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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少年志14真相(二)

任何一个男人被人如此当面羞辱,都无法忍受,更何况这人是他的女儿。谢商民斥责的话都到了嘴边,余光瞧见陆回似笑非笑的眼,又将一切吞回肚子里,只咬着牙道:“二娘,莫要胡说。”

谢汐楼耸耸肩,不以为意:“此事一会儿再说,待我先将王友才被杀案的原委讲完。”她重新整理了下被打断的思绪,再次回到了九月初五的那个早晨,“谢夫人没有料到,我和殿下会在九月初四不顾他们的阻拦,执意去往庄子——也或许,她觉得杀一个仆役不算什么大事,殿下身为王爷,并不会在意,但她没能料到后续的发展,没想到她的宝贝三郎,给殿下递了个不得不插手的理由。”

“九月初五早晨,隋管家接到谢夫人的消息,在庄子中四处找寻王友才,王友才或许是察觉到了危险,想将这令牌藏起来,来个死不承认。但整个庄子都在隋管家的控制下,有哪个地方是他不敢肆意搜查的呢?他想到了那时正住在庄子里的殿下和我。他将这夺命令牌藏在院中后,尚来不及离开,便被隋管家堵在了院中。他逃到我的屋子,与隋朝管家一番搏斗后,被隋管家刺死与屋中。”

“说来也巧,那日殿下有事,不在院中,而我一早便去探望姨娘,也不在院中。等我从姨娘处回来时,一进门便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王友才。”谢汐楼深呼吸,强迫自己不去回忆那日的景象,“恰在此时,谢三郎带着一群人闯入,想要趁着院中无人,将我害死,为他的母亲出气,同时也想着,若我能死,这琰王妃的位子便能空出来,让谢四娘坐。”谢汐楼叹了口气,“谢夫人,你英明一世,为何生出这么个蠢钝的儿子?你真当有那令牌,他就高枕无忧?你是以为世间众人皆蠢钝,你能左右所有人的思想吗?”

“王友才躺在血泊中指着我的这幅场景,不仅落在了谢三郎一众人的眼中,也落在了还未离开的隋管家眼中。他也没想到谢三郎会在此刻赶到,索性决定利用此事,将王友才的死栽赃在我的头上。”

“虽然王友才死前令牌的藏匿地告诉了我,却并不能直接证明他的死和令牌有关,更不能将此事算在谢夫人和隋管家的头上。偏巧后来又发生了两件事,印证了我的猜测。”

“其一,王友才死后,曾有三名杀手因刺杀我被擒。三名杀手未说雇主是谁,却透露了刺杀我的原因。他们是要擒住我逼问一块银质令牌的原因。我想,或许是王友才死后,有人迟迟未找到那令牌的下落,怀疑令牌到了我的手中。”

“其二,今晨,我托人将‘令牌藏在枕头里’的消息递给了谢夫人,谢夫人果然按耐不住,立刻备马来了庄子,比谢家其他人到的要早了半日。谢夫人来到庄子后,将此事告知隋管家,紧接着,隋管家就来到了王友才死的房间,直奔床榻上的软枕,被殿下的手下当场缉拿。你们说,这是不是太巧了?若说这俩人之间没有纠葛,傻子才信。”

谢夫人的脸上青红交接,甚是好看,她咬着嘴唇,依旧不肯认输:“一切都是你的说辞,没有任何证据。我与隋管家并不相熟,他兴许只是来收拾房间,恰巧被你们抓到罢了……再说,既然你说我为了什么令牌杀了王友才,可有证据?令牌在哪?”

谢汐楼很是倾佩她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勇士行为,决定给她最后一击。

“当时我见到王友才时,他还没咽气,对我说了四个字,‘应、排、康、高’。当时我没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见我不明白,只能将手指向了我。”

“情、人、

应、排、康、高“的意思是,“青岩令牌墙角”。

谢汐楼看向不远处的东厢房,王友才陈尸的地方。

友才兄,当日我理解不了的字句,如今已然全部想通。你的仇今日我会替你报,你可能安息?

何刺史不解道:“你刚刚说的那几个字,是何意?如今可有解?”

谢汐楼点头:“当时王友才仰面而卧,口中全是喷涌的鲜血,无法将这几个字说清楚。他想说的其实是藏令牌的位置。他见我听不明白,只能用手指着我的方向——其实他指的并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墙角。他说的那几个字,‘应、牌、康、高’,其实是‘令牌墙角’,可惜我前几日才想明白。”

谢商民神情急切,丝毫顾不得其他:“那令牌呢?”

谢汐楼没说话,看向陆回。陆回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中,姿态闲适慵懒,他把玩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唇角笑意不达眼底:“那令牌在本王这,怎么,你想讨回去?”

谢商民急急忙忙站起身躬身抱拳:“草民不敢,只是——”

“不敢就好。”陆回打断他,并不欲和他多说,他将目光重新转回到谢汐楼身上,“继续说。”

谢汐楼点头,按照陆回的意思继续往下说:“刚刚我所说的,是王友才之死的始末,接下来要说的,是谢白杨之死。”

“最初查王友才的案件时,我曾怀疑是有人寻仇。多方打听后,发现王友才这人,为人圆滑,并没有什么仇人,只有谢白杨同院的阿福和隋管家提到过一件事,说曾有人撞到过王友才和夫人院中的红莲举止亲密,为此红莲的哥哥谢白杨很是生气。隋管家,是也不是?”

隋管家被五花大绑后,被侍卫压在角落跪着,仿佛影子一般。如今听到谢汐楼的话,众人将目光纷纷投向他。

刚刚还称得上儒雅俊朗的隋管家仿佛在瞬间老了十多岁,他脸上全是颓废之色,闻言不再反抗:“是又如何?”

“那你可能告诉我,是谁告诉你的这件事?”

隋管家没说话。

谢汐楼笑道:“此事怕正是你传出去的吧?红莲不常出门,一直在夫人的院子中。庄子里传闲话的人更是从未去过主宅。只有王友才和你会定期到主宅去。依我猜,怕不是某次你与谢夫人私会,恰巧撞到红莲和王友才说笑。你怕他们继续交往下去,迟早会发现你的秘密,想借由谢白杨之手,棒打鸳鸯。没想到鸳鸯没打成,如今倒是给了你栽赃的理由。”

隋管家不敢说实话,说了就是承认他与谢夫人之间的私情,但若不说,这事仿佛真是他编造出来诬陷二人的。

思前想后,隋管家只能咬紧牙关,装傻,争取换得一线生机。

其实承不承认又有什么不同呢?在场众人都相信了谢汐楼的说辞。

谢汐楼继续向下说:“隋管家杀害王友才后,本想栽赃给我,但眼见我被及时赶到的殿下带走,此事又逐渐闹大,需要有人顶罪,便生出一计。他去到城中的赌坊,将沉溺赌博多日不曾回到庄子中的谢白杨带回庄子。他只说寻到了好酒要请谢白杨喝,谢白杨竟然也真相信了。”

“隋管家将谢白杨灌醉后,趁着夜色,将他送回房间,悬挂于房梁之上,并将仿照谢白杨字迹写的遗书放在桌子上,伪装成自杀的模样。按照他原本的设想,谢白杨与王友才关系不睦,有充足的杀人动机。将此事嫁祸给他,应是万无一失,却忘了,天网恢恢疏而不露,做了错事总会留下破绽。”

谢汐楼再次拍手,这次是纸镇亲自将两份证据直接递到了何刺史的手中。何刺史看完后,将物证传到了谢商民的手上,谢商民对一个仆役的死并不感兴趣,接过后搁到一旁。

“刚刚的两份证据,其一为庄中膳房取酒记录,可证明最近一个月内,只有隋管家取过大量的酒,可与王友才生前大量饮酒对上;其二为谢白杨遗书与谢白杨读书时所留墨宝,以及隋管家的墨宝。谢白杨读书不精,他写的字常有错笔,两横写作三横,但这封遗书,通篇顺畅,无错笔。反观隋管家,他习惯在每一句话的结尾点一个小墨点,而这封遗书也是如此。或许连你都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所以在伪造这封遗书时,并未特别注意。”谢汐楼瞧着隋管家,笑道,“这便是谢白杨被杀案的始末,以及隋管家谋害谢白杨、伪造遗书的铁证。”

谢汐楼条理清晰,有理有据。隋管家彻底卸了气,瘫坐在地上,不再辩驳。

房间里起了窃窃私语,人们悄声讨论着刚刚所听的案情。谢商民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不过是死了两个仆役,何必大张旗鼓将众人聚集到这里?他清了清嗓子,再次让房间肃静下来。

“二娘,你既说你已查清此案原委,那三郎呢?你三弟,他又是被谁杀的?”

谢汐楼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没有任何暖意:“刚刚我说过,三位死者并非因同一件事而死,谢三郎便是这其中的例外。”

谢汐楼看向陆回,还未说话,便听到陆回吩咐堂木:“将人带上来吧。”

谢汐楼挑眉,因案件沉重而笼罩在心头的乌云瞬间被驱散不少。她看向门外,片刻后,丁婶被带到了屋子中。

丁婶还穿着前几日的衣裳,头发也没有打理,蓬头垢面,落魄凌乱。隋管家瞧见丁婶出现在屋中,震惊地睁大双眼,旋即想到此刻身在何处,掩饰似的垂下了头。

谢汐楼没有错过他这一瞬间的动作表情,心中对自己的推定更加确认了几分。

丁婶进屋后给陆回行礼后,默默跪在地上,不发一语。谢汐楼走到她面前,柔声道:“丁氏,你可认识庄子上的隋管家。”

丁婶垂着头,轻声道:“不认识。”

“你都不看看他长得什么模样,就能确定不认识吗?”

丁婶不说话,不动作,就那么沉默地跪在地上。

谢汐楼直起身子,转身看向在座的其他人。

“谢三郎的事,要从王友才死的那日说起。”

第82章 少年志15真相(三)

屋角线香燃尽,香气清凉悠远。一室氤氲中,众人或坐或跪,安静听谢汐楼讲谢三郎的案件。

谢汐楼立于屋中央,一袭红衣,眸子亮如星辰。陆回坐在高处,眼神锁在她的身上,听她有条不紊剖析,神采飞扬。

谢汐楼的声音温和而让人信服:“那日发生了什么不再赘述,只说殿下将我救下后,三郎、四娘,连同着三郎带来庄子的人,全部被关入牢中。两日后,谢三郎在狱中毒发身亡。”

何刺史道:“此事确是是下官的疏忽,下官已将当日收受谢家贿赂的狱卒严惩,以儆效尤。”

陆回淡淡道:“谢三郎之死也算个教训,以后莫要再犯。”

“是。”

陆回和何刺史坐在上面说着场面话,坐在下方的谢商民越听越不是滋味。

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了,到了他们口中就只是个教训?那可是他谢家唯一的男嗣啊,寻常人如何可比?

谢汐楼不知他心中所想,继续往下说:“经过调查,谢三郎生前只吃过谢夫人托人带来的食盒中的食物,其中有一碟杏仁酥少了大半,官府的人在剩下的部分里发现了毒药草乌头,正是谢三郎死亡的原因。”

谢汐楼看向默默拭泪的谢夫人:“没有母亲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谢夫人怎么可能会毒害谢三郎呢?所以我觉得,谢夫人并不是凶手。”

夫人望向谢汐楼,眼神极为复杂。

害死三郎的毒药是藏在她送去的食盒中,她如何都逃脱不了罪责。她原以为谢汐楼会咬住此事不放,让她彻底沉入泥潭不得喘息,却没想到她竟会为她开脱。

谢西楼继续说:“这杏仁酥中有毒,有两个可以追查的疑点,其一,何时下的毒。根据官府的调查,杏仁酥从做好到送入大牢中,总共有三个人曾单独接触过。第一个是制作这杏仁酥的丁氏,第二个是将杏仁酥从膳房取出,送到谢夫人房中的黄莲姑娘,第三个是受夫人所托,将杏仁酥从谢宅送往大牢的小厮。这三人貌似都与谢三郎无冤无仇,交集不多,为何突然要谋害他呢?

“在问询这三人时,我又得到了一个信息,那便是谢家三郎不喜甜食,而谢夫人最喜欢的一道点心,却正是这杏仁酥。那日谢夫人将杏仁酥送到牢中给谢三郎,是一个突发事件,此前并无人能预料得到。于是我便想,会不会从一开始便错了?凶手想要毒害的并不是谢三郎,而是谢夫人。

“按照凶手原本的计划,谢夫人喜食杏仁酥,定会吃那盘毒点心。谢宅这些时日人多事多,兴许谢老爷为了在殿下面前掩盖家丑,这事儿便能被掩盖过去。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这有毒的杏仁酥没毒死谢夫人,倒是害死了谢三郎。可同样的,这三个人也没有杀害谢夫人的动机,所以一定有什么地方被遗漏了线索。”

何刺史听得认真,见谢汐楼停下,忙不迭追问:“谢姑娘刚刚说有两个可以追查的疑点,那第二点是什么?”

“何刺史莫急,我正要讲这第二点。”谢汐楼笑着安抚他,继续道,“第二点便是,这毒药草乌头从何而来。草乌头乃剧毒,寻常药铺医馆寻不到,就算有售,按大琼律法,店家需详细记录下购买者的信息。官府派人查过,在梧州售卖此药材的医馆药铺中,均未查到和谢家相关的购买记录。”

何刺史皱眉:“你的意思是,无法从毒药来源追寻凶手了?”

谢汐楼点头又摇头:“本来是的,但我想起,在审问的过程中,丁氏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她说,自入谢宅帮工后,她便再未出过宅子,没有机会购买毒药。”

何刺史:“若她说的是真的,那她确实没有嫌疑。这句话为何奇怪?”

“因为她和其他两人证明自己清白的方式不同,这引起了我的注意。除了丁氏外,其他两人只是在重复他们没有下毒杀害谢三郎或是谢夫人的理由,而丁氏是三个人中唯一一个用她未曾出过宅子,没有获取毒药的途径来反证自己清白的,更巧的是,她这句话与官府所查到的完美契合。”

何刺史依旧不解:“虽说证明清白的法子与其他人不同,但也不能仅靠这个,就推定她就是下毒之人吧?”

何刺史就像是一盏调剂气氛的热茶,在众人听乏了时,为大家润润嗓子,也正好替他们将不解之处问出口。

谢汐楼第三次击掌,有琰王府护卫将一轴画卷递上。谢汐楼接过画卷,并未忙着展开,而是又讲起另外一件事。

“只靠我刚刚说的,当然不能定丁氏的罪。”谢汐楼停顿了下,再开口,已转了话题,“因这几件凶案,这几日我听到不少传闻。其中一件便是有关隋管家的。大家耐心听我讲一个故事,听完后,或许就能知道答案。”

话题从丁婶转向隋管家,众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在隋管家身上。反观跪在地上的那人却像是入定一般,无论他人怎么做,无论谢汐楼如何说,都垂着头不说话,仿佛这些事都与他无关。

谢汐楼盯着隋管家,不放过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这件事,要从五年前说起。五年前,隋管家的远房表姐来梧州投奔隋管家,一直同隋管家住在一起。这个表姐人长得清秀,擅做糕点,与邻里相处得颇为和睦。三年前她突然离开,不知所踪。巧得是,之后没多久,我在庄子附近发现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妇人,见她可怜,便时常赠她些吃食。两年前我离开庄子,之后再没见过她。”

“庄子里曾流传过一个谣言,说与隋管家住在一起的人是他的夫人,并且庄子外曾有一个女乞丐与他的夫人长得很像。我最初每当回事,只以为是众人以讹传讹,将表姐传成了妻子,但后来我看到了这幅画像,开始重新审视其整个事件。”

谢汐楼将画卷展开,一副女人的画像出现在众人面前。

画像上的女人身材纤细,远山眉丹凤眼,皮肤白皙,面目柔和,瞧着三十多岁,颇为秀丽。

何刺史凑到画像前,看着看着,逐渐疑惑起来。他转头望向站在屋中央的丁氏,再瞧几眼画像,声音迟疑:“这画像上的人,怎么与这厨娘有些相像?只是这厨娘看起来要年长个十多岁。”

谢汐楼带着画像走到丁氏面前,柔声问她:“这画像上的人,可是你?”

丁氏轻轻咬着嘴唇,缓缓举起手,试图触碰画像上的那个人,在指尖快要碰到画纸时,又像是碰到火焰一般缩回,忍了又忍,没忍住啜泣起来。

她稳定了下心绪,愤怒地瞪着隋管家:“表姐……隋老二,亏你说得出口!你我可是拜过高堂,喝过合卺酒的,到了你口中竟成了表姐!”

隋管家紧紧咬着牙,想要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谢夫人微微蹙眉,眼神中暗含责怪,又似有懊悔。

众人震惊之余,不免兴奋,仿佛忘记了刚发生的凶案,只想看眼前的这出大戏。

丁氏抽噎着将过去的事娓娓道来:“我本是隋老二的妻子,他外出赚钱,我替他在家中照顾高堂。隋老二一走多年,最初每月还能寄封家书,渐渐的只托人带银钱回故乡。后来,婆母离世,我便寻来梧州,找到了隋老二。

“我在梧州住了三年,某天晚上,隋老二趁我不备,将我带到山上。他竟早就备好了棺材,打算将我活埋!待我醒来,发现在自己在棺材里,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好在他棺材钉得不严,我挣扎了几日,竟被我挣脱开来。

“那之后,我游荡了几日,不知该做什么。我在梧州谁都不认识,连活下去都困难,他却是谢家的管家……我如何能为自己伸冤……我恨他,却无法为自己报仇……就在我快要饿死在街头时,二娘救了,给我吃食,为我寻来被褥。二娘在庄子中过得也不好,能给我这些,我已很是满足。这些东西瞧着不值钱,却助我活了下来。

“也是那段时日,我在庄子附近偶然瞧见了一个隋老二与一个妇人举止亲密。我多方打听,才知那人正是谢家主母。自此,隋老二往日的行径有了合理的解释,我发誓要为我自己报仇,也为了……二娘报仇。若不是谢夫人,二娘和郭姨娘如此善良的人,为何会被困在庄子里,过得连宅子中贴身婢女都不如?!”

丁氏目光柔和,看着前方的谢汐楼,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后来,二娘病重,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想着要安顿我。郭姨娘顺了二娘的意思,找来苗姨娘,将我送到了主宅中,我这才安顿下来。

“进入主宅前,我便准备好了草乌头,一直随身携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自毒死这个贱人。毒死她,是我在这宅中唯一的目的。为了避免伤害到其他人,也为了事后不被人发现,我苦等两年,才等到这个机会,可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谢夫人没死,死的却是三郎……我并不想杀他的,他于我而言,也只是个无辜的人啊。

“我早就料到我做的一切或许会被人发现,只是没想到是被二娘发现。不过,这也算是幸事,二娘,你也可以安心了。”

丁氏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越过她扬起的嘴角,最后滴落在地上,片刻后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痕迹。她做完了她想要做的一切,所能做的一切,自此之后,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她都能欣然前往,不会再有丝

毫的遗憾。

谢夫人看着眼前的一切,思绪一片混乱,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的视线扫过室内众人,落在陆回身上,而陆回目光柔和包容如无边汪洋,每时每刻都只想将谢汐楼包裹在其中。

谢汐楼凭什么?!

她只是一个贱婢生的,凭什么能嫁给王爷?凭什么她的大娘子日日被婆家搓磨,三郎生死相隔,而她谢二娘却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愤怒在一瞬间淹没她的理智。

“她根本就不是谢家的二娘!”谢夫人站起身,指着面前的谢汐楼,“不知是哪里来的小杂种,竟也敢冒充我谢家二娘!琰王妃如何能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呢?还望殿下三思!”

第83章 少年志16真相(完)

谢夫人声音凄厉,犹如一把利刃自空中落下,劈裂整座庄子。场中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

面前之人不是谢二娘,此事乍一听荒唐,细想却未必不可能。谢家二娘自幼体弱多病,养于深闺,偏巧她的亲娘此刻疯疯癫癫,不能认人,若真有人冒充,还真行得通。

谢汐楼简直要被气笑,刚刚犹豫着要不要将多年前的那档子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说出来,她倒先开口挑衅。

正当她要上前与她辩上一辩时,她的肩膀被人揽住,那手掌仿佛带着魔力,掌心的温度和力量瞬间抚平了她愤怒的心。

谢汐楼抬头,正好看到陆回低垂的目光,他的目光似能抚平一切,试图告诉她莫要心急,一切有他。

自“重生”后,谢汐楼再不相信他人,她只信自己,也只愿意靠自己,但破天荒的,此时此刻,风口浪尖,她被众人怀疑指责,她竟然真切地想要去相信陆回,相信陆回能与她并肩,为她遮去她来不及反应的雨雪风霜。

她安心站定,不再说话。

陆回立于谢汐楼身侧,如一柄出鞘的宝剑,目光中的凌厉和讥诮不加掩饰,扫过屋内众人,落在谢夫人的身上。他的笑容带着丝丝凉意:“你莫不是以为,本王要娶的是你们谢家的姑娘吧?”

谢夫人怔住,背后浸出层层冷汗,这才意识到气急之下说了什么。

谢商民拉扯着呆滞的谢夫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殿下赎罪,内人痛失爱子,神志错乱,冒犯了殿下和王妃,还请殿下赎罪!”

陆回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人,面上的憎恶倾泻而出:“本王娶汐楼,只因本王爱慕她良久,与她是谁的女儿无关。本王陪她来梧州,只为陪她回家乡,博她欢颜,并不想与你们谢家沾上半点关系。高门大户又如何,罪臣之后又如何,在本王眼中她只是汐楼,最独一无二的姑娘。若论门楣,梧州谢家之女入王府为婢尚且不配,你们有何资格在本王和汐楼面前指指点点?”

陆回字字坚定,如炙热铁浆般,融化谢汐楼的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肤。她心软的一塌糊涂,耳朵像是烧着一般。

谢汐楼捏住他腰间的衣服,晃了晃,而后稳住心绪,挣脱开陆回的手掌,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子:“谢夫人,既然你提到我的身份,我恰好也有一事想要问你。”

谢夫人抬起头,看着几步相隔笑盈盈的姑娘,莫名感觉恐惧,身体微微颤动。

“这几日,我听到一个传闻,有关于我的身世。说是郭姨娘不贞,谢家二娘非谢老爷亲生的。谢夫人,你可听过这个传闻?”

谢夫人嘴唇嗫嚅,半晌才颤颤巍巍道:“听过。”

“应该不仅是听过,还知晓其中的来龙去脉吧?”谢汐楼站起身,看向郭姨娘,她依旧痴痴傻傻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这屋子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将苗姨娘请到屋中来吧。”

苗姨娘今日随谢家众人一同来了庄子,谢商民夫妇入了院子后,她被带到了隔壁休息,一直惴惴不安,不知发生了什么。此刻被官府的人请到屋内,看到跪在地上的谢氏夫妇,坐在一旁眼神呆愣的郭姨娘,还有站在最前方笑得邪祟的假谢二娘,一下子便明白发生了何事,慌忙跪到谢夫人身后。

谢汐楼看着苗姨娘,笑道:“姨娘自小教我,莫要轻易对人付出真心。说她在谢宅中曾有个好朋友,她本极为信任,却在关键时刻背叛了她。姨娘从未提及这人的名字,但我想,这人就是苗姨娘你吧?”

苗姨娘笑容勉强:“奴不知二娘在说什么。”

“许多年前,谢宅后园曾抓住过一个私通后院的外男,苗姨娘主动站出检举郭姨娘的不贞行为,指明着外男是姨娘的情夫,可有此事?”

“是……”苗姨娘不敢反驳。

谢汐楼又问谢商民:“谢老爷,当时可有目击证人?”

谢商民皱眉:“有郭姨娘贴身婢女苗氏的证词,还需要什么目击证人?”

“可有那男人的口供?”

“还未来得及问出什么,那人便死了。”

“如此说来,便只有苗氏的口供了。”谢汐楼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据我探听到的消息,此事之后,苗氏因检举郭姨娘有功,抬为姨娘。谢老爷,你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性,有人许了苗氏姨娘之位,故意栽赃在郭姨娘身上呢?”

谢商民表情凝固,盯着一旁的夫人,若有所思。

苗姨娘飞快瞥了一眼携夫人微微颤抖的背影,而后趴下身体,额头磕在地上,凉意沿着她的手掌穿透五脏六腑:“奴说的句句属实,哪里敢诓骗老爷!”

不等谢商民开口,谢汐楼笑着打断:“莫急,我也只是说一种可能性。按照我的推测,当时那男的衣衫不整,被人发现,动静闹得大无法掩盖,需要找人顶了这祸事。有人用姨娘之位收买苗氏,让她将这事儿嫁祸给郭姨娘,又或是苗氏以此为由,主动换取姨娘的位子。此事之后,那倒霉的奸夫被杀人灭口,郭姨娘被感到乡下的庄子中,没处申辩,苗氏成为姨娘,也是谢夫人最得力的手下,在主宅中如鱼得水。

“多年后,郭姨娘因我的病,去主宅求药,闯入夫人的院子中,好巧不巧,正是谢夫人遣走院中人,与情郎私会的日子。郭姨娘因没人阻拦,而撞破夫人的奸情,瞬间明白当年为何被众人联手赶出主宅。这之后,姨娘的神志逐渐混乱,成了今天这般模样。”谢汐楼叹了口气,幽幽道,“我说的这一切没有证据,只是我的猜测,大家便只当听个故事吧。”

谢汐楼说是故事,在座的又有谁真敢将这事当作一个故事?

只有谢夫人。

她仿佛找到一个支撑点,颤颤巍巍爬起身指着谢汐楼怒斥道:“满口胡言!诬陷嫡母,郭氏怎么教的规矩!”

谢汐楼拧眉,将她的手指拨到一旁,不悦道:“郭氏都被你逼疯了,谁能教我规矩?难道是你吗?你与多少人私通同我无关,我也懒得管,但你为何偏要将这屎盆子扣在郭姨娘的头上?一人敢做一人当的道理你没听过吗?”

“你如何证明郭氏的无辜?”谢夫人双目赤红,眼眶愈裂。

“那你又如何证明姨娘有罪?凭一个白眼狼婢女吗?”谢汐楼翻了个白眼,“这事过去这么多年,当事人非死即疯,再难清算。但今时今日,你与隋管家之事,却再无法栽赃给他人。”

谢夫人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又不知从何说起。

苗姨娘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似下定某种决心般,直起腰脊,目光炯炯:“奴要告发,眼前之人并不是郭姨娘的女儿,她并不是谢家二娘,她是冒充的!奴曾在庄子里见过——”

“住口!”谢商民怒斥,恨不得撕碎他这两个没脑子的妻妾,他叩拜于陆回面前,“草民治家不严,还望殿下赎罪。”

一片寂静中,谢汐楼走回陆回的身边,胸膛起伏,情绪逐渐缓和。陆回看着她,目光似有询问之意。

谢汐楼微微摇头,不想再在此事上纠缠。

这本就是一笔烂账,没多少实证,端看谁的舌头更厉害些。况且,只看几年前对郭姨娘的处置,便可推断谢家家主谢商民此人,在行商一道或许有些厉害之处,但在对家事的处置上,疑心与心软并行。

当年他放了郭姨娘一条生路,今日便不会亲手处置了发妻,但只要他心存疑虑,谢夫人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她本也不是谢家人,没兴趣帮着谢家将一切理顺。她只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为王友才伸冤,一个是为郭姨娘铺出一条平坦的路,如今都已做到,别无他求。

一片寂静中,陆回正要开口,将此案了结,角落里的厨娘丁氏突然出声,声音沙哑:“我见过曾经的谢二娘。”

谢三郎的案件陈述完毕后,涉案的丁氏并未被带离,一直默默跪在角落,此刻听到她开口,谢汐楼向她瞧去,正对上她的视线。

一瞬间,她似乎猜到她要讲什么。

丁氏望着谢汐楼,眼眶再次湿润,哽咽道:“我曾受二娘恩惠,是二娘伸出手,搭救了走投无路的我。二娘曾带我到庄子中用了一餐饱饭,那时郭姨娘尚还清醒。我可以确定,现在的谢二娘,就是曾经的谢二娘,也是郭姨娘的亲生女儿。”

“你胡说!”苗氏震惊,“郭氏将你托付给我时,二娘就在病榻上躺着,分明不是现在的二娘!”

丁氏叹了口气,笑容讥讽:“你出卖郭氏,可见你与她关系不睦。既然如此,她为何要找你帮忙,你又为何要答应她的请求,帮我在主宅内找份营生的呢?她用何事与你交换,亦或者用何事要挟你,你可敢说给大家听?”

苗氏吞咽了下口水,慌张不已:“我——”

丁氏不理她,继续道:“刚刚二娘拆穿了我杀害三郎的原委经过,我该是恨她的,但她又曾救过我,就当是抵消了吧。如今的我,不恨她,不敬她,自然没什么理由说谎,所以诸位大可相信我的话,面前的谢二娘,就是郭姨娘的女儿,谢家名正言顺的二小姐。”

谢汐楼的心情颇为复杂。

丁氏早就认出她不是谢汐楼,但还是心甘情愿为她保守这个秘密,或许是因为她为郭氏母女洗清了多年来粘在她们身上洗不掉的污泥,又或是因为她已经做完了所有她能做的,了无牵挂。

无论如何,她替她解决了这个潜在的隐患,她都该谢谢她。

律法不可违,也不知律法之外,她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门外有吵嚷声传来,似有人与门口护卫起了争执。陆回看了眼堂木,堂木迅速向门口跑,片刻后带回个不知所措的小厮。

谢商民认出此人是主宅看门的人,脸色很是不好看:“若无急事,回去我定扒了你的皮。”

那小厮跪到地上,苦着一张脸:“老爷,你们离开不久,家中便来了许多人,说是礼部官员。家中无主事的人,小的们不知如何是好,这才来庄子通风报信。您可千万不能扒了小的的皮啊!”

第84章 少年志17醉酒

按照太皇太后赐婚时的意思,谢汐楼将从华京出嫁,一切从简,赶在明年开春万国大会前完婚。

梧州之行临出发前,陆回提过一句,一切从简,但礼不可废。礼部的人会在他们之后几日出发,到梧州谢家走简化的六礼。

到梧州后,变故频发,她都快忘记这事,礼部的人竟然到了,在谢家一片狼藉之时。

谢家三郎刚死三日,谢夫人即刻要下大狱,郭姨娘神志还未恢复,苗姨娘唯唯诺诺上不得台面。

算来算去,谢家能主事的,就只剩谢商民一人。

谢汐楼视线扫过谢家众人,想笑又不敢笑;礼部官员望着匆匆赶回的谢家众人,想哭却不敢哭。

亏他还觉得这是趟好差事,游山玩水不说,估摸着还能赚不少赏钱,却没想到短短几日,谢家成了这幅模样,落败之势不可阻挡。

谢家内院无人主事,只能将已经分家的谢家二房的人请来帮忙操持。其实也不需要她们做太多,只需要根据礼部官员的指引,按部就班的来便是。

梧州和华京相隔甚远,来往不易,礼部重设章程,选了个吉利日子,将纳彩、纳吉、纳征一次走完,之后的婚仪则遵循太皇太后的意思,在华京完成。

纳彩时,谢汐楼看着被捆得严严实实,却仍旧活力满满挣扎着想要逃跑的大雁,脑海中闪过两年前的那只。

沈府起火前,她和陆既安的六礼只差大婚没完成。纳彩那日,礼部带着千挑万选的大雁去沈家,怎料那只雁不知吃坏什么东西,边走边拉,到沈府门前正正好断了气。

好在礼部准备了不止一只,没耽搁太多功夫,此事他们以为做得隐秘,却没想到全落入趴在墙头看热闹的她和陆亦宁的眼中。

或许从那只大雁之死起,她和陆既安的结局已被注定。

今天这只活蹦乱跳的,是不是意味着,她和陆回,会有一个好结局?

谢汐楼像个陶俑似的,在众人的摆弄下忙了几日,方得了闲。她拖着浑身酸痛的身体回到院中时,正瞧见陆回那屋房门开着,门口的纸镇对她挤眉弄眼。

堂木倒是正常些,笑道:“殿下等候姑娘多时了,饭菜都热过几回了。”

谢汐楼喉头哽住,干笑着,双脚像是钉在地面上,不肯挪动分毫:“我这忙了一日,脏兮兮的,怕污了殿下的眼,要不你和殿下说说,让他先用膳,莫要饿坏了,我改日再来给他赔罪?”

“谢姑娘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见我?”

屋内传来陆回的声音,隐隐绰绰,听不清晰。堂木耸耸肩,递给她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向一旁让了半步。谢汐楼耷拉着脑袋,趿拉着鞋子,认命般叹气,知道这回是逃不掉了。

自那日庄子里审结案件,谢夫人和苗氏当众指责她不是谢家二娘后,她便有意无意避开陆回。

她不是傻子,陆回也不是,那俩人说的是真是假,各自心里都有答案,当时不明说,只是因为对抗外敌统一战线罢了。若他今日问起,她又该如何解释?

谢汐楼将帷帽取下,抓了抓凌乱的头发,赴死一般走进房间。

屋门在她身后合上。

墙角的炉子散着热气,桌上灯台火苗摇曳,屋内立着屏风,那人的身影看不真切,倒是影子被映在一旁窗纸上,修长如鬼魅,等着索她的魂魄。

谢汐楼慢吞吞绕过绣着鸳鸯戏水的屏风。

陆回坐在桌旁,披着松垮的长衫,头发松散绾着,闲适中带着几分风流。

烛光跳跃中,他抬起眼,只一瞬便将谢汐楼的魂魄勾去。

他将手中书卷搁到一旁,为她盛了一碗莲子羹:“可乏了?”

许是屋内热,他的衣领今日格外的低,随着动作露出半截精致的锁骨,谢汐楼双眼乱飘,就是不敢落在他的身上,磕磕巴巴道:“还,还好。”

陆回装作没看到她的异样,又为她斟了杯酒:“听说是梧州的特产,桂花酿,你尝尝,可是记忆中的味道。”

谢汐楼僵硬接过酒杯,仰起头一口喝完,心中疑虑丛生,连味道都没尝出多少。

他这是试探她的身份?她还要继续装下去吗?要不干脆些,承认她不是谢汐楼?那他如果问她,她究竟是谁,她要怎么回答?他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干脆退婚?告诉太皇太后她是个冒充的,摘了她的脑袋?这要怎么办,她不想死啊……要不找个机会溜之大吉,改名换姓从头开始?

陆回看着她鬼鬼祟祟,像只小老鼠似的,越发起了逗弄的心思。他将一碟子小圆饼推到她的面前:“去年梧州遭灾,我没吃上这梧州特产平安饼,却没想到今年有这个缘分。”

谢汐楼呆住。

这不是在灵州石佛窟那案时,他试探她的话吗?怎么兜兜转转还有下文?

谢汐楼摸了一块,塞到嘴里,食不知味:“嗯嗯,确实

是平安饼,殿下多吃些,保佑平安……”

陆回挑眉:“可尝出有什么不同?”

谢汐楼再次呆住,咂嘛咂嘛嘴,实在尝不出异样,只能试探着问:“还有点烫,刚烤出来的?”

陆回笑意盈盈:“我吃不惯黄皮果的味,特意嘱咐膳房莫要加那玩意。”

……果然没安好心。

谢汐楼快要绝望到石化时,陆回伸出手,逗弄小狗似的拍了拍她的发顶:“逗你的。你也说过,若没有黄皮果,梧州百姓宁肯不做平安饼,我这么深明大义体恤百姓的人,怎么会强迫他们做这种事呢?”

“……殿下可真是个好人啊。”

屋内被火炉烤得暖烘烘的,桂花香气在屋中蔓延。桌上的酒杯空了,陆回便为她满上,谢汐楼也不记得他添了多少次,她喝了多少杯,只觉得只要不回答他的问题,喝多少都不是问题。

到圆月高悬,四下俱静,谢宅会周公时,她的脑袋晕晕乎乎,脑海中恼人的事全都消散不见,看什么都顺眼不少。

陆回的身影在她面前晃来晃去,锁骨处的肌肤如泛着红光的羊脂白玉,在烛火下格外诱人。她撑着桌子站起身,踉踉跄跄走到他面前,捏着两侧衣襟,将那块肌肤严严实实遮住,笑眯眯道:“这就好多了,不然总觉的你在勾引我。”

陆回的脸上掠过一抹讶异,旋即自然而然握住她冰凉的手腕:“那你可有被勾引到?”

这句话似乎太过复杂,谢汐楼浆糊一般的思绪如何都无法理清,她晃了晃脑袋,带着身体左摇右晃,被陆回一扯一揽,跌入他的怀中,坐在了他的腿上。

谢汐楼耸了耸鼻子,愈发晕乎。

他的怀抱是桂花味的,细细嗅还有檀香的气息,他的手臂微微发烫,穿透她腰间的衣衫,似乎要在肌肤上留下印子。

谢汐楼怔怔望着他,被迷得七晕八素,喃喃道:“勾,勾引到了。”

“我的荣幸。”陆回托着她的腰,助她撑起身子,双手依旧紧紧锁着她,不肯放她离开,“谢汐楼,我——”

“我不,不是谢汐楼。”谢汐楼鼓起勇气,“我,我借用了她的身份。”

陆回正要说出口的话被谢汐楼打断,一口气要上不上要下不下,他舔了舔嘴唇,几乎要被她气笑:“行,总算说了句实话。那我便再说一次,那日在庄子中,我说的话并非做戏,我并不在意你是不是谢家二娘,这身份与我而言无关紧要。我——”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谢汐楼眨着她的一双杏眼,水汪汪,亮晶晶,清晰倒映着陆回无奈而绝望的脸。

一句话两次都没说完,陆回不知他是做了什么孽,栽在这么一个傻子的手中。他任命似的松开桎梏她的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那你要说你是谁吗?”

失去了陆回手臂的支撑,谢汐楼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干脆乖巧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扁着嘴嘟囔:“不要。”

她的碎发扫过陆回裸露的皮肤,染着桂花香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处,凉凉的,带来的酥麻逐渐蔓延整具身体,动弹不得。

陆回生出些旖旎的心思。

谢汐楼仰起头看着他的下颌,点了点他的下巴,不明白这人为何突然不说话:“你想,想知道我,是谁吗?”

触碰带来新的颤栗,陆回难得失神,没听清谢汐楼说了什么。

谢汐楼撑着他的胸膛起身,盯着他的眼:“陆回,我,我不能,告诉你我是谁,这是个秘密,你,你知道吗?但,我不会害你的,你可不能告诉别人,不然,我会死的。”

谢汐楼大着舌头,说得认真却含糊,像稚童牙牙学语。

陆回心软得一塌糊涂,恨不能将那天上的月亮摘下送给她当铜镜。他伸出手捏了捏像棉花一般的脸颊:“你说什么我都信。”

这句话仿佛一个机关,让谢汐楼紧绷的思绪瞬间松懈,在也抵抗不了铺天盖地的困意。她打了个哈欠,窝回陆回的颈窝,像是躺在枕头上一般,左右蹭了蹭,片刻后便坠入梦乡。

陆回无奈至极,只觉得这人真真没良心,将他一人扔在这里,不管不顾。他抱着她起身,送到里间床榻上,为她掩好被子,除去鞋袜。

睡梦中的人并不安分,左右挥打间,脖子上挂着的小荷包滑落。

陆回顿了一下,打开荷包,拨开层层叠叠的银票,取出那块红白相间的玉。

红色的脉络不知何时已将中心处白色图腾密密麻麻包裹,只剩下拇指大点洁白无瑕的区域。

陆回的手指轻抚凹凸不平的纹路,似能感觉到心跳的起伏,从微弱到蓬勃。

他将玉佩放回荷包,搁在她的枕边,想了想,又取了张最大的银票塞入其中。

就当是未经许可,翻看了她的荷包的补偿吧。

第85章 少年志(完)重回华京

九月末,陆回和谢汐楼踏上回华京的路。

临行前,谢汐楼颇为忙碌,费了些功夫将碗莲和她的身契要到手。

从碗莲决定帮谢汐楼的那刻起,她便无法留在谢宅继续做工。好在她非家生子,也非贱籍,只要能拿到身契,便可走入广阔天地。

谢汐楼将身契递还给碗莲时,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几乎没有犹豫,便将这困住她十几年的纸撕成了碎片。

在谢宅十余年,临到最后,碗莲只带了一个包袱,在谢宅大门前对着谢汐楼磕了一个头,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坚定地向前走,最终消失在熙攘人群中。

碗莲事了,谢汐楼又回了趟庄子。

郭姨娘如何都不肯离开庄子,或许是想永远在那四方小院,陪着她的女儿。

谢汐楼尊重她的意见,亦认为或许庄子里更适合她养病,为她安排好照顾的人后离开。

最后她抽空去了趟大牢,探望丁氏。

因为她的嘱托,丁氏在牢中的日子并不难捱,地上铺着舒适的被褥,吃的食物也是热乎的。

狱卒为她打开牢房的门后离开,谢汐楼走入其中,坐到她的身边。

来之前有许多话想要说,真见到了丁氏,千般嘱托万般感谢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丁氏望着她笑:“谢谢。”

谢汐楼一愣,摇头道:“是我该谢你。你帮我解决了大麻烦……你还有什么未了的愿望,或是我有什么可以帮你做的?”

丁氏抿着嘴唇笑,眼眸如空旷的荒野,一望无际。

她轻声道:“已无所念,别无所求。若二娘真的想做些什么,不如在她的祭日,为她烧些纸钱,望她来世投胎,有个康健的身体,入个有福之家。”

……

离开那日,天气阴沉,谢商民站在谢宅门口送一行人上车。

门前的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曾经华丽贵气的门楣再不复来时的艳丽,曾经意气风发的谢家家主,腰背多了几分佝偻。

谢商民看着下人们将行李装上马车,叮嘱道:“我已派人在华京相看合适的宅子,虽匆忙了些,但无论如何要为你准备个出嫁的地方。梧州路遥,路途不方便,为你准备的嫁妆大多都用不上了,为父会提前为你兑成地契房契,到时交给你。”

谢汐楼沉默,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本不是谢家二娘,占着她的身份已是不该,如何能心安理得收下这些不属于她的钱?

谢商民看她不说话,以为她还在生气,默默叹息:“二娘,过去为父做错了很多事,我知你生气,不想要这些东西,但为父还是希望你能收下。你嫁入皇家,为你准备的嫁妆或许不算什么,可到底是给你傍身用的。女子若无嫁妆傍身,若以后遇到事,可如何是好?”

谢汐楼还未说话,倒是一旁的陆回开口:“本王替汐楼应下就是。”

谢商民一愣,脸上有喜色浮现,躬身行礼:“草民谢过殿下。”他直起身子,露出几分忐忑,“还有一事,是关于那令牌。草民知此乃大罪,不敢同殿下讨要此物,只是不知道殿下准备如何处置这令牌……还有谢家?”

陆回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淡淡道:“此案复杂,非三言两语可以断清。”

谢商民还要再问,被谢四娘扯了下手臂,讪笑着闭紧了嘴。

天色已然不早,马车装好后,一行人不再耽搁,出发动身。等到马车走远,谢家的宅子再也看不到时,谢汐楼嗔怪道:“为何要答应他?这本不该是我的东西,何必拿?”

陆回神色淡然:“他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并不是因为你是谢家二娘,只是因为你是他的女儿,还是琰王妃。他丢

不起不给女儿准备陪嫁的人,又想和华京建立链接。既如此,何必拒绝?更何况,就算你不用,也要为郭氏打算。就当替郭氏收下这钱,替她安顿好余生。”

谢汐楼顿时头皮发麻:“负担一个人的一生……还不如不收呢。”

陆回轻笑,手掌越过车上的小几,捏了捏她的耳垂:“我会安排妥当,不需要你来烦忧。”

谢汐楼的脸颊倏地变红。

那日虽然酒醉,但她仍旧清晰记得那日发生的一切。第二日醒来后,她无数次回想那晚的事,猜测那时陆回究竟要对她说什么,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懊恼不已。

她眨眨眼睛,凑近几分,笑容讨好:“殿下,那晚你到底要说什么?是我不懂事,竟然敢打断殿下您的话。现在我也清醒了,不如殿下再说一次?我保证,这次绝不打断!”

提起那夜的事,陆回就来气,闻言冷哼一声,将一旁的书卷拿起,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我也忘了,等我下次想起来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从梧州到华京,从秋日到入冬。

离开时尚是满目苍翠,再回来已是一片萧瑟。

山野间再瞧不见一星半点的绿意,处处都是光秃秃的树枝,泛着灰的山景,和尖锐轰鸣的寒风。

马车在距离华京一百里的地方停下,谢汐楼推开点窗缝,一块巨大的石碑进入她的视线。

石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离得远看不清,但谢汐楼知晓那是一百零八条山规。石碑旁十步的位置立着白玉山门,门上悬挂着金色的牌匾,上书“青岩书院”四个大字。

此处正是青岩书院的山门。

谢汐楼愕然道:“怎么来了这儿?”

门外驾车的堂木将车门拉开,布好下马凳,谢汐楼掀开厚重门帘顺势走下,被扑面而来的山风吹得退后两步,帷帽上的纱幔乱舞,不得不用双手按住。

陆回将她的鹅黄色披风搭在臂弯中,下车后为她披上。谢汐楼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的动作,站在原地任由他将绳带系好,又将帽子整理好。

谢汐楼歪头看着那山门,突然道:“青岩书院通常每隔三年,会请皇室中人授经筵。上次你代替先皇经筵日讲,已是五年多前,之后先皇宾天,当今陛下即位。算算时候,也该再派人来了吧?”

陆回颔首:“陛下登基快三年,朝内局势逐渐稳当。几个月前青岩书院院长便向宫中发出邀请,请陛下至青岩书院讲经筵。”

“陛下亲临?”谢汐楼拧眉,“我没记错的话,一入山门便是半年,是以从前都是由皇室中人代陛下来。”

陆回表情玩味:“你倒是知道的清楚。你记得没错,大多时候都是由他人代授没错,但也有例外。每逢新帝登基,青岩书院经筵第一讲必为天子。若遵从先皇时的惯例,陛下会来山中呆三日,之后再由皇室众人代讲。”

谢汐楼摸了摸下巴:“那今年是谁?当今天子的两个兄弟,吴王和赵王,一个十岁一个十五,都做不了青岩书院的夫子。难道又是你?”

陆回叹了口气:“此事争议颇大,还未决断。我倒是愿意来,山中清闲,比大理寺有趣得多,但有人要同我抢这活儿。”

“谁?”

“陛下的胞妹,温平公主。”

陆亦宁?谢汐楼双眼放光:“你别来了,把机会让给温平。温平课业不差,照本宣科没问题。最重要的是,若温平能来,那会是一个重要信号。”

陆回看着她认真的模样,觉得好笑得紧。

她如今是越来越松散了,什么话都能轻易说出口。若对书院内经筵的熟悉尚可搪塞,知晓温平课业不差却怎么都无法解释清楚。

他只装做未察觉,引着她继续说:“什么信号?”

谢汐楼仰头瞧着那闪着金光的牌匾,风吹乱面前薄纱,缝隙中能窥间她眼中的光:“女人也可为师,为官,她们不该被限制在那小小的后院。青岩书院是天下书院之首,一直以古板守旧闻名,至今不肯收商贾人家的孩子入院学习。若温平公主真的可代陛下讲经筵,这便是给天下学子的一个信号,一个开端。兴许因为这个开端,百年后女人也可成为大儒,也可掌管六部,说不定未来的大理寺卿,正是个女子呢。”

这设想不可谓不大胆,陆回却觉得未必不可能。

百年前,商人不可入朝为官,女子不可读书写字。百年后的今日,朝中肱骨大臣便有商贾出身,青岩书院亦有女学生。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改变或许会引着整个国家去往更好的地方。

谢汐楼走到石碑前,手指摸过一百零八条山规,其中不少规矩已被划掉删减,未有新条规补上,数目早不满一百零八,不过是大家说习惯了,懒得改罢了。

她的手指划过第八条,“三代内为商者,不可入山门”,幽幽叹息:“这条早该删掉,也不知为何拖到今日。”

陆回视线扫过:“会的,商业的兴盛利国利民,不该被区别对待。兴许要不了多久,这一切都将被改写。”

“但愿如此。”谢汐楼收回指尖,揣在袖子中,笑盈盈地望向陆回,“你今日将我带到这里,不可能只是与我说几句闲话。说吧,为了何事?”

陆回将一块银色的腰牌递给她。

正是在梧州庄子中找到的那块青岩书院入院令牌,正面雕刻着青岩书院的麒麟图腾,角落刻着一个叫孟溪的人名。

谢汐楼捏着令牌一角疑惑:“你不会打算让我顶替这个人,混进书院吧?”

陆回看着她的帷帽,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了话题:“前几日京中递来消息,杨院使研制出新药,或可缓解你的日晒疮。”

谢汐楼睁大双眼:“当真?”

“嗯。”

谢汐楼的脑海中炸开绚烂烟花,将刚刚的疑惑抛到脑后。她拉起陆回的手,将他向马车的方向拽:“那还等什么,快上车,回家啦!”

第86章 青岩书院1婚服

冬日的天亮得比寻常晚些,道道光束划过层檐叠瓦,光秃秃的树枝,落在屋檐下,仿佛可以触摸。

琰王府一如既往的冷清。

陆回后院无人,又不常住华京,他的宅子与其说是王府,不如说是暗卫聚集点。

如今多了个谢汐楼,又新添了几个婢女。

婢女们入府前学了几个月的规矩,被太皇太后派来的嬷嬷狠狠敲打过,规矩得很,从不敢多说话。

只有鸢尾像个活人,唠叨的活人。

鸢尾看着院中晒太阳的谢汐楼,板着脸提醒:“谢姑娘,时间差不多了,该回房间了。”

谢汐楼裹着厚重的披风,恋恋不舍地向屋内走,边走边嘀咕道:“杨院使何时能写出新的方子?能根治了我的日晒疮,让我可以随意晒太阳。”

鸢尾抿着嘴笑:“该是快了,姑娘再忍忍。”

前几日回到华京后,杨院使便带着他的新药上门,此后三日日日到府中为谢汐楼看诊。

最初谢汐楼并不报太大的希望,毕竟她这两年去过很多地方,看遍大小医馆,最后也只得了句“赤雪莲可定魂,于你的病或有奇效”。杨院使一直在华京呆着,整日在宫城中看富贵病,就算曾经见过和她有相同病症的人,也不意味着他一定能治。

事实证明,是她愚昧了。

御医就是御医,有全天下最好的医书

典籍,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药材,他们自有他们的优越之处,是寻常山野游医不可比拟的。

杨院使只用了一副药,便让她“重见天日”,虽每次只能阳光下站个一盏茶左右的功夫,需要在皮肤发红前需要重回阴凉处,但谢汐楼已很是满足。

刚走回屋檐下,陆亦宁气势汹汹闯入院中,身后跟着七八个宫人,每个宫人手中都捧着一个木匣子。

她今日穿着一袭靛蓝色锦缎袄子,衣袖上绣着雪白的小兔子,端庄大方中添了几分俏皮。颈间围着雪白的狐狸尾巴,发间金色步摇在阳光下闪着光,左右摇晃,甚为生动。

她步履极快,腰间珠玉串成的精致禁步响声清脆得当,缓急有度。她的身影尚还隔着大半个庭院,声音已清晰传入耳中。

“好啊,本宫为你们的婚事,整日忙得不可开交,你倒在这里躲闲!”

谢汐楼笑道:“我们也刚回来没几日。本是要去寻你的,但杨院使说他想出了新方子,我忙着吃药,这才耽搁了几日。”

陆亦宁眼神中有歉意:“倒是忘了你身子不好。如今怎么样了?杨院使可顶用?”

“杨院使不愧是御医,比我以前看的大夫都要好。”

陆亦宁点点头,不再多问,挥手让身后宫人越过她走入屋内,将箱子匣子罗在地面。她冲着屋内箱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尚服局准备的三套婚服冠我都带来了,我觉得大差不差,实在是拿不定主意,所以连人带衣服一起送过来,还是让你亲自决断。”

宫人将箱子依次掀开,华冠丽服收于其中。谢汐楼走到跟前,依次扫过,停在最后一个箱子旁有些犹疑。

这箱子里的衣服,怎么这么熟悉……

一旁的宫人见她这幅模样,忙躬身解释:“谢姑娘,原本我们只准备了两套衣裳,但琰王殿下提到过您与明德皇后是好友,让我们将这件衣服一齐送过来。”

陆亦宁似也是刚知道这件事,面露惊讶:“明德皇后的婚服不是已经被烧了吗?为何会在这里?”

“回禀殿下,明德皇后大婚前,尚服局为其准备三套婚服,其余两套都在大婚前送往沈府,这一套因刺绣迟迟未能完工,留在宫中,反倒保留下来。”

谢汐楼的手指摸过光滑锦缎上的金银丝绣,迟疑道:“皇后的婚服与王妃的婚服规制不同,可是修改过?”

“回姑娘,确实改过。”

陆亦宁见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这件的衣服上,问道:“可是喜欢这件?”

谢汐楼摇摇头,收回触碰的指尖:“明德皇后横死,这衣服不吉利,还是选其他的吧。”

明德皇后横死不假,但被她如此直白地说出,宫人们还是吓了一大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陆亦宁亦微微蹙眉,觉得谢汐楼的话颇为刺耳,但耐下心来细细琢磨,又觉得她说得没有错。

婚仪中大到日子,小到布置,处处都讲究吉祥如意,只为了讨个好彩头。这婚服曾经的主人结局不好是事实,不知陆回为何要嘱咐尚服局将这件衣服添上。

她挥了挥手,宫人将箱子合上。

“剩下两件呢,可有喜欢的?”

宫人们极为伶俐,忙不迭将衣服取出展开,供谢汐楼挑选。

一样的绛红青绿配色,一样的凤冠霞披,区别只在绣样和凤冠上宝石的颜色上。谢汐楼看得头痛,随便指了一件:“就这件吧。”

尚服局的宫人引着她到里屋,为她换好衣裳。宫人围在她身边,这量量那测测,记下需要修改的地方。

陆亦宁靠在坐在一旁,边吃着桌上的果脯,边点评:“还是艳丽的颜色衬你的肤色。我记得去年西南进贡的锦缎,有一匹丹枫红的在陆回手里,回头让他给你找找,做件衣裳,定然好看得紧。”

谢汐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恍惚间与两年前的沈惊鸿重叠。

这两年身体不好,比两年前清瘦不少,皮肤也是不健康的青白,一眼就能看出是个活不久的病秧子。倒是两年前,脸颊圆润,皮肤红润有光彩,穿着更为华丽的皇后婚服,连她自己照镜时都要忍不住称赞。

她幼时极喜欢艳丽颜色的衣裙的,但入宫后陪在公主身边,衣衫颜色不能盖过公主,穿得最多的还是淡雅的素色,以至于民间曾有传言,说她慈眉善目,性格温婉,喜欢穿素色衣衫,有菩萨一般的心肠。

哪里是她喜欢……不过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选择的权利罢了。

谢汐楼在镜前转了几个圈,只觉得如今身子纤弱,繁琐的宫装似要将她压垮似的。她叹了口气:“也不知现在开始拼命吃肉,能不能在婚前养胖三分。”

陆亦宁翻了个白眼:“吃胖还不容易?就怕胖了后,皇叔嫌弃你。说不定他就喜欢你这盈盈一握的纤腰,一吹就倒的模样。”

谢汐楼挑眉:“他若只贪图我的模样,那我便也只贪恋他的相貌;他若喜欢我这个人,我才会真心待他。这世上不是谁离了谁就不行,他可以嫌弃我另娶他人,难道就不兴我也换个郎君?”

屋内宫人汗流浃背,恨不能堵住耳朵。陆亦宁也被震在了当场,她从未想过一个商贾人家的庶女,能说出这番话。

“我还以为……”陆亦宁站起身,扬起眉毛,微微欠身,“是侄女说错了话,还望皇婶莫要怪罪。”

谢汐楼向一旁移开一步,让了她的礼,不以为意:“我当你是朋友。朋友间的说笑,哪需要这么严肃?”

陆亦宁怔怔望着她,觉得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

是了,这句话,她也曾听沈惊鸿说过,只不过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一个青岩书院的同窗说的。

这一晃,也这么多年了……

谢汐楼没注意到她的走神,催促着宫人将华服除去,宝冠摘下,揉着发痛的脖颈嘟囔着:“要不别带发冠了,插支步摇得了。”

陆亦宁一愣,旋即笑起来:“你若真只插步摇成婚,我第一个不同意。如今谁都知道这婚仪有我的手笔,若那日新娘子不带凤冠,大家都会以为我不满未来皇婶的出身,有意苛责呢。”

宫人们手脚麻利,不多时便将婚服收好,带着东西离开屋子。陆亦宁使了个眼色,她的随身婢女退出房间,将门掩好。

陆亦宁拉着她坐到桌旁。

谢汐楼看着她的模样笑:“这是怎么了,如此神秘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