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也跟恕哥儿扯不上关系呀!
江氏至今都还记得,当初恕哥儿知道婚书的事,还一脸不情愿地找她求证,贞贞性子活泼,恕哥儿还曾劝她,让吴嬷嬷多教她规矩……
无论怎么想,恕哥儿心悦贞贞,都是件古怪的事。
江氏无奈道:“我怎知他心里如何想,你今日没见着他求我的模样,我瞧着他是真下定决心了,此事若不成,狠心离家也不是不可能!”
倒不是她夸大,而是陈恕真是这样的性子,那几年的亏欠,让陈恕至今与他们夫妻二人都不亲近,随着他逐渐长大,裂隙不仅没有缝合,反而是愈发明显,若是此番拒绝了他,恐怕又要让他伤心了。
陈明修哼道:“那只有如他的意?可这也太随意了,且这事要是告诉贞贞,不得将她给吓坏了?”
江氏扶着额头,也是一脸着急困顿。
陈明修与她商量,“这样,明日你先将贞贞叫来试探一二,若是不成,也正好打消恕哥儿的念头。”
江氏立马问,“若是贞贞点头了呢?”
陈明修摆摆手,“那不能,贞贞就不会喜欢恕哥儿的古板性子。”
贞贞聪敏可爱,恕哥儿规矩又多又无趣,贞贞能受得了恕哥儿的管教?陈明修不信。
江氏总觉得有些什么事情被他们忽略了。但丈夫一脸自信,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后院里,姜贞也有些忐忑。
她躺在床上已经半个多时辰了,仍无法入睡。
陈恕要同二爷和二夫人坦白,是事先知会了她的,姜贞心里做好了准备,但自陈恕离开,正院里并不曾有什么动静。
只听说二夫人让二爷回来了,想必就是为了商量此事。
姜贞心里隐隐有期待,还有一丝胆怯。
他们会答应吗?
陈恕今日还没有派人给她传话,也不知他同二夫人是怎样说的。
姜贞翻了个身,胡乱地想,若二爷二夫人觉得不妥,陈恕会如何呢?
以他的性子,或许不会放弃,还会去找老爷和老夫人,若是还是得不到应允,他又会做什么呢?
这样纷乱的思绪一直让她辗转难眠,翌日起床,方妈妈都被她眼下的青黑吓了一跳,梳妆时让红杏给多扑了两层珍珠粉。
“小姐有什么心事也别在夜里琢磨,你瞧这憔悴的。”方妈妈心疼地摸摸她的脸。
姜贞不好意思地蹭了蹭她的手,“知道了,阿嬷,以后再不会了。”
方妈妈年纪越大,越注重养生之道,时常念叨,但姜贞并不觉厌烦,这样的关心,是前世她求之不得的。
昨晚才说前院没有动静,才吃了早饭,二夫人便使了个小丫鬟来叫她前去。
姜贞没有带方妈妈,独自一人过去。
到了正院,四处都静悄悄的,飞霜替她通传了一声。
一进正屋,姜贞先同江氏见礼,“给二夫人请安。”
江氏让她起来,招手唤她坐下。
她脸上瞧不出什么,手边摆着一本账簿,笑着对姜贞道:“贞贞,快来帮我算一算,这几日的账怎么对不上了。”
姜贞准备了满腹的话,全没有用处,只好先同她一起算账。
算的是陈恕中举后的一些开支,因为是件大喜事,陈家摆了三天的宴席,公中和二房各出了五百两,怎么算也是尽够了,但江氏这一合拢,才发现多出来的一百三十多两余银不翼而飞了。
她翻遍了也没找到是花在了哪里。
姜贞帮着她理了一遍,才找到了关键,原来两日前给老太爷做的道场,陈家预计在陈恕赴京会试前再做一次,隔不了几个月,便一起给了香火钱。
这笔银子当初是陈明修付的,忘记告诉江氏,账本上只记了一次道场的银子,还是姜贞记得府里从前有这样的习惯,才差人去前院问了陈明修。
查明原因,江氏长舒一口气,把账补齐,欣慰道:“多亏有了你,不然我今日定要折腾许久。”
大夫人还不满这次没让她掌事,就等着她犯错呢。
姜贞粲然一笑。
江氏拨着算盘,忽然道:“家里给恕哥儿摆席庆祝,他还觉得铺张,不大乐意,你说他这老古板,将来哪家姑娘能受得了他?”
说完便不动声色地看了姜贞一眼。
终于来了。
姜贞心头一跳。
第36章 成全儿子从不觉得姜家有何不好……
江氏言语中的试探太过明显,姜贞无论如何也无法糊弄过去。
然而她并非扭捏之人,既然已经同陈恕说清,就不怕在长辈面前坦白。
屋中都是自己人,姜贞起身向江氏端正行了一礼,不急不缓地道:“二夫人,我知您想问我什么,与嫁给恕哥哥,我心中是愿意的。”
话音一落,江氏脸上掩不住的吃惊,在她和陈明修眼中,姜贞应该与
恕哥儿不熟才是,如此看来,两个孩子是提前通了气的?
江氏皱了皱眉,若真是如此,难免不太庄重。
姜贞知她心中所想,解释道:“不瞒二夫人,恕哥哥是同我说过他的心意,我初时也觉得惊讶,但恕哥哥品行端正,从小对我多加照顾,没有同二爷和您说,也是恕哥哥为我的名声着想,想等我确认了心意。”
江氏僵硬的神色和缓一些,不过心中还是感慨万千。
亲生的儿子并不亲近自己,即便是想等等,为何不能提前同她吱个声,前段日子她才大张旗鼓地举报宴会,要为陈恕选妻,陈恕和贞贞的婚事传出去,扬州城里的官宦人家不知该如何看他们。
不过这一切并非贞贞的错。
江氏看向下方的女孩,纠结的目光渐渐柔和,这些年贞贞和莹姐儿一同读书,一同学习技艺,贞贞乖巧,性子又灵动,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她的,能得这样一个儿媳妇,江氏并没有不满。
她转念一想,幸而这些年对外只说贞贞是表小姐,她曾动过心思想让贞贞嫁给愈哥儿,如今虽然变成了恕哥儿,可表哥表妹的,在外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想来也不会受什么非议。
就是她自己心中横着块石头,不过恕哥儿也就求过她这一件事,既然贞贞愿意,她也不想让他失落。
于是江氏牵过姜贞的手,温和道:“行了,我知你心中是个有打算的,我这个儿子,不说别的,人品是绝无问题的,将来他若对你不好,我替你打他。”
姜贞轻柔一笑,知道二夫人这就是同意了。
从正院出来,方妈妈小声地问道:“小姐,你说二爷会答应吗?”
二房平日里的事务虽然都是江氏在操持,但谁也不敢忽视陈二爷,大事上,还是要二爷点头才行。
方妈妈一面高兴姜贞能嫁入陈家,一面又担心二爷不愿。
毕竟……姜家确实已经没落了,而陈家蒸蒸日上,从家世上来看,是全然配不上的。
姜贞淡淡道:“阿嬷,我猜二爷已经知晓了,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暂时不要声张。”
方妈妈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点点头。
姜贞睡了午觉起来,红杏笑盈盈地端来一碗百合莲子汤,挤眉弄眼地道:“小姐可算醒了,墨竹方才来过了,见您正在歇息,留下一本书走了,说是二少爷给您的。”
尽管姜贞同陈恕并没有大肆宣扬,但亲近的人总能发现端倪,陈恕隔三差五便送东西过来,说是给两个妹妹消遣岁月,但三小姐可从来不喜欢那些精致的小玩意儿,讨谁的欢心,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姜贞嗔她一眼,取来书一看,见是一本金陵游记,她微微一笑,心湖轻轻泛起涟漪。
还记得有一年陈恕从金陵赶考回来,给她带回来一捧金陵的雨花石,石头晶莹,花纹繁复,让她爱不释手,随口便道:“都说金陵繁华,就连这小小石子,也沾染了天地灵气,恕哥哥,你此去金陵,可见到什么奇异风景?”
陈恕当时只是淡淡说了几句,她嫌他说的寡淡,回去后自己找了几本游记来看。
没想到这么多年的事,陈恕竟然还记得。
姜贞轻轻翻开几页,惊讶地发现这书中的字迹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用这么凌厉的笔触,描画温软的江南山水,也是为难恕哥哥了。
*
和方院正院里,陈明修夫妻二人屏退了下人,低声议事。
江氏将姜贞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丈夫听,陈明修越听下去,面色愈发古怪。
他忍不住打断江氏地话,询问道:“夫人,贞贞当真这样说?可她同恕哥儿……”
江氏郑重点头,垂头道:“也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好,恕哥儿情愿自己去争取,也不愿意同我们说。”
陈明修将妻子搂进怀里安慰,“恕哥儿那性子一向如此,我只是诧异,贞贞竟也愿意,如此,你我二人又怎能让两个孩子失望呢?”
江氏白日里其实已经想明白了,不过心头还是有些拧巴,陈明修拍拍她的手,失笑道:“夫人也觉得不习惯吧?咱们一向拿贞贞当亲生的姑娘看待,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我们竟没察觉恕哥儿对贞贞的心思,这小子,心眼真是比莲藕还要多。”
江氏被他逗笑,心里那丝哀愁也慢慢消散,她其实就是不想承认,自己对陈恕的关心不够,没有尽到为人母亲的责任。
一些被她忽略的往事,此时便忽然涌上心头。
江氏叹道,“恕哥儿心思深,其实想想,他哪里是突然喜欢上了贞贞,你还记得吗?他小时候对着我们总冷冰冰的,到正院来,给莹姐儿愈哥儿带的礼物也都是不出错的寻常点心,可是贞贞来了,他就会挑选礼物了,莹姐儿和愈哥儿,都能得他几个笑脸了。”
陈明修沉默不语,江氏还说得出好些陈恕与姜贞的旧事,他甚至从未在意过这些生活中的细节。
陈恕那样懂事,即便与他们不亲近,可足够孝顺,陈明修不是不知道自己偏心幼子幼女,可仗着陈恕明事理,从不反抗,这么多年,一直有恃无恐。
如今想来,对长子确实亏欠良多。
江氏还在絮絮地回忆往事,陈明修搂紧了妻子,低声道:“夫人,恕哥儿的婚事,我们便好好替他张罗好,让他真正高兴一回。”
*
闻溪院里,陈恕也在等待消息,这几个夜里都辗转反侧。
天光微亮,陈恕便起身换好衣服,和方院还没有动静,他打算再去一趟。
不料才梳洗好,陈明修亲自过来了。
见他才梳洗过的模样,陈明修笑道:“恕哥儿这一大早的,是要去哪里?怎的连早饭也不用?”
陈恕一怔,父亲很少踏足他的院子,更鲜少用这样温和的语气同他说话。
陈明修假意没看见长子眸中的茫然,叫下人上了早点,拉他坐下,“不急,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
陈恕一头雾水地陪着父亲吃了一顿早点,又被拉着写了一幅大字,父亲倒真像是陪他消遣来的,悠哉悠哉地拿起笔,画了一幅春山静湖图。
摸不清父亲的用意,陈恕敛住神色,站在一边帮陈明修磨墨。
两刻钟的功夫,陈明修便画好了,左右端详以后,看向陈恕,将笔递过来,“恕哥儿,我看这湖边还差两只大雁,由你来画吧?”
大雁乃忠贞之鸟,象征永世不渝的爱情,陈恕白皙的脸庞浮起一抹红,知道父亲是在打趣他。
陈明修新奇地打量着儿子的神色,真是稀奇,恕哥儿竟也会在谈到心上人时露出羞赧之色。
他哈哈笑道:“恕哥儿不用害羞,少慕知艾,贞贞是那样好的姑娘,你倾心于她,眼光这是随了我,好的很。”
陈明修语中的亲昵让陈恕浑身不自在,心里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抗拒,抿了抿唇道:“还请父亲母亲成全儿子。”
“先不说什么成不成全。”陈明修笑了笑,让陈恕的心蓦地高悬。
陈明修收起笑意,紧盯着陈恕的双眼,沉声问道:“你想娶贞贞,可想明白了?家里对你多年看重,悉心栽培,想让你重振老太爷当年带给陈家的辉煌。可是姜家,并不能为你的仕途带来半分裨益。”
陈恕顿时被父亲话中对姜家的轻视激怒,不过教养让他不愿同长辈大声争执,少年本就凌厉的眉眼染上寒霜,紧紧蹙眉,忍不住反驳。
“父亲,若您真这样想,那儿子宁肯再不入仕途,我想报效朝廷,并非只为了让陈家再次光耀门楣,若连娶妻都要权衡利弊,那为何还要苦读多年!辱没了我陈家气节!”
他很少这样生气,不顾陈明修的欲言又止,继续道:“何况,太爷爷都说,姜大人是难得的忠臣,儿子从不觉得姜家有何不好。”
陈明修瞠目结舌,他只是想试探几句,不料陈恕竟真的动气,一长串的话,将他说的晕头转向。
陈恕说完一通,才觉得这些话多有不敬,攒着一股气退后两步。垂头道:“是儿子冒犯了,请父亲恕罪。”
不过他虽低头认错,腰板却挺得笔直,一看便知心里仍不赞同陈明修的话。
陈明修讪笑几声,忙解释道
:“恕哥儿莫急,我方才只是想看看你是否诚心,并非瞧不上姜家,你姜叔叔与我是多年挚友,我怎会看轻他的女儿。”
陈恕没接话,不过绷直的背脊微微泄了力。
陈明修重重拍了拍陈恕的肩膀,告诫道:“你既然已下定决心,我与你娘自然不会反对,待问过你祖父祖母的意思,便为你提亲。”
陈恕浑身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松,纤长的眼睫轻轻一颤,周身的血液都在欢腾。
他这回是心甘情愿地低头,十分恭敬感激地道:“儿子多谢父亲母亲。”
第37章 同意既如此,便早些上姜家提亲吧……
父子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散,陈明修陪着陈恕练了半篇字,眼见快到卯时末,出门遛弯的老爷想来应该回府了,便又提脚往福安院去。
陈恕跟上几步,认真地道:“父亲可是要到祖父祖母那里去,儿子与您一起吧?”
陈明修按住他的肩膀,笑道:“知道你心急,怎么这时候乱了方寸,婚姻大事,你一个孩子怎好出面?放心,爹保管把这事给你办好了。”
陈恕脸色微红,陈明修笑了几声,大步离去。
时间掐的正好,他到福安院时,老爷与老夫人刚用完早饭,坐在榻上说话,如今府中的杂事都有大夫人和江氏帮忙打理,老夫人不再管家,也跟着老爷养花喂鱼,很是闲适。
“修哥儿今日怎有空过来了?”老夫人边让丫鬟给陈明修上茶,边询问道。
陈明修慢慢喝着茶,笑道:“娘这是怪儿子来得不勤了,日后儿子每天都来给爹娘请安就是了。”
老夫人瞪他一眼,这小儿子年近不惑,却半点没长进,倒不如孙子恕哥儿稳重。
想起陈恕,老夫人询问道:“恕哥儿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去盛京?记得提前知会你大哥。”
陈明德在盛京做了十几年的官,亲侄儿上京赶考,暂住在大伯家里并没有什么不妥,老爷和老夫人理所当然地想着。
陈明修却有些为难,老太爷去后,大哥丁忧在家,跟二房并不亲近,大嫂本就有些小心思,有了丈夫撑腰,更是明里暗里让二房吃了好几次暗亏,妻子不在意府里的管家权,大嫂平日克扣些吃食器物,也不曾在长辈面前告状。
大哥的两个嫡子,大嫂所出的懋哥儿,和杨氏所出的慧哥儿,都不如恕哥儿聪敏,懋哥儿至今还是童生,而在盛京书院读书的慧哥儿,更是连童生都不是。因此,大房待恕哥儿十分微妙。
老太爷临终前,众多孙辈中,只单独留下恕哥儿交代了遗言,嫡长孙陈懋却只能跟陈家旁支们站在门外,大房自然心有芥蒂。
大哥自小就爱跟自己攀比,陈明修是知道的,他是弟弟,可以退让,但陈恕却不必受大房的委屈。
陈明修放下茶盏,淡淡地道:“爹,娘,儿子想着,还是不要让恕哥儿去打扰大哥一家了,小嫂不是说家中屋宇拥挤,下人又多,更何况,慧哥儿也要备试,恕哥儿去了,也怕扰了他的清静。”
杨氏虽是平妻,但陈明修只叫她“小嫂”。
老夫人与老爷对视一眼,神色伤感。
守孝期满,陈明德借着杨家的关系重新谋了个京官,立马就要回盛京,老爷和老夫人让他将陈懋也带走,毕竟盛京的书院定然要好些,但杨氏却不答应,说是盛京的宅子里住满了人,连一间屋子也挪不出来,可把大夫人气得够呛。
老两口也生气,杨家是开国功臣之后,手握权势,哪怕一个庶女,也敢明晃晃地瞧不起陈家,偏陈明德要求着杨家,只好将陈懋留下。
老爷哼了一声道:“老大家的,一个二个都是不省心的,既如此,你们便早些出门,去盛京提前打点好住处。”
老夫人犹豫几息,还是劝道:“修哥儿,你大哥并不是那样的人,他也有他的难处,你还记得小时候,你们兄弟二人多要好?娘只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陈明修无奈笑了笑,“娘,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又何曾想跟大哥闹得不愉快呢?恕哥儿一个孩子,又怎么惹到他了?何至于给亲侄儿脸色看呢。”
他不欲再同父母多讲,转而说起今天的正事。
“爹,娘,我想让恕哥儿和贞贞结亲,您二位意下如何?”
老爷和老夫人脸上的郁色顿时被讶然取代。
老夫人惊讶地问道:“这是什么说法?恕哥儿和贞贞结亲?”
桌上的鹦鹉跳着小脚要啄老爷手上的小米,他也顾不上了,坐直了身子看过来。
陈明修早已想好了说辞,解释道:“其实当年儿子就曾与姜兄弟口头定下了娃娃亲,不过天长地久地给忘了,只是贞贞年纪小,恕哥儿又一心读书,近日我才想起有娃娃亲这回事,既然是承诺,自然不能反悔,我问过恕哥儿,他也没有意见。”
自然不能说俩孩子事先就胆大通过了气。
老爷一拍桌子,恼怒地瞪着他,“你当真是糊涂!怎么能私下跟别人定娃娃亲?竟还把这事给忘了!”
老夫人也觉得荒谬,娃娃亲也是能随便定的?若是姜家故意四处宣扬这事,恕哥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难得动了气,蹙眉道:“怎么有你这样不着调的爹!”
虽然荒唐,但这的确像是陈明修做的出来的事。
陈明修讪笑,“爹娘不要再责备儿子了,我这不是记起来了?贞贞也是在你们看着长大的,样样都没得挑,跟恕哥儿也极为般配。”
老夫人抚着胸口,气得不轻,偏这时候丈夫那只红鹦鹉跳到了她肩上啄她的发钗。
这不知眼色的小东西!
她一把抓住,捏着翅膀将它揪了下来。
鹦鹉挣扎几下,几根绒羽轻飘飘坠落。
老爷心疼地摸了摸鹦鹉的脑袋,心里虽然还是不太高兴,但已经接受了儿子的话。
姜贞这小姑娘确实没有一点不好,只是家世差了点,不过低头娶妇抬头嫁人,只要是个好姑娘,家世差就差点吧。
老夫人则想的更多些。诚然,姜贞是好,这么多年她也真心将姜贞看做亲孙女,但一来,她认为姜贞和陈恕当了这么久的兄妹,恐怕很难生出男女之情,二来,陈家前些日子才大张旗鼓地借着端午宴给陈恕择妻,转头就娶了以表妹身份寄居在陈家的姜贞。这说出去,外头的人要怎么看陈家?
因此她沉下脸色,不悦道:“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陈明修早知难过老夫人这一关,半点不惊讶,故作为难道:“娘,我都同恕哥儿说过他与贞贞幼时曾口头定了亲,您也知道,他随了祖父,是极守诺的,您不许,不论是他还是儿子,都愧对姜家,要是祖父在,也定然要怪儿子和恕哥儿背信弃义的。”
老太爷就是陈家的一块免死金牌,听陈明修这样说,老夫人脸色也松动了几分,不过又想到,陈恕已经中了举人,进士也是迟早之事,姜贞虽好,但姜家却凋敝了,姜贞是个天真的性子,将来能承担起一府主母的担子吗?
她也是陪丈夫风里雨里走过来的,知道官海浮沉,煎熬的不仅是男人,还有后宅里的女人。
大儿子当年同侄女青梅竹马,也是从小的情谊,年轻时也是浓情蜜意,后来不也为了权势,娶了更能给他提供帮助的杨氏。
侄女如今把管家权看的这样重,无非就是因为没有丈夫的敬爱,只能抓住这些外物,让自己不至于活不下去罢了。
姜贞比当初的侄女还要烂漫天真,而陈恕比德哥儿还要野心勃勃,将来若陈恕真与他大伯一样,姜贞能活的下来吗?
老夫人不敢去赌男人的真心,就算陈恕是她的亲孙子。
姜贞是个好姑娘,她不想害了她。
老夫人硬下心肠,冷静地道:“你不必再说,回去告诉恕哥儿好好读书,这门亲事,我是不答应的,你爹应了也不行。”
她随即起身进了内室,连陈明修剩下的话都不想再听。
“爹……”
陈明修看向老爷,他反正是在恕哥儿面前夸下海口了,这事要办不好,他也不好见儿子了。
老爷给鹦鹉轻轻梳着毛,“呵呵”笑了两声。
儿啊……不是爹不帮你,我哪敢跟你娘对着来啊……
陈明修又不死心地叫下人去内室通传了几遍,都被老夫人训了回来,于是只好打道回府。
*
未至酉时,陈恕立在葡萄架下,看正院熄了烛火,有些疑惑地问飞霜,“飞霜姐姐,父亲母亲已经歇下了?”
飞霜面不改色地撒谎,“是呢,二爷白日吹了风,有些头疼,夫人服侍他喝了药早早休息了。”
陈恕抿唇,心下了然,无奈道:“既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待明日再来请安。”
他往后院看了一眼,廊道里静悄悄,依稀可见一点灯火,贞贞可能真在用饭了。
陈恕微微一笑。
屋子里,陈明修趴在窗下,从缝隙中看到儿子的身影逐渐远去,才松了口气,躺回榻上。
他这个当老子也不容易,为了骗过儿子,只好拿自己生病当借口。
江氏笑了一声,“二爷也是,怎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又不是不知你那儿子有多聪慧,这谎话能骗得了他?”
陈明修心事重重地道:“能拖一日就一日吧,万一娘明日就改变主意了呢。”
老夫人的反对也是江氏意料之中的事,她隐约能猜到老夫人的想法,但她如今是已经想开了,就看老夫人什么时候松口。
江氏没觉得这事就这么算了,毕竟陈恕可等不了那么久。
知子莫若母,果然,翌日一早,陈恕便去福安堂给老爷老夫人请安去了。
不知他同老夫人说了什么,这日陈明修下值回来,便被请到了福安堂。
老夫人虽面色还是有些迟疑,但话头已完全不一样了。
她对陈恕嘱咐道:“恕哥儿说的对,我应该信他,既如此,你便和姜家商量好,看哪一天日子好,早些上门提亲吧。”
第38章 木雕姜贞将它捏在手上,缓缓地笑起来……
老夫人并非执拗之人,陈恕既然在她面前诚恳保证,她便不愿再为难孩子们。
陈明修轻笑道:“娘能应下真是太好了,提亲的事,儿子回去后便与恕哥儿他娘商量。”
他心里长舒一口气,这下好了,终于能给儿子交代了。
老夫人轻轻点头,严肃道:“这事要抓紧,成亲是有点急了,但一定要在恕哥儿离开扬州前把亲事给定下,姜家只有姜老夫人一个长辈,不能怠慢了,缺什么东西,尽管从公中支取。”
陈明修忙摆手,“娘说笑了,儿子这么多年还是攒了些家当的,给恕哥儿娶妻的那份早已留出来了。”
他反正是不想再因为钱与大房起争执,月底大房的懋哥儿就要成亲,恕哥儿作为弟弟,若规格超过嫡长孙,怕又要惹大嫂不忿,还是尽量不要动公中的银子了。
老夫人沉默不语,倒是老爷在旁边冷哼了一声,“你怕什么?这府里还是你老子说了算,我说家业怎么分就怎么分,谁敢多说一句?”
陈明修“呵呵”笑了几声。
老夫人不欲在此事上说太多,嘱咐了陈明修几句,便扶着头,让丫鬟搀着回了屋里。
陈明修自回到和方院,同江氏商量陈恕与姜贞的婚事。
二房并没有刻意隐瞒,因此,不过半日,陈家二少爷要娶姜表小姐的事便传开了。
本来府中正忙着月底大少爷的婚事,这个消息便如一滴水溅入油锅里,掀起波澜。
大夫人白氏初闻此事,惊的合不上嘴,这消息太荒谬,以至于她觉得自己听错了。
她抓着丫鬟的手,劈声问道:“谁?你说恕哥儿要娶谁!”
丫鬟被她削尖的指甲掐的痛了,极力忍着,“大夫人,就是姜小姐,寄居在咱们府上的那个。”
白氏怔愣了起码一炷香的时间,连儿子陈懋进来都没有察觉。
“娘,不是让我来试婚服吗?”陈懋不是很情愿地掀起帘子,他最近都在刻苦读书,希望能中个秀才,至少不差陈恕太多。
陶家的婚事,起先还让他欢心,然而陈恕中举那日,知府和旁人对他的冷淡,反而让陈懋觉得这婚事没那么好了。
陶家是书香世家,族中进士举人不知几何,陶小姐嫁给他一个童生,心中真的瞧得起他吗?
婚期越来越近,陈懋心中越发矛盾,他既期待这门婚事,又怕被妻子看轻,白氏让他来试婚服,也是推托了几次才来。
他一出声,白氏便回过神啊,随即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挥退下人,白氏将陈懋拉开坐下,兴奋地道:“儿啊!你知不知道,陈恕要娶姜贞的事?”
陈懋自然也听说了,他虽有些震惊,不过更在意地是赶超陈恕,儿女情长都没放在心上。
见儿子不明所以,白氏压低了声音,眼神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光彩,“懋哥儿,你还不懂吗?陈恕这婚事,完全是对咱们有利啊!”
她细细地说给儿子听,“姜贞她家里有什么人?将来不说在仕途上帮助陈恕,不拖后腿就算好的了,陈恕这婚事,结的好啊!”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有一门好岳家对男人仕途的助力。
陈恕娶了姜贞,相当于是自断前程。
白氏痛快地恨不得取两坛酒来痛饮。
陈懋心中也是一喜,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他看着状若疯癫的母亲,心里涌上一阵无力。
陈恕虽然没有好岳家,但是二叔还在官场上,听说又要升迁了,再好的岳家,也比不上自己的亲爹。
而他呢……爹连带他去盛京读书都不愿意。
陈懋脸色一片灰败。
*
自从要与陈恕定亲的消息传出来,姜贞就知道府中一定会对她多有议论。
她这几日行走在府里,随时都能察觉到各种目光,下人们见到她,不管熟不熟悉,都会悄悄看她一眼。
姜贞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并不慌张,依旧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反倒是陈恕,背着她偷偷训斥了府中许多不规矩的下人。
两人如今还没正式定亲,因此不能来往太密,陈恕从前来和方院请安是无所顾忌,什么时候都能来,想留下用饭就留下。如今却拘束了,有时遇到姜贞在屋里同江氏说话,反倒要避开。
长辈们看过日子,决定在下个月的初三去姜家提亲,正好定完亲,初十陈恕就能动身去盛京备试。
当然,所谓的姜家指的就是姜老夫人所在的城东小宅。
陈恕从未觉得日子这么煎熬,他如今只能在闻溪院读书,去和方院请安,姜贞常避着他,十日里往往只能见她一两面,还说不上几句话。
不过启程去盛京的日子也要到了,这日午后,江氏派人叫陈恕去和方院商量事情,陈恕心下一喜,看了眼外面明晃晃的天色,心生一计。
他小声同墨竹吩咐,“你出去回话,就说我在做功课,晚些时候来。”
墨竹呆头呆脑地去了,心道少爷不是早上已经将杨先生布置的功课交上去了?难道还有别的?
陈恕在书房中看了会儿书,等到酉时初刻,见外面的仆妇们擎着灯笼去点游廊上的风灯,才换了衣裳出门。
临行前,特意摸了摸袖袋,确保东西装在里面,才大步往和方院去。
和方院中,姜贞正陪着二房夫妻用饭,陈莹今日出去跑了一天的马,累得连晚饭也不想吃,直直躺下睡了,江氏被这个叛逆的女儿气得头疼,连带着埋怨起了陈明修。
“莹姐儿都及笄了,还是这样任性,竟然还同那刘家公子跑马,都怪你,平日不管教女儿,让她在外面胡作非为!”江氏瞪着丈夫,秀美的面庞满是郁色。
刘家公子是江氏给陈莹挑选的夫婿,刘家也是扬州城中的望族,刘公子年岁十五,已经中了秀才,虽然长得不是那么俊朗,但也不错了。
陈明修忙赔笑着给妻子夹
了一筷子拌三丝,这个下火。
“莹姐儿也不是故意的嘛,那刘公子孱弱了些,莹姐儿只是同他比个马,哪知他就晕倒了。”陈明修真心认为女儿无辜,不过是策马从那刘公子头上跃过而已,何至于就吓晕了。
姜贞在一旁暗笑,陈莹定然是故意的,恐怕是听闻了二夫人的打算,特意去试试那刘公子的。
江氏正与陈明修争辩,飞霜进来传话,道是二少爷来了。
江氏颔首,含笑的眼神扫过姜贞,女孩儿耳尖微红,轻轻垂下了头。
陈恕极重规矩,进来先给陈明修和江氏行过礼,对着姜贞,目光虽然柔得滴水,却也只是克制地叫了一声“贞贞”。
姜贞朝他微微一屈膝,丫鬟搬来凳子,陈恕挑了个下首的位置坐下,与姜贞隔了几步远,并没有与她紧挨着。
江氏让服侍的其他下人出去,只留下吴嬷嬷和飞霜,都是自己人,气氛便轻松了许多。
她使人给陈恕添双碗筷,面带微笑,“你不是说晚些再来?我以为今日是不过来了呢。”
明知母亲在打趣,陈恕面不红心不跳,十分正经地回道:“原也不想此时打扰父亲母亲,不过白日确实有功课,明日又要同先生论述,怕母亲等得着急,故匆匆来了。”
他与江氏说着话,姜贞余光也在打量他。
听闻这段时间他读书更加刻苦,果不其然,陈恕又瘦了。
少年时的陈恕,虽然沉稳,但两颊还有一两分嫩膘,微微笑时,极为清俊,但随着年岁渐长,陈恕的面庞越发骨骼清晰,挺立的眉骨与鼻梁,撑得形容冷峻。
明日炖碗鸡汤,悄悄让人给他送去吧。
姜贞想着事,目光便在陈恕身上停留了一瞬,陈恕虽然正同江氏说着话,却捕捉到了姜贞的眼神,唇角微微上扬。
一顿饭用的很是规矩,江氏给陈恕商量完上京需要的行装,又说了几句闲话,陈恕便起身离开了。
江氏也不知是困了还是怎么的,揉了揉额头道:“行了,你们都早些回去歇着吧,我就不让人送了,恕哥儿回去不要读书,早点休息。”
陈恕与姜贞应下,一前一后出了正院。
江氏虽然给二人制造了机会,但也怕他们太过亲密,飞霜远远站在月亮门前,等着陈恕离开好上钥。
借着屋檐下昏暗的风灯,陈恕侧头看着姜贞,这些日子见不到她而焦急的心,轻轻被抚平。
姜贞今日穿着一件鹅黄的缠枝花短袄,下身是淡青色的绸裙,外面风大,于是还围了一条兔毛围脖,莹白的小脸缩在雪白柔软的兔毛中,叫人心爱。
“贞贞,我那里有上好的狐狸皮子,明日送来给你做一件大氅,冬日冷,不要冻着。”陈恕担心她冷,絮絮地道。
姜贞很少见陈恕如此啰嗦,他向来是淡淡的,很少会说这么长一通话,倒是新奇,抬起圆圆的眼看着他,轻轻笑了一声。
“恕哥哥,你好像二夫人一样。”
陈恕不自在地抿唇,他听出来,她是在嘲笑他啰嗦,可陈恕也委屈,他可不是对着谁都有这么细致。
她要是一只兔子就好了,他能随时将她揣在怀里,怎么爱怜都不够。
陈恕耳尖通红,短短一截并行的路走到了尽头,姜贞要拐弯去后院了,陈恕心中漫起不舍,他们还没说几句话呢……
他忙从袖袋中取出一物,用帕子细致地裹了,放在姜贞手上,轻声道:“给你拿着玩儿,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目光柔软,流连一会儿,才提脚走了。
回到屋里,姜贞在灯下打开帕子,见是一只寸长的木雕兔子,竖着耳朵,憨态可掬,正应了她的生肖。
姜贞将它捏在手上,缓缓地笑起来。
第39章 缘分二位是续了前世的缘分。
将至月底,陈家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首要的大事就是大少爷陈懋的婚事,作为陈家的嫡长孙,陈懋虽然功名不及二少爷陈恕,但这门婚事,还是让他出尽了风头。
十月中旬,陶小姐的陪嫁便千里迢迢抬进了陈府。
陶小姐由两个哥哥陪着,也跟着嫁妆一起来到了扬州,如今暂住在姑父杨通判家中,杨通判与陈明修多年同僚,关系也极好,得知侄女要嫁入陈家,两人还在天香楼好生聚了一回。
陶家是书香世家,族中子弟遍布朝野,如今的吏部侍郎陶元任便是陶小姐的亲大伯,虽然侍郎并不是多大的官,但陶元任几年来在吏部的考核都是一等,早晚是要入内阁的。可以说,陶家这门亲事,还算是陈懋高攀了。
送妆这日,陈家所有人从一大早便忙活起来,白氏着一身正红绸袄,素来严苛的脸上满是笑容,指挥着下人摆放茶点,收拾院落。
陈懋也是一身簇新的暗红圆领长袍,喜气洋洋地陪坐在福安院正堂同老爷和老夫人说话。
姜贞和陈莹随着江氏来帮忙,刚踏进正堂中,便碰到了陈恕,两人对视了一眼,不过很快错开视线。
进了正堂,亲近的族人们已经到了,正坐在一起说话,三人行过礼后,姜贞陪着江氏在白氏对面坐下,陈恕则走到了陈懋下首的位置。
“懋哥儿也大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跟你爹闹,不愿读书的样子呢,如今也娶妻了,只可惜老太爷没缘喝到曾孙媳妇的新妇茶了。”老夫人幽幽地叹道。
陈懋脸色颇有些尴尬,“祖母,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孙儿成了家,将来更会精进课业,不会懈怠的。”
说罢,他悄悄瞟了陈恕一眼。
白氏也道:“是这个理,娘,咱们懋哥儿懂事的很,从前都是运道不好,新媳妇儿一进门,定能带来福气呢。”
她转头看向陈恕,笑道:“您瞧恕哥儿,今年不就赶上好运道了,不过咱们懋哥儿起运晚,先把好运气用来娶媳妇儿了。”
这话十分古怪,带着酸又带着嫉妒,还隐隐有些炫耀,众人不由一怔,老夫人收敛了笑,淡淡地吩咐丫鬟道:“给大夫人上杯茶,润润口。”
老爷也适时冷哼了一声。
她无奈地瞪白氏一眼,白氏讪讪地坐下。
陈恕抿紧唇,脸色冷淡地道:“读书之事,与姻缘何干,若真信运道,满城寺庙就该香火不绝。今日大哥有喜,还请大伯母勿要妄言”
白氏脸色不佳,顶着他寒霜似的目光,忙不自在地拧过脸。
陈愈坐在陈恕身边,笑嘻嘻地道:“大伯母,您一向懂这些,改日您瞧着哪家姑娘的运道好,不若同我娘说一说,我也好改改我的运道,你瞧我这还是个童生呢,也着急转运呢。”
他最近忙着读书,府里的好多事都不怎么过问,二哥要跟姜贞定亲,他也是惊喜多过惊讶,他早猜出来二哥喜欢姜贞了,只是没想到循规蹈矩的二哥竟然也敢反对长辈,竟真的同贞贞走到一起。
他这话让陈懋脸色更加苍白,白氏面色不善,江氏则嗔了陈愈一眼。
众人回过神后,探究的目光便看向陈恕和姜贞。
白氏虽然话说得难听,但也是实话,在婚事上,大房这运道可比二房强多了。
一个是世家嫡出小姐,一个是孤女,两妯娌家世天差地别,也不知二房是怎么想的,陈恕一个年轻举子,什么样的媳妇找不到。
陈恕原本和煦的神色顿时冷下来,教打量他的人吓了一跳,谁若还想去看姜贞,都被他如冷箭一样的目光凝视着,不敢再乱看。
屋里针落可闻,族人们心中惴惴,明明老爷就坐在上首,脸色也不好看,但陈恕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动气,那气势却更渗人。
镇住了他人,陈恕微微侧头,向姜贞看过来。
姜贞全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朝他抿嘴一笑,眼眸清澈如
水。
陈恕放了心,回头同老爷说起别的事,这仿佛是个讯号,屋里的气氛也和缓许多。
等了半个时辰,将近辰时,陶家送妆的人到了。
领头的是杨通判的长子杨奕和其夫人陶氏,杨家受陶家托付,即便是送妆,也办的热闹,就是抬嫁妆的仆人们都穿的一身簇新的红衣,还有丫鬟一路散发喜果子,吹吹打打的动静,半个城都能听到。
陶小姐的嫁妆足有四十八抬,尽管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但装嫁妆的箱子俱都用的是上好的黄花梨木,足以见陶家富贵。
嫁妆抬进陈府,便将大房院子占满了,白氏乐的合不拢嘴,陈懋心中原本有些疙瘩,见到这四十八台嫁妆,也是欣喜万分。
时兴晒妆,送来的嫁妆由女家亲戚亲自打开,彰显娘家对出嫁女的爱重,杨奕夫妻二人在福安院喝了两盏茶,便请所有人到大房院里开妆奁。
结实的黄花梨木箱子一一打开,众人面色几经变换。
前十六箱里,装的都是头面首饰、被褥布匹等物,有几个纯金打造的头面确实引人注目,但更多的都是些朴实的日常用品,甚至还有一架半旧的屏风,绣着梅兰竹菊四君子,杨夫人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是新娘子的心爱之物,从小就摆在屋里的。
而更让人吃惊的是,剩下三十二口箱子里,装的是满满当当的书。
有的是新书,有的是旧书,甚至还有两口箱子装的是手抄本,墨迹都陈旧了,箱子一打开,空气中顿时多了墨香。
杨夫人笑盈盈地道:“我们陶家女儿的嫁妆就是书,惯例是嫡女陪嫁三十二抬,庶女陪嫁十六抬,我那侄女素喜诗书,这些书都是她极其珍爱的。”
白氏脸上的笑就像画上去的一般,快要挂不住,勉强应道:“是,是……读书好啊……”
陈懋脸也有些僵硬,这三十二抬书,让他刚刚消弭的担忧又浮上心头,陶小姐这样爱读书,会不会看不起他?
老爷倒是连连称赞陶家,留杨奕和杨夫人用了午饭,午后,杨奕又同陈懋和陈恕说了会儿科考之事,才携夫人和仆人离开了。
姜贞午后便没有再去福安院了,午歇了一会儿,下午陪着江氏裁衣,临近酉时,陈明修和陈恕一起回来,陈恕还从福安院带回了杨家送的礼物。
用过晚饭,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话,陈莹小声道:“今日大伯母瞧着大嫂的嫁妆,似乎不太高兴呢。”
陈明修也听说了这事,不赞同地道:“你大伯母是迷了眼了,那三十二抬书,比那些房契金银都要值钱,日后陶氏进门,你们不可对她不敬。”
他说着满脸都是遗憾,若那不是隔房的侄媳妇的陪嫁,陈明修怎么也得去瞧瞧,听说那里头有好些孤本呢。
姜贞在一旁听着,心里也对这位没进门的陶小姐有了好印象,这个世道,女子能读那么多书,想必也是家中精心疼爱教养出来的。
不论大房母子心里怎样想,十月二十六,在这样一个由寒潭寺大师亲自算过的良辰吉日,陶小姐风风光光嫁进了陈家。
姜贞和陈莹作为没出嫁的姑娘,是不能到前院观礼的,不过就在和方院里,也能听到外头的热闹,府里处处张灯结彩,到了夜里,大房院子里,更是烛火通明,映亮了半边天。
欢声笑语直到半夜才渐渐散了,陈明修喝到最后,是被陈恕扶着回来的,江氏正要上前搀扶丈夫,陈明修推了她一把,哇哇地冲到一旁吐了。
“怎么喝了这么多?”江氏有些生气,忙吩咐丫鬟去煮醒酒茶。
姜贞拧了帕子递给江氏,一边担忧地去看陈恕。
只一眼就发现陈恕也喝了酒,不过他眼神还算清明,就是脸色绯红,瞧着跟上了胭脂一样,姜贞轻轻地牵了牵他的袖子,陈恕低头看她,眼尾都渲染上了薄红。
“恕哥哥,你喝了多少?要不要也给你来一碗醒酒汤?”
少女轻柔的声音似是挠在心尖上,陈恕眸色沉沉,借着衣袖宽大,轻轻捏住她柔软的手,低声道:“不用,我没喝多少,到后面都倒进袖子里了。”
难怪身上这么大的酒气。
姜贞捂着鼻子扇了扇风,挣开他的手,走到一边去了。
陈恕眼中浮起清淡的笑意。
到了第二日,陈明修迷迷糊糊睡醒了,二房才知道为何昨夜他喝了那么多酒。
原来,大爷陈明德在陈懋成亲这一天,没有半点表示,白氏和陈懋翘首以盼,等到新娘子进门,要拜堂了,陈明德的位置仍是空着。
陶家的亲戚脸色都不太好看,老爷和老夫人为了镇住场子,只好让陈明修这个二叔替陈明德喝酒,喝到最后,陈明修实在不行了,还是陈恕来挡了几杯。
陈明修揉着胀痛的头,皱眉道:“大哥也太过分了,哪怕打发个管家回来,也不至于把场面闹得这样难堪。”
虽然陈明德是京官,不得轻易离京,但派个人来把面子圆了,也不是什么难事,陈明修再怎么看不上大房的作为,也知道兄弟之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只好站了出来。
江氏心疼地道:“你也是老实,恕哥儿都知道偷偷倒酒,你还真一滴不落地喝了。”
陈明修无奈道:“杨通判跟我是什么关系,况且陶家人带着气呢,我不醉这一回,他们回头埋怨咱们陈家没规矩,岂不是更不好。”
姜贞深深感受到了二房的不易,二爷不仅在谋划官场上的事,还要替大房撑面子,陈恕将来也要这样,大家族里,桩桩件件都是事儿,为了面子,常常要赔了里子。
第二日也是新妇敬茶的日子,姜贞第一次见到了自己未来的妯娌。
曾经的陶小姐,如今的大少夫人陶香雪,是个极为清冷的女子,样貌算不上美丽,但十分端庄,细长的眉眼,消瘦的肩胛,行礼时的姿态,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总之,是个十分有文气的姑娘。
敬茶时,大夫人白氏脸色不太好,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日被大爷气到,对着新妇,也只堪堪露出一抹笑,陶香雪有些忐忑,陈懋站在一旁,没有替她解围,只微微垂着头。
长辈们都有给新妇的礼物,江氏不吝啬地给了陶香雪一对金镶玉钗,还笑道:“听闻你书读的好,我家莹姐儿愚笨的很,倒是贞贞也爱书,以后让她陪你玩儿。”
陶香雪低声应了,给小辈们送礼时,便特意看了姜贞一眼。
她进府之前便打听清楚了,二房的陈恕有个未婚妻,就是寄居在陈家的表小姐姜贞。
今早丫鬟婆子伺候她梳洗时,陶香雪问起府里的几个小姐的性情爱好,有个婆子嗤了一声道:“少夫人不要理那个姜表小姐,她是乡下来的,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攀上了二少爷,心思可深沉了。”
可真正见到姜贞,陶香雪却觉得那婆子说的不对。
人什么都可以伪装,但眼睛骗不了人,姜贞看着她时,眼神清正明亮,带着友善的笑意,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心思重的人。
陶香雪也朝她露出一抹笑容。
姜贞一愣,一个精致的荷包便落在手心,陶香雪笑道:“你就是贞贞妹妹吧,若是想看书,日后尽管来找我便是。”
陈莹在一旁伸着头道:“我也要去,嫂嫂,我不爱看书,听过你带了几个厨子来,我还没吃过滁州菜呢。”
一串天真烂漫的话,叫所有人都笑起来,江氏狠狠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笑道:“莫不是短了你吃喝?倒要去你嫂嫂屋里讨饭了!”
有这一茬,陶香雪轻松了许多,她望一眼站得笔直的丈夫,又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婆母,心里淡淡叹了口气。
忙过陈懋的婚事,接下来就是陈恕和姜贞的事。
十一月初三,江氏先请了扬州城里最有名的官媒去姜家纳
采,姜老夫人知道是陈恕,乐呵呵地应了,给了姜贞的八字。
接着又是去寒潭寺请大师占卜合婚,这时还出了个小意外,大师合过陈恕与姜贞的八字,虽是上上好的吉签,却有些惊奇。
“浮世梦中醒,佩环双鱼寄,白头两不疑。”
大师久久注视着签文,半晌才道:“二位是续了前世的缘分啊……”
陈莹知道后,揶揄道:“贞贞,你与二哥是天作之合呢,也只有你才能治住他了。”
姜贞听了那签文,却有些恍惚,只有她知道,大师说的是真的,她可不就是从前世重活过来的吗?她与陈恕,上辈子从未见过,这辈子却有了因缘际会,当真是奇妙。
纳采后,问名和纳吉都十分顺利,纳吉那日,老爷带着陈明修和陈恕到祠堂里昭告了祖宗,陈恕跪在蒲团上,望着老太爷的牌位,深深地叩首。
交换了庚贴,又上通了祖先,至此陈恕和姜贞的亲事便定了下来,至于婚期,姜老太太想等陈恕明年的会试结束以后再谈,因此陈家也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聘礼。
到了冬月初八,陈恕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动身去盛京了。
原本他是打算留在扬州过完年再去,但陈明修曾经的老师知道陈恕中了举,特意来信,要指点陈恕读书,这位老师是当世的大儒,陈恕不愿错过,只能早些上京。
姜贞是打算等陈恕走了,便回姜家小宅住几个月,正好陪陪祖母,但这时,江氏却忽然提出,让陈恕把姜贞带着一同上京。
第40章 撞船短暂交集
陈明修与江氏多年夫妻,在妻子说出这个想法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娘子是怕恕哥儿被榜下捉婿?未免担忧的太早了。”陈明修隐隐笑道。
江氏嗔他一眼,“夫君莫不是忘了,当年你我都有了恕哥儿,你中了进士,还有人看中你了呢。”
陈家人个个都生的好样貌,陈明修当年中进士不过二十许,虽不是一甲,但游街时那玉面公子的气质还是被许多待嫁的闺中小姐看在眼里,京中权贵人家数不胜数,若非当年陈明修坚决不从,恐怕如今的陈二夫人,早不是江氏了。
忆起旧事,陈明修讪笑一声,收敛了神色,“娘子提那些事做什么?都过去了,我心中可是只有你一个。”
飞霜和吴嬷嬷还立在一旁,这情话叫江氏羞红了脸,瞪他一眼。
陈明修轻牵住她的手,思索片刻道:“不过你担心的也对,当年我拒绝了那些人,在翰林院可没少吃苦头,若不是祖父在京中还有人脉,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恕哥儿这回只身上京,不中还好,若是中了,只怕比我当年更甚。”
其实陈家也不是没有人在京里,不过都是些旁支远亲,许多年不曾联系,至于陈明德,陈明修是早对他死心了的,能把自己亲生女儿推进火坑的人,指望他照顾侄儿?还是算了吧。
江氏比陈明修想的更多,“夫君,不是我不信自己的儿子,但这世上有多少人经得起考验?贞贞一直在扬州,能出去长长见识也好,若恕哥儿当真变了心,她也不是那种舍不下的人。”
她比谁都看的明白,陈恕比姜贞陷得更深,但男人同女人不一样,男人的心太大了,不仅能装下儿女情长,还装得下大好前程,为了名利,抛妻弃子的不在少数。
若真有那么一天,她希望姜贞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毕竟,这府里就有个现成的例子。
夫妻二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大房,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陈明修叹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吧,多派几个人跟着他们。”
二人商定,第二日便同老爷和老夫人通了气,老两口并不管这些小事,摆摆手让他们自己决定。
姜贞头一天还在给陈恕做护膝,想着他到盛京已是严冬,怕动了膝盖,谁知二夫人忽然让她跟着陈恕一起去。
她惊讶道:“二夫人,这不好吧?恕哥哥是去会试,我跟着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江氏笑眯眯地道:“怎么会呢?恕哥儿一路上就墨竹跟着,难免有疏漏的地方,你一向细心,有你陪着恕哥儿,我也不怕他出事了。”
姜贞犹豫片刻,她知道有些举子上京会试,会有家眷随从,但人家都是成了亲的,她才同陈恕将将定亲,有些不太合适。
江氏拍拍她的手,“贞贞,我让你去也不单是为了恕哥儿,盛京也有我们家的酒楼和铺子,不过这么多年都没去盘过账,我想着将来都是要交给你的,不如你先去帮我看看,再说了,你娘也是京城人,你不想去你外祖家看看吗?”
她不说,姜贞都险些忘了自己外祖家。
两辈子她也没同外祖家联络过,她娘出身名门,是望族裴家之女,外祖更是曾官拜三公,但她娘只是一个庶女,且同她爹到原武县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与外祖家断了来往,据说当时还闹得很不愉快,裴家还写了断亲书。
姜贞从未见过外祖和外祖母,可以说半点感情都没有,但裴家是她娘曾经的家,姜贞很想去看看。
姜贞点了头,陈恕自然更没有意见,他恨不得将姜贞揣进袖中带走,江氏此举正中了他的下怀。
转眼间,就到了初十。
冬日的清晨,满目萧索,码头边的柳树只剩覆着白霜的枯枝,陈恕扶着姜贞上了船,向来送行的陈家人道别。
陈明修只嘱咐了几句,江氏却眼含热泪,絮絮说了许多,陈恕一一答应,又嘱托弟妹孝顺长辈,照顾家里。
船家嘹亮的号声响起,陈恕和姜贞进了船舱,半刻钟后,船只悠悠地远去了。
江氏擦了擦泪,陈莹扶着她,羡慕地道:“娘,下回也让我跟着二哥去吧,我也想去京城玩。”
贞贞要同二哥去京里,最不高兴地就是她了,本来这府里就只有贞贞与她玩的最好,好朋友都走了,日子肯定无聊死了!
陈愈哼道:“哪有什么下回,二哥这么厉害,定然是一回就中了。”
陈莹忙懊恼地捂住嘴,“哎呀,都是我乱说的,呸呸呸!”
江氏拿女儿没办法,莹姐儿直到如今依旧天真烂漫,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心机,有时甚至有些莽直,将来嫁了人,不知要吃多少亏。
都怪丈夫把莹姐儿宠坏了。
反正她不管了,女儿嫁不出去,就让他一辈子养着吧!
江氏凉嗖嗖地瞟了陈明修一眼。
陈明修还在目送陈恕的船只,忽然觉得后背一凉。打了个哆嗦。
*
从扬州到盛京,走水路更快,陈家租了一条二层客船,陈明修还派了十几个护卫随行,这一路再安全不过。
多年前,姜贞随陈恕去金华为老太爷寻访名医时坐过船,但当时年纪小,又有陈莹和陈愈一起玩耍,心境与此时全然不同。
因为是未婚男女,即使定了亲,也不好太亲近,姜贞和陈恕的房间不在同一层,楼上河风更大,陈恕便将底层更舒适的房间让给姜贞。
一路上,怕她晕船,陈恕时常让墨竹下来给她送东西,又怕她冷,连炭盆都烧了两个,还叮嘱她不要贪玩,夜里不要开窗看风景。
姜贞感念他的细心,打算投桃报李,也送他点什么。
两人见面的机会也不少,只要不做逾矩的事,也没人说什么。二楼有间四面环窗的茶室,陈恕有时会同她一起读书,或者下棋喝茶,两人说话不多,但气氛和谐融洽。
用过饭,二人又来茶室消遣时光,陈恕这两日都在给姜贞讲一本游记,正要摊开书,姜贞却笑盈盈地道:“恕哥哥,我有东西要送你。”
陈恕含笑看着她。
姜贞从袖中掏出一只香囊,面染红霞,“原是想在出发前就给你的,不过我技艺不精,绣了好些时日。”
她自己画的花样子,天青色的缎面上是寓意步步高升的翠竹,陈恕接过来仔细摩挲着,不禁笑容满面。
“我很喜欢,多谢贞贞。”陈恕定定看着她,目光缱绻。
江上飘着茫茫细雨,屋里却温暖如春。姜贞挺翘的睫毛扑闪,先败下阵来,躲开他炙热的视线,起身去倒茶。
陈恕珍重地将香囊佩戴在腰间,捋了捋石青色的穗子,轻扬唇角。
他还以为贞贞要一直就这样不温不火地同他继续相处下去,谁知这小姑娘胆子变大了不少。
这样很好。
这日夜晚,船到了山东境地,天气骤变,江上下起了鹅毛大雪,一片白茫茫中,夜行十分危险,船夫不得不减缓速度,进来同陈恕说,若明日船被冻住,便只好在青州住两日。
陈恕早做好了几手准备,并不担心船搁浅,吩咐了几句,让船夫出去了。
他嘱咐姜贞道:“这几日先把大的物件收拾起来,咱们或许随时要准备靠岸,你屋里要是冷,就再点两个炭盆,不过切记要翕开窗户。”
姜贞点点头,陈恕认真同她说话的时候,就让她想起小时候被他训斥的样子,让她不由地紧张,脚尖都端正地并在一起。
见她乖巧,陈恕淡淡笑了笑。
时候不早了,再待在一起不好,陈恕于是准备送她出去,谁知二人刚起身,船身便猛地一晃,姜贞惊呼一声,陈恕一个箭步冲过去,捉住她的胳膊,将她紧紧塞在怀里。
好在这猛烈的摇晃慢慢地平息了,陈恕扶住姜贞,仔细打量她几遍,见她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并没有受伤,才轻舒了一口气。
“应该是有船撞上了,别担心,我出去看看。”陈恕将她的斗篷拿过来,将她裹得紧紧的,才出去打探情况。
果不其然,一只船斜着别在他们船身上,两只船上都乱糟糟的。
不多时,船夫急促地奔来,着急道:“公子,那船直直地就过来了,没伤着您吧?”
陈恕摇摇头,“无碍,眼下情况如何了?”
船夫松了口气,“咱们的船倒是没什么,不过掉了两根桅杆,就是对面瞧着不好,怕是要渗水了。”
陈恕走近些,才看到对面那船上人影重重,船工们都在忙着补船,瞧着一时半会儿修正不好。
这冰天雪地的,这家人也是倒霉。
陈恕转身向船夫道:“左右咱们没事,便找几个人去帮一帮他们,将船靠边吧。”
船夫忙应了,不多时便带着人过去帮忙,陈恕没有在管,回船舱里将姜贞安顿好,又回屋读了会儿书方睡下。
原以为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谁知第二日一早,竟有人携了礼物,来谢他的举手之劳。
彼时陈恕正站在船板上同姜贞说着话,对面那船忽然贴近了,船舱里墨绿色的棉帘子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头扶着一个女子站了出来。
“公子,小姐,我家小姐听闻昨夜是你们出手相救,特送上一份礼物多谢你们。”小丫头十分稳重,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半个身子挡着身后的主子。
陈恕淡淡应了一声,“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不欲同陌生人往来,并没有收下礼物,轻轻颔首,示意对面先行。
不过片刻的交集,两只船在短暂交汇后便渐行渐远,然而陈恕不知,那小丫鬟身后的姑娘,在看清他的容貌时,脸上一闪而过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