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佛前欢2
3真相
“此事,要从两年前说起。两年前,贾宽开始往返于青城与灵州城,住在东吉寺中,对外称是做生意。他每个月月中都会往返一趟,每次呆五日左右,而后归家。
“东吉寺内里藏污纳垢,是个披着寺庙外皮的烟花柳巷。后山关押着许多年轻姑娘,被强迫供客人取乐。只要付出足够的银钱,可以在这里做任何想做的事。贾宽每次来灵州,都会住在这里,做了什么可想而知。我且问你,他与灵州的生意是否时常亏损,从未有盈利?家中定然曾有人劝说他断了灵州的生意,他是不是坚持不肯?此中弯弯绕绕,无需我细说,你们自然可以想通。
“今年的二月十一,贾宽再次去到东吉寺。二月十四日晚,他离开东吉寺,独自一人在玉山中散步,碰到了同样孤身一人的赵宝月。贾宽心生歹,**了赵宝月,又因赵宝月反抗得厉害,残忍将其杀害,曝尸荒野。赵宝月在挣扎时拿走带有贾氏家徽的玉佩,留下了贾宽的罪证。”
谢汐楼将早就准备好的玉佩拿出,呈给屋内众人看。
镂空玉佩缝隙中残存着未清理干净的玉山泥土,将中心的图腾以及“贾”字清晰显现。
贾宽遗孀冯氏脸色铁青,伸手抢夺玉佩,被谢汐楼灵巧避开后,一击不成怒斥道:“荒谬!我夫君如何会做这种事?你有什么证据?”
谢汐楼将玉佩细心收好,递给一旁的衙役:“你要的是贾宽在东吉寺胡作非为的证据,还是他杀人的证据?”
“无论哪个,你怕是都拿不出来吧?”冯氏冷笑。
谢汐楼也不知道这女人哪来的自信,慢条斯理继续向下说:“前几日,东吉寺已被大理寺卿琰王殿下亲自带人查封,搜出自三年前至今所有往来客人名单以及支付的钱财数额。这份名单目前就在琰王殿下手中,巧的是他此刻就在灵州城,若贾夫人不信,可亲自前去拜访讨来一观,当然,琰王殿下愿不愿意将此重要物证交给夫人看,便看夫人的本事了。至于贾宽杀害赵宝月的证据,在下早就料到,玉佩虽是铁证,以贾氏一族的无耻脾性,依旧不会承认,所以找来了人证。”谢汐楼冲成松微微躬身,“烦请县令大人传东吉寺人证前来问话。”
成松颔首,准了她的请求,一旁的衙役得令快速离开房间,不多时将早在楼下候着的东吉寺证人请了上来,正是昨日见过的白眉僧人和带着脚镣的云空。
白眉僧人见到这许多人有些发慌,磕磕绊绊将二月十四晚在东吉寺门口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正是昨日与谢汐楼说过的话。待他讲完,谢汐楼又问云空:“他说的可有什么问题?”
云空垂着头,在此事上颇为配合:“说得都对。那日夜里,贫僧有事要出寺,到寺门时碰到了归来的贾施主。贾施主每月月中都会来东吉寺,出手阔绰,是以贫僧认识。那日见到贾施主时,他衣衫凌乱,脖颈脸颊处有指甲抓痕,在月光下清晰可见。贫僧想要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但贾施主慌慌张张,匆匆向寺内走,并未理睬贫僧。”
冯氏仍旧要狡辩,她身旁的中年男人拉扯住衣袖试图阻止,却没能成功。
“只凭这个就认定我夫君就是杀人凶手,未免太过儿戏!或许我夫君只是在山间跌倒摔伤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夫君已故不能开口,你们如此栽赃一个亡故之人,也不怕做噩梦!”
“还在狡辩!”赵员外带着蒸腾怒气将茶盏掷到地上,碎片连同着冒着热气的茶水四散炸裂,沾湿冯氏的裙角。
冯氏吓了一跳,身后家丁上前几步,将自家夫人牢牢护住。
昨日在衙门里吃了人少的亏,今日赵员外有备而来,带了足足二三十人,分布在屋内屋外,挤满了赵员外身后的空荡之处。此刻赵家家丁见对面这副模样,个个撸起袖子,只等着赵员外一声令下,冲上去开战。
眼看又是一副要打群架的模样,成松头都大了,忙不迭劝道:“这案子才讲到一半,不如各位冷静冷静,且听谢神探将来龙去脉补全?”
谢汐楼也怕他们打起来她来不及躲,闻言继续向下说:“各位现别忙动手,且听我将此事讲完。”她停顿片刻,重新找回了思路,“说来也巧,外出的云空大师意外发现了赵姑娘的尸身,将其收敛埋葬。此事是贾宽被害案的开端,也是贾宽被杀的原因。
“贾宽杀了人回到寺庙后,很是慌张,连二月十五的盛大法会都未参加,连夜匆匆离开,此事同样有对贾宽身边人的问询记录为证。”谢汐楼将案卷笔录放到成松面前,敞开的纸张上正是贾宽行踪相关的内容。
谢汐楼继续道:“贾宽逃离灵州城后,怕东窗事发,一直不敢再回来。赵宝月的尸身被安置得很好,一直未被发现。赵员外从未放弃找寻,可惜一直没有结果。前些日子,贾宽见无人发现山间尸首,以为此事被遮掩过去。加上许久未到东吉寺逍遥快活,终是忍耐不住,于几日前再次来到了东吉寺。
“到东吉寺后,他原以为可以很轻松入住,一如往常一样,却被告知厢房住满了人。云空大师告诉他隔壁白鹿寺定有空房间,并许诺他入夜后亲自来接他去东吉寺的温柔乡,贾宽同意了,随后入住了白鹿寺的厢房。
“贾宽到的那日,恰好是我来白鹿寺的日子。那天傍晚,贾宽与寺中僧人起了争执,原因是不满意僧人为他安排的厢房。后来,贾宽亲自挑选了一间新的房间,就是我们此刻在的这间房。最开始我怎么都想不通,白鹿寺的厢房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贾宽那日挑选得那样仔细,到底是在挑什么?后来我才意识到,他挑的或许是天窗。”
谢汐楼抬手指向天窗的方向,引着众人望去:“这天窗是白鹿寺特有的物件儿,僧寮中每间房都有,供香客住的厢房中却只有四间有这玩意儿。我猜,当是有人叮嘱过他,白鹿寺夜里有宵禁,让他选一间有天窗的厢房,方便进出吧?贾宽不熟悉白鹿寺,并不知道他选的这件厢房对面的房间,窗户比邻玉山树林,翻过窗户便可出寺,比从天窗进出要容易太多。云空大师,您说是吗?”
云空微微笑着,不承认也不否认,仿佛谢汐楼说的都是与他无关的事。
谢汐楼忽视他的不配合,继续往下说:“贾宽挑选了这么一间房,内心却还是不信白鹿寺晚上不能自由进出。东吉寺从未有宵禁,为何同在一座山上的另一间寺庙,却有这么多规矩?于是那晚寺门落钥后,贾宽曾尝试从寺门外出,被僧人们阻止,他在前院为了此事发了一顿脾气,此事白鹿寺众僧应当都还有印象。
“贾宽确实太久没来灵州城了,导致他不知道自那晚他夜游玉山杀了无辜之人后,东吉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谢汐楼微微抿起嘴唇,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云空,声音轻了不少,“后面的事是我的一点猜测,未必全部是真的。那日云空埋葬赵宝月尸体后,或许是不安,曾与住持镜眠商量过报官事宜,将贾宽捉拿归案,但镜眠怕此事牵扯到东吉寺,又惧怕贾家,坚持不肯,云空大师便决定亲手为赵姑娘报仇。他深知东吉寺中客人都是如贾宽一般的人,于是将镜眠大师囚禁,仿照白鹿寺设置了宵禁的规矩,防止赵宝月的事再次发生。自那时起,东吉寺也如白鹿寺一般,入夜后不能外出,只是这些贾宽并不知晓。
“再说在白鹿寺的贾宽,回到厢房中没多久,云空沿着南侧墙外的藤蔓爬到屋顶,又从屋顶绕到了贾宽住的厢房,这就是那日我子夜时听到的脚步声来源。房间里的天窗只能从内部打开,贾宽没有功夫,云空只能引导着他用檐廊栏杆下的竹竿将天窗顶开。此时位于屋顶上的云空,将一根麻绳系在天窗一侧。绳索垂下,刚好是贾宽站在桌上能碰碰到的高度,他顺着绳索攀爬到了屋顶,顺利离开了厢房。
“贾宽站到屋顶上后,云空将绳索拉回,顺便将绳索另一侧系于天窗另一侧。或许贾宽曾经问过他原因,我猜云空大师当时给的回答,定是方便返回
时顺利落地。
“云空大师将绳子系好后,确定好方向力度,将没有防备的贾宽从天窗上推落,脖颈恰巧落于绳索上,成了自杀上吊的姿态。等到绳上的人没了气息不再晃动,云空将天窗合上,顺利离开现场。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所有行为都落入了一个失眠人的眼中,原本想要伪装成自杀的案件因为那人的介入,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云空垂着眼睫,唇交似有淡淡的嘲讽:“你说了这么多,这杀人手法荒谬的像是画本,证据呢?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谢汐楼说起了昨日的见闻:“昨日我同步思文及琰王手下鸢尾曾来过案发现场,上了屋顶细细查看过天窗,在天窗上发现了一片槐树树叶。白鹿寺附近并无槐树,加之那片树叶还很鲜嫩,紧紧夹在缝隙里,必然是近期天窗被打开时,被凶手带到这里,不小心落下的。另外,贾宽的尸格中提到,他的双手手心手背均有细小伤痕,手心伤痕想必是攀爬绳索时所致,手背伤口则是因为天窗四周的边框布满细小的木刺,落下时拼命挣扎,不小心碰到所致。”
“这只能证明他是从屋顶上落下,如何证明凶手是我?”
谢汐楼叹了口气,目光中藏着怜悯:“凶手必然对白鹿寺异常熟悉,熟悉到知晓利用只有僧人们知道的天窗杀人。白鹿寺众僧当晚都有不在场证据,不可能是凶手,会是谁呢?”
成松在灵州任职多年,对当年的事略有耳闻:“白鹿寺曾有两名僧人判出师门,你说的该不会是这俩人吧?”
谢汐楼点头:“在几年前,曾有一名白鹿寺弟子带着他的徒弟叛出师门,另起炉灶,那人正是东吉寺住持镜眠,而那个随他一起离开的徒弟,便是你,云空。镜眠大师早已被你软禁,那么熟悉白鹿寺知道有天窗的人,只剩下了你。”
“云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第24章 佛前欢(完)真相2
案件经过随着谢汐楼的讲述水落石出,不大的房间中落针可闻,就连一直吵吵嚷嚷的冯氏都罕见地保持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众人消化着刚刚听到的故事,有人不相信,有人理解不了,有人正在绞尽脑汁搜寻其中的薄弱点,想要将一切翻盘。
成松依旧有许多疑惑:“当晚穆元曾被目击离开房间,在寺中散步,现在想来,如果凶手不是他,他或许是看到了凶手的样貌……只是他为何不说出真相,偏要说自己是凶手,将一切揽在自己头上呢?按照我朝律法,杀人者偿命啊!”
“或许……他认识凶手也说不定呢。”谢汐楼轻声道。
她望向跪在地上的云空,那人双手攥拳,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将无辜之人从案件中彻底摘出。如果他依旧不肯承认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她便也只能将往事如实呈现在众人面前。
她不知道还能给云空多久时间,供他将一切想清楚,她只觉得时间很慢,慢到她几乎要怀疑凶手或许真的不是他而是穆元时,云空终于开口。
“人确实是我杀的,至于那位叫穆元的施主——大抵是个误会吧。”云空佝偻着身躯,如古稀老翁,他的双手紧紧抠着地面,勉强撑住身体,嗓音沙哑,“谢施主说的,大抵没错,剩下的,让我来补充吧。”
“两个月前,我在山间发现了赵姑娘的尸体。这几年,我见过各式各样的死人,大部分都是被凌辱折磨至死的,但没有一具可与赵姑娘相比。我发现她时,她的四肢摆放诡异,头颅凹陷了半面,衣不蔽体,身上密密麻麻全是伤痕……
“那天的月亮很圆,很亮,她就那么睁着一双眼,盯着天上的月亮,像是还活着一样……最初我并没有将她埋葬,只是将她的尸体妥善安放在山洞,而后返回寺中与师父商议此事。我想要报官,想要让贾宽罪有应得,师父却不同意。他说,东吉寺的生意见不得光,为了这一人将官府引来,得不偿失。他还说,贾家虽是商贾人家,门第不高,但靠着几门向上的姻亲,轻易不要招惹。
“我知道他说得都对,但就是有那么一瞬间,我不想屈服。我早就没有良心了,但那时我真恨自己,为何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绝望与盛怒之下,我将师父软禁,掌控整个东吉寺,我以为从那刻起,我可以将一切改变,却发现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齿轮,身不由己。之后,我选择为赵姑娘报仇,但贾宽却已离开东吉寺。我没有太担心,我以为用不了太久,他会再来,如过往的几年一样,却没想到这人如此孬种,让我一等就是两个月。
“前几日,我在东吉寺再次见到了贾宽,寻了个借口,将他引到白鹿寺。东吉寺中守卫森严,秘密太多,我虽是掌事者,却并不能事事如我意。反观白鹿寺,我自小在那里长大,对那里更为熟悉。况且,我也不想为他这么个人渣惹上官司,若他死在白鹿寺,整件事不会与我扯上关系,没有人会怀疑到我头上。”
云空说得轻巧,谢汐楼却眉头紧缩,打断了他:“白鹿寺救你教养你,你便是这么回报的?”
云空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可是我没有其他的办法了。那天夜里,我来到白鹿寺与贾宽接头。你刚刚说得都对,只有一点与事实不太一样。我绕到贾宽住处后,跃下房顶,带着竹竿从屋门入内,将天窗打开。而后才重回屋顶,将绳索绑好,将贾宽拉上屋顶,再寻了机会将其推下。
“贾宽没了气儿后,我原本想着下去收好竹竿,没想到碰到了外出归来的穆元……我原以为他会报官,但他闭口不言,还将所有的事揽到了自己的头上,坏了我的好事。”
云空咬牙切齿,并不承穆元的情,仿佛他的所作所为,为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我并不认识他,更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做。”
云空说得真情实意,让众人辨不出真假。成松拧眉,拿起穆元的笔录重新翻看。
将穆元带回衙门后,他一口咬定贾宽是他所杀,却说不清楚具体杀人的方法。成松曾尝试将所有疑点逐条追问,但他的回答每次都不相同,有时被追问得狠了,便推脱说案发时太过紧张,已经全部忘了。
谁杀了人会忘记杀人手法?成松心底是不信他杀了人的,但苦于没有其他的嫌疑人,而穆元又恰巧有杀人动机。
成松将案卷推到一旁,吩咐一旁的衙役:“传穆元。”
衙役的动作很快,未过多久穆元便被被带到。他进入屋子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跪在屋子正中央的云空,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将读书人的礼和雅彻底丢掉脑,伏地冲着成松的方向哀求:“大人,贾宽真的是我杀的,你放了其他人吧。”
成松还未说话,一旁的云空先笑了起来:“施主,贫僧与你素昧平生,为何要替贫僧顶罪?贫僧刚刚已将案发经过详细说与众人听,足可证明贫僧才是凶手。一人做事一人当,贫僧理应受到责罚付出代价。穆施主,莫要再说了。”
争抢生存希望的人多,争着去送命的人少。穆元急得额角汗水淋漓,还想要说什么,被云空打断。
“施主,那日谢施主曾告诉我,你曾有个弟弟,年幼时不慎走失。她说你我二人生得有几分相像,贫僧偏巧又没了父母,在寺庙中长大,说不定真是兄弟……施主,你莫不是真的以为,贫僧便是你的弟弟吧?”云空笑着摇头,带着几分出家人的出尘感,“年龄对不上的。施主的弟弟七八岁走丢,但贫僧被师父发现时,不过三四岁,后来入了白鹿寺,到三年前才离开。施主,你认错了,贫僧断不可能是你要找的人。”
穆元呆在原地,傻傻愣愣,思绪一片空白。等到回过神来,将目光投
向一旁的谢汐楼,一丝一缕全是哀求。
谢汐楼暗暗恼恨云空将此事一股脑盖在她头上。
她什么时候同云空说过这话了?若不是成松将案情告知她,这种几年前的隐蔽家私,她怎么可能知道?不愧是干坏事的和尚,假话信手拈来,掺杂着几分真话,专门哄骗穆元这种小傻子。
她叹了口气,无奈道:“是,你出事后,我曾见过成大人,成大人将你的一些往事告诉了我。前几日我住在东吉寺,与云空大师相谈甚欢,酒后多言,不甚将此事说了出去,还望穆元兄莫怪。”
穆元像被抽走了魂儿,张了张嘴,说不出半个字。
见他这幅模样,屋内众人在心中将事情始末拼凑完整,无非就是穆元认错了亲,想要补偿自小走散的弟弟,替弟弟承担罪责,却险些白白葬送了性命。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此案既然不是公开审理,小惩大戒亦或杀鸡儆猴,全在成松一念之间。
穆元被重新带了下去,谢汐楼和云空说的字字句句也已被书吏记录在案,赵员外同夫人相携默默流泪,冯氏和身边那名男子,还在低声争辩什么。
云空并没将为赵宝月复仇的原因说得详尽,好在贾家人对此也并不在意。他们只想有人为贾宽的死付出代价,并不关心这人杀贾宽的确切动机。
案件水落石出,众人逐渐散去。云空被重新押回牢房,不日后案件正式审理,云空数罪并罚被判死罪,等待秋后问斩。赵员外虽然记恨他拐骗了赵宝月,却也感念他为其收尸,又为其复仇,多少给了些照拂,让他最后的日子好过了几分。
那日云空被带离白鹿寺时,谢汐楼恰巧就在一旁与鸢尾说话。经过她身边时,云空停住脚步,声音温和,明明是死期将至,却像是春风吹过万物生:“他会没事吧?”
谢汐楼认真点头:“我定尽力。”
“如此,多谢。还有,抱歉。”
谢汐楼摆摆手,不以为意:“你真正该道歉的,是那些被囚禁了多日,甚至丢掉了性命的姑娘。想必用不了多久,你们会在黄泉下相见,到时候你记得同她们道歉。”
云空点头,不再多言,同衙役离开。脚踝上的镣铐随着他的动作丁零当啷响,比来时清脆了不少。
鸢尾陪在谢汐楼身旁,直到云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山间,才开口道:“他和穆元当真不是兄弟?”
这话要如何回答……
“天知地知云空知,至于其他人,知不知晓并不重要。”
诵经声自大雄宝殿中层层传出,越过人群飘入万家。有僧人牵着五六岁的小和尚,亦步亦趋,隐入林间,昨日如此,今日如此,明日依旧如此。
“殿下傍晚时会回东吉寺。”
谢汐楼伸了个懒腰,只觉困乏无比:“我就不去了。我这人胆子小,看到王爷腿发软。此间事了,明日一早我便启程离开。”
鸢尾愕然:“这么急?”
“贾家此刻没什么动作,是因为派了个傻的,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她们回过味儿来,就该找我的麻烦了,不如趁着此时,溜之大吉,让他们找不到我。”
“也好,那祝你一路顺风。”
案件了结,鸢尾的任务也算完成,该回去复命。谢汐楼将她送到白鹿寺门口,想起了什么,嘱咐她道:“那日听被关押的姑娘们提到,石佛窟中死过不少姑娘。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王爷帮忙,寻到那些姑娘的尸骸,好生安葬。做不到魂归故里,也至少魂魄有归处,来世投胎个好人家。”
石佛窟的日子不仅是那些姑娘们的噩梦,也是鸢尾的噩梦。任她再置生死与无物,精神坚硬如磐石,听到关于石佛寺的事,依旧会有所动容。她点头应允:“好。如果殿下不愿意,在下也会尽全力找到她们的。”
谢汐楼松了口气:“如此就好。”
僧人将马匹牵过来,鸢尾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英姿飒爽。她垂眸看着一旁的谢汐楼,露出颊边的小酒窝:“今日一别,往后不知还能不能相见。鸢尾祝谢姑娘平安顺遂,一路顺风。”
谢汐楼笑着挥手:“你也是,再见。”
鸢尾不再耽搁,纵马离开,马蹄声渐行渐远,逐渐被林中虫鸣鸟鸣覆盖。她站在寺门口,眺望远处层峦叠嶂,离别的阴郁逐渐被山间清风吹散。
天际蔚蓝晴朗,偶有小朵云彩飘过,点缀空荡天空。
明天定是个好天气。
第25章 渡口人1益州
益州,位于灵州北五百里外,人口近百万,是最繁华的城镇之一。
六月初,益州城中最大的药商范氏将会举办一场拍卖会,拍品为十几种有价无市的珍稀药材。为了将药材拍出好价钱,范氏提前将消息送往各地的药材铺子,力保名门望族都能得着消息。
离开灵州城后,谢汐楼在周遭游荡了近一个月,靠着陆回的赏金,购置了不少补品。
补品无法根治她的病,却能缓解她的痛苦。听老和尚说,有一味药材名叫赤雪莲,可以驱散她体内的阴寒之气,只是这种药材极为稀有,常常几十年见不到一株,靠钱更靠运气。
范氏的药材拍卖会,会有她要的东西吗?
得了消息,谢汐楼提前几日赶到益州,计划寻机蹭进拍卖会碰运气。
益州城依山傍水,四季如春。城中有河水蜿蜒穿过过,暮色下摇橹船檐角挂上了灯笼,灯笼中的烛光随着船只摇摇晃晃。岸边歌舞坊有歌女正在低声吟唱,歌声婉转,正是一副水乡好风光。
谢汐楼走水路,踩着晚霞的余晖进了城,到渡口时,恰逢几条渔船带着新鲜河鲜归来,新鲜肥美的鱼虾堆在地上,周遭围着买东西的人,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正是她最喜欢得人间烟火气。
她带着包袱挤过人群,夹在人流中沿着河边走,眼睛四处瞧,脑中思索的却是今晚要住在哪。
找个寺庙借宿?东吉寺那事儿之后,她看到寺庙就发怵,毕竟一眼透过袈裟后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找个客栈?益州的物价远近闻名,更何况因为范氏的拍卖会,益州涌进了不少外来人口,住一日的房钱可在其他地方住三四日,实在是贵到让人心疼。
天光渐褪,望舒高悬,再耽搁下去连客栈都要满了,正举棋不定时,前方有争执声传来,谢汐楼瞬间将一切抛到脑后。
有热闹不凑,就算有地方住,能睡得着吗?她兴致勃勃蹦蹦跳跳过去围观,抢占前排位置,围观“欺凌民女”的戏码。
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围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恶意无法掩饰,猥琐之气冲破天灵感。张嘴说话时,嘴里的黄牙配着黑色的牙缝,几步外都能嗅见恶臭之气。
“芹儿,你一个妇道人家,每日起早贪黑的卖豆腐,多辛苦?你那情郎,早就留在京中尚了公主,断不可能再回来娶你,不若你跟小爷我过,我来养你。”
被围住的叶芹儿低着头摆弄着豆腐,神情麻木,充耳不闻。路过的行人更是连眼神也不停留,似是看腻了这场戏。
“你跟了我,我保你吃香喝辣,只要你给我生个娃儿,咱们一起过好日子……”那男人边说,边靠近叶芹儿,手臂慢慢围上去,试图揽住叶芹儿的肩膀。
以前在华京时,谢汐楼常在画本上见这场戏,总想着如果遇到,定要把坏人揍得亲爹都不认识。离开华京的这两年,见识涨了不少,恶霸见了不少,这么明目张胆的,还是第一次见。
此刻她迈入益州的地界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若此时站出行侠仗义,很容易落在有心人眼中被针对,但——
人生须臾几十年,想那么多做什么?说不定下一刻天上落下一块石头,又将她送去见阎王。
谢汐楼撸起袖子正准备替天行道时,有人抢先一步
冲上前去,蛮横推开那男人的手臂,以保护的姿态,挡在叶芹儿身前。
这两人衣着华贵,其中一人是谢汐楼的熟人,步思文。
灵州一别,有段时日未见。上一次还是衣着朴素看不出家境的书生,这一次成了穿金戴银的富家公子。
他怒斥着面前的流氓:“哪里来的流氓,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
那男人瞪着这两个少年,神色间颇为不耐:“你哪只眼看我强抢民女?我和芹儿一直是你情我愿!你管得着吗?”
步思文丝毫不退让:“若真是你情我愿,这位娘子为何一言不发?”
那男人见这二人纠缠不休,坏他好事,怒道:“今儿我便替老天爷教训教训你们,让你们记住少管闲事!”
他伸出手击向步思文,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竟起了细微风声。
谢汐楼快步上前,抓住那流氓的手腕,手指被震得发麻,感觉要断了:“不过问你两句话,你便运了这么大的力,怎么,以为打死他俩,就没人敢拦你了?混账得太久,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这一只脚都进棺材的人,还娶媳妇,娶了让人家守活寡吗?”
这话极为狠戾,周围有路过的人发出哄笑。
“你又是谁?!坏我好事!”那男子勃然大怒,招呼兄弟一起,挥拳直向星野面门,“难不成你也看上芹儿了?毛都没长齐的混小子,也敢和我抢女人?”
谢汐楼后退几步轻巧躲过。
两个流氓在益州作威作福已久,仗着有点功夫,与他人起冲突从未输过,根本没把对面这瘦弱少年放在眼里。
他的每一拳都带着猎猎风声,谢汐楼灵巧如猫儿,时不时还要拉一把发呆的步思文,后背却湿了一片。
她逃命的功夫好,其他的逊色不少,拦一招半式已是勉强,真打起来讨不到好处,只能东倒西歪地躲招式。
这么打下去,她今儿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正要想个法子脱身,人群中挤出两个青衣壮汉,默契冲着恶霸出拳。恶霸收回对付谢汐楼的拳头,转道格挡。这俩人功夫颇高,谢汐楼见二人帮着她,热血翻涌,感觉自己又行了。
那恶霸似乎对这俩青衣人有所忌惮,收住动作朝地面吐了口浓痰:“等着,等小爷回去告诉我舅舅,定要你们好看!”
谢汐楼没收住手,一个巴掌响亮落在他的脸颊,也算被那无辜的姑娘报了仇:“多大人了,还找舅舅,你怎么不找你娘继续喝奶啊?就你这点本事,也就欺负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
那恶霸脸色涨红,愤怒至极,目光中全是不敢置信:“你敢打我?你知道我舅舅是谁……”
打都打了,人也得罪了,何不图个痛快?
“啪”又一个耳光落下,打得那流氓嘴里的牙齿有些松动,脸颊高高肿起,谢汐楼瞧着他的脸,粗着嗓门:“这才对,一边一个,好看。我管你舅舅是谁,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做此等唵噆事,我教训你那是帮你爹娘教训的,他们见了我还要感谢我。你要是再敢来骚扰这位姑娘,被我知道了,我定阉了你,把你送到宫里刷恭桶。”
“你算老几?你现在跪地给爷爷磕三百个响头——”
一把匕首横在了他的颈侧。
谢汐楼握着匕首,任锋利的刀刃轻轻划过流氓的脖颈,留下一条血痕:“你要是再满嘴喷粪,这把刀可就划下去了。我这人心狠手辣,向来杀人不眨眼,死在我手下的人怕是比你糟蹋的姑娘还多……”
血痕不深,几颗血珠冒出,看着不可怕,疼痛却在恐惧中被无限放大。
恶霸身下有黄色液体流出,竟是被吓得尿了,扑通一声瘫软在地。
谢汐楼有些嫌弃,收好刀,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人,语气轻蔑:“就这点胆量还敢出来混,德行。你尽管找你的三大姑八大姨告状,我倒看看他们是不是真有这个脸,给你这么混账玩意撑腰。”
恶霸往日为非作歹欺压良民,今日有此劫难,围观群众无不拍手叫好,一时间嬉笑声嘲笑声响作一团。
有好心旁观者提醒谢汐楼:“小兄弟,这孙老六的舅舅是益州刺史姜曲,极为护短。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不如赶紧离开,去别的地方避避风头。”
另一人赞同:“是啊,我们叫他孙老六,并不是因为他在家中行六,而是他舅舅姜曲妻妻妾妾给他生了五个女儿,没一个男孩。姜曲把他这个外甥当成亲儿子培养,乡里乡亲的便给他起了个外号,孙老六。这孙老六平日里干了多少荒唐事,都被遮掩了过去,这次在你这跌了跟头,定不会善罢甘休。”
“小兄弟,你还是快走吧,孙老六和姜曲,不会放过你的。”
谢汐楼笑眯眯感谢围观群众的善意提醒,将打斗时歪掉的帷帽扶正,严严实实遮掩住容貌,不让他人窥见一丝一毫。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这孙老六定不敢在此时再生事端。谢汐楼趁无人注意时,悄悄溜走,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本来还想同步思文打个招呼,还是等下次遇到再说吧。
谢汐楼步履匆匆,拐过一个街角,被突然挡在面前的人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是刚刚帮忙的青衣壮汉。
谢汐楼警惕地退后半步,决定先礼后兵:“还未来得及谢二位兄台相助小弟之恩,小弟感激不尽。不知兄台在此处将小弟拦下,为了何事?”
其中一青衣壮汉板着脸:“我家主人请先生前去一叙。”
“你家主人是谁?小弟初到益州城,并没有故交呀。”
那青衣人侧了下身子,指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主人的马车就在那里,还请先生移步。”
第26章 渡口人2春意浓
谢汐楼初到益州城,人生地不熟,已经得罪一个孙老六,不想再得罪另一方势力。更何况这俩青衣壮汉看起来并无恶意,想来不会有危险。
她顺着青衣撞着指着的方向瞧去,被闪得双目晕眩。
街边角落停着一辆马车,车舆刷着红漆,四周镶嵌着珍珠,顶棚四角悬挂着拇指大小的夜明珠,奢华之气扑面而来。马车周围站着另外两个青衣人,都是练家子,眼神凌厉机警,扫视着四周。
谢汐楼走近,掀开遮挡的门帘,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金丝楠木车顶映入眼帘,马车内壁被华美绸缎包裹,座位上铺着没有一根杂毛的雪色裘皮。
马车里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美人儿,眉目如画,口若含珠。衣裙层层叠叠铺陈半面马车,像是牡丹一层一层的花瓣,发髻点缀着赤红宝石和雪色珍珠。
那人正在斟酒,见谢汐楼上车落座,将酒壶随意搁在桌子上,手指掩唇:“刚才远远瞧着,竟未看出是位女侠。”
女扮男装的这两年,并非无人瞧出她的女儿身,但隔着帷帽看破的,面前这人是第一个。
谢汐楼将帷帽取下。
“不知姑娘因何事寻我?”
美人儿将刚斟好的酒递给谢汐楼:“谨以此酒,谢女侠搭救芹儿之恩。”
她的笑声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婉转,只听一声便酥了半个身子。
“举手之劳。”谢汐楼接过琉璃杯,赞叹道,“好漂亮的杯子。”
“你若喜欢,妾差人寻套新的赠你。”
“那就多谢啦。”谢汐楼抿了口酒,清甜香醇的梅子在口腔中蔓延,“我叫谢汐楼,还不知美人姐姐怎么称呼?为何要替芹儿谢我?”
“妾虞氏,周围人称呼妾为三娘。芹儿是妾多年好友,自然要替她谢谢少侠。”
谢汐楼诧异:“既是多年好友,为何三娘不亲自出手呢?”
虞三娘轻笑:“在这城中,怕是没有姑娘家愿意和妾攀扯上关系。”
三娘……姓虞……益州……
谢汐楼惊讶:“三娘莫不是‘春意浓’的三娘?”
春意浓是益州城最有名的烟花地,楼中姑娘各个才貌双全。若看上哪位美人想要共度春
宵,则要凭‘实力’打动美人,让美人点头方可。
美人不允,出再多的钱也没用。
“实力”这个词妙得很,文韬武略是实力,金银财帛是实力,滔天权利还是实力,端看美人怎么说罢了。
虞三娘娇笑:“没想到谢姑娘知晓‘春意浓’……姑娘可介意与妾共乘一车?”
“若不是迫于生计,谁愿意在花街柳巷里挣扎讨生活?更何况,高门贵女也不比风尘女子高贵多少。风尘女子为了生活对恩客曲意逢迎,后宫女子为了权利荣耀争风吃醋。区别不过是一个恩客不固定,一个恩客只有皇帝一人罢了。”
这番话可谓惊世骇俗,虞三娘睁大双眼,呆楞了半晌才缓过来。
“谢姑娘好大的胆子!妾身佩服!”虞三娘端起桌上酒杯,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转着琉璃酒杯,痴痴望着残余的几滴琥珀色液体随杯子转动而左碰右撞,身不由己,“这世道,姑娘们失去父兄庇护,生存不易,她们也只想活下去罢了,为何要遭人欺凌?只可惜这个道理,那些饱读圣贤书的大老爷们却理解不了。”
气氛莫名伤怀,谢汐楼不知如何劝慰对面的人。她掀开薄如蝉翼的窗帷,看着窗外天色,想起还未找到住处,开口请辞。
“三娘可知这益州城哪家客栈物美价廉?不瞒您说,我半个时辰前刚进入城中,还未来得及寻住处。”
“最近益州城人多,便宜客栈怕是不好寻。”虞三娘眼神中隐含惋惜,“你若是个男子,妾便带你回春意浓,不收你钱,但——”她无奈叹了口气,“终究是个姑娘家。”
谢汐楼眼睛亮了起来。
她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青楼呢。以前听书院同窗提过,那地方金碧辉煌,美女如云,去了就不想离开。可惜那时家中管得严,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根本没机会去见识。
如今终于有机会了!
谢汐楼挪了挪屁股,靠近几分,笑眯眯道:“我不挑剔的,不用睡大街就成。我保证入夜后闭门不出,不给三娘添麻烦。”
“房间多得很,妾给谢姑娘寻个静僻处,绝不让杂七杂八的人打扰姑娘休息。”虞三娘眼眶中隐隐有水光浮现,亮晶晶的,“姑娘将妾当朋友,妾定会护住姑娘,只要姑娘不嫌弃妾身份低贱。”
虞三娘曲起指节敲击马车壁三下,马车缓缓出发,角落悬挂的银铃随颠簸,清脆响声萦绕耳边。
“三娘莫要如此。三娘为我提供了住处,该我感谢你才是。我估摸着要在益州城呆几日,还有不少地方要请三娘帮我呢。”
“不知谢姑娘因何而来?”
谢汐楼将范氏拍卖会的事讲给虞三娘听,虞三娘笑道:“这有何难?那日晚间,范氏设宴邀众人一聚。妾受邀过府抚琴,到时候你随我同去便是。”话说到一半,她似乎想到什么,迟疑开口,“只是最近半月益州城内并不安定,也不知这宴会是否会受影响。”
“此话怎讲?”
“姑娘有所不知,半个月前,益州秦家娶亲,当晚酒席未散,新郎官却没了踪影。次日清晨在益州城郊范氏学堂外发现一具赤身裸体的男尸,经过辨认正是新郎官秦延宗。五日前,仙乐楼花魁在游船上选婿,不少人前去凑热闹,哪成想宴会还未结束,二十里外的官府门外再次发现一具赤裸男尸,是本该在湖中游船上的上官靖。两位死者皆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益州城中传言无数。”
“案件还未告破?”
虞三娘微微摇头:“何止未告破,听闻连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官府将消息封锁,不许百姓议论,生怕耽搁了两日后的拍卖会。上官家和秦家每日派人到官府中去,这几日正闹着呢。”
二人又说了几句,马车停住。
谢汐楼掀开门帘,不等下人安置好上马凳,率先跳下去环视四周。她本以为会看到满街热闹,没想到却是一条静僻的小巷。
虞三娘被搀扶着下了马车,边摇着手中画了两只鸳鸯的团扇,边为谢汐楼介绍:“这是春意浓的后门,妾带着姑娘从这里进去,免得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今儿楼里有最新鲜肥美的江鱼,妾嘱咐膳房,再添几道益州名菜,定让姑娘大饱口福。”
谢汐楼跟在虞三娘身后,穿过花团锦簇的庭院,进入喧闹的楼中。
春意浓和画本上的青楼相差甚远,没有衣不蔽体的美人,没有明晃晃色欲熏心的恩客。姑娘们巧笑嫣然,端庄温柔,客人们衣着得体,少有孟浪举动。
虞三娘带着谢汐楼从隐蔽通道上到三层,推开角落房间的木门:“这是专门用来吃饭的房间,姑娘安心入座。”
房间里三面是窗,垂着纱帘,窗外是如画美景,有风吹过时,纱帘似在飞舞,如雨后薄雾,平添几分朦胧。
谢汐楼东摸摸西瞧瞧,赞叹道:“没想到这里还做酒楼生意。”
虞三娘笑道:“风月场不做酒楼生意岂不可惜?楼里姑娘要用膳,客人们也要用膳。用膳时姑娘抚琴作陪,剑拔弩张也能化做绕指柔肠,这些酒楼可做不了。”
“谢……兄!”
门外传来惊呼声,谢汐楼循声望去,竟是刚刚见过的步思文和那个不认识的年轻人。
“步兄!刚刚没找到机会同你打招呼,竟然在这里又见到了。”
步思文站在门口,瞧瞧谢汐楼看看虞三娘,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虞三娘看出他的犹豫,团扇掩唇,轻笑道:“既然二位认识,妾就不再这里打扰了。”她冲谢汐楼眨眨眼,压低声音,“门外有人,若有什么事让他们去寻妾。”
说完,虞三娘向门外走去,款款玉步摇曳生姿,路过门口二人时微微点头,勾得步思文身旁那人目光追随她的身影,直到彻底消失在拐角时才回过神来。
步思文兴冲冲坐到谢汐楼对面:“刚刚我就觉得那人眼熟,没想到真是你!”
谢汐楼将斟好的茶水推到他的面前:“在灵州时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步兄打招呼,还请步兄见谅。”
提及灵州城,步思文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唉,不怪你,发生了那样的事,谁愿意多呆?你走后不久,那和尚便被关进了死牢,案卷快马加鞭送入京中,只等刑部核实后,就能行刑。穆兄也因为冒认凶案的事被打了三大板,我离开时还在白鹿寺修养。”
这结局和谢汐楼预料的差不多。
当日谢汐楼走得匆忙,离开后与灵州城众人未有联络,心中却一直惦念着那案子的结果。如今遇到步思文,终于了却了这一桩心事。
气氛淡了几分,步思文挤出一个笑容:“不说这些糟心事了,下午时我还和表哥提到谢兄的神探事迹,没想到晚上就见了面。”他同谢汐楼介绍一直同他一起的那人,“这位是我的表哥,是我祖父的哥哥的女儿的儿子,此次我来益州,便是受他邀请。”
那人衣冠楚楚,眉宇间有化不开的愁绪。他站起身与谢汐楼见礼:“久闻谢神探大名,在下益州司法参军郑治,想请谢兄帮忙,查出一桩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第27章 渡口人3临丹湖
郑治开门见山,态度谦和,让谢汐楼颇为受用。她想起来时虞三娘说的话,试探问道:“可是益州城内最近发现的那两具裸尸?”
郑治震惊:“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卡在喉头,想到了刚刚还在屋内的虞三娘,无奈笑笑,“定是虞三娘告诉你的。这事儿极为隐蔽,却瞒不过春意浓。”
青楼楚馆一向是各路消息的聚集地,虞三娘作为春意浓的老鸨,知晓此事并不奇怪。
“郑兄可知谢某的规矩?”
郑治看了眼一旁的步思文,见他一脸茫然,询问道:“请谢兄赐教。”
谢汐楼抬起手腕,搓了搓手指:“谢某不挑案子,但要收钱。不知益州城是否愿意提供此案的赏金?”
“谢兄的意思是,若无赏金你便不帮忙?”
“是。”
郑治拍了下桌子,桌上茶盏被震得清脆作响。他深吸一口气,平复急促呼吸:“谢兄怎可说出这种话!人命关天的事,怎可用金钱衡量?”
谢汐楼见多了郑治这种人,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痛。
“郑兄既然知道案件详情,想必是官府中人。既是官府中人,朝廷难道不发俸禄?你办案,朝廷付你报酬,为何到了我这,就成了‘人命关天’,‘不能用金钱衡量’这种冠冕堂皇的鬼话?”
郑治眉头紧锁,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眼看着俩人要吵起来,步思文忙不迭开口劝架:“此事是我的错,只同表哥介绍了谢兄的聪明才智,忘记说谢兄的要求。这样吧,既然错误在我,谢兄的酬劳由我来支付可好?”
谢汐楼挑眉,笑着望向他:“步兄准备出多少?”
步思文迟疑开口:“赵员外给的赏金是百两黄金,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先付十两黄金可行?”
十两黄金于寻常百姓而言并不是个小数目,可供五口之家一年温饱,步思文说得轻巧,仿佛只是一件外袍的钱。
谢汐楼恍然大悟:“你和辽东步家是什么关系?”
“步家当家人是我祖父的兄长的长子,也是表哥的外祖的弟弟的长子。”
谢汐楼试探询问:“在灵州城时听你提过,你要参加今年青岩书院的遴选?青岩书院制度古板严苛,遵循百年前商人子不可进山读书的规矩,你可知晓?”
步思文点头:“知晓的。百年前商人地位比现在还要低微,商人子不可入书院读书不可入朝为官。曾祖父为了让步家的路走的更顺遂,不让我的祖父与郑兄的祖父沾手家中生意,这样他们的后辈便可入朝,帮扶家族。到我与表哥这一代,算是洗掉了商人的标记。”步思文拍了下脑袋,懊恼道,“谢兄,此事容后再议,此时最重要的就是破了眼前这桩杀人案!”
自灵州城案子了解,步思文对破案产生兴趣。他兴致勃勃望向谢汐楼,眼神中满是渴望。谢汐楼想起玉佩在灵州的变化,答应了下来。
“那就请郑兄讲一下案子的情况吧。”
破案要紧人命关天,郑治虽不满意谢汐楼的说辞,还是按耐怒火,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平息心绪。
“半个月前,城中一户人家娶亲,新郎官敬酒途中失踪,次日清晨被人发现赤身裸体躺在城郊范氏学堂的门口。五日前,花魁游船选婿,混乱中上官家嫡长子不见了踪影,几个时辰后,巡夜更夫在衙门门口发现一具裸尸,经过确认,正是失踪的上官靖。”
“两具尸体死法相同,均为被迷晕后,一刀切断咽喉致死。两具尸体被发现时,浑身赤裸,**被割下,至今没有寻到。发现尸体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证据”
步思文正在喝茶,听到这话呛了口茶水拼命咳嗽。郑治很是奇怪:“怎么了?”
步思文瞥向谢汐楼,见她神色坦荡未有异常,倒衬得他想得太多。他摸了摸鼻子略微有些尴尬:“没事,只是同为男人,感觉这凶手太过残忍。”
郑治赞同:“是,尸体上没有被折磨过的痕迹,却在……被如此羞辱,着实奇怪。我曾怀疑此事与宫中有关,对益州城中的公公们走访排查,可惜一无所获。”
步思文奇怪道:“公公们?公公们为何会在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