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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青岩书院6雪中情

我的夫人。

只四个字,将谢汐楼送上云巅,轻飘飘的。还未等她在这云端多呆一会儿,对面那人又是一句话,将她打回人间。

“我一心记挂着夫人,却没想到夫人忙着夜会俊俏小郎君,我心甚寒呐。”

谢汐楼呆了一瞬,才意识到他口中的俊俏小郎君是步思文。她转了转眼睛,凑近几分,鼻子一耸一耸的:“我怎么好似闻到了一股子酸气,可是谁喝了醋?”

陆回毫不避让,亦向她的方向倾侧身子:“哦?夫人要不要再闻闻,可是真的有酸气?”

烛火摇曳,光影晃动。二人隔得极近,近到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近到眼前只能装下这一个人。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汐楼咕咚一声咽下口水,怔怔望着眼前人,喉头干涩,耳朵发红,脑袋发热。她的目光自带着笑意的眉眼落下,划过挺直的鼻梁,最终落在薄薄的嘴唇上,只觉得如此鲜嫩,像是待人品尝的樱桃。

百种情绪滚过心头,暧昧的、缠绵的、孤注一掷的、想要与之共赴巫山的,最终却无法避免地转向惶恐的、忧惧的、进退两难的。

她想问问他是不是也喜欢她,话到嘴边终是什么都没说。

男女之事,隔着一层纱时最是美妙。她只需要小心翼翼的喜欢,在心底为他们的婚事而感到窃喜,顺便幻想一下那遥不可及的未来,而不需要去担心陆回喜不喜欢她,更不用去担心,万一某一天身份暴露,陆回会不会心生厌恶。

她的喜欢从来不求来日方长,只为此刻圆满。

哪怕是她自己的圆满。

谢汐楼垂下眼睛,坐直身子,喃喃解释:“那人是步思文,你也认识的。”

屋内的旖旎因她的动作瞬间散去,陆回定定看她几眼,收敛起唇角的笑意,眼神中升起浓雾,阴鸷之色几乎按压不住。他摩挲着那白玉扳指,语气怪异:“哦?不太记得了。”

“……”谢汐楼看他一眼,没听出他的不满,“灵州白鹿寺,益州范府,你都曾见过他,怎么会记不得?”

“那又如何?他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吗?为何大晚上的来找你?”

饶是谢汐楼迟钝,也听出了他的情绪。她按耐住心中的小窃喜,耐心将穆元的事说给他听,末了补了一句:“按照步思文的说的,原来的穆元八月份便到了青岩书院,但如今的穆元九月份才入学。一个月的时间,有人替换了‘穆元’的身份,这事只靠学子一人断然无法成事,文史院中必有内应。”

陆回心中气闷,却还是耐着性子认真听她讲话,让思绪从泥沼中拔出,逐渐转向案件。

“学子拿到准入令牌后,即刻入院,没有离开的机会,除非等到来年八月九月的授衣假,才有机会离开这山门。穆元换人一事,定是在山中完成。往年入院考试定在八月份,前后最多一个月,今年时长延期,倒是给了人可乘之机。”

谢汐楼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过往出问题的官员,如李全,都是在授衣假时被替换了身份?”话音落下,她摇了摇头,自我否定,“这说不通啊,能放授衣假意味着这人至少已经在青岩书院中念了一年的书,同窗夫子都该认识这人了,如何能两月之后,由另外一个人替代身份?”

“并非全无可能。”

谢汐楼看着他,思索片刻后恍然大悟:“你是说转院?”

陆回目光赞叹:“转院虽然也要考试,但比入学考试要容易不少。每年五六月份,会有不少学子参加,尝试从武院或是鲁班院转到文院中。学子们考试通过后可在授衣假结束后,直接进入文史院学习。”

“妙啊!文史院的人之前并不认识这些转院的学子,授衣假结束,替换了身份的人可以毫无阻拦的进入文史院,而不被发现,再由内应帮着调换住的斋舍,简直无懈可击!”

“文史院的内应可以提前知道参加转院考试的学子名单,早做安排,提前售卖名额。甚至为了确保这些学子能顺利通过考试,会直接降低他们的考试难度,让他们轻易通过,在兴奋中等待被替换的命运。”

谢汐楼听着陆回的话,心情逐渐沉重:“我最初认为书院中或许只有一两个内应,若真如你所说,文史院内被蚕食得比我想象的要深……那些被替换掉的学子,还有活着的可能吗?”

陆回没有回答。

这个答案他知道,谢汐楼亦知道。若要让人保守一个秘密,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窗外起了风,虚掩着的窗子吱呀作响。狂风大作间,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有雪花沿着缝隙卷入屋内,融化成小小的水珠。

角落的炭盆烧得极为旺盛,就连谢汐楼都感觉到闷热无法喘息。她推开门走到檐下,抬头看着漆黑无月的天空,和漫天飘雪,脑中全是那些可怜的学子。

他们出身于市井,家中无权无势,苦读多年考入青岩书院,原本以为未来皆是坦荡大路,却不想落入权贵们的陷阱。有人将他们的书院令牌高价售卖给各地富贵人家,换取钱财,让那些没有资格入青岩书院的富贵孩子,实现在青岩书院学习的梦想。

而他们,自始至终都是案板上的鱼肉,从来都没有掌控命运的机会。

陆回不知何时走出房间,站在她的身旁,二人就这么安静地站在屋檐下,默默无言却又彼此陪伴。

谢汐楼突然拉起陆回的手,拽着他走入院中,走进雪里。

夜色沉沉,天地无光,唯有檐下悬挂的灯笼点亮整个小院。远处山峦早被飘雪遮掩,天地万物一片朦胧,纯白飘渺,却又浑浑噩噩。

只有这院子,只有漫天飞雪,只有立在雪中的谢汐楼和陆回。

谢汐楼瞧着陆回头发上肩头上落的积雪,笑弯了眼,鼓起勇气道:“殿下,我们这也算一起白头了吧?”

二人的发丝和外衣沾染雪色,远远看去,倒真有几分共白首的意思。

谢汐楼的双眸清亮,藏着水光,神情执着又认真,陆回瞧着心软成一滩水,牵着的手微微使力,将她拉入怀中。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刚刚的不快烟消云散,再不见影踪。他朗笑起来,胸膛震动:“怎么,夫人这么想与我共白首?”

谢汐楼小心翼翼环住陆回的劲瘦的腰,悄悄用力抱紧。

她想与他白首,却怕没有这个机会。

她将脸藏在陆回的怀中,喃喃道:“陆回,我冷。”

陆回用力拥住她,恨不能用所有的热去温暖怀中冰凉的人。

心中突然涌上的情意无从宣泄,说出口的只有一句近乎呢喃的话,似被落雪声湮没。

“汐楼,大婚后,咱们便如寻常夫妻一般,好好过日子吧。”

心跳震耳欲聋,一时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谢汐楼再也无法维持理智和忧虑,无法控制长成参天大树的情愫。

她贪恋他怀抱的温度,终于在这一刻放弃了所有的理智和忧惧。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比雪落下的声音还要轻。

飞雪纷纷扬扬,落在肩头发顶,二人彼此依靠,温情还未过一瞬,院门被推开,堂木的声音穿透层层飞雪,如喧嚣入耳。

“殿下,西边山谷发现一尸体,情况颇为怪异,需要您前去看下。”

被他人撞破雪中相拥,谢汐楼耳垂鲜艳欲滴,退后半步,垂着头试图遮掩脸上的羞赧,声音轻细:“我与你同去吧。”

陆回拂去她肩头的积雪:“雪虐风饕,你先去休息。”见她要反驳,又补了一句,“你若随我同去,被书院的人看到要如何解释?”

此刻她只是卜算院的学子,出现在琰王的身边确实不妥。谢汐楼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那你小心些,莫要受伤。”

陆回如沐汤泉,周身被暖意包裹,温柔答应,而后抬起头看向恨不得钻入地下的堂木,语气虽平和,却莫名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本王倒是要瞧瞧,一个书院,能有什么怪异情况。”

……

陆回带着大理寺的人进入青岩书院后,安排了人日夜巡查,说是保护书院众人安全,避免再死人,实际是借着这个由头,在各个学院中寻找疑点和线索。

今日天黑后没多久,在文史院附近巡查的人发现了可疑的物件,说是天上飞过一个巨大的鸟,伴着尖锐鸣叫冲着远处飞去,像是飞上山巅,又像是坠落到山谷,隔着风雪,看不真切。

巡查的人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走了几步碰到堂木,顺嘴将此事说给他听。堂木跟着他去了看到怪鸟的地方,又瞧了瞧鸟飞的方向,觉得此事很不一般。于是带上几个人,向着鸟飞的方向踏雪而行。

几人顶着风雪,深入山林,终于在武院西侧二里外的地方,寻到摔碎成无数块,像风筝似的物件,和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堂木留下人看守,匆匆赶回斋舍,冒着被打军棍的风险,化身恶人,打碎院中的温情画面。

堂木心中苦啊,怎么什么坏事儿都能让他赶上?纸镇那个缺根筋的却次次好运,逃过一劫两劫三劫。等着下山后,他一定要去虚无大师那儿,让他帮着念念经,去去晦气。

堂木在前方带路,一路上缩着脖子,生怕被陆回周身散发的戾气割伤,直到赶回案发地,找到那坨怪东西和留守的护卫后,才松了口气。

风雪夜,无星无月,漆黑一片。陆回借着灯笼的微弱的光亮,向那坨看不出模样的东西靠近。

第92章 青岩书院7他知道她是谁

山林中风雪肆虐,寻不到任何可以遮挡的地方,堂木为陆回撑着伞,试图遮掩,但收效甚微。

陆回挥挥手:“收了吧。”

他抽走身边人提着的灯笼,踩雪靠近被围起来的尸体,细细打量。

尸体从高处摔下,血肉模糊,骨骼尽碎,如一滩烂泥。陆回掏出手帕,瞥见边角绣的翠竹,又塞回袖袋,向堂木伸出手。

堂木楞了一瞬,赶忙将自己的帕子递到陆回手中。

陆回用帕子垫着手,翻动尸体。

尸体穿着书院学子的衣衫,周身未发现青岩令牌,腰间刻着家徽的玉佩也碎裂成玉片,散落雪中,一时竟无法辨别死者的身份,只能从右手握笔处薄薄的茧子判断,应当是文史院的人。

尸体周边的雪地中散落着不少竹竿和竹篾,有的已然摔断,有的完好如初。竹竿上盖着揉皱成一团的脏兮兮的布,薄而韧,像是油布,却比油布软上不少,不知是什么制成的。

陆回站起身子,抬头看去。

附近树枝上挂着些零碎布料,在风雪中不住摇摆,应是尸体从高处坠落时,不慎勾到。

陆回环顾四周,确认再无遗漏后,对堂木吩咐道:“安排几个人将树上悬挂的东西取下来,另外派人将尸体连同附近所有的物件,运到武院里,严加看管。”

“是!”

……

这一夜,谢汐楼几乎没能入睡,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脑海中混沌一片,一会儿是沈国公府的欢声笑语,一会儿是毫不留情划破她脖颈的利剑,一会儿又到了太川寺,被小和尚们围绕,“雪奴”“雪奴”的叫她。

“雪奴”是她的乳名,只有最亲近的人知晓,如今也有多年没听过了。

天亮后,她坐在松软的被褥上半晌都没回过神,有些不敢确定昨晚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存在的。

院中积雪已过脚踝,阳光和煦,是个极好的天气。

陆回的屋子房门仍旧紧闭着,昨夜他突然被堂木叫走,说是有要事,离开得颇为匆忙,如今瞧着,像是一夜未归。

谢汐楼叹了口气,三分庆幸四分遗憾。

她还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却又疯狂地想见到他。

沿小路踏雪而上,到卜算院学堂的时候,夫子已然开课,看到谢汐楼后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而后便当她不存在。谢汐楼只装作看不见,笑嘻嘻到角落的位子坐好,撑着脑袋昏昏欲眠。

今日的课与推测天气有关,夫子将各式卦象讲完后,带着学子们到院中观云观日,推算风向,谢汐楼懒洋洋跟在队伍最后,随口与身边人闲聊。

那人是个叫小舒的姑娘,与她一般,在书院中混日子。

听她说,她是在华京乞讨时,被路过的玄参瞧见,称赞她根骨清奇,用包吃包住为诱饵,将她带回青岩书院的,这一呆便是五年,活活熬成了书院里的活化石。

谢汐楼念着她活化石的身份,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你既然不喜欢玄门之书,为何不转去其他的学院?兴许有你喜欢的课呢?”

小舒抬抬眼皮:“我就喜欢这种不愁吃喝,混吃等死的日子,为何要去其他学院受苦?”

“……那你可知,若我想转院,该去寻谁?”

小舒挥挥手:“此事你莫要想了,你转不走的。卜算院学子入院未通过考试,皆是靠掌院卜卦,谁敢收你?”

“我就是问问。”

小舒看她一眼,慢吞吞道:“那去找师进吧,转院的事似乎是他在负责。”

拿到师进的名字后,谢汐楼趁着夫子不注意,溜出学堂,马不停蹄去了文史院,问了几个学生,才找到正在授课的师进。

文史院的学堂两面临窗,堂中格外敞亮,师进坐在前方,笑意盈盈,正在引经据典,给学子们讲解课本上的内容。

谢汐楼揣着袖子,靠着窗子,听着堂中声音,望着院中水波粼粼的池塘,思绪飘回很多年前的青岩书院。

那时她是学生,陆回是先生。每逢陆回授课,同窗的几个贵女很不能挤到陆回面前,而她对此颇为不理解,总是窝在最角落的位置,方便在课上躲懒睡觉。

她长住宫中,偶尔能在太后那里见到进宫请安的陆回。在那时的她眼中,陆回就是个鼻孔朝天的少年,瞧着温文尔雅,对谁都礼数周全,其实对谁都淡淡的,瞧不见半分真心。

这样的人,如何能深交,如何值得爱。

现如今倒是打脸打了个彻底。

屋内放堂,师进先于众学子,从屋内走出,被谢汐楼挡住了去路。

师进还记得谢汐楼,见她挡住去路,态度很是不耐:“你来做什么?”

谢汐楼耐着性子,笑得讨好:“昨日之事,是学生鲁莽,望先生莫要怪罪。今日来寻先生,是为了转院一事。”

师进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谢汐楼全身,面含鄙意,嗤笑道:“你可知转院也要参加考试?你莫不是以为转院也如入学一般,找掌院看看面相根骨,便能通过吧?你当文史院如卜算院一般可笑?”

谢汐楼早就料到会被他羞辱一番,闻言也不恼,只露出几分苦恼的神色:“师先生,学生知晓此事艰难,但学生家中清贫,只有一个老母尚在人世。本以为进入卜算院后,可入朝为官,孝敬寡母,却没想到卜算院与那神棍窝并无两样。可怜我那老

母,还在家乡等着我做大官光宗耀祖,接她入京……”

她的声音凄凄,眼神哀切,仿佛下一秒便能落下泪。

师进盯着她,最初只像是在听故事,渐渐神色认真起来,开始打量对面人说得是真是假,再开口时语气已然缓和:“倒没想到你出身如此贫苦。贫苦人家出身没有礼数也算正常,昨日的事我便不与你计较了,只是之后莫要再斥责师长。”

谢汐楼再次施礼,眼角眉梢都是假惺惺的喜悦:“学生多谢先生宽宏大量。”

师进清了清嗓子,摸着下颚胡须,道:“这两个月书院中诸事繁多,忙碌得很,无暇处理你转院的事,待来年开春,约莫四五月的时候,你再来寻我,到时我为你安排转院考试。”

谢汐楼的笑容发自内心,极为真诚,她躬身行礼:“学生多谢师先生。”

师进摆摆手,正要离开,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发问:“昨日听玄参叫你小孟,你可是姓孟?”

“是,学生名唤孟溪。”谢汐楼笑盈盈看着对面人,瞧着他瞬间脸色大变,眼神慌张,而后慢悠悠补了下半句,“孔孟之道的孟,东西南北的西。”

师进呼吸急促,缓和片刻后才道:“好,我记住了。”

而后,转身飞也似的离开,带着几分逃命的味道。

谢汐楼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心情极为美妙。

她今日只是来试探下师进,本以为还要磨上几日,师进才会与她多说几句。没成想听到她的出身,他的态度转变如此快,倒是替她省下不少事。

看他刚刚的反应,他一定认识“孟溪”,也许就是学子替换身份一事的幕后主使之一。

学堂内的学子陆续走出,瞧见站在门口的她,目光满是打量。谢汐楼心情极好,视线扫过众人,没找到她想要找的人,却瞧见了尹林,冲着他挥了挥手。

尹林今日比昨日更憔悴,眼眶中布满红血丝,眼下一片乌青,面部肿胀,一看便是一夜未眠。他瞧见谢汐楼后,脸上闪过一丝吃惊,而后走到她面前,声音沙哑:“孟兄寻我何事?”

谢汐楼看着他这副惨兮兮的模样,叹了口气。

要不是案件需要,她真不愿意在他的伤口上撒盐。不过既然是为了案件,想必他也能理解。

“你可瞧见了薛瑾瑜?”

尹林摇头:“他今日没来学堂。”

薛瑾瑜没来?难道是做了亏心事,心中惧怕?谢汐楼压低声音:“昨日那事儿发生后,他可有什么异样?”

“昨日下午我回学堂时,他正在温书,见到我时狠狠瞪了我一眼……除此外,倒没有别的异样。”

“他可有什么跟班?就是平日里与他走得近的同窗?”

“有,有个叫童浩之的,还有个叫王易的。前日膳堂,薛瑾瑜来寻我们麻烦时,这两人就在一旁。前日傍晚,也是他们几个一起,逼着穆兄去水榭……都怪我……我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眼看尹林泪眼汪汪,又要哭泣,谢汐楼头都大了,找了个理由,脚底抹油,迅速开溜。

已经逃掉的课,断没有回去继续上的理,恰好昨夜没睡好,谢汐楼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向着山上斋舍而去,准备回去补个回笼觉。

溜回院子时,院中无人,陆回房间门虚掩着,像是有人。再看雪地中的脚印,杂乱一团,有进有出,果真来了人。

谢汐楼放轻脚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靠近,本想突然窜进去吓一吓陆回,却没想到,行至屋檐下窗户边时,屋中有谈话声传出。

偷听人说话甚是失礼,谢汐楼正欲出声提醒,听到了玄参的声音。

“……你可想过,若未来沈家大娘子的身份被发现,会发生什么吗?”

“无妨,过去种种如过眼云烟,过去了便散了。此时此刻,她只是谢汐楼,我未过门的夫人,这便够了。”

谢汐楼耳边响起轰鸣,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第93章 青岩书院8摊牌

天色大亮时,堂木带着众大理寺官员,将发现尸体的现场近乎原封不动挪到武院空置的院子中。

刚刚验完文史院尸体的仵作还没怎么歇息,马不停蹄赶到武院,苦着一张脸继续干活,暗暗抱怨为何一个书院整日死人。

武院的学子们踏着日光,陆续赶到演武场上练功,见到大理寺官员很是好奇。为了防止学子误闯,存放尸体的院落被守卫严密看守。

众人各司其职,陆回心中存有牵挂,事情了结后匆匆赶回昨夜的小院。

谢汐楼的房间合着门落了锁,该是已经去了学堂。

小院被霜雪覆盖,一片洁白,地上留有一串脚印,是她离开时的足迹。

陆回从脚印尽头开始瞧,在心中刻划她晨起后的动向。

从屋中走出,到院中站定,转了个方向,脚尖朝向他的住处,不知磨蹭了多久,脚印都有些花了,才转身离开。

最中间停留处的脚印杂乱一片,像个水车似的,陆回踩在上面,仿佛与清晨出门的她相重叠,脑中浮现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唇角不自觉勾起。

“小陆回来啦!”

院门外有声音传来,带着爽朗笑意,让陆回的笑容瞬间消散。

整个大琼,只有一个人这般称呼他,他不用回头都能猜到是谁,卜算院的掌院,玄参。

陆回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径直走入屋内,玄参加快脚步,跟在他的身后,在他关门前蹭入房间。

昨晚的炭火早就熄灭,此刻屋内同院中一般寒凉。纸镇跟在二人身后进屋,忙前忙后烧火煮茶,等到屋内暖和,茶香四溢时,方才离开屋子。

桌上茶盏热气蒸腾,茶点精致小巧,陆回和玄参分坐于圆桌两侧,谁都没说话,直到玄参按耐不住,挤眉弄眼道:“这里没有别人,小陆,你不打算说实话?”

陆回装作听不懂:“什么实话?”

“你送来的那个小姑娘,到底是谁。”

陆回垂下眼睫,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润喉,才道:“我同你讲过,她叫谢汐楼,是母后赐婚给我的王妃。”

玄参眯起眼睛,看着他这副欲盖祢彰的模样就来气,恨不能揍他两拳。

“我呸!你也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我见她第一眼就看出,她命数诡异,明明早就该死了,却有贵人相助活到现在,落了如今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

玄参翻了个白眼,唾沫星子横飞,陆回嫌弃地坐直身体,尽可能远离他。

“她这命,又贵又贱,差一口气就是凤命,少一口气能去见阎王。那日我见过她后,突然想起陛下恰好有一个皇后,立后大典前被烧死了,正合这命格。小陆,你实话告诉我,这人是不是本该死了的沈家大娘子?”

玄参自而立之年进入青岩书院后,从此再未跨出山门一步,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于玄门之术的修行,已近炉火纯青的地步,以至于他每看到一个人,第一眼能看清这人最近是否有劫难,第二眼能大概摸清这人的过去,第三眼兴许能看到这人的未来。若能拿到生辰八字,再起一卦,这人在他眼中便再无秘密。

窥探天机有损寿命,玄参也很烦恼,于是躲到这深山老林中的青岩书院,既能教学生找点乐子,又能少见几个人。渐渐的,他也修出些门道,即使见人,也能尽力控制,不去看对方的面相骨相。

陆回从来没想着能瞒过玄参,闻言并不否认,拿起茶壶为他添茶,轻笑道:“无论我说什么,你都更相信你所看到,既然如此,又何必问我?”

门外有细微的踩雪声,像是有人靠近,陆回侧耳细听,有极为轻浅的呼吸声,听位置就在门外不远。

纸镇就守在院中角落,却未示警,除了谢汐楼,不可能是其他人。

眼看玄参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陆回正要打断,阻止的话在唇齿间滚了一圈,突然想起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说。

玄参说:“我虽不知她是如何变成今天这幅模样,但她是先皇后,是你的侄妇,你如何能娶她?”

这话说得不假,陆回听着却很不舒服,拧着眉纠正道:“她和陛下六礼未完,她亦没接过凤印,怎么就是我的侄妇?”

“有何区别?!陛下已追封她为明德皇后!”玄参叹了口气,继续劝道,“你可想过,若未来沈家大娘子的身份被发现,会发生什么吗?你要如何自处,她要如何自处,陛下又会怎么想?”

陆回悠悠看向紧闭的窗子,字字清晰:“无妨,过去种种如过眼云烟,过去了便散了。此时此刻,她只是我未过门的夫人,我想与她相伴一生,这便够了。”

窗棂似被人扶了一下,窗户纸上有一闪而过的黑影。木质边框吱呀作响,玄参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不会是她吧?”

陆回眉眼舒展,心情极好:“除了她还能有谁?”

二人之间的那张窗户纸,他看不顺眼很久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戳破,如今借着玄参的口将一切摊开,此后他和她之间,应当再无隔阂了吧?

门外的人似慌了神,慌慌张张向外跑,再顾不得放轻脚步。陆回站起身,将桌上还热乎的手炉揣在手里,笑道:“你也瞧见了,我有正事要做,先行半步。走的时候记得将门掩好,把炉子灭了,改日我再去山顶找你对弈。”

说完,他将外衣掩好,将手炉小心翼翼揣在衣内,走入雪中。

……

谢汐楼夺门而出后,脑中一片混乱,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

陆回怎么可能知道、相信她是沈惊鸿呢?当年明德皇后的案子是他亲自督办的,结案文书也是经过他手的,在他心中,沈惊鸿早就是一副焦骨才对。纵然案子有疑点,陆回有所怀疑,疑惑之处也该在是“意外”或是“他杀”上,而不是沈惊鸿是否还活着。

况且,如今的她和当年的沈惊鸿,长相全然不同,他如何能相信这般神鬼之说?

只有一种可能,他早就知道沈惊鸿没死,甚至案件当年草草了结,也是为了掩盖此事。

谢汐楼一怔,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陆回见过她的玉佩,知道她带着的定魂玉可助人起死回生……他是不是从见过杨院使,便开始怀疑她了?

正值晌午时分,阳光耀眼,谢汐楼心绪杂乱,垂着头乱走,再抬头时已然不知走到了哪里。

四周皆是山林,被茫茫白雪覆盖,闪着光,颇为刺眼。她出来得匆忙,未带帷帽,此时感觉面部发烫,需尽快离开。

环视四周,在西侧瞧见一座高塔,应是书院的藏书楼。谢汐楼以衣袖掩面,认准方向匆匆走去。

青岩书院的藏书楼,建在文史院的东侧,是座随书院一同建造的八角塔。八角塔有七层高,塔顶如盖,每个檐角上都坐着祈福的神兽,檐脚下挂着铜质铃铛,百年不腐。

有风来时,铃铛发出沉闷声响,长远,悠久,像是从百年前穿梭而来。

藏书楼外有仆役扫雪,瞧见谢汐楼,取了颗夜明珠递给她。谢汐楼接过握在手中,推开藏书楼的木门。

书卷的陈旧气扑面而来,带着些许墨香,让人心虚平静。藏书楼内书架通天,光线昏暗,若无东西照明,寸步难行。

曾有人说这里的藏书比宫中藏书楼的藏书还要多,如今看来倒不是说瞎话。谢汐楼穿过层层书架,拾梯而上,木质阶梯年久失修,每一步都带起摇晃,伴着吱呀声响。

她上到五层,随意打开个木箱子,又随手翻了翻,竟瞧见失传已久的典籍。

将夜明珠搁到一旁的架子上,谢汐楼小心翼翼展开书卷。

简牍发黄,链接处的韦绳脆弱不堪,她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扯断,成了千古罪人。

简牍上的字如一个个蝌蚪,晃来晃去,谢汐楼盯着它们,像是看天书似的,一卷简牍看完,也不知上面讲了什么内容。

她叹了口气,放弃看书,将简牍收好,继续上行,到藏书楼顶层的窗边,推开窗子,寒风拂面,冷却让人清醒。

窗外是整座青岩书院的美景。

以前在青岩书院时,她被迫放弃武院入的文史院,致使无数次路过这藏书楼,却因厌恶从未走进。

倒是错过了这么美的风景。

谢汐楼倚着窗边,望着书院中小如蝼蚁的学子,听着身后人登阶而上的声音,在心底数着他的步子。

脚步声从微不可查到逐渐清晰,最后停在她的身旁。

他身上的香气独特,似林间草木,又似茶盏中溢出的茶香,和楼中古旧书卷气融在一起,清新提神,让她放松。

陆回将怀中的暖炉塞到谢汐楼手中。

谢汐楼垂眸看着被塞进手中的手炉,是莲蓬的模样,周身绘制着翠色的釉,顶盖上莲子的位置是一颗颗宝石,在光线的折射下闪耀得睁不开眼。

她抚摸着手炉,冻得麻木的手指逐渐复苏:“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益州。”陆回诚实作答。

谢汐楼一愣,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那么早以前。

她仔细回忆在益州时发生的一切,实在没想到在哪里录了马脚,难道是她与龚玉的熟识,让他产生了怀疑?

她试探着问:“是龚玉的事,让你怀疑起我?”

陆回沉默片刻,决定不再隐瞒:“在益州时,你病入膏肓,我瞧见那块玉佩,猜到你的身份。”

谢汐楼怔住,心乱如麻,所有的不解和疑惑在这一刻都找到了答案,那些细小的点终于连成了一条线。

“你早就见过沈惊鸿带着这块玉佩。”

第94章 青岩书院9吻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周遭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消声觅迹。陆回望着眼前的人,不再有任何欺骗和隐瞒:“是。”

谢汐楼的心跳得厉害,问出了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疑惑:“那年生辰,那玉佩随贺礼一起送到我的房间,未留只言片语,我一直不知道是谁赠我的。说来也怪,我见到玉佩的第一眼,便觉甚是有缘,于是贴身携带,外人无法得见,连亦宁都不知晓。你既说通过这玉佩知晓我的身份……这玉佩是你送我的?”

陆回轻笑:“那时你我并不熟,我为何要赠你玉佩?”

谢汐楼用力按着手炉顶盖上的宝石,凸起的宝石微微嵌入她的手指,有轻微的刺痛,刺激着她的思绪:“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你是救我的人。你将我从沈府救出,送到虚无那儿时,瞧见过那块玉佩。”

陆回没否认。

谢汐楼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你为何要救我?为何会预知我的危险?”

陆回转眸看向远方:“受人所托。我的人赶到时,大火已燃起,他们只来得及将你从火海中抢出。”

“委托你的人是谁?”

“我受他所托,将你救出,答应他对此事保密。作为交换,他亦会为我做一件事。此乃交易,我总要有些契约精神。”

见他如此说,谢汐楼不再追问。

不远处的文史院放了堂,学子们笑闹着结伴离开学堂。空中有鸟掠过,伴着清脆鸣叫。风自远方吹来,裹挟着经年的寒凉,拂动鬓角碎发,让谢汐楼突生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有些失神,喃喃道:“你既知我的身份,为何还要请太皇太后赐婚?毕竟,若按照辈分来算,我当叫你一声皇叔。”

这称呼真是令人讨厌。陆回揉了揉皱起的眉头:“听墙角都只听一半。罢了,我再说一次,我心悦你,与你是谁无关。”

寒风变得和煦,喧嚣吵闹变得悦耳,空中的飞鸟向在对她笑,世间万物都如冬雪初融,春暖花开,无限生机。

谢汐楼按住心口,心快要跳出胸膛,却还是感觉空落落的,落不到实处。她轻轻咬着嘴唇,犹豫半晌,还是将心口拼命叫嚣的话说出。

“陆回,我要报仇的。”她字字清晰,眼神苍凉,“这或许是条不归路,可能会身份暴露,殃及身边人。我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将你拉下这漩涡……这本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该这样自私,但是陆回,我喜欢你,很

喜欢很喜欢,我想着,就算只有一个月,十天,或者只有三天,我也想和你待在一块儿。如果最后我一定会走入那条死路,我——”

陆回用手指点了下她的唇,挡住了她要出口的话。

“何必想那么远呢?便是明天的事,你我都无法预料。沈府大火前你想不到会被刺杀,被刺杀时你亦想不到会侥幸活下来。何况——”陆回轻笑,眉眼中全是无奈和沧桑,“我的情况又比你好到哪儿去?若真说死路,我——”

谢汐楼格开他的手臂,不再多说,鼓起十二分的勇气,踮起脚尖,亲吻着他的唇。

他的嘴唇温热,鼻尖微微寒凉,身上的气味让人晕眩,这一刻,她的整个天地仿佛只剩下了他和无尽的风。

谢汐楼的额角渗出细小汗珠,自“重生”后,她第一次感到燥热。她的嘴唇轻轻碰了下他的,而后如着火般快速撤离,靠着窗框站稳身体。

她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陆回,眼神清亮,面颊绯红,唇角有娇俏笑意,似三月桃花,夏日荷莲。

“你劝我不要想明天的事儿,那你也不许想。相见且欢娱,行乐须及春。”

陆回呆愣在原地,只感觉被她吻过的地方微微发麻,像是沾染了入骨食髓,令人上瘾的毒药。他缓了一会儿,将这感觉牢牢刻在心头脑海,而后温柔地笑:“好,相见且欢娱,行乐须及春。”

天朗气清,云卷云舒,二人并肩而立,看远山层峦叠嶂,近处碧瓦朱檐。谢汐楼的目光漫无目的四处飘荡,突然停在某个点,“咦”了一声。

“怎么了?”陆回问。

谢汐楼微微侧头,盯着侧面的窗框:“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划到了,划痕还挺深的。”她伸手摸了摸,“像是最近划的。”

藏书楼全部由木材搭建,历经岁月,极易留下划痕。谢汐楼上上下下看了一圈,除了左右两侧的划痕外,下方也有踩踏的痕迹。她挑了挑眉,乐了:“这里最近似乎站过人啊!奇怪,站这儿干什么,摘星吗?”

陆回站在窗前,环视四周。

藏书楼的顶层共有四个窗户,分别开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他们二人面前的窗户位于西方,可将青岩书院收入眼中。不远处是文史院,再远些是武院,视线继续向远处延伸,恰好是昨夜发现尸体的地方。

陆回将昨夜的事简略说给谢汐楼听,末了补了句:“昨日风雪太大,许多东西看不太清,巡查的人只看到空中有庞然大物掠过,却没注意从哪里飞来的。我本以为是从东边悬崖飞来的,倒是没想到会是在这里。”

谢汐楼听陆回讲案件,心中隐隐有不详的预感,她晃了晃陆回的胳膊:“能带我去看看吗?我在书院中也呆了几日了,兴许认识这人。”

陆回解下外衣,披在她的肩头:“走吧。”

藏书楼离案发尸体的院子约莫四五里的距离,雪天路滑,不少地方的积雪尚未清理干净,被多次踩踏已然结成冰,所幸谢汐楼二人轻功不错,步伐轻巧,一盏茶的功夫,已然到了院子中。

院外有人看守,见到二人忙不迭行礼。

正堂大门敞开着,地面上布满竹竿布条,堂木带着大理寺的官员们或站或蹲,有的干脆直接坐在地上,对着这堆碎片忙忙碌碌,愁眉苦脸,不知该如何将它们拼凑起来。

谢汐楼站在门槛外,一时竟寻不到落脚的地方。

堂木见到二人,哭丧着一张脸:“殿下,我们拼了很久,但这些东西零零散散,至今没找到头绪。”

谢汐楼瞧着他们忙活,灵光一闪道:“我倒是有个人选,或许能帮你们拼成。这人是鲁班院的学子,叫步思文,最擅摆弄这些玩意儿,可以寻他来帮着复原。”

堂木了然,抱拳道:“谢……孟兄提点,在下亲自去将他请来。”

堂木的动作很快,没多久的功夫,便将步思文带到院落中。步思文不会武艺,跑得脸颊涨红,上气不接下气,一进屋子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

等他气息缓和,谢汐楼指着地上的碎片告诉他:“步兄,今日请你来,是想让你帮着将这堆碎片拼凑完整,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步思文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站起身马上开始干活,没有任何埋怨。他绕着碎片走了一圈,眼神发亮:“瞧着像个大风鸢……不对,不是风鸢,风鸢的骨杆不会选这么粗的竹竿,也不会用这么多根。”他将袖子挽起,蹲下身来,“可能需要些时候,你们若有其他的事,尽管忙你们的,我拼好了再叫你们来。”

见他如此说,谢汐楼决定先去看一眼尸体,只留下堂木几人在旁协助。

尸体被安置在西边的房间,仵作正在房中验尸。谢汐楼走入房间时,仵作刚好查验完毕,准备填写尸格。

夜里血肉模糊的尸体,此刻已被清洗干净,露出了有些变形的脸。谢汐楼看到这脸一愣,不由自主道:“薛瑾瑜?!”

陆回没见过此人,却听过这人的名字,闻言道:“太后的侄子?”

谢汐楼点头:“今日我还去文史院寻过他,他的同窗说他今日没去上课,原来是来了这里。”

仵作抬眼看了她一眼,耸耸肩:“或许他也不想来,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句说笑,多少缓和了现场的气氛。

此间人多,谢汐楼寻不到合适的时机将薛瑾瑜的事说与陆回听,干脆看向角落的仵作,问道:“可确认了死因?”

陆回带来的仵作非寻常贱籍,而是大理寺的官吏,姓焦名蒲,他听到谢汐楼的话,看了眼陆回,见他无反对的意思,才开口道:“摔死的。听他们说,这人被发现前,借助风鸢的力量在天上飞。下官斗胆猜测,这风鸢在半空中碎裂,导致这人从空中摔下,又穿过层层树枝,砸到地上,才落得这幅模样。”

“可有服毒或者用过迷药?”

焦蒲摇头:“尸体掌心有摩擦伤,在伤口周围发现细小的竹刺。身上有挣扎自救的痕迹,可推断坠落前是清醒状态。四肢没有捆绑的痕迹,像是在完全自愿的情况下,完成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动作。”

在夜黑风高的风雪夜,架着一个像风鸢又像鸟的东西,从藏书楼的顶端成风飞行,这听起来却是匪夷所思,怎么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干的事。

焦蒲见她没有更多的问题,低头继续写验尸格木,只当二人不存在。谢汐楼转了一圈,没有更多的疑问的发现,不再叨扰,转身离开。

走到院中时她向正堂瞥了一眼,赫然发现步思文的动作极快,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将碎布条子拼凑了个大概,谢汐楼看着这巨大的“风鸢”,悄声与身边的陆回说道:“你觉不觉得有点不对劲?”

陆回明白她的意思:“既宽又长,比刚刚的窗户大上不少,如何能从窗户中飞出?”

“还有一点,这东西不可能是在藏书楼制作完成的,但若是在其他地方制作,如何能运到藏书楼的顶楼?这么大的东西,若带着在山中走,怕是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为何之前无人提及?”

第95章 青岩书院10大风鸢

谢汐楼盯着地上的那“大风鸢”看了一会儿,转身正欲同身边的陆回探讨下这东西究竟能不能飞,对上他略带疲惫的眼。

黑色瞳仁旁环绕着红血丝,眼下有淡淡青黑,估计一夜未眠。

谢汐楼将要说的话吞进肚,柔声劝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一会要赶回华京,怕是没有时间了。”

谢汐楼错愕,心中生出一丝不舍:“这就走了?”

从前她不懂情爱,不知那男男女女为何要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山高水阔,江湖浩渺,何必为了一个人停下脚步?要不是她被困在华京,她多想一个人出去闯荡。可直到昨夜,直到刚刚,她突然理解了那些困在红尘中的人。

四海风光固然诱人,但寻到心中所爱相伴一生,倒也没那么坏。

俩人刚刚互通心意,还没机会多说几句话,便要分别,再见又要好些日子。

陆回瞧着她的模样,失笑道:“怎么,卿卿不舍?”

谢汐楼飞速看了眼不远处正在忙碌的众人,见他们没什么反应,才嘟囔道:“你回华京一切小心,再见又不知要何日……”

“不日便归。”陆回看着谢汐楼眼中突然迸发出的光,心中如浸了蜜一般,“青岩书院的命案或许影响到经筵日讲,此事需上奏陛下知晓。另外,这事还牵扯到那件案子,没办法交由他人,只能由我亲自进宫一趟。”

谢汐楼笑意盈盈:“那路上小心,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陆回看了一眼正堂里正在忙碌的堂木,道:“堂木会留在书院中,有什么事记得寻他。”

陆回离开后,谢汐楼亦回了卜算院点卯,黄昏时,趁着众人在膳堂,又悄悄溜回那小院。

一下午的功夫,那像木鹊又像风鸢的东西已被拼好,摆在院中央,步思文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甚至没注意到谢汐楼的靠近。

风鸢的背面是一整块油布,上午时还是碎片,现在已经被浆糊粘好。油布上窄下宽,窄的地方约与肩同宽,宽的地方足有两人展臂长,窄边到宽边的距离与谢汐楼的身高差不多,看起来像是一只巨大的蛾子翅膀。

油布背面布着如伞骨般的竹篾,两侧为完整细竹竿,中间亦有十字形竹竿支撑。十字形竹竿下坠着由麻绳捆着的木制零件,拼凑成如木板一样的平面,人若平躺在上面,可以支撑半面身体。

谢汐楼走到步思文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将不知在想什么的步思文吓得险些摔倒。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步思文拍着胸口:“吓死我了。”

谢汐楼抬抬下巴:“这玩意儿怎么飞?”

“和风鸢差不多,掌握好风向,在不带重物的情况下,可以飞很高很远。”步思文停顿一下,又道,“但我听说,昨夜有个人同这东西一起坠落。若下面有人的话,应当飞不了很远才对。”

谢汐楼摆弄了下风鸢下方的拼接木板,而后趴了上去,在她贴近木板的一瞬间,触发了不知什么机括,连接木板与风鸢的麻绳瞬间拉紧,将她与风鸢牢牢捆在一起,动弹不得。

步思文急急忙忙上前为她松绑,解释道:“这个机关很巧妙,只要有人或物品接触,机关会瞬间启动,将木板上的东西牢牢固定,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

谢汐楼爬起身,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心思一动,追问道:“若无风带人,从藏书楼顶飞,可飞多远?”

步思文思索片刻:“约莫会坠在书院中吧,飞不了太远。”

“那若是如昨夜那般大的风呢?”

步思文挠挠头,有些不确定:“昨晚我喝醉了,哪里还记得风?”

谢汐楼仔细回忆,发现她也记不得昨夜的风向,只能暂且将此事放下,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面前巨大的风鸢上。

她绕着风鸢走了几圈,抓住一角抬起,发觉风鸢的重量并不重,只是个头太大,不太方便带着到处行走。

“也不知道凶手是怎么带着这玩意到处走的……”谢汐楼将风鸢放下,嘀嘀咕咕道。

“可以收起来带走呀。”

步思文上前一步,三两下将撑着的大竹竿拆下,每根分为两节,每节竹竿相连处布有小榫卯,用以固定。大竹竿拆下后,剩余部分如伞般合在一起,可以单臂环抱。

谢汐楼惊叹:“太精妙了,如此倒是方便许多。”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天黑雪大的缘故,这骨架少了个零件。”

一旁的堂木听到这话,凑到两人身边:“少了什么?”

步思文将几根粗竹竿捡出,分别是最左侧与最右侧的骨架,以及中间的十字形骨架。他随手捡起两根,示意二人看连接处:“你们看,这个风鸢在制作时,就有考虑过运输携带的问题,所以每根竹竿都被砍为两节,唯一横着的那个因为太长,被分为了四节。这些被砍断的连接处,都度身定制了一个小榫卯,用以连接,但在最长的那根的最中间的那个豁口,却没找到相对应的榫卯机关,所以我才说,或许是昨夜天黑雪大,机关太小,你们漏掉了。”

堂木脸黑了下来,正准备召集人手重新搜查,却被谢汐楼打断。

谢汐楼仔细查看过每一节竹竿,说出她的疑惑:“会不会是搞错了?你看,每一个竹竿的头尾都根据榫卯的样子,打磨成不同的形状,再配以小零件加以固定。但你说的这里却没有任何打磨,不像是少零件的样子。会不会这本就是两根竹竿,不需要连在一起?”

步思文摇头:“最初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你瞧,每根竹竿粗细都略有差异,可以根据他们的粗细,分成不同的竹竿。这四节确实出自同一根竹竿,排序也是可以确认的。这么长的竹竿,只能是风鸢的横梁。如果按照你说的,这横梁有两个独立的竹竿组成,那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整个风鸢的面无法被撑起固定,更别提御风而行。”

谢汐楼将少连接零件的两节竹竿拿起,仔细观察后,赫然在两节竹竿的横截面面上发现一丁点白色的东西。她凑上去闻了闻,又用手指摸了摸,而后将两节竹竿分别递给两人。

“有淡淡的米香,摸起来发黏,像是糯米胶。”

步思文接过竹子,凑近舔了舔,抿了抿嘴,无视二人震惊的目光点头道:“却是糯米胶,难道这处是用糯米胶连接的?”话音刚落,他又摇着头否定,“不对,糯米胶粘力虽强,在这里却是不顶用。竹子截面这点地方,粘不了多少糯米胶。本身就不牢靠,下方还要拖着一个,岂不是飞不了多远,便会散架?这胶兴许是在粘粘这软油布时,不甚沾上的。”

若是如此,未免太巧了吧?谢汐楼心中虽然狐疑,但一时想不出合理的解释,只能作罢。

见二人不再研究竹竿,步思文将其重新拼装好,手脚麻利,只用了半盏茶的功夫。谢汐楼弯着腰,仔细看他的动作,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大风鸢,在油布顶端附近有新的发现。

那是块灰白色的痕迹,像是粘在油布上的糯米胶,凑近细瞧,胶痕上有墨渍,能隐约看到字迹。

字迹模糊,谢汐楼眯着眼睛瞧了半晌,只觉得熟悉又陌生,像是在哪见过,却又有些不同。她拧眉想了会儿,终于记起,这不正是前日在水榭中,死者生前誊抄的策论吗?风鸢上的墨痕正合那篇策论右上角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