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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凤凰涅槃4案卷

自沈惊鸿幼时回到华京后,一直同祖父呆在一起。沈国公虽严厉,却待她极好,心疼她自幼与父母分离,将她捧在掌心视若明珠,时常引得沈照影嫉妒。

她出事后,她的祖父该比薛尚书更焦急吧?

陆回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谢汐楼心凉了半截,心口像被针扎了似的,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她想起在益州时陆回提到过的,案发现场发现五女两男七具尸体时,沈国公坚持死者均是她院中的人,可她的院中惯是没有小厮的,祖父如何会记错呢?

陆回不忍瞧她这幅垂头丧气的模样,转了个话题,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你同陛下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陛下的伤心瞧着并不假……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一个丈夫,不想知道妻子死亡的真相。”

陆回问得含糊,谢汐楼却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我与陆既安并不是外界所传的那种关系……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全是无稽之谈。我虽在宫中呆了几年,但入宫的时候,陆既安早已搬离凤仪宫。宫中规矩多,我算是臣女,如何能与皇子整日厮混在一起?只偶尔在陆既安去凤仪宫请安时碰到,这才渐渐熟悉。陆既安比我年长几岁,估摸着将我看成和亦宁一般的妹妹,整日里摆兄长的架子。我幼时不太喜欢同他待在一处,听到他来了,便躲得远远的,十岁以后方才好些。”

陆回奇道:“陛下自小便以性子温和闻名,怎么在你这儿像是另外一个人?”

“说不好,或许是孩子的目光更纯真,看不懂面具却能看见真心。”谢汐楼顿了顿,继续往下说,“后来先帝赐婚,我们俩之间的关系也没什么太大变化。他自幼时便作为储君培养,早就接受太子妃是谁、皇后是谁,是他做不了主的事。我与他相同,自入宫后便明白我连命都不是我自己的,更遑论亲事?”

陆回摸摸她的头,手掌温柔有力,字里行间全是怜惜:“沈家大娘子,华京贵女典范,不该是这样子的。”

谢汐楼垂眸,苦笑道:“说得轻巧,再尊贵能越得过皇家?阖家生死全在你们一念之间。”她摇了摇头,不愿再想这些往事,“不说这些没用的了,还是看看案卷吧。”

谢汐楼坐到桌旁,静下心来,取出第一份案卷。

第一份案卷是死于火中的七具尸体的尸格,五具女尸陈尸在不同房间的床塌上,没有挣扎的痕迹。尸体已成焦炭,无法查验出更多的信息。两具男尸陈尸在正屋,烧焦后只能看出致命刀伤,一具胸口有个大窟窿,一具脖子几乎被砍断,仅剩皮肉相连。

谢汐楼看着那刀痕,右高左低,横穿整个脖颈,只觉得有些眼熟,不知在哪里见过。

尸格中夹着一张纸,字迹苍劲,是陆回的笔迹,草草书写对案发情况的推测。

根据他的推测,凶案现场存在未知的第三人。案发时胸口被捅的那人与脖子被割断的那人起了争执,打斗间,脖子被割断的那人立于上风,将匕首插入对手的胸口,一击毙命。而后,脖子被割断的那人正准备离开,转身便瞧见了第三个人,第三人趁其不备或是以绝对的武力压制砍了一刀,将其杀害后,将两具尸体留在案发现场,潇洒离开。

她指着案卷上的字,问陆回:“两个男尸陈列在正房中,正房中没有女尸……沈惊鸿去了哪里?没人对此处提出质疑吗?”

陆回倒了杯茶,坐在一边慢悠悠地品,闻言瞥了一眼,答道:“有啊。”

“那为何不继续查?”

陆回似笑非笑看着她:“自然是我按下了。你看到的案卷,虽收录在大理寺中,却是绝密,见过全部者仅我一人。当时救你出来时太过匆忙,我的人来不及换一具女尸进去充数,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将这信息隐去,不然你没死的事,瞒不过那许多紧盯着不放的人。”他看到谢汐楼将验尸格目放下,拿起另外两张画像,随口解释道,“这是两名男尸的画像。结案后,我差人寻了个可摸骨画像的画师,凭借两具男尸的头颅,绘出了这两幅画像。后来又根据救你出府的人的调整,约莫能有八九分相像。”

谢汐楼愣住:“既然不能往下查,为何要画这幅画像?岂不是多此一举?”

“是多此一举还是未雨绸缪,有时只在一瞬间。”陆回顿了顿,又道,“前些日子,这俩张画像同月琴的画像一同发往各地,只是这两个人已死去多年,未必能找到线索,只能试试看。”

谢汐楼盯着这两张画像。

画像上的两人一人三角眼,眼尾下垂;一人丹凤眼,眼尾上扬。两者相貌差别极大,不易弄混。

她仔细回忆那日的情景,最终举起一张纸道:“那人割伤我喉咙时,我借着月光和剑光,看到了他面巾外的眼睛,是双三角眼,应当是这个人。”

“这是被刺透胸膛的人。看来我当年的推测大抵没错,这人杀了你后,又被他人所杀,一环套一环,最终却谁都没能逃出去。只是不知道这俩人是个什么关系,是不同的两拨人,还是一拨人起了争执。”

“也不知道这第三个人是谁。”谢汐楼将画像放下,接着他的话道,“还有那大火,会不会是第三个人放的?”

陆回伸手在盒子中拨了几下,翻出一张纸递给谢汐楼:“这是对案发现场的勘探。那场大火烧得蹊跷,火势被扑灭时,在现场发现了助燃的稻草和火油。”

谢汐楼愕然:“那夜睡前,我因吃多了糯米圆子,还在院中走了许久,没发现这些啊!”

陆回听到糯米圆子,追问道:“那夜只有你吃了那糯米圆子吗?”

“我最喜欢这道点心,月琴特意为了我,在二叔南下赴任时,随他一道去南边随名厨学习,后来我回到沈府后,她时不时便会做给我吃。那日她做了许多,我便让她分给院中人吃,每个人都分了一碗……”话音落下,谢汐楼迟疑看向陆回,“你怀疑这碗糯米圆子有问题?”

陆回并不隐瞒:“大理寺的人在龚玉的房中发现了半碗糯米圆子,其中有蒙汗药。事后问过龚玉,他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说突然就出现在他房中的桌子上,他只当是厨房例行送来的点心,没多想。”

谢汐楼点头:“龚玉虽是太监,但因我的院子中全是侍女,入夜后并不许他到内院走动。应当是尚宫惦记着他,直接送到他房中,恰好他不在,便不知这碗糯米圆子的来龙去脉。”

“其他的糯米圆子或在火中烧成灰,或被有心人处理干净,倒是因龚玉住在外院,留下了蛛丝马迹。”

谢汐楼咬着嘴唇,想问问这糯米圆子是不是月琴下的,话到嘴边有觉得没什么可问的。

她能将其联系到一处去,陆回自然也能;如今没有证据,她不能确认是月琴做的,陆回自然也是如此。

她叹了口气,不再多想,沉默着拿起最后一份案卷。

这份案卷是沈国公府夜间巡视护卫的口供,谢汐楼一目十行,快速扫完,只觉得被定在原处,动弹不得。

自她醒来后,一直想不通一件事,就是那刺客为何能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畅通无阻地进入她的寝室。

沈国公府除了她二叔全是武将,以治军之法治家,家中护卫更是皆会武,入夜后巡查不断,便是长居府内,熟悉府内情况者如沈照影,也断无可能横穿沈府不被人发现,更何况一个外来的刺客?

如今才知道,巡夜护卫竟早被人遣离。

案发后,大理寺审问过所有当夜当值的护卫,发现案发当日傍晚时分,各个巡夜小队路线均被护卫长临时变更,导致当夜的沈府出现了一个巡视死角,足足有一个时辰,没有任何人经过。巧的是,这个死角正是沈惊鸿所居住的闻鹤轩。

案发后次日,守卫长吊死在自己的屋中,直到大理寺的人上门,才被发现。

案卷上的这条线索到这里便停了笔,没有更多的记录。谢汐楼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犹自不敢置信:“怎么就查到这里?这人是怎么死的,背后指使的人又是谁——”

谢汐楼习惯性地想问他为何不继续查,旋即发觉这问题她刚刚问过。陆回看着她意味深长:“如何查?每个人都藏着不可言说的秘密,连我都是。若刨根问底,一查到底,反而不易遮掩。不如早早停手,以意外结案,所有人都可安心。”

谢汐楼知道陆回说得对,是她钻牛角尖了,只能苦笑道:“两个刺客,一场大火,下了药的糯米圆子,被调开的护卫……我都不知道我这么招人恨,竟有这么多人排着队想要杀我。”

做沈惊鸿的那十八年,她一板一眼做着沈府大娘子,连出格的事都没做过几件,更遑论害人的事……到底为何会引得这么多人来杀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心中难过,不知该如何说。这情绪如春日的杨柳絮,吹开片刻后又黏上来,无法摆脱,却又没什么影响,只是看着碍眼。

陆回知她心中烦闷,克制着想要拥她入怀安慰的心,柔声劝慰,将真相分说与她听:“在沈惊鸿的位置,死亡并不是单纯做对做错错所能决定的。你是如此,我亦是如此。我想走出宫城走出华京,远离权利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可只因为我是琰王,是先帝的同胞弟弟,便不能这么做。有时我还挺羡慕你的,我们的出身是天然的桎梏,但你却有那个机缘摆脱这个桎梏,逃脱这个牢笼……雪奴,我有些后悔了,我不该逼你同我成婚的,你该自由自在做你想做的事,我不该再将你拉进这个漩涡。”

谢汐楼侧头看向陆回,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

陆回唇角笑容轻浅,微微垂着眼睫,眸中是少有的脆弱,令人不自觉心生怜惜。

刚刚的烦闷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责任感。谢汐楼站起身撑着桌子,前倾着身体越过二人之间的方桌,用力亲了下他的唇角,眼中全是俏生生的笑意:“现在后悔可晚了,你已经是我的人啦,我可要对你负责。”

有风自夏日吹拂而来,裹挟着春日的生机,瞬间融化了被寒冰覆盖的万物,一瞬间万物复苏,春暖花开。

陆回握住她的小臂,一拉一带,拽着她绕过那阻碍栽入他的怀中。他环住她的纤腰,轻咬着她的嘴唇,温香软玉在怀,有呢喃声逸出:“那你可要好好负责。”

第112章 凤凰涅槃5思政殿

年前几日,皇帝封笔,宫内宫外迎接新岁,一片喜气洋洋。这日陆回和谢汐楼进了宫,同回宫过年节的陆亦宁一起来到蓬莱殿,陪太皇太后说话。

许是年节将近,儿孙环绕,太皇太后心情极好,连带着看谢汐楼也和颜悦色不少,她让一旁的侍女取了两个沉香木盒子,分别装着着一对镯子,其中一对金镯子镶嵌着各色宝石,熠熠生辉,价值连城;另一对玉镯子触手温润,颜色清透,只一眼便知是极好的料子。

太皇太后让谢汐楼和陆亦宁二人选,陆亦宁瞧着面前的两个盒子,推让道:“我是小辈,该皇婶先选。更何况皇婶背井离乡,只为陪着小皇叔过年,如何也不能让她受到一丁点委屈。”

侍女们闻言,捧着盒子挪到谢汐楼面前,谢汐楼看着面前两对镯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指向了镶嵌宝石的金镯子,笑道:“这镯子瞧着喜庆,正合适妾。那玉镯子水润透光,更衬公主殿下国色无双。”

玉镯

子好玉难寻,有价无市,瞧着名贵,实则遇到个要紧事卖都不好卖,更适合不缺钱的陆亦宁;而这金镯子,等到走投无路山穷水尽时,将宝石撬下,把镯子融成金块,又能助她东山再起,度过难关,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陆亦宁拿起另一对镯子,当即套在手腕上:“还是皇婶懂我,我正觉得这玉镯子好看呢。”

太皇太后指着陆亦宁笑:“你这小猢狲呦。”

陆回坐在谢汐楼身旁,取出那盒子里的手镯,套在谢汐楼的腕上。

她的肌肤苍白如雪,瞧着与这金灿灿的镯子反差极大。好看是好看,却未免有些喧宾夺主,落在陆回眼中不如那玉镯子清雅,相得益彰。

他握着她微凉的手,柔声道:“赶明儿寻块好料子,给你打副玉镯子。”

陆亦宁就坐在一旁,听到这话动作一顿,极为嫌弃:“这可是你夫人先选的,说得好像是我先挑,剩下的才留给她似的。”

陆回没搭理她,反让陆亦宁更生气,二人你来我往斗了几句嘴,逗得太皇太后开怀大笑。

一时间,蓬莱殿笑闹声不断,正是个阖家欢乐的景儿,竟有几分像寻常人家。

笑闹间,门口宫人来报,说是陛下听说琰王带谢姑娘进宫,想要见见皇叔和谢姑娘。太皇太后听到通传,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定定看着那御前太监从远到近,匍匐在地面请安。

太皇太后没说话,揉了揉额头,一边的尚宫见状忙道:“太皇太后这几日胃口不好,今日原想着琰王殿下和王妃殿下在,陪着太皇太后用个午膳,兴许能多用些——”

尚宫话音快要落下时,太皇太后慢悠悠开口打断:“住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尚宫跪倒在地上,垂头敛目:“请太皇太后息怒。”

谢汐楼心中一惊,看到陆亦宁和陆回老神在在,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方才安下了心。

那跪伏着的御前太监哪里看不明白?太皇太后和身边尚宫你一言我一语的戏就是演给他看的。他正要开口讨饶,便听到太皇太后道:“罢了,你们二人且随他去吧。今日午膳哀家让膳房备了谢姑娘的家乡菜,你们早去早回。”

御前太监苦笑应下,到底不敢多说什么。

拜别太皇太后,陆回骑马、谢汐楼乘车舆随御前太监向思政殿去。

思政殿是皇帝处理公务、私下召见大臣的地方,位于上朝的太安宫和后宫之间的位置。宫殿前方是个空旷的广场,后方是层层叠叠的宫殿,思政殿如一个分割线般,将皇帝的公事和家事分割开来。谢汐楼和陆回绕到思政殿前下马,一抬眼便看到了刚从殿内走出的周相周鸿之和吏部尚书陈崇。俩人站在思政殿门口的台阶下,不知因何事起了争执,推搡间引得周围的宫人围上前劝架,半晌才将二人分开。

两人的衣衫在推搡时拉扯凌乱,分开后怒视对方,对骂几句后隔开几步的距离,分别向宫门的方向走,没走几步迎面撞上笑意盈盈的陆回和谢汐楼。

二人似没想到能碰到陆回,手忙脚乱整理衣冠,而后与陆回见礼,陆回受了他们的礼,慢悠悠道:“年节将近,二位却还为公事奔波进宫,实在让本王自惭形秽。周大人家中一切安好?可要去益州祭拜令郎?陈大人家中一切可好?令郎去了也有些时日了,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方能早生贵子啊!”

“……”

谢汐楼努力控制着表情,不让嘴角因陆回的话而抽搐。

周鸿之长子坠马而亡,次子死在益州,如今年近古稀,膝下再无半子;陈崇与夫人成亲多年,只育有一子一女,小儿子几个月前死在丢婴案中,是夫妻二人心中无法磨灭的痛。

偏陆回专挑着二人的痛处踩。

一时间,周围宫人全都低下头,很不能埋进土里不被人发现。周鸿之和陈崇的表情很是难看,想要发火却又不敢,五官在寒风中逐渐扭曲。

谢汐楼瞧着二人的模样,想起几个月前在大理寺看到的情景,忍不住打探道:“陈大人和周大人可是好友?”

周鸿之一愣,皱眉道:“老夫怎会与他是好友?!”他扫过陆回和谢汐楼牵着的手,平和了语气,“琰王妃殿下,您刚来华京不久,不知晓这人的为人,此人根本不配做一朝尚书!他——”

谢汐楼微微摇头,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话:“妾来华京有几个月啦,八月份婴儿走失案时,妾已到华京,曾在大理寺中见过二位大人。只是那时妾躲在角落,二位大人并未瞧见。妾还记得,那时陈大人的爱子刚刚离世,正悲痛时,周大人匆匆赶到,也是面有哀色。当时妾就想,周大人您与陈大人的关系,似乎并不像外界传的那般水火不容,不然何至于跑一趟大理司,只为安慰痛失爱子的陈尚书呢?”

陆回揽住谢汐楼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事似的,惊奇道:“卿卿可是看错了?陈大人和周大人的关系一向不睦,陈大人的爱子惨死,周大人该拍手叫好才是,怎么会面有哀色呢?”

陆回望着周鸿之,似在等他一个解释。周鸿之顿了一瞬,再开口时已面色如常,甚至有淡淡的笑意:“朝野内外都极关注丢婴案,那日老夫去大理寺只因听说案件告破,急于知晓案件情况。只要是大琼的孩子,无论是谁家的,只要无辜丧命,老夫身为陛下的臣子都会感到惋惜……难道殿下不是吗?”

周鸿之将了陆回一军,却没等到想象中陆回吃瘪的样子。只见那人勾起唇角,眉眼中全是邪气:“仇人就是仇人,分什么大琼他帮?若是本王,只会踩在仇人的伤口上,用力碾压,这样才爽快,不是吗?”他双眸一挑,望着一旁的陈崇,全无歉意,“本王随便举个例子,陈大人莫要怪罪。话说回来,陈大人可听说了最近青岩书院的案子?”

陈崇微微低头:“此案传遍整个华京,下官自然听说了。”

“听说了就好。此案还牵扯到其他的案件……”陆回摸了摸下巴,似乎在回忆什么,“本王记得陈大人也曾是青岩书院学子,曾连夺三年岁考甲等,毕业后由青岩书院举荐直接入朝为官,可对?”

陈崇垂着头:“殿下记得对。”

陆回挑了挑眉,表情玩味,却不再多说此事,只道:“陛下召见,本王和卿卿急着去见,二位大人慢走不送。”

话音落下,陆回揽着谢汐楼越过俯身行礼的二人,向不远处的思政殿走去。走出几步后,谢汐楼回身望去,正对上陈崇闪着怨恨的眼。

陈崇对上她的目光后一惊,立刻转头看向周鸿之,周鸿之微微蹙眉,甩袖离开。陈崇紧随其后,落后几步,二人一前一后向宫门的方向走去。

谢汐楼回身,轻声道:“陈崇是什么背景?”

“市井出身,没有背景。陈崇被青岩书院举荐入朝为官后没多久,家乡遭瘟疫,父母亲族死绝。入朝后兢兢业业,很得陛下赏识,引为心腹。最近几年,在陛下的有意栽培下,陈崇带着几个同样出身的臣子,成为可与周鸿之为首的世家旧臣对抗的力量。”

“用来平衡朝堂势力的宠臣。”谢汐楼给了总结,“所以他和周鸿之的敌对关系,是陛下有意促成?”

陆回轻笑:“都是人精,陛下一个眼神,就懂了意思,哪需要促成?”

谢汐楼再回头,两人的身影已彻底不见,她眯着眼睛喃喃道:“总觉得这俩人认识,且熟悉……对了,你刚刚有意提及青岩书院,你是怀疑陈崇和青岩书院有关?”

“嗯。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陈崇就算不是背后之人,也定然有所牵连。”

说话间,二人已到思政殿门前。

门前白玉阶梯有直上青云之势,殿顶五色琉璃瓦在阳光下光芒刺眼,檐下廊柱盘着金龙,地面铺陈着金砖,一砖一瓦俱是皇家尊贵。

门外候着的宫人瞧见陆回,忙进内通传,谢汐楼看着这熟悉的宫殿,心中思绪万千。

她在宫中呆的那几年,并不常在后宫走动,常去的地方除了皇后的凤仪宫,后宫的花园,皇子公主们学习的崇文馆,就只剩这思政殿。

那时的思政殿,并非处理政务召见朝臣的机要场所,而是先帝教导太子的地方,陆亦宁来找陆既安时,常拉着她一起来,一来二去的,她对这个院子逐渐熟悉起来。

有一年秋天,她与陆亦宁玩闹时,还来过思政殿,那时殿中有人,像是先帝和另外一个人,在推让什么东西。偷听本就不是君子所为,更何况还是偷听皇帝的墙角。正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时,被路过的陆既安瞧见解救,拉着她离开了思政殿。

时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天高地厚。

谢汐楼正想将这事说给陆回听,去通传的宫人已迈着碎步走回二人面前,躬身道:“请琰王殿下,谢姑娘随奴入内觐见。”

第113章 凤凰涅槃6腊梅

谢汐楼和陆回随着宫人入内,绕过屏风,一眼便将整个思政殿收入眼底。

思政殿的布置已与谢汐楼记忆中的很是不同。殿内空荡荡的,原本环绕四周的百宝阁均已消失不见,只在墙角留了几个镂空的架子,用来堆放文书奏章;原本两张并排而放的宽大桌案如今只留了其中一张,放在殿堂的正中央,一旁放着几把椅子。

四周悬挂的布幔均被撤走,未再悬挂其他的东西,角落的香炉倒是保留了下来,却像是许久未用过。

陆既安正在临字,瞧见来人,止了二人拜见的礼,唇角有温和笑意:“本该是朕这个做小辈的去见小皇叔,奈何手头有政务,一时走不开,只能劳烦小皇叔跑这一趟。”

“陛下日理万机,若想见臣直接召见便是,哪里敢劳烦陛下亲自跑一趟?”陆回一言一行皆是完美,让人挑不出错处。

两人间氛围极好,称得上“侄友叔恭”,寒暄几句后,陆既安方才将视线挪到陆回身后的谢汐楼,像是刚瞧见她似的,笑道:“这位就是梧州谢氏的姑娘?瞧着羸弱了些。”

自进殿后,谢汐楼一直紧随陆回,始终垂着头不曾抬起,此时听到这话,也只是将头埋得更深些:“民女谢氏,见过陛下。”

陆既安微微挑眉:“终究出身差了些,为人处事不如一国公主大气,掌王府中馈略为勉强,恐难以服众。”

谢汐楼心中觉得陆既安这话说得忒难听,陆回不太好接,于是故作惶恐,微微抬头,一双杏眼水润朦胧,眉目间全是真诚:“民女怎可与温平公主相比?公主雍容华贵,是大琼女儿家的典范,而民女出身商贾,自知身份低微,能得琰王殿下垂怜,已用尽了毕生的运气。”她微微侧头,看向身旁陆回,满心满眼全都是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日后民女定体贴殿下,打理好王府内务,成为殿下的内助之贤,还望殿下莫要嫌弃民女。”

陆回握住谢汐楼颤抖的手,垂眸望着她,演技同她比不相上下:“卿卿……”

“殿下……”

眼看着二人越靠越近,渐渐失了体统,陆既安蹙了下眉,笑着打断:“皇叔和谢姑娘的情深,朕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朕原以为,皇叔早已及冠却后院空虚,是因为心有所属,没想到是没遇到喜欢的美人。早知皇叔喜欢谢姑娘这种柔弱美人,朕定寻遍大琼为皇叔寻到喜欢的,也好让皇祖母安心。”

话音落下,不等对面人反应,陆既安瞥了眼一旁侍候的宫人,那宫人忙垂头道:“陛下,沈妃娘娘到了多时,说是花园的腊梅开得正好,想邀陛下同去赏花。”

陆既安轻拍额头,像是刚想起这回事似的:“瞧朕,与皇叔说话忘了时辰。”他望向谢汐楼这张楚楚可怜的脸,笑道,“朕与皇叔还有公事要商谈,谢二娘可否替朕陪沈妃赏花?”

谢汐楼哪有拒绝的资格?只能顺从道:“能陪沈妃娘娘,是民女的荣幸。”

宫人引着谢汐楼从后殿的小门离开,谢汐楼垂着头跟着,脑海中却还在想刚刚的事。

自回到华京,决定为自己报仇时,她便知道终有一日,她会与这些故人一一重逢。她想过若有朝一日她敲响登闻鼓,以谢汐楼的身份为沈惊鸿伸冤,或许会有与陆既安相见的机会,却没想到这机会来得比她预想得早这许多。

今日的陆既安与过去相比似乎没变,又似乎变了很多。曾经她不喜欢同陆既安呆在一处,只是因为这人少年老成,心思深沉,如今却只剩下恐惧和谨慎。

或许是对权利的恐惧,又或是对牢笼的恐惧。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皇权意味着什么,皇宫意味着什么。

宫人带着谢汐楼到思政殿后方的小院子中时,沈照影已不知等了多久,披着翠色的外袍,捧着镂空银丝编成的手炉,正站在院子中呆呆望着远方。她听见声响转过身来,神色恹恹:“谢姑娘?”

谢汐楼同陆回尚未成婚,只是良民身份,见到沈照影应行跪拜礼,她上前两步正要跪下,沈照影挥挥手:“蓬莱殿前你我曾见过,也算相识,今日就莫要行这些虚礼了。”她看了一眼已合拢的思政殿门,转头向院门的方向走,“走吧,陪本宫四处走走。”

宫人听到这话,赶忙提醒:“娘娘,您不是说,花园的梅花开了,想要去赏花吗?”

沈照影一愣,旋即唇角勾起:“是本宫说错了,是要去赏花。谢姑娘,咱们走吧。”

思政殿位于宫城东侧,距离御花园有不远的距离。谢汐楼本以为会乘车舆,却见沈照影没有这个意思,像是要走去御花园。

好在杨院使给谢汐楼开的药效果不错,如今可在日光下行走的时间越发长了,不然又要带上帷帽,惹人闲话。

一路上,沈照影问题不断,多是打探她和陆回之间的事。此事说来也巧,前几日陆回来找过她,与她一起将相识后的一切回忆一遍,将需要更改调整的地方调整好,把口供对齐。那时她不知陆回为何要这样做,如今方才想明白,陆回定是早就收到消息,知道今日入宫有此一劫,早做准备。

谢汐楼落后沈照影半步,悄悄从侧面打量沈照影,恍然发觉,短短三年时间,她也变了不少。

曾经娇纵蛮横,不识人间疾苦,只知道和堂姐争风吃醋的沈家二娘,如今也嫁了人,有了愁绪,眉眼如蒙了一层灰色的纱,再也回不到少女时。

少时的沈照影总是吵吵嚷嚷说要进宫,嫉妒能在宫中行走的沈惊鸿,如今她如愿钻进了这偌大的皇宫,心中愿望可算实现?可感到满足?

从思政殿到御花园,会经过薛太后所住的兴庆宫。二人刚走到兴庆宫不远处,一声尖叫刺破云霄。谢汐楼被惊得脚步顿在原地,倒是沈照影和附近的宫人像是早就习惯了是的,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宫墙高耸,看不见院内情形,谢汐楼快走两步,追上沈照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遭了贼?”

这话逗得沈照影扑哧一笑,微微侧头,压低声音:“是薛太后。薛太后最近似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梦魇得厉害,经常嚷嚷些莫名其妙的话,像是什么‘不要过来’,‘和我没关系’之类的。白日倒还好,有一天夜里,她突然大吼大叫,吵得半宫都不得安生,那才瘆人。”话音落下,她想是突然发觉说多了,不忘嘱咐道,“本宫就是随便说说,莫要同他人讲。”

谢汐楼含糊着点头,接着问道:“会不会是染了什么病?”

“薛太后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每日都要寻御医来请脉,可如今也好几个月了,依旧没什么起色。依本宫看,不如去道观里请个道士驱邪祟,或是去太川寺找和尚念经镇魂,方才是正道。”

许是薛太后的事拉近了谢汐楼和沈照影的距离,到御花园时,二人

的关系已然亲近自然不少。沈照影的脸上有了笑意,谢汐楼被惊吓的心情也逐渐平静。

御花园的腊梅开了不少,金灿灿的花朵挂在枝头,小巧玲珑,香气袭人,风急时可绵延数百丈。二人站在腊梅树旁,赏花闲聊,让谢汐楼觉得有些好笑。

她和沈照影做姐妹时整日掐得不可开交,恨不能日日去演武场打上一架,如今成了陌生人,反倒能平和聊天,如朋友一般……人有时可真是古怪得莫名其妙。

沈照影自然不知谢汐楼在想什么,她按照陆既安的嘱咐,一板一眼将陆回和谢汐楼的事问完后,想起了前些日子听到的传闻,伸手按了按鬓角碎发,装作随意地问道:“听说,你和沈惊鸿是朋友?”

“是,妾与明德皇后曾是好友。”

“明德皇后”四个字像是一个开关,让沈照影眼里的暖意淡了几分,嗤笑道:“明德皇后……生前没享受过做皇后的荣光,死后背个虚名有什么用?沈惊鸿那人,一辈子畏手畏脚,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在和我斗嘴、争抢祖父疼爱上了,结果到最后落了个被人抹脖子的下场,也不知道她后不后悔。”

沈照影的话如重锤一般击打在谢汐楼的脑袋上,让她眼前冒着金星,耳边尽是嗡鸣。她的心凉了半截,攥紧拳头,垂着眼遮掩住神色:“沈妃娘娘怎知明德皇后是被人抹脖子而死的?妾记得,大理寺对外宣称明德皇后死于火灾。”

沈照影一愣,这才意识到她刚刚说了什么。她微微拧眉,懊恼中混杂着几分不耐烦,扬起声音:“随便猜的,你管这么多作甚?有问题去问陆回,他知道的可比我多多了。”

谢汐楼的心像是灌了水似的,沉重得难以呼吸,一时间没再说话。沈照影也没了聊下去的心情,再次带上了那副娇滴滴的宠妃面具,伸出手指指面前的腊梅树:“那朵花不错。”

身边侍女忙不迭将那朵花连同着一小段树枝剪下,递给沈照影。

沈照影没接,掩着鼻子道:“香死了,拿远些。如今花也赏完了,本宫也乏了,要回宫歇息了。谢姑娘可自行在这御花园中走走逛逛,或是随宫人回思政殿附近,等琰王殿下也可。”话说到一半,她似彻底失了耐心,恹恹道,“做什么都随你,记得替本宫向琰王殿下带声好。”

第114章 凤凰涅槃7赠玉之人

沈照影和侍女们离开后,御花园中只留下了谢汐楼和两个宫人。

谢汐楼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眼前只剩层层叠叠的腊梅,再瞧不见人影时,依旧没动作,心中杂乱如麻。

平心而论,她与沈照影关系确实算不得好,但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姐妹,有些情谊在。更何况二人自小同受祖父教导,本性都不坏,沈照影虽刁蛮,却还算个良善之人,怎么可能会生出杀害同族姐妹的歹毒心肠?

她如何都无法接受,杀害她的刺客和沈照影有关。

一旁的宫人不知她在想什么,犹豫着开口:“谢姑娘,可是也要摘花枝?”

谢汐楼方才回神,微微点头,接过宫人递来的剪子,随意剪下三枝挂满腊梅的枝桠,捧在怀中:“走吧,回思政殿。”

……

进宫时天还未大亮,离开时却已近黄昏。

马车自蓬莱殿驶出,向宫门的方向平稳行进,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响声清脆,风中似残留阵阵腊梅清香。

马车中,谢汐楼与陆回并肩而坐。谢汐楼的表情凝重,盯着前方悬挂的夜明珠,久久没有动作。

在御花园折的三枝腊梅中的两枝赠给了太皇太后和沈亦宁,最后一枝被谢汐楼抱在怀中,随马车行进颠簸坠落几朵在她的裙摆上,香气愈加浓烈,弥漫整个车厢。

陆回挑了一朵完整的,别在她的鬓角,笑道:“想什么呢,这般愁眉苦脸?”

刚刚在太皇太后处尚能勉强平静纷乱思绪,与众人玩笑几句,如今上了马车逐渐远离皇宫,谢汐楼再无法克制,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沈照影说的那几句话,纠结于她和她的死是否有关。

她掀起厚重的窗帘,眼见着已然出了宫,才放下心,小声将刚刚的一切说与陆回听,末了问了一句:“当年事发后,你可查过沈照影?”

陆回正将腊梅一朵一朵往她的发髻里插,闻言动作一顿,给了一个颇为肯定的答复:“与她无关。”

谢汐楼皱眉,格开他的手,有些不悦:“殿下这是何意?”

陆回瞧着她薄怒的模样,玩心顿起:“我的意思是,沈妃与你的死无关,我信她。”

陆回表情认真,唇角笑容不散,谢汐楼转头看着他,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在冤枉她?”谢汐楼怒从中来,冷了脸色,挪了挪屁股,尽可能拉开与陆回之间的距离,“我瞧着殿下信沈妃胜过我,真真让人心寒。”

这幅气鼓鼓的模样,与她平日里全然不同,瞧着可爱极了,让陆回邪念丛生。他有心多逗她几句,却又不忍让她气得太久伤身体,干脆将她拉入怀中,闷声轻笑:“卿卿这是醋了?”

谢汐楼挣扎着想要反抗,发间腊梅落了一地,反被他拥得更紧,抚摸着她的后背肩头,安抚她的情绪。

陆回思索片刻,在诺言和夫人之间毫不犹豫倒戈向后者:“她自然不是杀你的凶手。你曾问过我,是谁告诉我的消息,托我将你从火场中救出,我本答应过沈妃将此事忘记,不再对他人提起,如今还是破了这诺言。”

谢汐楼呆住,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是她找到我,让我去救你的。”陆回亲了亲她的额头,将那许多年前的往事说给她听,“你出事那日的傍晚,沈妃乔装打扮在我府前徘徊,被值守的人瞧见,报给了堂木。堂木自然认识沈家二娘,便带着她去找了我,告诉我今夜会有人去刺杀你,求我救你。”

“无凭无据,你如何会相信?”谢汐楼拧眉。

“我确实不相信。沈国公府守卫森严,家中护卫皆身手不弱,若你真的有难,沈妃为何会舍近求远,来找我求救?我问她原由,她却怎么都不肯说。”

谢汐楼越听越奇怪:“那你为何还是去了?”

“因为这是桩稳赚不赔的生意。若能救下你,你是未来的皇后,必然会感激我;若救不下你,让我派出的人撤回便是,不会留下一丁点痕迹,让其他人知晓我的人去过。”陆回顿了顿,叹了口气,“不过沈妃提了一个要求,说若是无法救出你,请我将你的尸体带出。我问她为何,她不肯说,只告诉我若真的抢出的是尸体,再告诉我原因。她知我与她、与你、与沈家没有交情,便许了我一诺。她的诺并不值钱,但或许是命中注定,那日我恰巧无聊,想要找个乐子,于是真的派了两个人去了沈府,将你带了出来。”

谢汐楼安静听着,只觉得世间事真实奇妙。她听得入迷,追着问:“后来呢?”

“她一直在王府等,很是焦急,直等到你的尸体被带回,瞧见你身上的玉佩,才松了口气。后来她便将关于这玉佩的事告知于我,托我将你安顿,说过些时日,你便能复活。”陆回想起那日的情形,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说也奇怪,我竟然信了。可将你安置在王府中太过危险,我便将你送去了太川寺,交给了虚无。再后来的事,你便都知晓了。你的死或许与沈家有关,致使沈妃不得不向我求援,但我觉得,此事约莫同她没什么关系,不然也不会绕这么大个圈子救你。”

谢汐楼挑眉,纠正道:“我虽不知道沈照影为何去找你而不去找祖父,但我的死定和祖父无关。沈照影自小便奇奇怪怪的,她做事只随心,从不想太多。”说完这话,她想起了一事,追问道,“那她可知晓,我就是沈惊鸿?”

陆回微微摇头:“自我将你送去太川寺,她再未问过我关于你的消息。后来她遵从你二叔的意思入了宫,我们曾在一宫宴上相遇,我告知她你已经康复,离开太川寺云游四海,她也并没多说什么,似乎对后来的事没什么兴趣。”

谢汐楼将随身携带的玉佩从荷包中取出,玉佩周身通红如玛瑙,只中心部分残余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乳白色。她望着手中的玉佩,幽幽道:“没想到这玉佩是她送的……沈照影这人也是别扭,赠我玉佩,却什么都没说。万一我瞧着这玉佩长得难看,没有带在身上,她又该如何?岂不白费了一番心思?”

“她应当也是偶然间得了这玉佩,听说了这传说,不知真假才没告知你,怕空欢喜。更

何况,世间事多少都掺着运气。你将这玉佩带在身上是运气,我那日闲来无事去凑热闹,也是运气,倒也不必想太多。“陆回拿起她手中的玉佩,仔细瞧了几眼,才放回她的手心,“听杨院使说,等这玉佩通体血红便会碎掉,你就能成为正常人了,如今瞧着也用不了太久了。”

“希望如此吧。”谢汐楼将玉佩重新塞回荷包,喃喃道,“这么珍贵的东西,沈照影说送便送了,你说,她会不会早就知道些什么,所以才将这东西给我?”

谢汐楼嘴里念念叨叨全是沈照影,让陆回心中生出几分不畅快。

沈照影的想法有什么可揣测的?还不如猜猜他在想什么。

陆回将散落到裙摆上的腊梅一一拾起,继续往她的发髻上贴,怀中人却像是没察觉似的,转了话题,却依旧是些不相关的事。

“对了,今日沈照影果然问了许多你我之间的事。陆既安可问了你相同的问题?”

“嗯。”

“太皇太后赐婚懿旨以下,他来打探这些做什么?难道他如今控制欲已经这么强了,不允许此事跳脱出他的控制?还是说他怀疑你有二心,所以才不愿意听从他的安排?”

树枝上的腊梅快要被陆回摘光,陆回回答得愈加敷衍:“约莫是吧。”

“可是——”

谢汐楼还要继续说,陆回却彻底没了耐心,俯身以唇堵住她的口,轻柔吸吮,半晌松开后,捏了捏怀中人绯红的鼻尖:“何必为这些事费心神?”

马车的窗子未关紧,晃动间彻底敞开。风卷起帘子,有夕阳余晖闯入车中,温暖柔和。陆回坐在这光中,眉眼柔和如春水,引得谢汐楼克制不住地想要靠近些、再靠近些。

她窝在他的怀中,藏住脸上的羞赧,学着吃奴的样子,蹭蹭他的颈窝,正舒服地想要叹息,却蓦然发觉身下人肌肉紧绷用力,呼吸粗重几分。

谢汐楼顿时僵住,感觉箍住她肩膀的手用力不少,竟生出几分痒麻痛意。

她虽未经人事,到底不是纯情少女,女扮男装走南闯北这许多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陆回为何是这反应,她心知肚明,一瞬间脸颊飞上红霞,如煮熟的虾子。

她不敢再动作,只安静与陆回依偎在一起,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谢西楼心思又活泛起来,用手点点他的胸口,戏谑道:“琰王殿下,宝刀未老,血气方刚啊。”

陆回哪里是吃素的?松开环抱她的手,转去扣住她的下巴,用力啃咬她的嘴唇,像是在疏散胸口火气,莽莽撞撞不得章法,谢汐楼被亲得七晕八素,几乎不能呼吸,等到陆回再松开她时,只能伏在他的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陆回,你属狗的呀!”

陆回拍拍她的发顶,温柔威胁:“谢汐楼,离大婚没几日了,莫要这么猴急,再忍忍。”

谢汐楼:?

她张了张嘴,有心反驳,又担心陆回真的色欲熏心,扑上来将她就地正法,干脆站起身想要挪远些。谁料她刚起身,便被陆回拽入怀中,慌乱间搂住他的脖颈,方才勉强保持住平衡。

她简直要被气笑,用力戳他的胸膛:“琰王殿下,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陆回理直气壮:“做君子有什么意思?做疯子才最畅快。”

谢汐楼捏了捏他的耳垂,正要说话,马车渐停。驾车的是纸镇,隔着门板道:“殿下,到了。”

陆回托着她的腰与她一同站起:“走吧,去看看迟到的生辰贺礼。”

第115章 凤凰涅槃8密道

上车时还满满当当的腊梅花枝,下车时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杆。谢汐楼将树枝塞到陆回手中,假惺惺嘱咐道:“今日摘的梅花,也赠予殿下一支。殿下回去好好收起,兴许明日还能再开新的花。”

始作俑者看着这光秃堪比笔杆的树枝,一本正经道:“夫人说得对,堂木,你拿着这树枝好好养护,若明日开不出花,惟你是问。”

堂木:……

谢汐楼扑哧一声笑出声,神情终于放松些。

马车停在一户宅子的门口,谢汐楼环顾四周,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这是哪?”

陆回不说话,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向大门的方向走。

宅子大门敞开着,外院有仆役在打扫,见到来人跪下行礼。陆回带着谢汐楼,穿过垂花门,一路深入,到第三进院子方才停下。

天色已大暗,只余黑夜前的最后一点光亮,谢汐楼借着这光亮,瞧见宅子后方的一个熟悉的塔楼顶,迟疑道:“那边是王府?”

陆回颔首:“你虽住在王府,但若从王府出嫁,恐惹人非议。我将此宅子买下,到时候你便从这里走,迎亲的队伍绕坊一周,你那边跨过王府大门,这边最后一抬嫁妆正好出门,距离刚刚好。”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谢汐楼有些不好意思,“我随意惯了,不在意这些,更不在意被人指指点点。”

“但我在意。”陆回摸摸她的脸颊,“我好不容易成亲,可不能让人说闲话。”

“谁敢说你的闲话呀,也不怕被抓到大理寺。”

谢汐楼面上这般说,心中却是甜蜜,忍不住东瞧瞧西看看。

陆回跟在她身后,笑道:“王府永远是你的家,但我曾听人说过,一个人若能有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地方,心中方能真正的踏实。这便当作我赠你的生辰贺礼,以后,这里的一花一木一草一树皆随你的心意,人来人去也遵循你的意思。”

谢汐楼眨眨眼:“也包括你吗?”

“自然。”陆回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谢汐楼望着他,心口酥酥麻麻,鼻头酸涩,眼眶逐渐温热。

她从未想过,她会有这么一天。

幼时她曾以为沈国公府是她的家,但没住几年就住进皇宫寄人篱下,最后还死在了她的“家”中;重活一遭后她以为她的家在路上,她在哪哪就是家,却没想到遇到陆回,竟然有了固定的住所,不再风餐露宿,不再一片迷茫。

她以为那就是圆满,如今竟能更加圆满。

谢汐楼微微侧身,想要借着夜色遮掩眼中泪意,却忘记了陆回是做什么的。他向来见微知著,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如何能忽略心上人的异样?

陆回上前一步,将她裹进披风里:“给你准备生辰礼物,是想哄你高兴,可不是为了惹你哭的。”

谢汐楼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嘴硬道:“没哭,我走南闯北这许多年,才不会哭呢。”

陆回喉头有闷笑声逸出,字字句句全是宠溺:“好,我们雪奴才不会哭。”

风止在墙外,树枝不再晃动,万物皆静谧,只有心跳声震耳欲聋。弯月爬上屋顶,照亮小院,周围人早不知躲去了哪里,只余二人在月光下相拥。

又过了片刻,陆回轻拍怀中人的背,轻声道:“还有一物要带你去看。”

他拉着谢汐楼向东边走了几步,到正屋侧面墙砖处,弯腰按了按墙角的石头。片刻后,机关声响起,一道暗门出现在面前,暗门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像是条通往地下的路。

堂木纸镇不知何时出现,递给陆回一个油灯,陆回捧着灯走入暗门,一路下行,拐了两个弯又经过两道暗门,面前出现了一条可供两人并排通过的暗道。

暗道中没有照明,陆回手中的油灯只能照到面前几丈距离,再远的地方一片混沌,不知通向什么地方。陆回带着谢汐楼前行,走了十几步时出现一个分叉路口,可继续往前走或者右拐去向另一个未知的地方。

陆回就在这个岔口停下脚步,指着面前的黑暗道:“这个方向通往王府花园的假山。”他侧了侧身子,指向右侧的黑暗,“往这个方向走,约莫走大半个时辰,可直接到达华京城外西侧的树林中,而绕过城门处的查验。”

谢汐楼愣住:“你当年坚持要在西边建王府,不与

高门世族混在一起,该不会就是为了这条地道吧?”

“有这方面的原因。华京风云变幻只在一瞬间,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这宅子离西侧城墙近,离大理寺也不远,位置极好,更关键的是,此处远离权利中心,四周全是烟火气,总感觉更自在几分。”

话音落下,陆回带着谢汐楼拐进右侧通道,入内走了几步后,他压低油灯,照亮墙上一朵莲花浮雕。

莲花浮雕栩栩如生,凑近细看像是块活石头。谢汐楼正要伸手去按,被陆回眼疾手快抓住。

谢汐楼眨眨眼睛:“按不得?”

陆回笑道:“能按得,只不过只能按一次。”他将谢汐楼的手抓在手中,不再放开,解释道,“此处是机关,连按两下,刚刚经过的路口处会有巨石落下,将三条通道彻底堵死分离,变成三条死路。这是用在逃生时断后用的。”

逃生的路?

谢汐楼垂下眼睛,看着二人交握的手,感觉像是握着块炭火,要将她从内至外彻底燃烧成灰烬:“为何要告诉我?不怕我先逃走,将这密道堵死,让你无法逃生吗?”

“若我活着,定不会留你一人,会护着你一同离开;若我死在你前面,这便是我能留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

谢汐楼慌忙去捂陆回的嘴,只觉得这人怎么整日里就说些不吉利的话:“呸呸呸,百无禁忌诸事皆宜。”

油灯的烛心爆了下,烛光亮了一瞬,惊醒人间鬼神,复又逐渐昏沉。

在这昏暗中,谢汐楼的双眸亮晶晶的,比油灯炸开的火花亮,比日月星辰亮。她抬眸望向面前的人,目光中全是认真:“陆回,你听好了,我出身将门,虽算不上虎女,可也绝不是贪生怕死,遇到危险会躲在别人身后讨生机的人。咱们两人,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陆回并未当真,捉住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掌心,像是逗小孩似的逗她:“丈夫理应保护自己的妻子。再说,时间事瞬息万变,哪有那许多事事如意?若你我只能活一个,该要怎么办?”

谢汐楼轻笑,似乎有几分不屑:“我从不信天命,只信事在人为。红尘无路我劈,黄泉无路我闯。陆回,我告诉你,咱们定会白头偕老的,一定会的。”

昏暗的密道中只有他们二人,谢汐楼的话音在密道中反复回荡,如神谕般让人不得不相信。

陆回怔住。

周遭全是黑暗,只有油灯的光。面前的小姑娘瘦弱单薄,面上尚有病容,油灯将她的影子拉得无限长,模糊在那明与暗的尽头。

她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为他挡住了无边的黑暗和孤寂……而他亦是如此。

她从来不是需要他保护的人。

她是他的千军万马……他亦是如此。

陆回笑起来:“好,我们一起白头偕老。”

……

除夕前两日,王府众人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喜气洋洋。陆回赶在年节前,再次将杨院使请到府上,为谢汐楼诊脉。

他最近恰巧无事,便坐在一旁,紧紧盯着杨院使的一举一动,时不时问几句和病情相关的事。

杨院使不愧是在宫里呆了几十年却还能保住脑袋的御医,面不改色,对答如流,诊脉时可完全忽视一旁的目光,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面前病人身上,近乎旁若无人。

半晌,他抬起手,一旁的药童颤颤巍巍将垫着的帕子取走,生怕一个不小心,被陆回责骂。

杨院使走到一旁,取笔将药方写下,而后道:“这副药吃完后,谢姑娘便可停药。”

谢汐楼一愣:“我痊愈了?”

杨院使摇头:“并非痊愈,而是老夫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听殿下说,你们已找到碎玉之法,这才是助谢姑娘彻底痊愈的正道。老夫的药终究只能缓解病痛,治标不治本。”

谢汐楼点点头,心中早有预料,倒也不算太失望。

杨院使又嘱咐了几句,起身告辞。陆回和谢汐楼恰好要去其他的地方,便一同离开房间向外走。到院门处时,杨院使突然停住脚步,对一边跟着的小药童道:“刚刚走得匆忙,为师似乎将金针落在房间中了,你随谢姑娘同去,替为师找找。”

谢汐楼玲珑心肝,立刻意识到他这是要将药童和她支走,笑道:“金针对郎中来说可是顶顶重要的,小药童,咱们一起去。”

小药童懵懵懂懂,背着药箱随谢汐楼向屋子的方向去。

眼见着二人都走远,院中再无他人,杨院使冲着陆回鞠了一躬:“臣有一事想求殿下帮忙。”

陆回看着眼前弯着腰的人,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不答应也不拒绝:“说来听听。”

“臣自几岁入宫做药童,至今也有五十多年。这些年臣尽心尽职,得太皇太后和殿下信任,却也如履薄冰,终日战战兢兢。如今臣已年迈,想要求殿下一个恩典,允老臣告老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