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说与他不熟。
陈恕气笑了。
他心里气极,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挥笔写了一幅大字,笔意凌厉似要透过纸背。
虹园这边,江氏听说陈恕只在门口站了会儿便离开了,心道遗憾。
等宴席散去之后,江氏才叹息道:“我心里有几个中意的人选,只是不知恕哥儿怎么想。”
陈明修呵呵笑道:“恕哥儿就是没随我,想当年我哪里需要爹娘帮我相看,一眼就看中你了。”
江氏嗔他一眼,“孩子面前还没个正经,我今儿听说恕哥儿心情不大好,也不知是不是怪我自作主张。”
请那些姑娘来府里,江氏是瞒着陈恕的,对长子,她总是带着亏欠,却又弥补不了缝隙。
陈明修沉思片刻,“恕哥儿若是不愿,咱们也不必强求,他要是有喜欢的姑娘,也就成全了吧。”
陈明修也后悔当年为了追求功名,将长子单独留在扬州,陈恕看似性情沉稳,其实格外敏感,他同老太爷的那份亲近,与待他们全然不同。
家族的重担压在陈恕身上,陈明修也希望他能过得快活一些。
江氏第二日便将陈恕叫来,询问他的想法。
原以为陈恕会如从前一样规矩地回答,不料他真凝神想了片刻,淡淡道:“儿子没什么要求,总之不要什么才貌俱全的淑女。”
江氏愣了片刻,陈恕瞥了眼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缓缓垂下眼眸,掩饰眸中的算计。
后院中,姜贞正在看账本,陈莹便大惊失色地闯了进来。
“怎么了莹莹?”姜贞让红杏推出去,掩好门询问道。
陈莹扑过来抱住她的胳膊,刻意压低的声音掩饰不住惊讶,“贞贞,我二哥疯了!”
姜贞粲然一笑,“莹莹,大白天的说什么胡话呢。”
陈莹更激动道:“你别不信!我方才亲耳听到的,娘问二哥可有喜欢的女子,二哥说没有,但他绝不会找才貌俱全的淑女,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姜贞总觉得这话有些熟悉,忽然间反应过来,这不是她同王小姐说过的话吗?
恕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姜贞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她在背后同王小姐议论恕哥哥,竟还被他发现,他那样讲规矩的人,一定觉得她这是小人行径,从此以后都要讨厌她了!
她当即起身,看向陈莹,“莹莹,恕哥哥走了没有?”
陈莹被她吓了一跳,怔怔地说,“应是……应是没走吧,我过来时还在娘屋里。”
姜贞立刻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和方院前院里,陈恕的一番话也让江氏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试图从陈恕的话里找出一点戏谑,但陈恕的神色又是那样认真。
“这……娘知道了,你回去吧。”江氏疲惫地挥了挥手。
陈恕恭敬地应了一声。
才从和方院出去,就听一声匆促的呼唤。
陈恕顿住脚步,绷直的唇角慢慢翘起。
“恕哥哥,等等我,我有话同你说。”姜贞喘着气追上来。
陈恕转身,面无表情,姜贞偏偏从他的眼神中感到一阵寒冷。
“有什么事?”陈恕冷淡地道。
姜贞眼圈蓦地一红,陈恕几乎从未这样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过话,看来他一定是在生她的气。
“恕哥哥,我想向你道歉,不该在背后那样议论你。”姜贞低头道。
陈恕挑眉,“怎样议论我?”
姜贞将头埋得更低了,“我不该同王小姐说你的事情,不管什么样的姑娘与你相配,都应该是你说了算。”
她自认为已经将错处说的十分明显了,但陈恕脸色依旧冷淡,微扬的凤眼直直盯着她。
“就只有这个?”陈恕的声音像淬了寒冰。
这回换姜贞茫然了,她思索半晌,没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话说错了。
陈恕见她睁着一双无辜的杏眼望着她,冷冷哼了一声,“你不是还同那王小姐说,你与我不熟?”
姜贞水光潋滟的眼瞪的更大了,慌张地解释道:“我……我那是怕她误会,才那样说的!”
误会?陈恕微微拧眉,姜贞解释地够清楚,但他却因为这个答案更失落。
“误会什么?你我若问心无愧,何必怕他人误会。”陈恕深深看她一眼,大步离开了。
姜贞在原地想着他的话,不明白他的意思。
陈恕一路回到闻溪院,陈愈正拿着功课等着他,今年陈愈要考秀才,最近也不出去玩了,怕考不中给陈家丢脸。
见陈恕脸色不虞,陈愈默默地退后一步。
还好陈恕生气并不会迁怒他人,自己看过几页书后,脸色便和缓一些。
陈愈赶紧凑上去,找陈恕解答疑惑。
这一说就是小半日,陈愈索性就在陈恕院子里用午饭。
年岁尚小时,陈愈很畏惧陈恕,觉得这个二哥哥太古板,犯了错同他撒娇也没用,但这些年相处多了,反而觉得二哥这种有原则的人更好。
陈愈近年来都算是跟着陈恕读书,杨夫子虽然在老太爷去世后回到了陈家,但他一视同仁,看不上陈懋也看不起陈愈,但陈恕十分无私,陈愈但凡问,无有不答。
陈愈察觉这几日陈恕的情绪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哥,你怎么了?”
陈恕筷子一顿,“无事,用你的饭。”
陈愈如今就想当个好弟弟,致力于要为哥哥排忧解难,凑上前道:“二哥,你别这样,有什么跟弟弟说说嘛。你愁什么?科举?”
陈恕脸色如常。
“那就是感情了?”陈愈胡乱说道,但没想到陈恕的神色竟真的有一些不自然。
陈愈宛如被掐住了脖子,差点跳起来,“不是,二哥,你真为情发愁啊?快告诉我,是哪家姑娘,是什么事?”
天呐,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二哥也有为儿
女情长烦恼的一天?
当真是铁树开花,百年难遇的奇事了。
陈恕没想到被陈愈看穿,颇为不自在,“啪”一声放下筷子,往书房走去。
“二哥,二哥你别走呀,快同弟弟说说!”陈愈不依不饶,硬是挤进了书房,还把墨竹赶了出去。
陈恕在书案后坐正,不发一语地看书,脸色阴沉地能滴墨。
陈愈围着陈恕势必要问个清楚,陈恕起先还能充耳不闻,但渐渐地,心神也被扰乱了。
陈恕轻咳一声,话在心里转了个圈,才谨慎开口。
“愈哥儿,我问你,若是有个姑娘,想与你撇清关系,可你却不大高兴,这是为什么?”陈恕脸色不大自在。
陈愈猛拍了一下大腿,“二哥,你这可是问对人了!”
他凑的更近,询问道:“二哥,我问你,那姑娘同你撇清关系,你是失落,愤怒还是怎的?”
陈恕仔细想了想,“都有,若要说,失落与无奈更多。”
陈愈眼前一亮,“二哥,我再问你,那姑娘可貌美?”
陈恕脸上染上一层薄红,“自然是好看的。”
他微微弯起唇,“她应该是天底下最灵动可爱的姑娘。”
陈愈嘿嘿一笑,也不说话,饶有兴趣地看着陈恕。
陈恕半晌等不到他的回答,蹙眉道:“你看着我做什么,不是要解答我的疑惑?”
陈愈憋着笑,陈恕越着急他越乐,陈恕眉头越皱越紧,陈愈终于没忍住大笑出声。
陈愈终于觉得能赢二哥一回,起身双手负于身后,故作高深地对陈恕道:“二哥,你还不懂吗?你对那姑娘那么在意,是因为你喜欢她呀!”
陈恕飞快地起身,动作大到差点把书案上的一摞纸掀翻。
“这不可能!”陈恕斩钉截铁道。
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喜欢贞贞?!
他一直拿她当妹妹呀……
第29章 甜蜜他心中早有答案。
陈愈好不容易窥探到二哥的秘密,宛若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绞尽脑汁地想问出陈恕喜欢的姑娘是谁,但陈恕眉头紧蹙,俨然陷入了困境,陈愈百般追问,也没套出一句话来。
但无妨,陈愈已心满意足。
只会捧着书读的二哥竟然也有情窦初开的一天,陈愈半点坐不住,只想狂奔出去找莹姐儿好好说说。
陈恕也没心思再指点他的功课,陈愈悄悄溜走也没引起他的注意。
墨竹进来给他添了杯茶,小心翼翼地问:“少爷,王同知家的三少爷给您下了帖子。”
陈恕回过神,淡淡地道:“王三少爷?我与你并不相熟。”
墨竹挠了挠头,“听说王三少爷的妹妹那日来了咱们府中。”
陈恕明白了,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拒了吧,就说我潜心治学,不便出门。”陈恕连那王小姐是谁都不知道,何况他自己心里如今正困惑着,实在没心思与外人周旋。
墨竹应了一声,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墨竹出去一会儿,回来手里便多了一个食盒。
他笑道:“少爷,二夫人差人送来了点心。”
陈恕看了一眼,让他放在一旁,待墨竹走后,陈恕忽然反应过来,母亲不善庖厨,也知道他不喜甜食,寻常送来的点心多是莹姐儿和贞贞做的新鲜玩意儿。
他福至心灵,将食盒打开。
素白没有一丝花纹的碟子里,装的是几块小巧的青团,陈恕拿起一块,果然见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陈恕一眼就看出是姜贞的笔迹。
纸条上画了一只黄白花的狸奴,正可怜巴巴地蹲坐着,胖乎乎的爪子按着一条大鲤鱼,意思好像是在说,把好吃的献给他,请他不要再生气了。
陈恕原本阴霾的心瞬间放晴。
他扬起一抹笑,想起当初在葡萄架下初次见面时,她的描红洒落了一地,那时她就喜欢在纸上画这种可爱的画,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
只是他真的对贞贞……
陈恕难以置信。
下午陈恕照旧拿了新作的文章去找杨夫子指教。
杨夫子如今差不多就在陈府养老了,几年前他离开陈家游览山水,但心里还是放不下陈恕这个天赋异禀的学生,因此听闻老太爷去世,连忙赶回陈家,就怕陈恕因为悲伤过度一振不撅了。
好在陈恕并没有沉湎于悲痛,反而于功课上更加用心。
只是这一次陈恕的文章令杨夫子不太满意。
“瑾之,你这篇文章,破题虽有新意,却是虎头蛇尾,可见你心神恍惚。”杨夫子面色严肃地道。
陈恕一愣,惭愧道:“是,夫子,学生的确分了心。”
杨夫子放下文章,挑眉问道:“何事扰你心神?”
陈恕面有难色,向来处变不惊的脸上竟染上一抹薄红,杨夫子见了越发好奇,几番打量之后,爽朗大笑,重重拍了拍陈恕的肩膀。
“瑾之啊瑾之,想不到你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呐!”
这下陈恕整张如玉面庞都红了个透,等杨夫子笑够了,他长长地作了个揖,诚挚地请教道:“夫子,怎样才算是心悦一人呢?”
杨夫子深深看他一眼,“瑾之,不懂情者入情最深,你从前可会这样问我?可曾为别人这样问我?”
宛若一道惊雷劈开混沌天地,陈恕怔愣在原地。
“所以,”杨夫子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恕,“瑾之,你心中早有答案,不必再追寻了。”
*
屋子里,红杏看着日头渐渐偏西,进来对榻上的姜贞道:“小姐,天色已晚,不如先用饭吧,再看下去伤眼。”
她守在门口好半天了,也没见小姐手里的书翻过几页。
姜贞迟钝地应了一声,合上书道:“好,我没什么胃口,今日不去前院用饭了,你帮我给二夫人说一声。”
红杏点头称是,掀帘退了出去。
方妈妈取来一丸山楂,担心地道:“小姐午饭就吃得少,莫不是积食了,吃点山楂丸子试一试?”
姜贞摆摆手,眉眼恹恹,“不用了,阿姆。”
方妈妈担忧地看着姜贞,想了想,决定说些好消息逗她开心,“小姐,上次您托牙人找的宅子有信了,刘牙人说这旬内有空都可去看宅子。”
姜贞果然抬起了头,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已经给祖母去信了,阿姆,到时还要麻烦你帮我把祖母接过来。”
方妈妈笑道:“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小姐放心就是了。”
姜贞早就想把祖母接来扬州了,但前些年她还小,加之祖母听闻陈家挂着白,不愿上门打扰,这才拖到今年。
大姑姑家新添了几个小孙儿,屋宇恐怕不够,虽然这么些年大姑父一家没说什么,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这些年她帮二夫人打理商铺,也得了一笔丰厚的分红,从开春起,她就在物色宅子,想把祖母接过来。
“大姑姑待祖母好,我时刻记在心里,阿姆,到时你去原武县,记得把这一百两银票给大姑姑。”姜贞没有随信将银票寄去,因为大伯一家这些年常来找大姑姑麻烦。
姜贞想到大伯一家,脸色便难看起来,“阿姆,我家老宅的房契和地契都在祖母手里,我已去信给祖母,地契给大姑姑,老宅只有几间棚屋,不值几个钱,当初爹爹分的官宅,请阿姆带祖母去衙门退还吧。”
方妈妈吃了一惊,“小姐,可……知府大人不是说那宅子是赏给姜家了……”
按朝廷规矩,官员能分到官宅,但姜贞父亲死于任上,留下寡母和幼女,知府为表抚恤,便上书朝廷将原来的官宅赐给姜家,姜家大房就一直住在里面,也是因为这座二进的宅院,还有朝廷的一笔抚恤银子,大房夫妻二人上辈子才会对姜贞痛下杀手。
姜贞淡淡道:“我
知爹爹为人,他一生淡泊,以身报国只会觉得荣幸,那宅邸既让人生了贪念,倒不如物归原主。”
爹爹当初是念着兄弟之情,见姜仁一家种地凄苦,恰逢原武县的灾年,庄稼被洪水淹没,才好心让姜仁一家入住,怎知这一家人包藏祸心,在爹爹去后,不仅霸占了屋宇,还企图害她性命。
姜仁一家当初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方妈妈一脸怔然,贞姐儿这些年跟着二夫人,越来越有主见和手段,当年在来扬州的路上,埋在她怀里哭泣的小女孩儿,竟不知不觉长大了。
她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大人若在天有灵,见到贞姐儿这样,也应该放心了。
姜贞眉眼间的戾气很快消散,笑着对方妈妈说,“阿姆,等祖母过来,咱们三个就去外面过自己的日子,从此以后,再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她终于能好好活一回。
方妈妈笑着笑着抹了一把泪,“小姐,老夫人要是见了你如今的模样,一定很高兴……”
姜贞点点头,她也想祖母了。
想着祖母的事,姜贞已经把陈恕忘在脑后。
闻溪院书房中,陈恕正对着书卷出神。
杨夫子的话,竟让他无言以对。
陈恕从未想过,他竟然真的对贞贞生了男女之情。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陈恕治学喜欢溯其根本,他试图找出自己动心的源头。
然而并没有哪一件事是书里所写的那样刻骨铭心。
年少时在东山书院求学,当时有师兄骗他看过一本风月小说,陈恕当时只看了一页便觉无趣,丢在一旁。
但他过目不忘,至今仍记得那书中,张生与崔莺莺在普救寺初遇,见到把花游玩的崔莺莺,张生惊为天人,一见倾心。
陈恕却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姜贞时,心里不太喜欢,他觉得姜贞毛躁,不懂规矩,还过于天真。
但是后来,才慢慢发现,姜贞与别人都不一样,她是花丛中蹁跹的蝶,那样灵动,那样可爱。
所以,其实在他心里,姜贞很早就与别人不同了。
陈恕豁然开朗,紧蹙的眉头随即舒展,缓缓弯起唇角。
墨竹靠在门边,见自家少爷对着书一会儿拧眉,一会儿轻笑,浑身一颤。
少爷难道是病了?怎么如此古怪。
陈恕确定了自己的心意,笑容却渐渐苦涩。
正因为看的太清,他才知道姜贞对他全然没有同样的心思。
她只把他当哥哥,不然绝不会在王小姐面前说与他不熟。
陈恕心底叹了口气,他初尝情滋味,便已觉情之不易。
慢慢来吧,他如今没有什么功名,也配不上姜贞。
倒是要先为他今日的无礼行为向母亲和贞贞道歉。
翌日,陈恕一早便去天香楼买了几样点心,读完一卷书,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去和方院等着姜贞下学。
江氏如今一见到陈恕,就想起他昨日说的那荒唐话,忍不住扶额,陈恕歉疚道:“母亲,昨日是儿子不对,今日特意来向母亲赔罪。”
他没忘了给江氏带礼物,是一只玉镯,不算多名贵,但样式精致,江氏戴在手上试了试,愁容便舒缓了。
江氏让飞霜给陈恕上茶,噙着笑道:“恕哥儿,娘不是逼着你成亲,只是希望你能寻一位好姑娘,好好过日子,父母终有一日会离你而去,将来诸多困境,还是得夫妻之间携手度过。”
陈恕点头称是,其实父母已经十分开明,还会过问他的意见,像大哥的婚事,便是双方家族互相看中,大哥并不在意陶家小姐如何,只是希望陶家能在仕途上对他有所助益。
陈恕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是一场交易。
母子二人之间的气氛难得如此和睦,说了一会儿话,屋外便传来了女孩儿轻快的笑声。
江氏笑着道:“定是莹姐儿和贞贞回来了,飞霜,把炉子上的奶/子端两碗来。”
话音刚落,门帘便被人掀开,姜贞和陈莹手挽手进来,脸上还带着笑。
陈恕在帘子飞起的一瞬间便抬眼看去。
姜贞今日穿的是一身海棠色的对襟窄袖短衫,下面是素白纱裙,婷婷袅袅似雨中初荷,陈恕看了一眼,像被烫到一样收回目光。
陈莹先脆生生地喊道:“二哥也来了。”
见到陈恕在里面,姜贞也有些诧异,她还记得昨日陈恕冷淡的模样,悄悄瞄了他一眼,小声地道:“恕哥哥。”
陈恕心里止不住的懊悔,他昨日本不想凶她,但当时本就心烦意乱,又见到姜贞一脸懵懂,不知怎的便控制不住情绪,无论如何,都是他不好,让姜贞如今待他这样疏离。
他起身,温和地道:“路过天香楼买了些点心,送来给你们尝尝。”
姜贞眼睫轻颤,陈恕语气平静,昨日的事想必已经过去了吧?他应该没再生她的气了。
陈莹没察觉到二人之间古怪的气氛,欢呼一声去吃点心了,取了一块龙眼酥拿在手里,朝陈恕撒娇道:“二哥怎么又买这个酥油泡螺,天香楼的太甜腻了,我不喜欢。”
姜贞也走了过去,捡了块陈莹说太甜的酥油泡螺,细细地吃着。
她与陈莹不同,许是前世临死前喝下的那碗药太苦,这一世便偏爱甜到发腻的点心。
陈恕坐的板正,余光看向姜贞愉悦地眯起眼,微微勾起唇。
就知道她会喜欢的。
当年几人一起去金华府时,他曾给几个孩子买了一碗樱桃煎,街边的铺子用的饴糖不好,樱桃煎过于甜蜜,莹姐儿愈哥儿都是吃了一半便吃不下了,但姜贞连蜜水都用勺子喝尽。
他那时就知道姜贞嗜甜。
陈恕有心想与姜贞说说话,于是在和方院用了午饭,午歇时分,陈莹留在江氏屋里,陈恕与姜贞便一同退出去。
此时院子里没有什么下人,初夏的日光照在葱翠的葡萄叶上,两人前后脚走了一段路,就要分开之时,陈恕唤住了姜贞。
但还没等他先说话,姜贞先着急地开口了,“恕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消气了吗?”
她明亮的杏眼看着他,十分委屈。
陈恕蓦地心软,她清澈的眼眸中映着他的脸,他的心像被风吹过的葡萄须一样颤颤巍巍。
“贞贞,昨日是我不好,不该对你生气。”他低头轻声道。
姜贞盯着他看了一眼,见他脸色的确柔和,才喜笑颜开道:“那就好,恕哥哥,我以后都不会乱说话了,也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她一高兴,身边的一切都鲜活起来。
陈恕看着她发髻中振翅欲飞的蝴蝶珠花,声音越发地轻,近似呢喃,“没事,你想如何都好。”
姜贞没听清,不过方妈妈的身影走近,她朝陈恕行了一礼,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目送她进了后院那道垂花门,陈恕才收回目光。
微风徐徐,他仰头看向头顶的葡萄架。
亦如初见之时,满架玲珑剔透的葡萄尚还青嫩,明知酸涩,陈恕仍伸手摘下一颗。
他握着手中的葡萄,轻轻一笑,大步离去。
*
姜贞与刘牙人约好月底去看宅子,到了约定这一日,她与江氏说了一声,便带着方妈妈出去了。
江氏早知道她想租宅子的事,还曾提出让姜贞祖母就住在陈家,但姜贞拒绝了,陈家收留她已经是大恩大德,奉养祖母是她的责任。
“你一向有主见,我不劝你,出门记得带上护院,小心行事。”临行前,江氏无奈地嘱咐。
姜贞带了三个身强体壮的护院,但只让他们跟在马车不远处,不要靠近。
宅子在城东,这一片都是平民住的地方,刘牙人笑着道:“小姐您瞧,这里四处都是住户,您家长辈住在这里,还能与街坊邻居串串门,多热闹。”
姜贞环顾一圈,河边有几位妇人正在洗衣,见到姜贞,都投来善意好奇的目光。
进了宅子里面转了一圈,姜贞更是满意。
她手里银钱不足,只能租下一进的屋子,刘牙人费了好大心思,才找到这里。
“这家主人原是做布匹生意的,几间屋子都用来放货的,并不曾住过人,小姐
只需派人将屋子收拾收拾就行,屋前屋后都能种些花草,整个江都城也找不到这样的好房子了。”
刘牙人虽说的夸张,但姜贞看过之后心里也是赞同的。
这宅子的确不大,只有三间正房两间厢房,但姜贞只打算与祖母和方妈妈三个人一起住,最多将来再雇个丫鬟和护院,怎么也住得下了。
于是很快与刘牙人签了契书。
回去的路上,姜贞感到前所未有的松快,方妈妈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新宅子里要添置的家具。
“阿姆,以后我会照顾你的。”姜贞轻轻握住方妈妈的手。
方妈妈话音一顿,眼中很快涌上泪水,她连忙抬手擦去,笑着道:“好,阿姆以后就跟着小姐享福了。”
原武县老家也没什么值得她牵挂的了,方妈妈早年嫁过人,男人是个货郎,走南闯北就没了消息,方妈妈不受婆家待见,唯一的女儿生了病没钱治病,两岁时便病死了,她被婆家赶出来,四处找活,姜老太太见她可怜才将她买了回去。
姜贞靠在方妈妈肩头,轻轻抱着她的腰。
六月底,姜老太太抵达扬州城,行李都没放下,便来拜访陈家。
第30章 闹事她才不要嫁给陈恕!
姜贞一大早就等在陈府门外,将近中午时,姜老太太的马车到。
车夫还未停稳,一只手便迫不及待地掀起了车帘。
姜贞小跑几步,喊道:“祖母!”
一张苍老的脸出现在帘子后。
姜老太太年过古稀,头发尽白,常年的操劳让她走路都直不起腰,但满是皱纹的脸上,嵌着一双明亮的眼。
她盯着姜贞看了足有小半刻种,才笑中带泪地道:“贞贞,你都长这么大了。”
方妈妈笑着道:“老夫人,小姐,咱们先下车,进府慢慢说。”
姜贞忙上前搀扶姜老太太,方妈妈使唤了个小厮把行李放到门房,姜老太太带了许多东西,这一次来扬州,她是不打算回老家了。
“祖母,贞贞好想您。”姜贞噙着眼泪,这还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祖母。
她无比庆幸上天能让她再活一次,能让她有再次见到祖母的机会。
姜老太太摸了摸姜贞的手,眼中也是感慨万千。
她也在庆幸,当初狠下心将孙女送到扬州,虽然遥远,但也让孙女留下一条命。
姜贞如今能好好地站在她面前,都是陈家的功劳。
姜老太太给她擦着眼泪,乐呵呵地笑道:“好了,贞贞,等会儿再跟我说说你的事,先带祖母去见见陈家长辈们。”
福安院里,老爷老夫人也早得了消息,这些年姜贞养在陈家,他们也是极喜欢的,姜贞之父又是陈明修的故友,姜老太太要来,陈家自然要热情相迎。
江氏和陈恕也陪在一边,只有大夫人没来,不过大夫人忙着陈懋娶妻的事,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人前。
姜贞带着姜老太太一进来,就有丫鬟上前来搀扶,但姜老太太挥手拒绝了,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端正地朝着老爷和老夫人拜了下去。
老夫人立马站起身,讶然道:“姜老夫人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姜贞也愣了,姜老太太不肯起身,而是又磕了个头,缓缓道:“陈家仁德,于我姜家有大恩,便许我老婆子一拜。”
姜贞蓦地红了眼圈,也跟着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老爷与老夫人面面相觑,等姜老夫人颤巍巍地起身,忙让人去扶,
“姜老夫人不必如此客气……”老爷感叹道,姜家都是实在人,姜贞当初来陈家时,老太爷就说她是难得的赤诚之人,今日一见,原来是家风所传。
姜老太太在椅子上坐下,却只坐了一半位置,挺直了腰板,姜贞看着一阵心酸。
她能感受到祖母在走进陈家时一瞬间的僵硬,就如同当初的她一样,陈家太过富贵,且不是庸俗的富贵,祖母应该很是不习惯。
老爷与老夫人其实同姜老太太也没什么好说的,寒暄了几句,姜老太太便要离开。
老夫人留她在府里住下,姜老太太笑呵呵地道:“不了不了,我老婆子就不添麻烦了。”
从福安院出来后,江氏笑道:“姜老夫人同贞贞回和方院说会儿话吧,这丫头可想您了。”
姜老太太知道这位就是收留姜贞的二夫人,感激道:“老婆子不知怎样感谢二爷和二夫人才好,贞贞顽劣,给你们添麻烦了。”
二夫人摇摇头道:“姜老夫人言重了,贞贞聪慧乖巧,这些年帮了我许多,有贞贞陪在我身边,我的日子也不寂寞呢。”
几人边说边进了和方院,陈恕在半路就告退了,女眷说话她也插不上嘴,临行前他担忧地看了姜贞一眼,见她挽着姜老夫人的手笑着,才放心离去。
姜老夫人故作不经意地打量了陈恕一眼。
及冠之年,又一直陪在二夫人身边,应就是那位少年英才的陈家二少爷了。
果真如传闻中一样出色。
江氏没有打扰祖孙二人叙旧,姜贞带着姜老夫人进了自己的卧房,门一关上,便扑在姜老夫人怀里大哭起来。
姜老夫人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贞贞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爱哭啊,祖母这不是来了吗?不怕了啊。”
她记得当初方妈妈带着姜贞上马车时,姜贞死活不愿意,小小一个女娃,哭得眼睛都肿了,她狠心转身离开,隔了老远,还能听见姜贞哭求的声音。
姜贞心里有说不完的委屈难受,从重生的那一刻起,她就盼望着这一天,为了能和祖母团聚,她努力了将近十年。
刚进陈家时,那些流言,若说对小小年纪的她没有伤害,那是假话,不过姜贞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即便酸楚,也能忍耐。
祖孙二人哭过一阵,又面对面笑开了,姜老夫人摸着姜贞的脸庞,怀念地道:“你与你爹长得真像……”
特别是这双眼。
想起早逝的儿子,姜老夫人眸中闪过一丝惆怅。
姜贞靠在她肩头,嗅着祖母身上熟悉的青草香气,依恋地点点头。
爹爹不在了,她会好好照顾祖母的。
姜老夫人又说起姜仁的事,冷哼一声道:“还是你有主意,那宅子是赐给你爹的,他们一家倒住的高兴,衙门去收宅子,可把他们气得发疯,我走前还跑来追我的车,幸好有你给的护院,把那烂心肝的锤了一顿。”
姜贞噗嗤一笑,心里十分痛快,不过这还不是最后的惩罚。
这次只是让他们无家可归,前世他们可是害了她和祖母、方妈妈的性命呢。
“祖母,那些腌臜东西就不要再想了,等会儿我带您去我赁的宅子,院子大的很,您想养多少鸡鸭都行。”姜贞笑着道。
方妈妈在一边道:“小姐,老夫人如今都不养鸡鸭了,倒是养了几只兔子。”
姜老夫人解释道:“鸡鸭乱跑,我老了,懒得去捉,还是养兔子好。”
姜贞怔愣地去看姜老夫人雪白的头发。
“这孩子,又哭什么。”姜老夫人仔细给姜贞擦干眼泪。
又说了会儿闲话,姜老夫人环顾四周,见没有外人,便小声问道:“贞贞,我问你,今日在二夫人身边的,可是陈二少爷?”
姜贞不明白祖母为何问起陈恕,点了点头。
姜老夫人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我还听说那陈二少爷是什么神兽转世?”
姜贞无奈道:“祖母,太爷爷是说过恕哥哥出生前曾梦到过麒麟,不过恕哥哥说只是巧合。”
姜老夫人才不管什么巧合不巧合,她见了陈恕就喜欢,少年站在屋子里,长得那叫一个俊朗,听说陈恕还特别会读书,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这样的好儿郎,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她攥着姜贞的手,凑近低声问道:“陈家可有说何时让你们成亲?”
方妈妈在一边大惊失色,完了,时间太久,她忘了同姜老夫人解释这件事了!
姜贞则是一脸茫然,问道
:“祖母,您说什么呢?我同谁成亲?”
姜老夫人拧眉道:“你这孩子,还能是谁,就是那陈二少爷啊!你们不是自幼定了亲的,那婚书……我还亲手交给方妈妈了!”
方妈妈低着头没接话。
姜贞听不懂祖母在说什么,她怎么会同陈恕定有娃娃亲?还有婚书?她怎么从未见过?
祖孙二人都看向方妈妈。
“老夫人,小姐……这事吧,其实是个误会。”方妈妈艰难道。
她从箱子里翻出那张婚书,交到姜贞手上,压低了声音道:“老夫人,我确实按你的吩咐,把这婚书给陈二爷和二夫人看了,他们后来说这婚书不是凭媒写立,无人见证,做不得数。”
姜贞十分震惊,她从来不知道有什么婚书的存在,从方妈妈手里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的确是二爷和爹爹的笔迹没错,但这婚书按当朝规矩,也的确没用。
她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了,猛地回想起她才来陈家时,有人传她是陈恕的未婚妻,说她是上门来打秋风的,她以为只是下人们无聊的猜测,原来还是有源头的。
还有当初与陈恕第一次在葡萄架下见面时,他说什么“你我婚约,并不作数”这样的话,原来也不是胡话。
姜贞真是哭笑不得。
这事儿也……太荒谬了!
姜老夫人哼了一声,“怎么会不作数?那不是写着我儿和陈二爷的名字吗?当初我还找人看过的,写的就是贞贞和陈家二少爷的婚事!”
姜贞心道姜老夫人或许找的是村子里的老童生读的信,其实乡下定娃娃亲,只需口头约定就行,但有些身份的人家都要有正式的文书才算。
她解释道:“祖母,这婚书真的不作数,您出去可千万不要说出来,我只把二少爷当哥哥。”
姜老夫人试图从姜贞脸上找出一点少女的羞涩,但姜贞提到陈恕,神色十分从容,瞧着是真没有男女之情。
她蹙眉道:“那他对你呢?他若是想娶你,你会如何做?”
姜老夫人记得清楚,当时在路上分别时,陈恕看姜贞的眼神是那样柔和。
她以为是郎有情妾有意一段佳话,原来不仅这婚书没用,人家二少爷是动心了,傻孙女还把别人当哥哥呢。
姜贞闻言从榻上跳下来,瞪大了眼道:“祖母,您别乱说!恕哥哥怎么会那样想!”
陈恕娶她?
姜贞眼前立马浮现出他皱眉看着她写字的模样,打了个寒颤。
太可怕了,她真是不敢想。
姜老夫人炙热的眼神直直看着姜贞,“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你未嫁他未娶,你怎知他心中没你?”
她看着孙女浑身不自在的模样,笑了笑道:“再有,贞贞,你敢摸着你的心说,半点也不喜欢他吗?”
姜贞愣在原地。
她总觉得祖母这话不对,她敬佩恕哥哥学问好,欣赏他品性端正,也心疼他没有人偏爱,但这些都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吧?
她笃定地道:“祖母,您再别说了,我与恕哥哥是绝无可能的。”
她才不要嫁给陈恕,每日管着她,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想想都要疯了!
姜老夫人微微笑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
姜贞将祖母安顿好了后,便觉得一切顺心,等年底不上女学之后,她就搬出去和祖母与方妈妈一起住。
姜老太太那边有她雇的仆妇照顾,姜贞每日去铺子上,也会去看望祖母。
渐渐进入酷暑时节,铺子里从前卖的胭脂便不太适宜,姜贞这些日子都常去铺子上,与工人们研究新品。
江氏的胭脂铺里都是女工,姜贞接手后也没有改变这个规矩,女子生而不易,能够有一门手艺养活自己,也不用回家看男人的脸色。
“小掌柜,您看这样的花露加在胭脂里可能行?”姜贞才进到工坊里,就有一个圆脸的年轻女子迎上来。
姜贞见到是她,还有些惊讶。
这圆脸女子是她上的月才招的人,街坊都叫她乌娘子,家中以前就是做胭脂生意的,因此很会做胭脂,听说是嫁了个落魄秀才,为了给丈夫凑束脩才出来做活。
姜贞欣赏她做胭脂的手艺,但乌娘子平日只闷头干活,很少说话,脸上也时常带着苦涩。
乌娘子有些忐忑地看着姜贞。
姜贞轻嗅了一下,又将花露倒在琉璃杯中对着光看了看,满意道:“很好,芬芳扑鼻,却不显甜腻,质地澄澈,可以加在胭脂里。”
乌娘子被她夸奖,先是一愣,而后腼腆一笑。
姜贞正与她说着话,一个女工忽然跑进来,冲着乌娘子喊道:“不好了!乌娘子!你相公在外面闹事呢!你快去看看吧!”
乌娘子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姜贞走出去,胭脂铺里一片狼藉,瓶瓶罐罐碎了一地,一个浑身酒气的书生正在吵闹,惹来门外一群路人围观。
见到姜贞出来,那书生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丫头片子!我要见你们掌柜!让他出来,不然我就把这铺子给砸了!”
姜贞不说话,随手抄来一只花瓶摔在那书生脚下,清脆的一声响,那书生吓了一跳,再不敢说话了。
“我就是这里的掌柜,你是哪里来的泼皮无赖,在我这里滋事,不怕我将你扭送官府吗?”姜贞冰冷的目光直直盯着他。
书生愣了片刻,而后仰天大笑道:“官府?你可知道我可是有功名之人,再说,我是来找我娘子的,你凭什么抓我?”
这是故意耍酒疯了,姜贞不想同他多嘴,转身就要叫人,乌娘子却忽然奔了出来,拽着那书生往外走,“你别闹了,快跟我回去!”
书生却挣脱了她,反手将她扇倒在地上。
“你个贱人,你不是跟我说回娘家借钱去了?又跑出来偷偷做活!真是丢人现眼!”
他突然的暴怒让众人都唬了一跳,人群中发出几声唏嘘,乌娘子捂着脸默默垂泪,书生还在咒骂,她也没有反驳。
姜贞看了生气,上前将乌娘子护在身后,怒斥道:“你又有什么资格骂你家娘子,她出来做活还不是为了你,我看真正丢人现眼的人是你才对!”
书生在家作威作福惯了,没想到被个小姑娘指着鼻子骂,气得两眼能喷出火来,“我教训我娘子,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女人当什么掌柜,抛头露面的,也不是什么好货!”
姜贞冷哼一声,“我靠我自己手脚养活,不靠别人,我活的坦坦荡荡,不像你,空有虚名,实则败絮其中,我已派人去报官了,你若是不怕,那就在等着别动。”
书生面露犹豫,巡街衙役的声音渐渐逼近,他瞪了姜贞一眼,搡开人群跑了。
看热闹的众人也渐渐散开。
姜贞让人先将胭脂铺收拾了,乌娘子缓缓站起来,哭着对姜贞说道:“小掌柜,这些损失都从我的工钱里扣吧,都是我不好,给你添麻烦了。”
姜贞递来一条帕子,平静道:“不用替他顶罪,冤有头债有主,我还会找他的。”
乌娘子哭得更伤心了,“我家夫君从前不是这样的,就是因为考了好几次都中不了举,才变了,因为他读书,家里的银子都花完了,他又染上了酒瘾,我才出来做活养家,可是他觉得我丢他的脸,不让我出来。”
姜贞明白那书生为何生气,他自负才华,但屡试不第,妻子出来像普通百姓一样干活养家,丢了他秀才的脸面,更像是再笃定他无法中举一样。
乌娘子总是郁郁寡欢,想来也是因为有这样自视清高又一无所成的丈夫。
姜贞让人把乌
娘子扶到后面去休息,心里盘算起来要怎么帮乌娘子。
一个女工凑上来,小声地提醒道:“小掌柜,她家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乌娘子之前的东家都被徐秀才闹得不安生,他毕竟有功名,你还是让乌娘子回去吧。”
姜贞听过之后,却更加坚定要帮乌娘子。
那一头,徐秀才被姜贞吓跑,窜出两条巷子,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他越想越不甘,被个小丫头骂跑,这算什么事!
那丫头不将他这个秀才放在眼里,那就给她点颜色瞧瞧。
徐秀才眸光一闪,看见一旁有家药铺,抬脚走了进去。
等出来时,脸上已是春风满面。
他摸了摸袖中的药包,冷笑了一声,悠哉悠哉地打算拿剩下的钱去打二两酒喝。
走到一处巷子里,却被人拦住了。
“哪个不长眼的挡道!”徐秀才捂着被撞疼的鼻子,骂了一句。
一抬眼,见一个身穿靛青长袍的高大少年正负手立在他跟前,目光凛冽地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