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汐楼摇头:“没什么发现,只觉得事情有些奇怪。死了三个人,看似有关联,又像是毫无关联。你想啊,如果王友才是谢白杨杀的,那谢三郎又是为何而死?按照我最初的想法,王友才死时,我和谢三郎恰好在现场,凶手担心我们发现了他的秘密,于是派杀手来杀我,又下毒杀害谢三郎。可若是这样,谢白杨在整个案件里,又扮演哪一环角色呢?”
陆回赞同:“若王友才是谢白杨所杀,谢三郎便不该出现在整个事件中,偏偏他不仅出现,还丢了性命。”
“是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第76章 少年志9令牌
谢汐楼还未想清楚前因后果,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隋管家带着阿福走来。
阿福第一次见王爷,手足无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陆回磕了三个头。谢汐楼慌忙向一旁跳开半步,生怕沾到一星半点,折了她本就不多的寿命。
“起来吧。”陆回道,“你是何时发现尸体的?”
“今天早晨,我起窗后,看到隔壁房门没关严……还以为是白杨哥突然回来了,于是出声叫他,没听到回应,走上前来想看看是什么情况,一抬眼就看到半空中的尸体,可吓死了……”
谢汐楼拧眉:“昨晚你可听到什么声音?或是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阿福哆哆嗦嗦回忆:“没什么声音啊……最近庄子里的活儿多,我昨日在地里忙了一整天,傍晚才返回。回来的时候,这屋子紧紧锁着,没任何异常。后来我回了自己屋,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大天亮。”他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或许是昨日太累了,我睡得很沉,所以才没听到。”
“你上次见谢白杨是什么时候?”
“中秋节前后,当时庄子里给下人发赏钱,他曾回来领过,之后过了没两日,便离开了,约莫又去赌坊了吧。”
阿福瑟瑟发抖,眼神左飘右飘,就是不敢落在不远处的尸体上,谢汐楼看他着实可怜,加快了询问的速度:“你可知谢白杨是否有仇家?”
“我和白杨哥算不得熟,我们虽住在一个院子中,但一年中也见不到几次。更何况白杨哥是陪着三郎长大的人,如何会和庄子里的普通杂役交好?他就算有什么仇家,也不可能说给我听。”
谢汐楼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谢白杨与宅子中的所有人都不熟?那王友才呢?”
“他与王友才原本倒是很熟络,但几个月前,王友才和白杨哥的妹子红莲传出些不清不楚的闲话后,二人逐渐疏远。如今整个庄子里,白杨哥应该也只和隋管家还有些往来。”
“谢白杨和隋管家很熟?”
“应该是吧,我曾撞见过谢白杨、王友才和隋管家一同喝酒,不过那都是大半年前的事儿了。”
谢汐楼心思一动,继续问:“隋管家这个人怎么样?”
阿福眼睛一转,转身向身后瞥了一眼,没瞧见隋管家的影子,才松了口气。他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隋管家在庄子里人缘极好,虽不是人人都看得惯,但谁都愿意给他三分薄面,不然这一个庄子两个管事的,早就闹翻天了。”
谢汐楼心领神会:“你看不惯他?”
阿福撇撇嘴:“倒不是看不惯他,只是听过一些传闻,不知真假。”
“说来听听。”谢汐楼见他犹自不放心,又补了一句,“你放心,若与此事无关,我就当听个乐子,若与此案有关,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是你说的。”
谢汐楼侧头向纸镇招招手,纸镇愣了一下,不情不愿掏出一小块碎银子。她抢过碎银子,塞到阿福手中:“拿去买酒喝。”
阿福收下银子,喜上眉梢,仿佛忘记了不远处有具尸体的事,继续往下说:“隋管家不是谢家的家生子,他在进入谢家帮工时已经娶妻,是个比他大五岁的女人。后来有一日,有人在庄子附近遇到一个无家可归,狼狈不堪的老妪,听说很像是他的娘子。”阿福叹了口气,悠悠道,“奴虽没攒够钱,娶不到媳妇儿,但也知道,娶了娘子,就要对她好,哪有郎君吃香的喝辣的,让娘子露宿街头的道理。虽不知这事儿是真是假,但那之后,奴见着隋管家,总是感觉怪怪的。”
谢汐楼看了眼陆回,陆回瞥了眼堂木,堂木默默点头,准备稍后就去查此事。
堂木不知道这隋管家的事为何让殿下与谢姑娘这般感兴趣,但堂木听话,堂木照做,堂木不问那么多为什么。
“隋管家经常出宅子吗?”谢汐楼继续打探。
阿福眨眨眼:“隋管家要管着整个庄子,每日都不得闲,要不是今日之事,奴已经很久未见到他了。”
谢汐楼没有更多的问题,便让阿福离开,隋管家在门口探头探脑,似乎有什么事。
谢汐楼没让他进来,而是亲自走到门口:“隋管家还有何事?”
隋管家笑容讨好:“是这样的,奴想知道,这院子何时能使用?毕竟院子中还住了几个仆役,若是需要封起来不能住人,奴便给他们安排新的住处。”
谢汐楼挑眉:“隋管家管理这么大的庄子,竟还会操心这等小事?”
隋管家摆摆手:“二娘那里的话?都是份内之劳。”
或许是阿福的话太过情真意切,谢汐楼此刻脑海中全是那个流落街头的娘子。她并不愿同这人多话,淡淡道:“这事我做不了主,你且在此处等等殿下,由他来决断。”
说完,她不再逗留,回身同陆回打了个招呼,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不过一日的功夫,庄子里的树叶又落了不少,谢汐楼穿过错落庭
院,踏过层层叠叠的落叶,踩着秋意前行。
远处山下的稻田已经成熟,金灿灿的,边缘处有人忙着收割,忙忙碌碌不曾抬头,麻雀在田间跳跃,被人驱赶时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打破这秋日的寂静。
万物都在有条不紊的运转,三个人的死亡并没有冲淡这丰收季节的喜悦。
谢汐楼绕过大半个庭院,去到她的院子。
自前日出了命案后,这里便着人看守,昨日她和陆回离开后,看守的人随之撤走,大门便落了锁。谢汐楼本想越过墙壁溜进去,余光扫过,赫然发现院门的锁不知何时不翼而飞。
谢汐楼靠近,一眼便看到了木门上锐器的划痕。
看来昨日之后,这里来过其他人。
她将门推开,恍惚间回到了发现尸体的那日。
那日也是这般,院子中一片寂静,东厢房的门敞着条缝隙,她推开门便看到了王友才的尸体。
谢汐楼脸色平静,不知第多少次重复那日的场景。
她走在房间门口两步的位置,没敢贸然入内,生怕再冲出一群人将她堵在屋子里。她在屋檐下缓缓蹲下身子,想象着王友才此刻就躺在她的面前,她将耳朵凑近,仿佛听到了那摸不到头绪的“情、人、应、排、康、高”。
面前虚幻的王友才似乎发现他满是鲜血的嘴念不清楚这几个字,对面的谢汐楼无法理解,于是将手指向了她。
她和这几个字有什么联系?
谢汐楼蹲得双脚发麻,索性转了个身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抬眼便看到门口的陆回,不知站了多久。
“你怎么来了?那边的事处理完了?”
“若事事都要我亲自安排,那养他们何用?”陆回看着她的动作,微微皱眉,他走到室内取了个靠枕,递给她,“垫着,地上凉。”
谢汐楼动作迟疑:“就这么拿凶案现场的东西,合适吗?”
“现场早就被你砸光了,现在想起不能随便动,是不是有些晚了?”
谢汐楼想想也是,高高兴兴挪到软乎乎的靠枕上坐着,支颐盯着院中,继续想王友才临死的动作,不再管身边的陆回。
院子里空空如也,墙角种着几株山茶,郁郁葱葱,叶片间零星挂着几个嫩绿的花苞,谢汐楼盯着盯着,突然站起身,快步向那墙角走去,捡起一块石头,翻着地上的土。
那日王友才指的或许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墙角,只不过她恰好站在了这个方向,挡住了他的手。
谢汐楼翻了一圈,在贴着墙的位置,翻出一线银白。她将石块丢掉,用手将四周泥土挖开,将这银白捧到手心,小心吹落上面的泥土,露出全貌。
是一块银制的令牌。
令牌手掌大小,花纹精美,正面是麒麟图腾,角落雕刻着一个陌生的名字,这名字谢汐楼未听过,大概不是谢府中人。
谢汐楼捏着这块令牌,心情颇为复杂,她抬起眼,看着面前的陆回。
这令牌她认识,陆回也认识,是青岩书院的准入令牌。
青岩书院建成过百年,每年七月八月,书院大开山门,广迎天下学子。书院内除文科武科外,另设机关科、观星科等,学子自行选择想要学习的方向,只需要通过该科目的准入考试,便可拿到刻有名字的准入令牌,入院读书。
入院考试后,拿到令牌的学子即刻入院,没有离开的机会……这令牌是如何在此刻出现在梧州的?
陆回的眼神锁在令牌上,眸色沉沉,像在酝酿一场风暴。他将令牌从谢汐楼手中抽走,看了几眼后,收入袖袋中:“此事莫要声张。”
谢汐楼仔细打量陆回,见他神情阴沉,却并没惊讶的情绪,像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似的。
陆回没注意她的这些小心思:“此事你怎么看?”
谢汐楼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眉宇舒缓:“这一环基本想通了,接下来需要去谢宅,弄清楚另外几个谜团。若是顺利的话,用不了多久,一切便都能水落石出了。”
第77章 少年志10和杏仁酥有关的人
夜里起了风,清晨时,谢夫人精心维护的花园一片狼藉,花枝落了一地,碾碎在尘土中,一片泥泞,不见往日繁盛。
自昨日开始,谢宅中出现不少官府的人,在宅中走来走去,不避讳女眷,手时时刻刻扶在腰间配刀上,看谁都是一副看杀人犯的表情。
谢夫人昨日回府后便称病卧床不起,房门紧锁,只留一个贴身婢女玉莲侍候,不再过问院中事,任由官府在府中折腾,寻找可能在杏仁酥中下毒的人。
能单独接触到杏仁酥的三人很快被找出,分别关押在不同的房间。谢汐楼和陆回赶到院中时,堂木将这三人的身份依次介绍,分别是制作杏仁酥的厨娘丁婶,送杏仁酥到谢夫人房间的婢女黄莲,以及将食盒送往大狱的小厮。
陆回另有安排,留纸镇协助谢汐楼,行保护之责。谢汐楼带着纸镇到关押三人的院子里,没有任何犹豫,率先进入关押小厮的屋子。
小厮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看到突然出现的谢汐楼和纸镇,双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惊恐,随后跪在地上拼命磕头:“二娘,真的不是小的,小的真的没下毒……小的哪里敢杀三郎啊,小的连鸡都不敢杀……”
谢汐楼上前将小厮扶起,瞧着没使什么力,小厮却如何都无法挣脱。
她柔和了音色:“莫慌,你且将那日发生的一切,细细说与我听。”
她的话带着神奇的力量,安抚了小厮忐忑的心。他的记忆缓缓晃回那个傍晚,随着记忆将所见所闻说与面前之人。
“那日小的正在后院干活,管事的突然找到小的,说是夫人院中需要人帮忙,让小的去一趟。小的到后,一位姐姐将食盒和荷包交给小的,食盒要送到大牢中给三少爷,荷包则是打点狱卒的。小的带着食盒去了后,按照她说的,顺利见到了三郎。三郎憔悴了不少,但精神头极好,将小的骂了一顿,抱怨为何才来送饭,什么时候才能将他接出去云云。”他瞥了一眼谢汐楼,声音轻了不少,“他还骂了二娘,说二娘是杀人凶手,二娘根本就不是二娘,应该将您抓起来才是……小的没反驳,任他骂完消了气后,将食盒递给他,便匆匆离开,之后便回到了后院。”
谢汐楼并不在意谢三郎骂她,而是继续问道:“可还记得,你去夫人的院中时,屋里都有谁?”
小厮细细想了片刻,道:“有夫人,还有其他两个姐姐,应该是碗莲和玉莲,小的有些分不清。其中一位将食盒递过来时,夫人和另外一个人就在旁边看着。去牢中送吃食这事不宜声张,这俩人定是极得夫人信任的。”
谢汐楼指指关押其他人房间的方向:“那厨娘和那个叫黄莲的,你可认识?”
小厮点头:“当然认识。黄莲姑娘时常在院子里行走,每次到了用膳的时间,都是她替夫人去膳房领餐食,是个极伶俐,善言辞的小娘子。那厨娘叫丁婶,是最近这几年才来府中的,平日里在厨房里打打杂,不太爱说话,很擅长做一些糕点,时常做些小点心分给大家。夫人最为喜欢她的杏仁酥,这才将她留在谢宅干活。”
“夫人喜欢杏仁酥?”
“是啊,夫人最爱这道点心,隔三差五就让厨房做给她吃。”
“谢三郎呢?他可喜欢这道点心?”
小厮挠挠头:“三郎喜食荤腥,点心倒是用得少些。具体的小的就不清楚了,二娘还是去问三郎身边的人吧。”
谢汐楼思索片刻,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凶手想杀的是谢三郎,还是想杀谢夫人,误杀了谢三郎?”
“小的认为,应该是谢三郎吧。”小厮回答得小心翼翼,“夫人虽脾气急躁,但对身边人还是很好的,时常会赏些东西。反观三郎,若三郎的院中有什么活儿,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恨不能躲得越远越好,不然捞不着好处不
说,还要挨一顿教训。”
谢汐楼第二个见的,是那名叫黄莲的婢女。
谢夫人院内有六个侍候的婢女,黄莲是其中之一,每日负责谢夫人的膳食,往来于大厨房与谢夫人的院子之间。
如刚刚一般,谢汐楼让黄莲将那日的所见所闻细细讲一遍,黄莲从那日中午讲起。
“自三郎被带入大狱,夫人便茶饭不思。那日奴婢去取午膳,与厨房的人聊了几句。厨房的管事说夫人喜爱吃点心,傍晚时让厨房中的人多做几样,兴许夫人见着喜欢吃的胃口好,能多用些。晚膳时,奴婢去厨房时果然见到十多样小点心,便每一样取了些,送到夫人房间中。”
谢汐楼再次确认:“十多样点心?”
黄莲点头:“是,有夫人喜欢的杏仁酥玉露团,也有巨胜奴透花糍。”
“那为何偏偏挑了杏仁酥给三郎?”
“这原因奴婢恰巧知道。约莫半个月前,三郎来陪夫人用膳,席间便有这道杏仁酥。三郎不喜甜食,但那日不知为何,用了一块后夸赞不已。奴婢觉得,夫人约莫是想起了这件事,才将那碟杏仁酥给三郎带去。”
“此事可有其他人知晓?”
黄莲思索片刻:“那日房中除了夫人房中的人,只有三郎和三郎的小厮,此刻还在牢中。”
“你觉得凶手想毒害的是谢夫人还是谢三郎?”
黄莲拧眉:“奴婢也不知道。夫人和三少爷都是急躁性子,但并不是坏人。奴婢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要杀他们。”
谢汐楼将黄莲的话用心记下,又道:“对了,九月初三初四,就是三郎被抓前两三天,院中是否发生了奇怪的事?”
“九月初三初四……”黄莲轻声念叨着,“可是夫人与人会面的那天?”
谢汐楼挑眉:“正是。你可知夫人与谁会面?”
黄莲摇头:“说来也巧,那日夫人将我们几个驱离院子,奴婢便在宅子里闲逛,恰好碰到了玉莲带着一人向夫人的院子走。那人身形瘦小,虽披着斗篷,但从走路姿势看,像是位小娘子。”她顿了顿,接着道,“不过奴婢也就看了一眼,没多想,那日后来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倒是第二日中午,奴婢正准备为夫人布菜,遇到夫人大发雷霆,将玉莲姐斥责了一顿,摔碎了不知多少杯盏。”
“她们可有说什么?”
“奴婢记得夫人说了一句,‘昨日刚拿到,今日便丢了’‘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此事’云云。她们见奴婢来后便禁了声,玉莲姐将食盒拿走后,催促奴婢尽快离开,其余的奴婢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离开房间前,谢汐楼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毒是你下的吗?”
黄莲一愣,旋即疯狂摇头:“不是我!奴婢与夫人无冤无仇,更与三少爷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毒害他们呢?”
谢汐楼最后一个询问的人,是做杏仁酥的厨娘,谢宅中人都称呼她为丁婶。
屋子的角落,丁婶抱膝而坐,眼神晦暗无光。她听到开门的声响并不抬头,眼睛痴痴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谢汐楼走到她身边的凳子上坐下,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人,半晌开口道:“你是何时来到谢宅的?”
丁婶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突然道:“你是二娘?”
谢汐楼没回答,盯着她,心中蓦然生出一个想法,面前这人知晓她不是谢汐楼。
她认识以前的谢汐楼。
丁婶没等到回答,重新垂下眼睫:“我是一年半以前来到谢宅帮工。此前我四处打些零工,勉强糊口。”
谢汐楼收敛起无关紧要的心思,只专注于眼下的悬案:“你为何要下在杏仁酥中下毒?你想毒的是谁?谢夫人?还是谢三郎?”
丁婶再次抬头,脸上的笑容浮于表面,不达眼底:“我只是个在厨房打杂的,几乎没见过谢夫人和三少爷。我与她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们呢?自我来到谢宅后,便在未离开过这个宅子。那碟杏仁酥虽是我做的,所有材料都是在厨房中拿的,就算我要下毒,那毒药又从何而来?”
谢汐楼定定看着她:“你觉得凶手是想杀谢夫人,还是谢三郎?”
丁婶思索片刻,摇摇头:“我与二位主子都不熟悉,不知他们曾与和人结怨。你还是问问其他两个人吧。”
三个人全部问完后,谢汐楼站在檐廊下,看着院子里的花匠来来回回,步履匆匆,打理耷拉着脑袋的花枝,默默发呆。
他们三个似乎都没有明显的杀人动机,后院的小厮和膳房的丁婶甚至与谢夫人和谢三郎没有太多的交集。
连交集都没有,又何谈杀人呢?
还有毒药的来源,也需要尽快查清……
纸镇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发呆,着实不知眼前一片狼藉的院落有什么好看的:“谢姑娘,你觉得毒是谁下的?”
谢汐楼回过神来,微微摇头:“不好说,就算我有怀疑的人,也不知这人的杀机是什么,更不知道这毒药从何而来。”
纸镇不解:“这有何难?你只要说出怀疑的人,我立刻去将这人抓起来,这案子不就结了?至于剩下的来龙去脉,交给我,我定将看家本领拿出来,让她一个时辰内招供!”
纸镇活动着手脚,跃跃欲试。
“……”谢汐楼眯起眼睛,看向他,“纸镇,不要这么粗暴,学学你们殿下,以德服人。”
“我们殿下才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他从来都是‘五板子不行就十板子,总有他熬不住的时候’。”
纸镇模仿得微妙微翘,谢汐楼忍不住笑起来,边笑边道:“你可知你们殿下以前也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说得好像你以前认识我们殿下似的。”
谢汐楼心口一窒,笑容带上了几分僵硬:“虽然我不认识以前的殿下,但我同明德皇后认识呀,她与我提起过殿下。”
纸镇将信将疑:“她说什么?”
谢汐楼没说话,恍惚间记忆飘回少年时。
那时,贵女们聚在一起,偶尔会讨论华京世家公子,陆回因为相貌出众,温文尔雅,一向是被提及最多次的人物。
不知她们如今看到陆回变成这般模样,是否会觉得当年的自己太过年轻,识人不明。
第78章 少年志11打赌
“可是二娘?”
谢汐楼想得出神,没注意到有人靠近。抬起眼来打量来者,见是一位四五十岁,脊背微微弯曲的男人。
男人手中拿着花铲,双手和鞋子沾了不少泥土,穿着简朴,像是府中的花匠。
谢汐楼确认她并未见过此人,疑惑道:“许是前些日子生了场病,忘记了些事,有些不记人了。敢问阁下是——”
那人将手中的铲子放到一旁,躬身行礼:“老朽名唤张岩,一直帮谢宅打理花草。二娘不认得我是应当的,我们从未见过。”
“……”
从未见过你来打什么招呼?谢汐楼微笑着问他:“不知张伯何事寻我?”
张岩道:“倒没什么事,只是听说二娘来了,想到了郭姨娘,总想着见二娘一面,问问郭姨娘是否还好……”
这难道是郭姨娘的旧友?郭姨娘曾在谢宅中住过一段时间,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谢汐楼继续微笑:“张伯可是认识姨娘?”
“那倒也不是……”
“……”
张岩似也觉得他的行为唐突,颇有些手足无措:“是这样的,我曾在这院子中见过郭姨娘,当时她哭得几乎晕过去,说是二娘你快要死了,求夫人将家中珍藏的丹药赠她……我家中也有个小儿子,当时恰好也在生病,郭姨娘知道了此事,赠予我银钱为犬子治病,可惜犬子没有二娘的福分,最后没能挺过去……”
在这个院子里?谢汐楼拧眉:“这可是两年前的事?为何我听说,当年姨娘来谢宅求药,被拒之门外,并没能进入这宅子呢?”
谢汐楼记得很清楚,那时原本的谢汐楼病重,郭姨娘来谢宅求药,她和虚无老和尚在庄子中陪着快要不行的小姑娘。
小姑娘纤细瘦弱,临终前还在惦念着附近无家可归的老妪,想要求母亲在她走后,为那可怜人在庄子里安排个活计。后来,郭姨娘在她咽气前赶回,只说没能进门,没能求到药,其他的并没多说。
难道郭姨娘口中所说没能进门,是指没能进谢夫人的房间门?
谢家二娘死后没几日,郭姨娘便失了神志,此事再无人提及,直到后来——
谢汐楼恍然发觉,后来的一切,都是谢夫人说的,她说门卫因为不认识郭姨娘,未放她进宅子,但其实郭姨娘进了她的院子。
张岩不知谢汐楼的心思,自顾自往下说:“郭姨娘来了两次,第一次确实没进谢宅,郭姨娘见进不了门,就离开了。但过了一个月后,郭姨娘又来了一次,这次她硬闯进谢宅,门口的护卫倒也不敢真的拦她。偏巧那日夫人的院子也没人守着,竟被郭姨娘直接闯入院中,到了夫人的房前。”
谢汐楼心中有些奇怪:“你是如何得知?”
“那日我恰在前院修剪花草,看到郭姨娘向院子里冲,出于好奇,便跟了进去。但我没敢进夫人的院子,只站在院门外看。我瞧见郭姨娘冲到夫人房门前拍门哭喊,声音越来越大,最终夫人将门打开,让郭姨娘入内。再之后,我便回前院继续干活。我回到前院后没多久,郭姨娘便离开,我看她表情颇为古怪,以为她拿到了药,便与她聊了几句,说起犬子的事,郭姨娘便是这时赠我买药钱。”
原来竟是这样。
谢汐楼看着面前老实淳朴的花匠,犹豫片刻,还是将郭姨娘的事告诉了她:“姨娘自两年前生了疯病,如今已经认不得人了。”
张岩面露惊诧:“竟是这样……看这可真是太可惜了……”
张岩絮絮叨叨又开始说陈年往事,谢汐楼想要打断他却一直没成功,正叫苦不迭时,堂木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谢姑娘,可找到你了,殿下一直在找你。”
这才是真正的天降甘露啊!谢汐楼露出个感激的神情,接着转头看向张岩,面带歉意:“张伯,殿下找我,我就先走了,咱们下次再聊。”
说完,她拽着堂木的胳膊,飞快向堂木来时的方向走去,直到看不到张岩的影子,方才停下来松了口气。
“多谢啦,不然我还不知道要何时才能脱身。”
堂木面色奇怪:“我没开玩笑,王爷真的在找你,案件有了新的情况。”
谢汐楼一顿:“他在哪?”
堂木指着不远处的竹林。
谢汐楼整了整衣衫,正了正帷帽,不再耽搁,揣着袖子向林子中走。
竹林中颇为凉爽,竹叶相互摩擦,“沙沙”轻响不绝于耳。稀薄日光穿透竹叶,在地上落下斑驳光点,地面潮湿,泥土的腥气和竹子的清香融合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
前些日子在谢宅中住时,她曾来过这片竹林,知晓竹林中有个小亭子,可供人歇息。她又走了十几步,果然看到了亭子的影子,以及亭子中坐的那人。
谢汐楼脚步放缓,突然觉得有几分好笑,死了三个人,案件破朔迷离,他与她探讨案情,还要找这么个风流雅致的地方。
不愧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没吃苦过苦的贵人。
陆回早听到她的脚步声,抬眼间眸光流转:“可累了?”
谢汐楼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了,她扶着亭外竹子站稳身体,面带疑惑:“你这是怎么了?你第一句话不该问我有没有新的发现吗?”
陆回哑了一瞬,似有无奈,只能掩饰似的解释:“你定是有发现的。”
微风拂面,吹开面前薄纱,谢汐楼脸颊笑意浮现,鬓边碎发随动作晃动,颇为自得:“那当然。”她坐到陆回对面,刚准备将刚刚的事简略说给陆回听,眼神一转,计上心头,“堂木说你有新的发现,你先说。”
“是堂木有新的发现。”陆回淡淡纠正。
陆回的话音落下,堂木将两张纸摆到谢汐楼面前:“属下找到了谢白杨少时的墨宝,与昨日发现的遗书比对,发现虽然两者字迹很像,但细节处完全不同,可以认定这封遗书是他人伪造。”
谢汐楼细细比对,确认谢白杨有很大可能是他杀后,松了口气:“谢白杨的验尸结果呢?”
“梧州的仵作颇为迂腐,不肯开膛破腹,只能确认谢白杨周身无外伤,舌骨断裂,是悬挂而死。死者身周的酒气是身体所散发的,并非有酒水撒在衣服上,可断定死者生前大量饮酒。之后,下官去了庄子的仓库,询问了那里的管事,得知近一个月,庄子里大部分人都在忙秋收,只有隋管家在案发前后,去仓库取了三坛酒。”
谢汐楼撑着下巴,手指随意敲打着桌面:“倒也不能因此而推定,隋管家就是那个与谢白杨喝酒的人。隋管家的妻子呢?可有消息?”
堂木表情凝重:“此事颇有些蹊跷,根据在下所查,隋管家从未结果亲。他多年前来到梧州,在谢家庄子中帮工,后来一步一步做到管事的位置,一直未娶。不过,他虽未成亲,但有一个表姐,五年前来到梧州投奔他。阿福说的那个与‘隋管家妻子相似的乞丐’,兴许是‘与隋管家表姐相似的乞丐’。”
谢汐楼挑眉,表姐和表弟不正是画本子中最常提到的鸳鸯吗?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父母之命两情相悦,最后修成正果。
隋管家和他这个表姐,莫不也是这种关系吧?
谢汐楼继续问:“这个表姐现在在哪里?”
“三年前离开梧州,不知去了哪里。”
“可查到这人的姓名?”
“梧州官府中未寻到记录。隋管家表姐来到梧州后,并不常出门,偶尔外出与街坊照面,也不怎么说话。邻里间对她的评价很好,说她虽不善言辞,心肠却好,时常做些小点心分给众人。她在梧州隋管家的宅子里住了两年后,突然不见了踪影,隋管家对外只说这个表姐回了老家,之后再无音讯。”
听到堂木的话,谢汐楼心念一动:“这个表姐的外貌可有什么特点?”
“相貌清秀,皮肤不算白。”
这算什么特点?谢汐楼扶额:“寻一个画师,带他去往隋管家住处附近,根据邻里间的描述,为表姐画出画像。”
堂木点头,略有些不解:“隋管家与此事是否有关还未可知,谢姑娘确定这个表姐与此案有关?”
“不确定啊。”谢汐楼理所应当,“查案不都是这样,不放过蛛丝马迹。在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之前,谁都不知道哪一条是有用的,哪条是没用的。不是吗?还有一事,堂木大人,劳烦你替我寻一人的墨宝,另外还需要请殿下派人查一下最近半个月,城中各药铺医馆中是否有人购买了草乌头。”
“好。”陆回并不多问,看着谢汐楼,语气肯定,“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谢汐楼双眸闪烁,活灵活现,像只俏皮的猫儿:“殿下,咱们打个赌吧。”
陆回看着她的模样,心情莫名得好,只觉得她想要什么都不是问题:“赌什么?”
“我若能在两日内寻到凶手,殿下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何?”
“若你输了呢?”
谢汐楼笑眯眯的:“那我也答应你一个要求。”
堂木和纸镇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只觉得王爷一定不会答应这种离谱的赌注。
王爷可以助谢姑娘完成所有的事,但谢汐楼又能帮王爷什么?帮她花钱还是帮他啃人参?
纸镇正要开口讥讽谢汐楼几句,便听到他们王爷含着笑意,柔声道:“成交。”
……真是见鬼了。
第79章 少年志12最后一条线索
谢宅的管事谢桓自小便长在这宅子中,到如今已有近五十年。他辅佐着老爷将生意越
做越大,有协助着夫人打理着后院。他这一生顺风顺水,从未起过什么波澜,如果不是谢三郎骤然被杀的话。
王友才死时,他并未放在心上。哪家高墙内没几个冤魂?就算是夫人奶娘的亲孙子,不也只是个下人,有什么大惊小怪。
三郎因为妄图伤害二娘而被捕入狱时,他也不觉得这事儿有多严重。三郎又不是没惹过事,等风波散去,他带着金银钱帛去将人赎出来便是。
然后三郎便死了。
三郎死了,整个谢宅的天塌了一半,原本富丽堂皇像宫殿一般的宅子,竟在一夜间有了落败之意。
之后的一切,更是让谢桓无力招架,就比如此时此刻,坐在她面前的二娘,正向他讨要府中的账册。
谢桓擦了擦额头的汗:“二娘,这账册是个极为重要的物件,哪能随意给他人看?”
谢汐楼并不耐烦和他啰嗦:“谢管家,我不喜欢仗势欺人,但已经死了三个人了,这账册兴许可以帮官府找出王友才之死的原因。”
谢桓露出个讨好的笑:“二娘,不过是个下人,何必如此呢?若这账册和三郎之死有关,奴必双手奉上。”
谢汐楼皱起眉头,觉得他这话说的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像是狗在吠。她不愿多费口舌,挥挥手,陆回的人分作两拨,一拨将谢桓和整个账房控制起来,另一拨在房中四处翻找。
他们的动作并不温和,不多时屋子里便一片狼藉。
谢桓叫苦不迭,谢汐楼只当作没听见。
不多时,有人找到了藏在桌面下的账本。谢汐楼接过来翻了几页,从九月初三往前翻,终于在八月初五和八月二十五两日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谢夫人支取银钱的记录。
谢汐楼将账本合上,举起晃了晃:“这册子我先带走,借用个两三日。等到案件结束,自会送回。”
谢桓苦着一张脸:“二娘,使不得啊……”
谢汐楼全当他欲拒还迎,挥了挥手,带着一众人潇洒离去。
侍卫早拴好马车等在谢宅门口,谢汐楼小跑两步跃上车辕,如一只振翅的蝶。她推开车门,陆回等候她多时,见她上车,倒了一杯茶水,推到她面前。
“可结束了?”
茶水不烫不凉,谢汐楼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入口刚刚好。她舒适地叹了口气,双眸如布满星辰的苍穹:“差不多了,就差最后一份证词,这个案件就结束啦。”
陆回曲起指节,轻敲车壁,马车启程。
谢汐楼脸上闪过讶异:“我还没说要去哪呢。”
“梧州大牢。”陆回淡淡道。
谢汐楼笑起来,眉眼弯弯:“知我者,殿下也。”
……
梧州大牢,建在梧州府内的地下,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霉气和血腥气。
谢汐楼捧着盏油灯,自入口一路下行,油芯的光影在石壁上跳动,驱散阴暗处的邪祟。下行到尽头时,有一左一右两个通道。牢中男女囚分开关押,左侧是男囚,右侧是女囚。
没有丝毫犹豫,谢汐楼向左侧走。
门口处有狱卒站着,见到来人极为警惕,谢汐楼身后的纸镇将手中令牌递上,说明来意后,方松懈几分,用腰间钥匙打开铁门:“与谢宅案件相关的人都关押在一起,小的这就带二位去。”
谢三郎的八个打手被分开关在两个牢房,垂头丧气面如土色;那日刺杀谢汐楼和陆回的三个人则被关在牢房最深处,一人一间,带着镣铐,谨慎得多。
杀手头目早就听到声音,盘腿坐在铺着稻草的地上,抬头盯着谢汐楼的一举一动,眼神中全是愤怒。谢汐楼只当作没看见,平静道:“你可知你那日刺杀的是谁。”
杀手头目冷哼一声:“你不是知道吗?”
谢汐楼垂眸瞧着他,面露怜悯之色:“那人只告诉你,我是谢家不受宠的庶女,可告诉过你,我是被太皇太后赐婚的琰王妃?可告诉过你那日同我在一起的,正是琰王殿下?”
杀手头目怔住。
谢汐楼继续说:“我知道上的规矩,你们这些人虽说见不得光,却极讲信誉,不会出卖雇主。我今日来寻你,也不是来追问你雇主是谁,是男是女。”
“你想知道什么?”
谢汐楼蹲下身子,隔着手臂粗的铁栏杆,直视着对面的人:“我想知道,那人雇你来杀我,可是为了找一物?”
杀手头目盯着她:“我告诉你,能有什么好处?”
谢汐楼挑了挑眉,缓缓站直身子,在脑海中思索可以交换的条件。
纸镇听到这话,怒斥道:“刺杀王爷,本就是死罪,你还想要什么好处?”
杀手头目笑起来:“既然是死罪,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纸镇还要再说,被谢汐楼打断:“我会劝说殿下绕了你们三人性命。此事未必能成,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若你们三人真能逃过此劫,望你们日后金盆洗手,莫要做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
杀手头目盯着她看,似在辨别真假,片刻后开口:“那人找到我们,想让我们将你绑走,逼问一个银制令牌的下落。若逼问不出,便直接将你杀了,以绝后患。”
这一切果然如谢汐楼所想。
如今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牢中人突然站起身,握住栏杆,头抵在栏杆上,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渴望和恳求:“别忘记你说的话。”
谢汐楼望着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若是能好好活着,谁又愿意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讨生活呢?
不过也是个无法掌握命运的可怜人罢了。
她点头:“我定会尽力。”
那人松了口气,瘫坐回稻草堆:“多谢。”
……
离开牢房前,谢汐楼顺便去了趟女牢,见了眼被关了几日的谢四娘。
女牢比男牢冷清许多,谢四娘被安排在一个最为宽敞的牢房,四周皆无犯人,极为清净。
被捧着长大的小姑娘此刻所在蜷缩在角落,衣裙上灰一块黑一块,楚楚可怜。地上杂乱铺着几床被褥,食盒里的点心早就吃完,只剩下空空如也的碟子,显然很久没有人来看她了。
谢汐楼在心中叹了口气。
谢宅乱成一锅粥了,谢夫人哪有心思顾及这个小女儿?
谢四娘瞧见谢汐楼,顾不得旁的,冲到栏杆前央求:“二姐,是我不好,不该被三哥撺掇着,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二姐,是我错了,求求你带我出去吧。”
娇滴滴的小姑娘再没了往日的傲气,谢汐楼看着她,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也曾是整个大琼最尊贵的女子之一,一朝火烧沈府,她从天上坠到地狱,没了身份不说,连一个完整的活人都不算。
如今的谢四娘,还是比她幸运多了。
“这事我决定不了。”谢汐楼轻轻摇头,“但若你能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倒是可以为你求情。”
谢四娘点头如捣蒜,恨不能将心剖给她看:“我定将知道的都告诉你。”
“谢三郎说我不是谢家二娘,说谢家二娘不是我这般模样,这是何意?”
谢四娘小心翼翼瞧着她:“是苗姨娘说的。三哥偷听到了苗姨娘和母亲的谈话。”
“苗姨娘?”这是谢汐楼从未听过的名字。
“苗姨娘曾是郭姨娘的婢女,后来因告发郭姨娘与外男私通之事,被父亲收入房中。郭姨娘也因此被送到庄子里,连带着二
姐也不受父亲待见。”
谢汐楼心思转动:“当时苗姨娘告发郭姨娘,定然该有证据,不然谢商民不会轻易相信。你可知证据是什么?”
谢四娘听到谢汐楼直呼谢商民的姓名,眼神颇为奇怪,但还是乖巧回答:“当时我年纪太小,记不得太多,只是后来听三哥提起过,说是在后院抓住了郭姨娘的奸夫,苗姨娘这才被逼无奈,将所有的事告诉父亲。之后没多久,奸夫死在了柴房中,郭姨娘虽喊冤,却再无人可证明她的清白。”
谢汐楼恍然大悟。
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谢家二娘至死不明白,为何谢家家大业大,却容不下她和母亲,不明白为何家中有药,却无人肯救她。
这就是答案。
在她死后两年,她为她寻到了这个答案。
……
回去的路上,谢汐楼靠着马车壁没有说话,在心中将案件从头至尾梳理了一遍。陆回坐在另一侧,安安静静看书,不去打扰她。
二人分坐两侧,互不打扰,却又融洽如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谢汐楼睁开双眼,幽幽叹气。
至此,案件所有线索凑齐,她已然可以拼凑完整的案件经过。
陆回察觉到她的动作,抬起眼睫,鼻梁如崇山,眉眼如川泽,眸光一改往常的尖锐,全是温和鼓励之意。
“结束了?”
“嗯,结束了。”谢汐楼看着他笑起来,压在心头的石头撤去,起了几分调笑的心思,“陆回,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看呀?”
马车摇摇晃晃,影子在夕阳下拉得无限长,街边食肆飘出饭菜的香气,劳作一日的人们笑闹着,踏上归家的路。
有那么一刻,陆回突然生出种感觉,九曲红尘,人间诸多美好,都不敌面前人眉目娇俏,笑着夸赞他,“你很好看”。
他第一次感激,父皇母后给了他一副“好看”的皮囊。
心中邪思如藤蔓般将他的心裹得密不透气,支配着他的肢体,控制着他的动作。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最终却只落在她鬓边散乱的发,替她小心翼翼别到耳后。
手指的触碰让谢汐楼的耳尖以无法觉察的速度变红变烫,心中的情绪也如从云端坠落般起起伏伏,在紧张忐忑后失落,在失落后心脏再次快得要冲破胸腔。
不知第多少次,她在心底承认,她喜欢陆回。
像是有人藏在她的身体里大声呐喊,声音响彻五脏六腑,让她再也无法忽视。
她想就算她是沈惊鸿,就算未来全是迷雾荆棘,她也想放纵一次,愿意尝试一个从未设想过的结局。
第80章 少年志13真相(一)
自谢三郎死后,谢夫人夜不能寐,每日枯坐在床边,从天黑到天亮,又从天亮熬到天黑。时间在她这儿已经失去了意义,她不知今夕何夕,只记得她的三郎没了。
双眼酸胀,已流不出一滴眼泪,窗外有微光,该是天亮了。
她揉了揉眼睛,视线依旧模糊不清,走到窗边想要推开窗时,听到窗外有两人压低声音说话。
是她的两个贴身婢女,玉莲和碗莲。
碗莲声音轻柔:“听说王友才死前留下信息,说是在庄子里藏了块银制的令牌。”
玉莲的声音较为低沉:“银制令牌?这是什么?”
“这就不知道了。听说为了破案,官府们正在搜查整座庄子,但至今没有发现。”碗莲神秘兮兮,“你也知道王友才爱慕红莲,我曾听红莲提起过,王友才喜欢在枕头里藏东西,我猜若王友才真的藏了个令牌,说不定就在某个枕头里。”
“那你为何不告诉官府?”
“我管这闲事做什么?”碗莲冷哼一声,“又不给我赏钱。”
银制令牌……这群没用的东西!
谢夫人瞬间被恐慌湮没,顾不得其他。她扬起声音,不敢再耽搁片刻:“来人,备车,我要去庄子!”
下人的速度很快,不多时便备好马车。谢夫人梳洗完毕,带着几个婢女,匆匆向庄子的方向赶,到达时正好是正午时分。
玉莲和碗莲扶着谢夫人到房间后,便听她说:“我要休息,你们去用膳吧。”
玉莲和碗莲对看一眼,不知谢夫人这是怎么了。往常总要先服侍谢夫人用膳,等她躺下歇息时,再去简单吃些东西,今日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虽心中有疑惑,二人也并没多说,转身离开房间。
待她们走远,谢夫人换上下人衣裳,拆了发上珠钗,沿着小路避开庄子里的人,向那人的住处走去。
……
王友才死时的院子,自几日前门锁莫名消失后,便只虚掩着。如今这地方堪比豺狼窝,传说半夜路过可听到王友才的哭声,庄子中普通杂役根本不敢靠近,倒也不用担心无关人员闯入。
死寂的院子中,谢汐楼趴在西边屋子的窗户上,顺着窗户纸上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洞,拼命往外瞧,边瞧边嘟囔:“你说他真会来么?我虽让碗莲传了消息,却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陆回坐在桌旁,低头看他的书,风轻云淡与世无争:“不来就让堂木去请来。”
谢汐楼窒了一瞬,正要说什么,院门处有了声响。她屏住呼吸,继续瞧,看着院门一开一合,有人溜进院中,向着东边王友才死时的房间径直而去。
谢汐楼莫名有种捉奸的兴奋感:“来了来了,终于等到了!”
须臾,东边的房间传来打斗声,谢汐楼迫不及待向外冲,被陆回眼疾手快拉扯住胳膊。他拿起门旁的玄色伞,推门而出,撑好伞后转身看向门内发楞的谢汐楼:“走吧。”
玄色伞将日光严严实实遮住,走在伞下如在黑夜。谢汐楼心头一暖,快步上前,到他身边时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胳膊:“走吧。”
东边房间内,依旧维持着那日的一片狼藉,堂木和纸镇已将闯入的那人压在床边的地上,可谓人赃俱获。
谢汐楼走上前,俯视着地上的人,笑道:“隋管家,几日不见,转行做贼了?”
隋管家仰着头怒目而视,想要挣扎着起身,却被身后的堂木按着脖颈,膝盖重重磕碰在地上,发出闷响。
谢汐楼并不在意他在想什么,问一旁的侍卫:“谢宅的人和官府的人何时到?”
“回王妃,已到庄外。”
谢汐楼颔首:“将王嬷嬷、郭姨娘和谢夫人请来吧,既然要将这两桩案子的始末分说清楚,不若将相关的人全都请到这里,也省得过后再费口舌。”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众人聚集在院中。院中光线刺眼,堂木将人引入院中最大的正房,将屋内挤得满满当当。
陆回坐于最中央上首桌旁,另一侧坐着梧州何刺史,二人身后跟着衙役官吏何琰王亲卫。谢商民和谢夫人坐在右侧,郭姨娘和王嬷嬷坐在左侧,与案件相关的其他人站在屋内角落或是檐廊中,等待屋内人传唤。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屋中央的谢汐楼身上。
谢汐楼今日一袭红衣,发髻上追着几颗圆滚滚的珍珠,额间贴着金色花钿,美得具有攻击。
她亭亭而立,环顾四周,见与案件相关的众人都已到齐,不再耽搁时间,将案件从头讲起。
“近日,谢家三人横死,按照时间先后顺序,依次是谢夫人乳母的孙子王友才,谢家三郎,以及庄子里的仆役,也是谢夫人屋里婢女红莲的亲哥哥,谢白杨。起初由于这三人死亡的时间太过集中,我将其视作一个案子,怎么都想不通其中的关键。后来殿下的侍卫纸镇提醒了我,有些事未必这么复杂,也许这就是三个案子,只是恰巧时间相近呢?”
纸镇表情茫然,不知他何时说过这种话。
谢汐楼不多解释,看向王友才的祖母,王嬷嬷。她今日穿着素衣,鬓边别着一朵白花,面容肃穆,仪态端庄,在儿子儿媳的陪伴下,等候她自小疼爱的孙儿的结局。
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悲痛之事莫过如此了吧?
谢汐楼的脑海中闪过王友才带着青色小帽,捧着书灿烂笑着的脸,万般情绪涌上,眼眶微润。
她将情绪压下,继续道:“那我便从第一个案件,王友才之死讲起吧。王友才死前几日,谢夫人曾传信到庄子,要王友才去谢宅寻你。谢夫人,你可还记得所为何事?”
突然被点名,谢夫人愣了一瞬,掩饰似的抚过鬓角,笑容寡淡:“自然记得。王嬷嬷爱喝庐山云雾茶,那日我刚好新得了一些,便想着让王友才跑一趟,去我那取茶。”
谢汐楼接着她的话道:“于是九月初三那日,王友才从庄子离开,到了谢宅中。那日傍晚,他去找友人小聚,分别后,许是王友才对谢宅不熟,误入了谢夫人的院子,路过谢夫人的房间,听到了一些事。”
谢汐楼隐去了红莲和王友才的关系,希望尽可能保护这个没做错什么事的姑娘。
谢商民打断她,眉毛紧紧皱着:“等等,二娘,你说王友才误入夫人的院子,这怎么可能?夫人院中有婢女数人,怎么可能允许外男随意闯入?”
谢汐楼笑盈盈道:“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那日谢夫人的院子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守,能让王友才旁若无人长驱直入呢?”
谢夫人眼睫微颤,紧紧捏着手中的手帕,唇角有淡淡嘲讽:“怎么,一个没规矩的下人误闯了我的院子,倒成了我的错了?”
谢夫人毕竟掌了谢家几十年的中馈,如何能被谢汐楼三言两语击溃?
谢汐楼也不恼,笑眯眯往下说:“谢老爷,你怕是不知道吧,谢夫人时常会邀请男子到她的屋中,与她共赴黄粱。这时若院子中有人,未免太过张扬,还有可能撞破谢夫人的好事。于是,谢夫人每次行事前,都会将院中侍候的人遣散。谢夫人这事做得不算隐蔽,谢老爷若是不信,回府后大可自行调查。”
谢夫人张嘴便要呵斥,谢汐楼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似是故意在她头上泼了一盆脏水,但又不让她擦拭:“不过,王友才九月初三晚,在谢夫人院中撞到的人,却不是我刚刚说的这些人。那日他见到的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来谢府是为了和谢夫人谈成一笔交易。”
谢汐楼拍了拍手,有侍卫递上一本册子,正是昨日在账房中找到的账本。
她将账本递给陆回,陆回接过后并未翻看,直接递给一旁的何刺史。
“八月初五,谢夫人指使婢女玉莲去账房取了三十两黄金的银票,几乎是谢府账上所有的现银。这日后,谢家卖出并州的两座庄子,又凑了一大笔钱。八月二十五,玉莲再次取了四百七十两黄金的银票。算起来,只八月一个月,谢夫人便取了五百两黄金。”谢汐楼转头看向谢商民,“谢老爷,你知道吗?”
谢老爷阴沉着脸色,却没有惊奇的表情。
谢汐楼了然道:“看来这件事你也是知情的。”她继续往下说,“五百两黄金,并不是一笔小数目,寻常百姓终其一生,或许都赚不到这么多钱,而谢夫人豪掷五百两黄金,只为换取一个银制令牌。”
谢商民和谢夫人脸色阴沉,不发一言,何刺史面色凝重:“什么令牌?”
谢西楼想起陆回嘱咐她的话,知晓这其中或许有更大的案子,只粗略道:“谢三郎不学无术,生意上没天赋,读书亦然。谢夫人拳拳爱子之心,不惜花五百万黄金,为谢三郎买一个前程。这令牌就是谢三郎的前程。原本若没有王友才横插一脚,此时谢三郎怕是已带着这令牌离开梧州了,但偏偏此事被王友才撞见听到了。”
“王友才听到这令牌能换前程,将此事记在了心中。次日,谢夫人召见王友才,将庐山云雾茶拿给王友才,又与他聊了几句乳母的近况。就在此时,谢老爷突然派人来寻谢夫人,我猜,或许正是为了令牌之事。之后谢夫人带着婢女匆匆离开,被王友才寻到了机会,趁着屋中无人,将令牌偷走,决定顶替谢三郎,摘得这令牌带来的前程。”
“往常,王友才每日到城中谢宅,都要呆个两三日,但这次,许是怕被发现,他不敢在谢宅中多呆,拿到令牌后,也就是九月初四午时前离开了谢宅,赶回了乡下庄子里。”
“王友才将令牌偷走没多久,谢夫人便发现了这件事,在房间中大发雷霆,摔碎了不少东西。曾有人听到谢夫人说了一句‘昨日刚拿到,今日便丢了’。谢夫人毕竟是谢家当家主母,陪伴谢老爷走南闯北这许多年,不会因这点小事失了章法。她几乎没用多久时间,就推断出这令牌许是被王友才拿走了,于是传信给一人,请他帮忙解决了王友才,找回令牌。这人就是庄子的管家之一,隋管家。”
谢商民再次提出他的疑惑:“在这庄子里,隋管家和夫人的乳母王嬷嬷共领管家之权,夫人该是与王嬷嬷更为亲近,为何要找隋管家?”
谢汐楼瞧着谢商民,心生怜悯,只觉得他今日穿的这青色衣衫,越看越绿。她叹息道:“谢老爷,隋管家正是谢夫人的奸夫之一,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没猜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