中馈,样样都不容易,只有有底蕴的家族,才能养出好的女孩儿。”
姜贞这些年亲眼看着江氏是怎样培养女儿的。
陈莹虽然并不喜欢读书,但也被压着在女学读了好些年,琴棋书画,不说精通,却也懂得皮毛,陈莹性子活泼,但出去亦能被人夸一句礼数好,江氏在四方的宅院里,努力为女儿撑起了一方天地。
姜贞也觉得自己幸运,二爷和二夫人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她,即便她将来不想嫁人,也能凭自己过得很好。
不论陈莹如何看待,江氏对王小姐还是满意的,用完饭后,女孩儿们被带去虹园里赏花观鱼,江氏特意让人传消息给陈恕,准备制造一场不经意的相遇。
陈莹也交到了新的朋友,是刘指挥使家的小姐,刘小姐生的高挑英气,并不是时下受人追捧的女孩儿长相,她本就是来玩的,一听陈莹也同她一样爱骑马捶丸,二人便携手去马场了。
姜贞在园子里转了转,姑娘们说说笑笑,美人衬着美景,令人心情愉悦。
正走到一丛蔷薇旁,一袭木槿色裙角闪过,王小姐捏着帕子,噙着笑道:“姜姑娘不去与姐妹们玩吗?”
姜贞微笑回道:“我不爱热闹,一人漫步也好。”
实话是在花厅里她与姑娘们聊天都有些口干舌燥了,若不是二夫人那边还没结束,姜贞恨不得赶紧回和方院躺着。
王小姐笑得十分恬静,“是吗?我与姜姑娘可真是投缘,我也不爱热闹,专爱这僻静地方。”
姜贞与她大眼瞪小眼,她直觉王小姐有话要说,只是在犹豫如何开口,两个人把一丛蔷薇看了又看,好半晌,王
小姐终于说话了。
她脸颊透着蔷薇一样淡淡的粉,“姜姑娘,听闻贵府二公子十一岁便中了秀才,真是年少有为。”
姜贞心道她终于说出来了,想了想回道:“是,二表哥的确少年英才。”
在外她是陈家的表姑娘,都叫陈恕“二表哥”。
王小姐笑得更加愉悦,“只是不知将来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的上二少爷了。”
姜贞知道她想听什么,甜甜一笑道:“我亦不知,不过二表哥君子如兰,应是才貌兼具的淑女与他才相配。”
不远处的月亮门后,陈恕刚来就听见这一句。
他微微弯起嘴角,又听姜贞道:“不过我与二表哥并不熟,我的话,王小姐不用放在心上。”
陈恕脸上的笑便顿时滞住。
几道人声传来,陈恕不想被人看见,抬脚悄悄离开。
回到闻溪院,墨竹凑上来,好奇地问道:“少爷,如何?可有哪位姑娘让您倾心?”
陈恕心头一腔无名火,冷冷地道:“胡说什么,二夫人使人叫我过去,你是不是也知道,竟敢瞒着我。”
墨竹霎时白了脸,伺候二少爷这么多年,他自然察觉到二少爷此时是真的动怒,可……谁又惹了他?
那些小姐们?不至于吧,二少爷虽然性子冷淡,但其实并不爱发火。
陈恕挥手道:“行了,你出去吧,我没吩咐,不要进来。”
墨竹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陈恕坐下来,飞快地写了一幅字。
他今日原还有没完成的功课,以为母亲叫他是有什么事,但才走到虹园,发现园子里有一群女客,便察觉到母亲的目的了。
他颇觉无奈,母亲虽不像柳子澄的娘那样急切,但这两年确实多次提到他的婚姻大事。
陈恕心里没有情爱,他满心都想着要高中,实现自己的抱负,他答应太爷爷将来要撑起陈家门楣,不愿让小情小爱乱了心性。
如果母亲坚持,陈恕想他的确会选择一位姑娘成亲,她不必倾国倾城,只要与他志趣相投,二人婚后能举案齐眉就好。
所以姜贞明明说的就是他心中所想,可陈恕回想之后,却越来越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