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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渡口人7错过

蛟河水面宽百尺,从北至南贯穿整个益州城,是城中最大的河流,也是联通益州与其他城池的水路之一。

走水路从华京到益州,蛟河是必经之地。

船只进入益州范围,速度放缓,陆回站到船头观两岸景色。纸镇站在他身后,嘀咕道:“总算快到了,再不下船我骨头都要散了。”

堂木斜了他一眼:“昨夜你还爬到桅杆顶,真看不出骨头要散。”

纸镇正想回嘴,船只甲板吱呀作响,他回头望去,见周文耀一行人从下层船舱走上来。

陆回这次来益州,是为了几日后的药材拍卖,恰巧周文耀携妻子回益州探亲,在周相和周文耀的邀请下,两行人同行。

周文耀走到甲板,瞧见陆回,上前见礼:“臣想着到甲板上透透气,没想到能碰到琰王殿下。”

周文耀的妻子姜氏紧随其后,身边跟着个妙龄少女,温温柔柔屈膝行礼:“臣妇姜氏带家妹请殿下安。”

陆回依旧向前望着,并没有看几人的意思,只淡淡道:“起来吧。”

周文耀装作没看到陆回的

冷淡,走到陆回身边热情介绍:“说起来,臣也有些年头没来过益州了,都变得有些认不出了。”他招招手,姜氏身边的少女向前几步,“这是柔娘嫡亲妹妹,三个月前刚从益州去华京探望柔娘,她对益州城内内外外极为熟悉,可为殿下介绍。”

纸镇和堂木垂下头,掩饰脸上的不屑。

这一招他们见多了,还不如华京的姑娘们有创意。不将这人丢到蛟河中都是给周相面子。

“是么。”陆回轻笑,望着岸边人来人往,百姓安居乐业,“听闻益州姜家家教严苛,前有姜三娘子与周相嫡子私定终身,今有姜五娘子未出阁却熟识益州城大小角落——果真好家风。”

被陆回当面冷嘲热讽,周文耀脸色难看,挥挥手让姜氏姐妹退后:“殿下说笑了。”他深吸一口气,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出发前,柔娘已传信岳丈,设宴为殿下接风洗尘,姜府也为殿下洒扫了院子,只等殿下大驾光临。”

“周大人还不知道?”一旁的纸镇故作夸张惊呼。

“知道什么?”周文耀摸不着头脑。

“姜大人的外甥今晨离奇死亡,此刻姜家约莫在帮着准备白事。殿**恤下臣,就不多打扰了。”

周文耀眉头紧锁。

他怎么可能知道?自昨日最后一次靠岸补给,船只再无停泊,如何与外界联系?

陆回一行人的神色不像作伪,周文耀按压住心底的烦躁,匆匆告辞:“如此,待臣处理好家中事务,再设宴赔罪。”

周文耀带着妻子等人离开,堂木立刻安排人守好楼梯口,避免姜家人打扰。纸镇探出头向来的方向望,口中嘀嘀咕咕:“我刚刚好像看到谢姑娘了。”

这名字有段时间没出现过,堂木愣了一瞬:“白鹿寺的谢姑娘?你看错了吧?她怎么可能来这?”

“她为什么不能来?益州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她来破案也说不定。”

堂木冷嗤:“姜刺史将此事捂得严严实实的,不可能发悬赏令。没悬赏令就没钱,谢姑娘如何会来?”

二人争执不休,陆回摘下手上白玉扳指,捏在手中把玩:“你们和她很熟?”

堂木与纸镇对视一眼,不再多说,甲板上安静下来,只余下风声浪声和两岸商贩的吆喝声与陆回作伴。

船只驶过城中渡口,复行两刻,在姜家的渡口停泊靠岸。待周文耀等人下船后,继续前行,在临丹湖中换了几只小画舫,沿支流逆行,到春意浓旁边靠岸。

虞三娘早已等在岸边,陆回下船后屈身行礼:“奴见过殿下。”

陆回托了下她的手肘:“进去说吧。”

琰王府随从将穿上物品卸下,随虞三娘进楼。他们训练有素,片刻将一切料理好,没有注意到隔壁楼侧门,有几个熟人走出。

正是谢汐楼一行。

李阳带着步思文去孙家打探情况,谢汐楼独自一人跑了趟衙门,靠着郑治的允许拿到孙老六的验尸格目。

与发现尸体时的判断大致相同,死者先被迷晕,之后被利刃抹了脖子,砍掉手掌,扒光衣裳,弃尸街头。

尸体被脱光,无法从衣着打扮上获取信息,仵作查验尸身,在发丝间发现了几片草屑,是唯一的突破。

只可惜那草屑极为普通,随处可见,无法凭此推断出案发现场。

谢汐楼一无所获,有些沮丧,正准备离开衙门时,有官差带着一人步履匆匆,脸上兴奋无法掩饰。他冲着郑治快步走去,边走边嚷嚷着:“郑大人,那船夫找到了!”

船夫?是花魁选婿那日,上官氏乘坐小船的船夫?

谢汐楼准备离开的脚尖一转,重新退回到郑治的身后,细细打量来人。

那船夫两鬓斑白,皮肤黝黑,额头眼角沟壑深邃,是常年在水面上飘荡,遭风吹日晒所致。

距离发现上官氏尸体已过去了六日,前些日子官府搜遍全城都没找到这人的影子,怎么今日突然冒了出来?

郑治也很激动,点了两个人上前控制住船夫的左右胳膊,压着跪在了地面。

那船夫从一脸茫然到拼命挣扎:“大人为何抓我?我啥坏事都没干啊!”

“四处都贴着你的画像,若没干坏事,看到画像后为何不主动来官府?偏要等着我们去抓你?”

船夫连连喊冤:“我就是主动来找你们的啊!我这几日不在城中,今日刚回家就听说了你们在找我,忙不迭赶了过来。不信你可以问问那官差大哥!”

船夫口中的官差大哥看起来比他还要小十几岁,听到这话连连点头:“大人,他说得没错,是他主动来府衙投案,并非被下官缉拿。”

郑治将信将疑,挥挥手放开了对船夫的桎梏。他走到上首坐下,问道:“你说你这几日不在益州?”

船夫小幅度松了松胳膊,点头道:“是,那日游船后,草民便去了湖岭。湖岭并没有草民的画像,草民当然不知道你们一直在找我啊!草民这几日都在湖岭的兄长家,你们不信可以派人去问!”

当初刺史为了将案件影响最小化,只在益州内部张贴船夫的画像,没想到倒是成了阻碍破案的绊脚石。

“为何突然去湖岭?将游船选婿那日的事从头讲起,半点都不能漏!”

船夫眯起眼睛仔细回忆:“那日晌午,上官家的仆人来找草民,问晚上能不能载他们家少爷去林丹湖,说要付两百文钱,草民觉得这价格有点低,就与他讨价还价——”

郑治摆摆手,打断了他:“从他上了你的船后开始讲。”

船夫挠了挠头:“那日湖上船很多,人也多,乌泱泱的,每一艘都比我的小木船大。草民怕船开到湖心,被大船撞到蹭到,一直在外围,但还是与一艘画舫碰了下,险些翻船。”

“说来也奇怪,那画舫不小,但船上除了船夫,只有一位娘子在喝茶,那位娘子很是歉疚,赠了我们一壶好酒一碟子吃食。上官公子不喝酒,将酒赠予我,那盘子糕点通通进了他的肚子,一点都没给我留,太过小气!”

船夫越说越气,仿佛没吃到糕点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谢汐楼问道:“那酒壶和盘碟还在你手中吗?”

船夫拍了下大腿:“说到此事我更来气!我喝了酒后有些犯困,转头看上官公子时,他已经睡过去了,于是我便想着,小眯一会儿应该不打紧。等我再醒来时,天都亮了,上官公子不知所踪,酒壶和碟子也没了踪影。小船沿着河流飘了一夜,早就出了益州。幸好我对河流熟悉,认出了那是前往湖岭的路。草民与湖岭的兄长多年未见,干脆跑了趟湖岭。”

“上官家太不是东西了!钱给得少也就罢了,下船还不叫醒我!若不是我常年生活在船上,认不出河流的去向,我都不知道要漂到哪里,兴许就丢了性命!一会儿我就去上官家,定要讨回公道!”

谢汐楼仔细打量船夫的神色,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郑治神色严肃,紧紧盯着船夫:“游船选婿当晚,上官氏的尸体被发现在大街上。凶手残忍至极,上官氏死状凄惨,可是你杀的?”

这句话像是晴天霹雳一般将船夫劈焦在原地,他缓了一会儿后,疯狂磕头,声音中也有了哭腔:“青天大老爷啊,草民是冤枉的,人不是我杀的啊!草民自幼胆小,连只鸡都不敢杀,遑论杀人呢!”

哭天喊地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年近半百的汉子哭得像个总角稚童,看得让人忍不住心酸。谢汐楼同步思文二人试着上前安抚,没有任何效果。郑治被哭烦了,无奈道:“你放心,若此事与你无干,本官定不会冤枉你。现在需要你细细回忆一翻,那日是否还发生了其他奇怪的事?”

船夫用衣袖胡乱抹了抹眼泪,哽咽道:“没了,除了与那艘画舫相撞,我们再没遇到其他的人了。”他顿了顿,语气中沾染上不确定,“不过那日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上官公子说我想多了,草民确实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你说撞你们的画舫上有一位娘子,你可还

记得长什么样儿?”

“我站在船头,隔得有些远,看不清模样。只记得那位娘子穿着粉色衣裳,手中摇着一把团扇,画舫檐角上挂着拇指大小发光的珠子,很是漂亮……草民能记得的,只有这些了。”

郑治见他说得真诚不似作伪,点头道:“近日不得离开益州城中,若想到什么其他的,随时禀告。”

第32章 渡口人8往事

傍晚时,阴沉一日的天气终于落了雨,雨水顺着屋檐滑下,连绵不绝,似琉璃珠帘,落地时绽开一地琉璃花。

被雨滴浸润过的益州清冷而温柔,石板路上的小水洼倒映着燃起的灯笼,亮晶晶的,马蹄踩碎迸裂成满地星辰。

谢汐楼原本打算在天黑前去趟临丹湖,因雨大路滑无奈放弃,问郑治借了匹马,冒雨回到春意浓。

昨日临水观景包厢今日有客,门口留了人把守,看衣着不是春意浓的人。

原本还想着来这儿赏雨,如今只能作罢,谢汐楼意兴阑珊,溜溜达达回了四楼,趴在房间外天井雕花栏杆处,俯瞰整个春意浓。

今日楼中甚是热闹,一楼大堂人来人往,桌子旁坐满了客人。座位间用纱幔格挡,轻柔飘舞,更添几分香艳。大堂中央轻歌曼舞,姑娘们使出浑身解数展示自己的美貌与身段。客人们若遇到喜欢的姑娘,可邀其共饮,亦或者博得美人欢心共度良宵。

虞三娘发现了角落的谢汐楼,摇着扇子,拎着一壶杏花酒,走到她身旁站定:“在瞧什么?”

“在看人间百态。”谢汐楼接过她手中的酒,指着楼下的角落,“这一桌五人,应是益州官员,各个肥头大耳,眼睛恨不得长在头顶。但他们出手阔绰,是以姑娘们虽没什么真心,还是热情积极。”

虞三娘瞥了一眼,漫不经心点出他们的身份:“益州司马、益州司户,和几个他们的亲信。这几人时常结伴而来,有时还带着其他的人。”

谢汐楼看了她一眼,继续指着另一个方向:“那一桌年轻公子哥,锦衣华服,气质斐然。中间那人似是他们之间的头头,其余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以那人为主为先。”

“这一桌是城中富商们的孩子。为首那人的父亲是皇商,虽然为人不太行,但碍于他父亲,其余的孩子多多少少都得了家中授意,要与他多多来往。”

谢汐楼又指向最角落的阴暗处:“最角落那一桌,几乎看不到歌舞表演,桌子上也没什么吃食。这一桌的三个人,书生打扮,没有姑娘作陪,三人的目光却盯着不同的方向,想必是有手中拮据,但有喜欢的姑娘,所以来这里只为了多看几眼。”

虞三娘不以为意:“这一桌的客人奴倒不认得,看样子,许是穷书生吧。”

“这种不花钱的客人,换了其他的地方,许是连门都不让他们进。”

虞三娘轻轻打着扇子,鬓边的碎发随扇子的挥动飘舞:“莫欺少年穷。士农工商,商户地位最低。学富五车的先生们不屑为商人子的师,任他们有再多的钱财,后代也进不了益州最好的书院,只能靠家中私塾。反倒是那几个穷酸书生,有老师指引着,说不定哪日便飞黄腾达入朝为官,奴还要反过来求着他们赏光。”

谢汐楼深以为然,不由赞叹:“三娘好谋略。这整个楼里,宛如一个小益州,什么人都有,什么关系都能攀上。”她歪头看着虞三娘,开玩笑道,“三娘这里,怕是能听到许多秘密吧?”

虞三娘并不否认,笑道:“探得别人的秘密并不难,难得是要让他们相信,春意浓能帮他们守住秘密。”

楼下有争执声响起,谢汐楼定睛看去,是一个年轻男子,正与一个纨绔公子,争抢一名姑娘。

她离得太远,听不清争执的内容,只能看到那姑娘被公子哥拥在怀中时,有些僵硬的动作姿态,和没有笑意的眼睛。

一旁的年轻男子神色哀痛,似乎在哀求什么,不多时便被楼里的龟公们架出了门。

“这是什么情况?这个姑娘和那个被赶出去的是一对儿?”

“那人曾经也是坐在富商子弟们那一桌的。那时他与影儿相好,也是浓情蜜意了一阵,后来家道中落,便不常来了。前些日子,他突然上门,说要求娶影儿,影儿曾犹豫过……现如今开来,是决定拒绝了。”虞三娘指着那个姑娘,“影儿虽然年轻,倒是个清醒的,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甜言蜜语均是过眼云烟,还不如银钱来得实在。毕竟,男人最是靠不住。”

谢汐楼心中有些奇怪,只觉得虞三娘这话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恨意。

虞三娘以为谢汐楼不认同这话,掩唇轻笑:“妹妹,你还年轻,或许不理解,但你看这楼下的男人,无论贫穷或富有,大抵都有妻室,有的还妻妾成群,可照样三天两头来我这烟花之地。”她眯眼瞧着楼下男男女女,有些出神,“男人啊,爱的时候会让你觉得,全世界都不如你,可不爱了,离开时也没有丝毫犹豫,只留下可怜的姑娘们,在原地伤心良久。”

“三娘可曾遇到过喜欢的人?”

虞三娘微微摇头:“奴只是想起了芹儿的往事。”

昨日救下芹儿后,虞三娘只说芹儿是她的朋友,并没细说她们之间的关系。谢汐楼想起白日里李阳的话,安慰道:“今日听衙役提起,说是她遇到负心人,被骗光了钱财。”

虞三娘笑了起来:“果然还是个孩子。芹儿若看重这黄白之物,如何会嫁给那李全?”

“怎么说?”

“故事要从芹儿和李全认识时说起。大概十年前,芹儿还是楼中的姑娘,偶然结识李全,二人一见钟情。这之后没多久,芹儿决定离开春意浓。春意浓与寻常青楼不同,姑娘来去自如。若有一日她们决定离开,春意浓不会阻拦。

“李全家贫,奴曾劝过芹儿,要她考虑清楚,但芹儿去意已决,奴便给了她一份嫁妆,送她出嫁。这之后,那俩人过了一段平静日子,直到李全考入华京青岩书院。二人商量后决定,让芹儿留在益州,照料李全家人,李全去书院读书,待学成归来,回益州当个教书先生。”虞三娘神色忧伤,似是透过芹儿,看到了其他人的影子,“见过华京繁华的男人,怎么可能再心甘情愿回到乡野间?只可惜那时的芹儿太年轻,不懂这个道理。”

谢汐楼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听说芹儿的夫婿后来入朝为官,娶了其他人?”

虞三娘点头:“他不仅没有回来,反而如鸟投林,连丁点音讯都没递给芹儿。到了约定返乡的日子,芹儿在渡口站了三天三夜,也没等到那负心汉。芹儿等不到李全,又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便托人去帝都打听,听说那人衣冠禄位,拜入丞相门下,尚了公主。可怜芹儿一直不肯相信,说那人定不是她的李郎。”

谢汐楼不解:“你刚刚说,芹儿留在益州照顾着李全的父母,那李全的父母怎么说?”

“最蹊跷的就在这儿,听李全的父母说,李全自进了青岩书院后,从未往家里捎过信儿。但这怎么可能呢?亲生父母,血脉相连,是如何都割舍不掉的。李全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难道入了帝都,连父母都不认了吗?”

“确实有些蹊跷。”谢汐楼托着下巴,若有所思,“李全的父母现在可还住在益州?”

虞三娘垂下眼,神情暗淡:“李全父母只有李全一

个儿子,消息传到益州后的两年,芹儿不相信,还是坚持照顾他们。后来有一日,李全父母突然让芹儿不要再来了,当天夜里,李全家起了大火,老两口没能逃出来。李全父母死后,李全也没回益州,说是被外派到了很远的地方任职,丧事是委托他在京中的好友,代为操办的。”

谢汐楼皱眉:“父母丧而不报,拒不丁忧,这是大罪,他如何敢?”

虞三娘掩口而笑,捋了捋碎发:“这奴如何得知?奴不过是个风尘女子,知道的不过是些坊间流传的趣事罢了。”

大堂姑娘陆陆续续上楼回房,有的孤身一人,有的与今夜的如意郎君同行,不少人看到二人,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虞三娘拉着谢汐楼回房间,另叫一桌佳肴,伴着楼中美酒,与谢汐楼聊些城中趣事风土人情。

酒过三巡,夜深人静,虞三娘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用扇面敲了敲额头,因醉酒而笑得格外妩媚:“忘了说正事。明日范家拍卖会照旧,你早些起床,扮作楼中姑娘,有人会来替你梳妆。咱们午时乘船出发,约莫半个时辰的路程,赶在拍卖会开始前到达。”

谢汐楼脑袋晕晕沉沉,脸颊上飞着两团火一般的红晕,眼神迷离摇摇晃晃,努力撑着身子维持最后一丝清明:“今日又死了一个,这拍卖会还不取消?”

“正因为昨日又死了一个,才证明凶手并不是在宴席中寻找目标,众人反倒是觉得这拍卖会安全了不少。”

这是什么歪理!

谢汐楼有心辩驳几句,舌头却像是被热油炸过,说出口的话含混不清。虞三娘边听边猜测,依旧弄不清她在说什么,彻底失去耐心,挥挥手道:“你早些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第33章 渡口人9插曲

这场雨下了一夜,黎明时方歇。雨过天青,碧空如洗,夏日的闷热连同着凶案的阴霾被这场雨驱散几分。

晌午后,春意浓众人乘船前往范府,谢汐楼装扮成虞三娘身边的姑娘,混迹在队伍中。

姑娘们罗衣轻披,薄纱透光,巧笑嫣然,谢汐楼裹得严严实实缩在一边,慢条斯理吃着葡萄,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葡萄圆润水灵,是从南边运来的,酸味大过甜味,楼里姑娘们司空见惯,不喜酸涩,谢汐楼却是许久没尝过这个味道,如获至宝,喜欢得很。

虞三娘以扇面点她,恨铁不成钢:“我连压箱底的衣裳都给你找出来了,结果选了这么一件不伦不类的!”

“我今儿借着三娘的光才能进入范府,若是打扮的太过招摇,岂不是给三娘惹麻烦?”

谢汐楼捡了颗饱满的葡萄,细心剥掉皮,送到虞三娘的嘴边:“这颗定然甜,你尝尝。”

虞三娘咬住葡萄,点了下她的鼻尖:“你呀。”

范府的庄子建在城东,临水而建,后院外便是倡河。倡河与蛟河在临丹湖交汇,姑娘们乘着一大一小两艘画舫,先沿着水流南下到临丹湖,再沿倡河北上前往范府赴宴。

画舫随水波摇晃,不疾不徐,下船时岸边早有人等候。

虞三娘与那人相熟,笑着迎上去:“今日府中定然很忙,找个小厮等着便是,范伯何必亲自来?”

范伯是范府的管家,自幼在范府中干活,至今已有五十多年,与虞三娘是老相识。

“三娘子肯亲自为宴席抚琴助兴,老奴自然应该来迎接。”

下船的码头在范府后院中,范伯引着众人穿过水边竹林,穿过一进院落,约莫一刻的功夫,到达庭院戏台旁的小院子里:“诸位请在此歇息。宴席设在采薇轩,晚些时候会有下人来通知大家。”

“范伯,听闻今日拍卖会上的药材,都是百年难得的珍贵药材,不知可否提前让妾见见世面?”

说话的是谢汐楼,范伯从未见过,但见她跟在虞三娘身后,关系亲近,笑呵呵回答:“并非老奴有意隐瞒,确实是不知。老爷提过,这批药材中有来自西域的稀罕物,若消息提前泄露,怕遭人惦记。”

一位抱着琵琶的姑娘好奇插嘴:“从下船到这里,这么几步路便有十几个家丁,有什么贼敢惦记?”

范伯摇摇头:“怕的可不是这些小贼。”

“那是什么?”

范伯不说话,谢汐楼随口给了答案:“怕的是需要主家双手奉上药材的贼。”

那姑娘还要再问,范伯摆摆手,岔开话题:“今日府中有不少华京来的贵人,有一位还是随姜刺史一起来的,各位姑娘说话时千万小心,不该说的咽回肚里,免得受到牵连。”

华京来的贵人……谢汐楼想起那日河边瞧见的船,眉心一跳,不详预感沾染上她的每一根发丝。

该不会指的是陆回那厮吧?

范伯将一行人带到后便离开,虞三娘带着姑娘们在院中梳妆练习,谢汐楼闲来无事,在院外假山后找了个角落思考案件的事。

到现在为止,总共出现了三个死者。

第一位死者秦家公子,在成亲当晚失踪,次日发现尸体。第二位死者上管家公子,在花船选婿时失踪,两个时辰后尸体出现在几十里外的地方。第三位死者前晚自主离开鸳鸯楼,次日清晨尸体被发现。

三位死者死法相同,失踪的地点,弃尸的地方毫无关联。官府查访多日,三人并不相熟,也没有相同的仇家……

从死法看,凶手绝不是临时起意激情杀人。若是有计划的谋杀,为何选他们三人呢?

一定有什么共同点被忽略了。

除此外,凶手如何搬运尸体,是一人作案还是多人合作……

问题太多了,一时不知从哪开始查起。

或许,明日应与那船夫一同走一遭临丹湖,再叫上李阳步思文,走一遍鸳鸯楼到孙老六陈尸点的路,兴许有新的发现。

谢汐楼靠在院中假山后,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假山另一侧人来人往,脚步声呼喊声混作一团,是忙碌的范家下人正在为一会儿的拍卖会做准备。

难免有不和谐的声音夹在其中。

谢汐楼本不愿多管别人宅中阴私,如果不是折腾到她的面前。

“少爷饶命,放了奴婢吧!”姑娘挣扎着哭喊,脚步细碎,激烈拉扯。

“放开你?小爷看上你很久了!我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小爷就想要你,你就是我的人!”沙哑男声恶狠狠威胁,隐隐夹杂着兴奋之情。

怎么又是个强抢民女的桥段?来益州三天,看了两场戏,救下俩姑娘,说出来都没人信。

谢汐楼站起身活动了下发麻的双腿,正准备绕过假山替天行道,一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虞三娘声音不大,却将两人争执声压了下去:“瞧瞧,这不是范家小少爷么?今儿天儿热,火气大,还不给你们主子取点酥山来降降火?”

被欺压的姑娘瞬间明白虞三娘的意思,趁范珲不注意挣脱开桎梏,顾不得擦脸上的泪痕,转身飞快离开。

一句话,解了这困局,躲在假山后的谢汐楼惊叹不已。

范珲面露不悦,伸出手想要阻止,却连姑娘的衣角都没碰到。他站在原地呼吸粗重双手握拳,片刻后情绪方缓和下来。

他还是个少年,在家横行霸道,遇到外人收敛起嚣张气焰,显出些许大家公子的气质。他显然认识虞三娘,既惧怕又轻视,少年人不懂掩藏心事,两种情绪在脸上交替变换,颇为滑稽。

虞三娘行走江湖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此时只当没注意到他的不快,用绣帕轻点他额角看不见的汗水,温温柔柔道:“范家嫡子,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何必要为难一个小丫鬟?”

范珲冷笑:“三娘也知道她只是范府的一个小丫鬟,能护住一时,护不住一世,她总会落在我的手里。”他垂眸看着眼前虞三娘娇美的脸,心中生出些燥热的心思,话音一转,“不过,若三娘肯答应我个要求,倒也不是不能放过她。”

三娘掩唇娇笑:“公子

要奴做什么?”

范珲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三娘的手轻拍范珲的脸颊,被他捉住捏在掌中:“这有何难?一会儿拍卖会开始,能得一时空闲,会奴在水边等你,咱们边游湖,边说话。”

两人说笑着离开,谢汐楼松了口气。

刚刚她正准备出去替天行道,被虞三娘打断,错过最佳出现时机,只能继续缩在石头后,莫名其妙体会了一把听墙角的感觉。

三娘这是要牺牲自己救下刚刚的婢女吗?

良民向流氓屈服,这都叫什么事。

待众人散干净,谢汐楼装作无事发生迅速离开假山,回到院子里找了个房间睡觉,绝不瞎逛,免得再撞到一场大戏。虞三娘回院子交代了几句后便离开,之后再未瞧见人影。

酉时正,拍卖会开始。

院中临时搭建天棚蔽日,棚下宾客各占一席,将宽敞院落变得拥挤不堪。天棚下后方有一块空地只布一座,与其他座位间空了一段距离,不知做何用处。

宾客陆续入座,陆回最后出现,施施然走到最特殊的位置上落座,堂木和纸镇一左一右立于他的身后。

除了这俩人,其余随从皆退于檐下。

谢汐楼躲在角落看着中间的那三个人,心情复杂。

果然是陆回带着他的左右护法。

剑眉星目,挺鼻薄唇,他就那么安静地坐着,熙攘人群像是不见影踪一般,眼眸中只剩下他的身影。

谢汐楼默默欣赏了一会儿,将身子藏得更严实,免得被他们发现。

院子最前方屋檐下是新搭建的台子,范家家主范统与他的两个儿子范合、范珲立于台上,三人亲自为台下众人展示讲解今日拍卖的珍贵药材。

范珲跟在父亲和兄长的身后,颇有几分魂不守舍。谢汐楼远远瞧着,想起在假山后偷听到的话,以及消失不见的虞三娘,眯起眼睛。

这混蛋竟然放了三娘的鸽子。

但细细想,三娘当时的话也有些奇怪,今日这么重要的场合,范珲作为范家嫡子,不可能缺席,她怎会不知?既然如此,她又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约范珲去河边呢?

还是她早就料到范珲不会去,只是用这个借口拖延时间为那个可怜的姑娘解围。这样到了约定的时间,范珲未出现,她也不用付出什么……

不愧是三娘啊!

拍卖会继续进行。

几十件珍贵药材被置于白玉匣中,依次呈于台前为众人展示。台下宾客因拍卖会汇聚益州,哪个都不差钱,台上药材有价无市,喊价声不绝于耳。

范统笑得合不拢嘴,仿佛数不尽的钱财向他砸来;范合喜气洋洋,腰杆挺得笔直;范珲初时面有不快,到快要结束时已然笑意盈盈。

整个院子,仿佛只有谢汐楼心情低落。

最近两年,她一直在找寻赤雪莲,每去一个地方都会在各个药铺中溜一圈,想着万一运气好能碰到,却总是失望离开。

今日的拍卖会汇聚奇珍异宝,她原以为能等到赤雪莲,还是一无所获。

或许,这就是命。

可是——

她不认命。

第34章 渡口人10卿卿

太阳西落,拍卖会结束,宾客们陆续离开盖着天棚的院落,在范府下人的指引下,前往采薇院赏花品茗。

谢汐楼趁机返回春意浓歇息的地方。

姑娘们正梳妆打扮整理妆容,谈笑间聊的都是刚刚的拍卖会。虞三娘坐在檐下,悉心擦着手中琵琶,看到谢汐楼归来,笑着招呼:“可得到你想要的物件?”

她的神色如常,不像是被人放了鸽子,倒像是一直在院中未曾离开。

谢汐楼摇头:“没有我要的药。刚刚没看到三娘,三娘怎么不随大家一起去瞧热闹?”

“许久没弹琴,手有些生了,留在院中练习。”虞三娘将琵琶递给一旁侍候的姑娘,“你要寻什么药?不如告诉我,我也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这倒是个好主意。

“我要寻赤雪莲,这味药材长在雪山顶,通体赤红,触手温热,百年不凉。我还要在益州呆些时日,若三娘能打听到,我给三娘当牛做马!”

这本是句玩笑话,一旁的姑娘们咯咯笑起来,与谢汐楼最为相熟的海棠笑道:“也不用当牛做马,现在正好需要你帮个忙。”

“海棠姐请说。”

海棠道:“三娘弹琵琶规矩大,会搭配不同的美酒。今日三娘会弹两首曲子,第一首和最后一首,分别搭配梨花春和青梅酒,这酒需要楼里的姑娘为客人斟。本来今日来的人也够,但刚刚范伯派人来说,客人比原定的要多,斟酒的人需要加一个。刚刚我们还在说从哪找人,恰好你回来了。”

“这可太简单了,包在我身上!”

谢汐楼换了衣裳,随春意浓的姐妹们向采薇轩走。

一行人着竹绿色上衣,搭白色齐胸襦裙,配山茶红披帛,额间点桃花样花钿,唇脂颜色艳丽,所到之处轻易抓住众人目光。

谢汐楼许久没穿这么繁琐的衣裙,加之脑海中全是刚刚的梦境,一不小心踩到裙摆向前歪去。

虞三娘走在她的前方,眼疾手快用胳膊撑住她的身体,谢汐楼没控制好力道,嘴唇擦过她的衣袖,蹭上淡淡唇脂颜色。

宴会马上开始,现在折回去换衣服已然来不及。谢汐楼不免自责:“都怪我。”

虞三娘笑道:“不妨事,这般浅的痕迹,不凑近看不清的。”她轻拍谢汐楼的手背,安抚之意明显,“走吧。”

园子里放满高低错落的盆景,中央罗汉松精致而威武,别具一格,引得众人驻足。

陆回站在盆景旁,左右两边陪着范统和刺史姜曲,二人一唱一和介绍盆景介绍益州,只觉聒噪烦闷。

他这次前来,一是为拍得那颗千年灵参为太皇太后庆寿,二是春意浓是他的产业,许久没来益州,这次借机视察一番。

堂木跟在陆回身后,警惕四周人群,瞥见人群中低着头的谢汐楼时呼吸一窒,拍拍纸镇的胳膊,示意他向那边看去。

纸镇也呆住,喃喃道:“谢姑娘这么缺钱吗?什么活儿都接,一会儿问问三娘付她多少钱。”

堂木不以为然:“肯定不少,白鹿寺赚了咱们殿下百两黄金,三娘至少付她五十两吧?”

“五十两黄金何必找她?三娘还不如找我,我也可以男扮女装。”

“……你倒贴五十两还差不多。”

二人的低语惊动前方的陆回,他垂着眼睫,将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摘了又带上,带上又摘下,脑海中闪过那张苍白秀气的脸。

她有娘胎里带来的痼疾,羸弱到一眼就能看到与健康人的不同。

到底是什么病呢?可找过名医?她这次来是寻药材的么?

这么想着,心中烦闷散去几分,到乐声响起时,脸上竟有笑意浮现。

今日宴席别出心裁,虞三娘于厅中弹奏第一曲,曲落前,宾客须入座,再由春意浓的姑娘们斟上开席酒。

堂中椅子上,虞三娘抱着琵琶端坐着,脸上围着面纱,面纱上坠着大小不一的珍珠。她微微转头,环顾四周,珍珠随动作晃动,见春意浓的姑娘们端着酒立于角落,已然准备就绪,抿着嘴唇拨出第一个音。

琵琶声清脆悦耳,初时如琉璃珠子落在地上,声歇再起,如刀尖争鸣,逐渐有了肃杀之气。

斟酒的伶人面面相觑,不知虞三娘为何突然换了表演的曲子,谢汐楼不知发生了什么,轻声询问:“怎么了?”

海棠压低声音:“三娘不知为何突然换了曲子。”

“三娘是琵琶大家,或许有她的用意吧。”

谢汐楼捧着酒壶继续干活,到面前时发现面前人有些面熟,是那日船上站在陆回身边的人。

周相次子,周文耀。

今日他陪着岳丈赴宴,坐在姜刺史姜曲下首,神态奇怪。他紧盯着场中的虞三娘,眉头紧锁,面上没有丝毫笑意,就连坐在身边人与他说话,都没能第一时间听到。

谢汐楼倒完酒后屈身离开,虞三娘的第一曲也到了尾声。宴席气氛高涨,宾客饮酒作乐,又有美人相伴,好不热闹。

谢汐楼随春意浓众姐妹从后门离开,到门口时回头瞟了一眼,发现刚刚还在座位

上的周文耀起身离开,向屋外走去。

兴许是去更衣吧。

回到歇息的院中,虞三娘将面纱摘下,活动了一下手指,嘱咐众人:“我去房间里练习,你们不要打扰。如果有人来找我,帮我回绝了。”

说完,不等院中人回应合上房门,不多时,屋内响起琵琶声。

是首谢汐楼从未听过的琵琶曲。

海棠正在整理下一场表演的衣服,听到这琴声问身边的白梨:“自芹儿离开春满楼,三娘很少弹这首曲子了。”

谢汐楼凑过去,好奇询问:“这是什么曲子,为何我从没听过?”

“芹儿也擅琵琶,这首曲子是芹儿的父亲交给芹儿的,芹儿来春意浓后,教给了三娘,你没听过也是正常的。”

几人又聊了几句,散开做各自的事情,谢汐楼有些困倦,换好衣服后靠着院中大树眯了一会儿,耳边琵琶声柔和悠扬,她睡得极香,直到范伯请人来喊时才醒过来。

睁开眼,虞三娘已然装扮好站在她的面前,笑着打趣:“不知道的还以为那酒是你酿的,竟被累成这样。”

谢汐楼打了个哈欠:“这几日梦中都是案子,睡不安稳。”她抓住三娘的手,想要借力站起,惊讶发现她的手冰凉刺骨,“三娘,你是不是生病了?为何手这般凉?”

她的手就够凉了,三娘的手竟比她还要冰上几分。

虞三娘将手从她的掌心抽出,解释道:“老毛病了,不打紧。”她托住谢汐楼的胳膊,将她拉起,柔声嘱咐,“这个点儿,宴席中人大多都喝迷了眼,控制不了言行举止。一会儿你跟在海棠后面,倒了酒就走,不要和他们对视,也不要和他们讲话,记住了?”

这关心的话,谢汐楼很久没听过了,她感动不已,认真点头:“我一定听三娘的话。”

虞三娘为她拂去落在肩头的树叶,整理着散乱的发丝:“莫慌,有三娘在,没人敢欺负你。”

一行人再次回到宴席中。

距离刚刚离开已过了整整一个时辰,大厅中果然如虞三娘所预料的那般,客人们东倒西歪,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有几个人凑在一起争辩的,有陪着小娘子舞蹈的。

言行无法控制,只能维持衣衫的体面,难看至极。

虞三娘依旧坐在最中央,琴声响时众人安静下来静静聆听,弹的曲子不是在院中练习的那首,而是名曲《平沙落雁》。

谢汐楼垂着头跟在海棠身后,为众人斟酒,倒第二杯时,被人扯住了胳膊,拦住去路。

“春意浓的小娘子果然如传闻中一样,貌美得很,你叫什么?”

说话之人酒气熏天,张口说话时喷到人脸上,熏得睁不开眼。他扯着谢汐楼的胳膊就要往怀里拉,谢汐楼看他肥头大耳,忍着想吐的冲动,拧眉辩解:“奴只是春意浓的婢女,伺候不了爷。”

那人不依不饶,一旁海棠看情况不对,赶着来解围:“这位爷,这宴还没结束,不如一会儿再说?”

一会儿虞三娘弹完琴,有谁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欺负春意浓的人?

那人不知是喝大了还是故意装听不懂,依旧扯着谢汐楼不放:“没结束怎么了?没结束才要找个小娘子作陪。爷今儿就看上你了,你必须给爷留下!”他端起谢汐楼刚倒满的酒杯,先喝了一口,后将杯沿凑到谢汐楼嘴边,“给爷喝!”

这人是想死吗?

谢汐楼侧着身子尽量来开和这醉鬼的距离,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疯狂衡量此时将这人胳膊卸了好,还是再忍片刻不给三娘惹事好。

“怎么,范府的人都如此般不识抬举么?不过是个贱婢,爷就是现在要了你,你又能如何?”

谢汐楼胸口起伏,正准备将酒壶摔在他的肥头大耳上时,不远处有人出声:“过来。”

那声音沾染上酒后的沙哑,竟比平常更要好听。谢汐楼抬眼看着那人,不确定那两个字是不是对她说的。

陆回盯着她的眼睛,重复了一遍:“卿卿,过来。”

场上众人循着陆回的目光落到谢汐楼身上,一直抓着她胳膊的那人仿佛瞬间醒了酒,颤抖着放开了手:“是在下有眼无珠,不知姑娘是琰王殿下的人。”

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厉害。

谢汐楼翻了个白眼,一刻都没犹豫,冷哼一声,抖了抖衣袖,挺直背脊,捧着手中酒壶,狐假虎威走得那叫一个昂首挺胸端庄贵气。她走到陆回身边跪坐下斟酒,琥珀色酒水落入杯中,溅起几滴到手背上,像是镶嵌在瓷白肌肤上的黄色宝石。

陆回握住她的手,拇指抹去那滴酒:“让诸位见笑了,卿卿调皮喜爱热闹,今日没空陪她,没想到被她混进了这里。”

这算是解释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台下男人居多,目光了然笑容暧昧。

姜曲神色僵硬,挤出一个笑容:“这位姑娘可是春意浓的人?”

姜家和周家有意促成姜五娘和琰王的姻缘,意在琰王妃位,陆回来益州这两日,没一日清静,像一群讨人厌的小飞虫,吵得人不得安眠。

若谢汐楼是春意浓的人,那便成不了什么气候,等到姜五娘嫁入王府,寻个机会除去便是。

琰王目光温柔,真像是一副用情至深的模样:“卿卿出身名门,在本王眼中,无论她是谁,都是独一无二无人可比。”

第35章 渡口人11第四具尸体

灯红酒绿,觥筹交错。

在众人注视中,谢汐楼仰着头,含情脉脉凝望陆回,无人看到的角落,陆回手指抚摸着她脖颈后的穴位,稍微用力,便能让她浑身瘫软,动弹不得。

威胁,明目张胆的威胁。

台下有人打趣:“看样子琰王殿下好事将近啊!”

陆回笑着点头:“待此间事了,本王便带卿卿回华京见母后,早日定下婚事,迎娶卿卿为本王正妃。”

全场哗然。

谢汐楼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陆回这几句话说得像是明日去菜市场买颗白菜似的,轻松简单。当朝王爷的婚事,哪有这般简单?谢汐楼商贾人家不受宠的庶女身份,给他做妾都不够格。

只是无论如何,她今夜的困境算是解了,陆回在益州也不会再被人骚扰了,甚至这只箭还射到第三只雕——

陆回想一出是一出的疯子人设算是立住了。

琵琶曲还未完,场面却冷下来,范统使了个眼色,在一旁等候的姑娘们一拥而上,宴席终于再次热闹起来。

谢汐楼笑得嘴角僵硬,从牙缝中挤出含糊不清的话:“王爷要如何收场?”

陆回拥着她的肩膀,捏了颗葡萄塞进她的嘴里:“收什么场?”

那葡萄没剥皮,咬一口酸涩大过甜味,谢汐楼将葡萄皮吐到桌上,不满抗议:“葡萄要剥皮,哪有你这么喂的?”

陆回将整串葡萄塞到谢汐楼手中:“本王还是更习惯吃。”

“……”谢汐楼认命,一颗一颗剥着葡萄,“不想个妥善说辞,岂不是人人都以为咱俩是那种关系?日后若有人问起,你又该如何搪塞?”

“本王厌弃一个女子,需要解释?”

“……行吧。”

琵琶曲尽,盛宴落幕。

陆回拥着谢汐楼起身向外走,范统想要靠近攀谈几句,被纸镇和堂木挡在五步外。

范统脸色有些难看,笑容尴尬:“殿下,益州临水湿气大,草民身后这两位姑娘擅推拿之术,可缓解不适,还请殿下笑纳。”

这是要塞人啊!当着她的面塞人啊!这是不将她当回事啊!

谢汐楼扁着嘴晃动陆回胳膊,捏着嗓子娇滴滴道:“殿下!”

只两个字,回绝之意明显,陆回演戏经验丰富,当即顺着她的话道:“你也瞧见了,卿卿不许,那便罢了。”他侧身望向一旁,视

线在姜曲停顿一瞬后划到周文耀的身上,“不如给周大人吧。周大人生于华京长于华京,定不习惯江南湿热,这两位姑娘正好可解这难题。”他顿了顿,摆出一副思索的模样,“听闻周大人成婚多年,只一妻两妾,妻妾皆无所出,正好这两姑娘出身杏林,身体定然是好的。本王今日便做件好事,将这两位姑娘赐于你做贵妾,祝你早日调养好身体,早生贵子。”

周文耀早过而立之年,膝下却无半子。京中私下议论之人多,当面讥讽者少,一时脸上颜色很是难看。

当着岳丈的面给女婿房中塞人,偏偏这岳丈和女婿还不能拒绝,甚至要跪下领旨谢恩,世上怎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比这更无耻的是,塞的人还不是他的,是范家的。

谢汐楼拼命掐着大腿,避免笑出声。

陆回是他们能算计的吗?也不看看他生在哪长在哪,自小和谁干架抢资源。太皇太后给他塞人都没成功过,他们又算是什么东西?

满屋宾客屏住呼吸观望这场大戏,周文耀皱着眉头盯着陆回,见他没有说笑的意思,只能咬着牙跪下谢恩。

“臣谢殿下恩典。”

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陆回垂眸看着他的头顶,明明在笑,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凉意:“有了这两个妾室,明年周大人定能为府中添丁,哄得周国公高兴。若明年还没信儿,本王再赐你两个良妾,算作本王的赔礼。”

周围安静下来,周文耀咬紧牙关,声音在厅中回荡:“臣谢殿下恩典!”

谢汐楼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完全忘记她的身份,恨不能端一盘葡萄边吃边看。陆回感觉到她的愉悦,心情莫名烦闷,正准备说些什么,有范府下人慌慌张张跑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少爷……少爷他……”

范统刚在陆回这失了面子,心中憋着一股火气,冲着那下人厉声呵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没人教你规矩么?”

下人唯唯诺诺不敢再说话。

“说啊,少爷他怎么了?”

下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少爷他被人杀害了!”

范统膝下两子,长子范合次子范珲。范合此刻就在堂中,面露吃惊之色,范珲不知何时离开,不见踪影。

出事的是范珲。

“儿啊!”

范统白了脸,顾不得堂中的众人,向门外拔足狂奔。

范府药材拍卖会是益州城大事,官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皆在席中。郑治被步思文扶着站起,眼神迷离走路摇晃,已然喝醉,办不了案。

姜曲上前几步:“殿下请先去歇息,此案交由下官,定尽快将案件来龙去脉查清。”

陆回薄唇轻启,声音听不出情绪:“哦?姜大人准备如何查?”

“天色已晚,不若让大家都会去歇息。明日天亮,下官再派人一一问询。”

陆回没搭理他,视线划过众宾客,对着堂木道:“派人把守范府各出入口,待各位酒醒后排除嫌疑后,方可离开。”

姜曲汗流浃背,压低声音:“殿下,这样怕是有些不妥。今日来宾中不少人身份尊贵,若扣在范府怕是引起众人不满。”

“本王既然在范府,自然也有嫌疑。今日本王会留在范府,直到案件水落石出。”

此话一出,不满声瞬间平息。

琰王都自愿留下配合官府办案,这里又有谁比他的身份更尊贵?

见众人无异议,范合同府中管事一起为众宾客安排住处。

堂木留下镇场子,纸镇和陆回一起前往发现尸体的地方,谢汐楼跟在陆回身后,继续尽职尽责扮演她“宠妾”的角色。

范府大宴,府中仆役不够,从牙人处临时雇了不少人。从园子里到发现尸体的后院码头,仆役们四散奔走,有惊恐有兴奋,全然忘记手头活计,只顾着看热闹。

发现尸体的地方在船上,一行人在范府下人的指引下前往后院码头,还未靠近便看到水边一众姑娘。

后院码头停泊着不少船只,春意浓的画舫夹在在其中。春意浓画舫旁是鸳鸯楼的船,船舱中透光,在一众黑漆漆的船中最为醒目。

昨日下过雨,今日河中水流湍急,船只晃动不止。范统从船舱中踉跄跑出,扶着船边呕吐不止。

他边吐边哭喊,几欲晕厥:“陈颖!老朽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杀了我儿!”

陈颖是鸳鸯楼的鸨母,与虞三娘相熟,两鬓斑白年过半百,面上脂粉厚重,双眸精气十足。她的身后不远处站着明枝和玲珑,两人靠在一起,脸色苍白,颤抖不已。

“你放屁!”陈颖怒斥,发簪流苏晃动厉害,“老娘要是真杀人,何必将尸体留在我鸳鸯楼的船上?直接扔河里喂鱼神不知鬼不觉!你当你儿是什么好东西?老娘犯得着为了他脏了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恨不能将十年前蒜瓣大小的恩怨也说出来掰扯清楚。

谢汐楼听得头大,拎起裙摆抬脚准备登船,旋即想起现在的身份,冲着陆回眨眨眼睛:“殿下,不若妾身陪你去船舱内看看情况?”

刚从船舱内走出的范府管家苍白着一张脸连连摆手:“里面血腥污秽,殿下和夫人还是莫要靠近,免得受到惊扰。”

纸镇冷哼一声:“殿下掌大理寺,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

他两三步跃到甲板上,将里里外外检查一遍,见无危险,招呼陆回上船。

管家还在坚持:“夫人闺阁女子,确实不宜入内。”

“裸着身子?下身被割?”谢汐楼跳上船拍拍管家的肩膀,“这种尸体昨日我便见过,我不害怕的。”

“可是——”

管家的话语被陆回打断,他温柔整理着谢汐楼鬓边碎发,温柔道:“无妨,卿卿就爱死人,越是血腥她越喜欢,本王恰恰最喜她这副坦荡磊落的模样。”

“……”

众人面面相觑,甚至感觉这俩人比凶案和尸体更让人恐惧。

这日后,坊间盛传琰王多年未娶是因为癖好特殊,喜爱与尸体同眠,他苦寻多年终于找到一女子,面若桃花冷若冰霜,喜爱尸体胜过活人。她能接受琰王的古怪癖好,与琰王堪称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后来,琰王夫妇威力无边,可止小儿夜啼,可令罪犯伏法认罪。

当然,这都是后话。

趁着众人缓不过神来,谢汐楼窜进船舱。

船舱内部宽阔,可容十余人乘坐,两侧摆放着椅子和绣凳,供鸳鸯楼姑娘们歇脚。船尾堆放着几个箱子,有的敞开有的紧闭,内里堆放的都是姑娘们的衣裳首饰。

尸体浑身赤果仰面坐在船舱东侧的椅子上,头颅后仰靠着窗框,身后窗户大开,窗框上有血迹,有可能是凶手从窗外将尸体投进舱内时沾染上的。

除此外,船舱内再无其他明显血迹,这里几乎可以确定不是凶案现场。

死者双目紧闭神态安详,正是范珲,他的双手完整,死状与前两具尸体一样。

谢汐楼绕着尸体仔细看了一圈后,随手拿起一旁的烛台,蹲下盯着尸体**若有所思。

那日发现孙老六的尸体时,周围人多,她不像引得众人围观没敢看得太细,现在细细分辨才发觉,这阉割手法怎么有些眼熟,像是宫里的手法。

陆回在案发现场转了一圈,发现她的异样:“怎么了?”

谢汐楼招呼他靠近:“你来看,这伤口是不是很眼熟?”

陆回瞥了一眼,淡淡道:“宫里的手法。”

谢汐楼赞叹:“不愧是殿下,什么都知道!我刚刚只是怀疑,现在有殿下的金口玉言,当是八九不离十了。”

“方法确实与宫内相同,只是下刀人手法略有生疏,落刀不精准。”

一直盯着男人的那地方看实在有些奇怪,就算那是个死人。陆回转了转视线,落到面前半蹲人的发髻上:“本王知道不奇怪,我倒是好奇,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第36章 渡口人12码头小工

她是怎么知道的?那要追溯到很多年前了。

那时她在宫中做公主伴读,八九岁的年纪,对太监的身体构造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当时还是太子的陆既安偶然知晓她的心思,将她责骂一顿后,让她扮成随从跟在身后

,找了位老眼昏花的老太监细细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