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永恒刚好够开个玩笑(番外上) 人生代……
下次你路过, 人间已无我。
——余光中
有时候也会发生这样的事吧,平平淡淡地走在街上,平平淡淡地和朋友聊天, 平平淡淡地被人拉住了衣角,然后平平淡淡地……卷入一段未知的命运。
那个女孩的名字是什么?
她之后被人熟知的名字是塞莱斯特, 提瓦特的春神。但是,现在的她仅仅是个平常的女孩, 似乎可以算得上天才,但又到不了她的老师拉帝奥的程度,走智识之路有几分勉强;她有几个朋友, 最出名的是自称银河球棒侠的开拓者。
除此之外,她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她就像屏幕前的你, 亲爱的。
所以女孩的名字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连同她的人生一起……但是为了方便我们称呼她,我们就短暂称呼她为【奇迹】吧。
而我们的故事,就来源于奇迹和某个叫古华的男人。
那天,奇迹走在街上, 她和旁边的丹恒聊着天, 具体聊了什么, 奇迹也不太记得了,朋友间的聊天大多都是这样,没什么意义, 或许更重要的是确定彼此的存在, 人类需要朋友,仿佛这样可以分担走自身的孤独。
就在此时,奇迹被人拉住了袖子的衣角, 奇迹此时穿的是罗浮仙舟的服饰,衣袂飘飘的衣裙总会有些侠客风度的想象。
但拉住奇迹的,是一位真正的侠客。
他的身型和丹恒差不多,黑色长发垂到腰间,白衣像倾泻的月光般写意,腰间别了一把古朴的宝剑,算不上好,以仙舟的工艺是相当复古的类型。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似乎所有改变人生的相遇最初都是这样平平无奇。
奇迹身旁的丹恒皱着眉打量这个青年,“如果可以的话,请放开我的同伴。”
那个青年打了一机灵,他松开了手,有些慌忙地说道,“抱……抱歉,这位姑娘,在下古华,无意冒犯姑娘。”他说话的腔调像是从电视剧里面抠出来的古人一样彬彬有礼,这位古人却无礼地接着说道,“但是,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你必须从这里苏醒过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头,那是个很漂亮的青年,青涩俊秀,眼睛就像冰泉里的月色一样清澈透亮。
“抱歉,你找错人了,我看上去像是有钱让你骗的人吗?”
奇迹扯了扯嘴角,仙舟罗浮的骗子真是一茬又一茬的。之前还有冒充持明前龙尊的骗子,现在面前又多了一个脑子不太清醒的神棍。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但是,您真的要一直沉浸在美梦之中吗?”古华看了一眼奇迹身旁的青年,“你身边的人也不是真实的,一切都是梦境,一切都是虚假的……”
这个骗子真是执着,奇迹在心里腹诽着,她看了一眼丹恒,丹枫想拉着奇迹走人了,他们根本没有必要搭理骗子。
在走前,奇迹有些漫不经心地反问那个骗子,“瞧你说的,”她笑了起来,“如果我现在的生活是一场美梦,那我真的有醒来的必要吗?人生又苦又漫长,如果是你,你会选择醒来吗?”
古华沉默了,他的嘴唇动了几下,他有些困惑地看了奇迹一眼,“这样的生活就是你的美梦了吗?”
这些日子,古华暗中观察了奇迹几天,她就是个寻常人,过着寻常的生活,没有一点女神的样子,但是这样的生活却是一位神明的美梦……古华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奇怪了,他本来以为在女神的美梦里面,她会是整个世界的女王,所有人都围着她打转。
但是,事情不是这样。
青年看了一眼周围的世界,他们被和平、安宁和繁华环绕,人间的喜乐和烟火仿佛没有尽头,那不是他的世界,那是奇迹的世界,而奇迹的愿望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普通地活着。
“我会再来找你,下次我会带来【证据】……”
古华这么说道,接着他的身影像水墨一样融进了街道中。
真是个怪人,奇迹向丹恒抱怨着,但那个好脾气的青年却重复了一遍古华的问题,“如果这里真的是梦境,你愿意醒来吗?还是说宁愿永远都在这里。”
“你怎么了,被刚才那个怪人感染了?”
“不,我只是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你很重要,”丹恒的神色有些奇怪,他看着奇迹,但又像在自言自语,奇迹一瞬间觉得那不是丹恒在对自己说话,而是她自己。她在问自己,你的答案是什么?
但丹恒的异常只持续了一会儿,“抱歉,我不该问你奇怪的问题,我们接着逛街吧,答应三月和穹的东西还没有买。”
奇迹点了点头,今天的小插曲很快被她抛到脑后。
人们无法怀疑自己世界的真实性,因为无法验证那个答案。
如果世界是个大鱼缸,那么人类只是鱼缸里面的一尾鱼,世界的边界仅仅是鱼缸的缸体,人们无法打破这个缸体,更无法从鱼缸里面跃出来。
鱼儿偶尔能看到鱼缸外的人类,他们身躯巨大,强大莫测,他们可以决定这个世界【鱼缸】的生死,可以恩赐食物、药物或者鱼儿想象的一切,可以自由地带来带去鱼缸内的鱼儿。
鱼儿无法理解这样的存在,它们把这样的存在称为神明,这或许是最接近星神的类比。
而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这些呢?
因为古华想要的是,打破这个鱼缸,把里面的鱼儿放出来。
等到奇迹再次见到古华的时候,他已经是仙舟赫赫有名的“通缉犯”了。
他就像突然冒出来一样,没有过去,没有信仰,也没有未来……就连【记忆】的忆者也保存不了一点他在宇宙间的记录。
“所以,你是什么呢?”
奇迹是这么问古华的。
看到古华出现在她的院子里,奇迹本来以为她会恐慌地大喊大叫,毕竟自己面前的是仙舟的罪人,但她没有,她只是问古华是什么……
她已经不太相信面前这个俊秀的剑士是普通的人类了。
“我是古华,仅仅只是古华。”
剑士如此回答奇迹。他脚边倒地了一个浮黎的忆者,那个忆者试图读取他的过去,很显然忆者失败了,她脸色苍白地倒在地上。古华一边回答奇迹的问题,一边把那个忆者放到院内的小亭子里。
“你的记忆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她一读取你的记忆,就承受不了晕倒了。”
“因为她看到了真实的世界,”古华转过头,他看上去还是那么清俊,一点都没有新闻里的残暴,“我之前和您说过,等下一次见面,我会带你看【证据】,”他伸出了手,“虽然这样有些唐突,可以请您握住我的手吗?”
“我听到了仙舟的通报,你和药师的余孽勾结,试图研究医治一切的仙方。”奇迹跟他周旋着,她必须拖延时间,她有一种冥冥中的确信,不一会儿,仙舟的人就会前来捉拿这位罪犯。
“您认为真的有医治一切的药方吗?”
不,就连药师也没有那样的力量,祂的赐福是如同诅咒,恩赐背后是剥夺神志成为怪物的命运,“那你究竟是在干什么?”
“我一开始就说了,我要向您证明,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古华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放缓了语调,“当然,这个环节没有人会受到伤害,我是个侠客,不会做不义之事,您不必害怕我。”
奇迹无法相信他,他看上去彬彬有礼,却是个彬彬有礼的疯子。奇迹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为什么是您,这是你称呼别人的习惯?”
“不,因为您是一位值得我尊敬的女性,而您现在只是迷失了道路。”外界有些过于安静了,那是为了放松猎物警惕的伪装,古华意识到了这点,他突然闪现到了奇迹面前,说了一句失礼后,就抱着奇迹像是鸟儿一样跃出了四四方方的庭院。
就在下一秒,仙舟的士兵们就闯入了庭院,万幸他们不想制造太多喧哗,没有用上什么杀伤力巨大的武器。
古华这样想着,瞄了一眼怀里的女孩,更大的可能是因为她,毕竟这里是她的梦境,那些人都投鼠忌器。女孩看上去有些害怕了,她很想挣扎,但一想到这里是高空,她就不得不安静下来,她怕古华突然丢下她,那么她一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看清了奇迹的想法,古华笑了,“不会发生你想象的事情。”
接着,他抱着奇迹,像是放弃了一切那样,从高空坠落而下。
明明他刚才可以像鸟儿一样高高跃起,像飞鹰一样翱翔天际,但现在……他什么也不做,只是坠落……
耳边的阵阵风声像是可怖的嚎叫,奇迹意识到如果什么都不做,他们马上就要一起死了。
她挣扎了起来,虽然感觉没有用,但她还是依照本能,试图握住那向上的希望。
在即将接触地面的瞬间,在即将粉身碎骨的瞬间,他们被路过的星槎接住了。
太巧了,那个星槎是运送昂贵布料的星槎,更巧的是,星槎的主人为了装更多的布匹,把一些布匹干脆绑到了星槎顶部,为了防止布匹变皱,还额外填充了很多棉花材质的东西。
古华和奇迹就跌落到了“棉花”上,毫发无损。
看到发生的一切,古华畅快地笑了几声,奇迹却只觉得火大,他们刚才差点死了,这个人居然还笑得出来。
看着生气的奇迹,古华的笑声渐渐停止,他意识到自己惹女孩子生气了,“啊,对不起,其实你不用害怕的,”他拍了拍身下的布料,“你看我们现在就没事。”
奇迹冷哼了一声,“所以?这是你计划好的,戏耍我很有趣吗?”
“我没有戏耍你,”古华看上去有点无奈,“只要有你在,我们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就算是奇迹,也可以千百次地发生。”
“对了,你想看日出吗?”
“啊?”
古华指了指那从地平线的一角升起来的光,“我还挺喜欢日出的,这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无比陌生,但日出……无论哪个世界,都是一样的呢。”
从昏暗的世界中挣脱出来的太阳火热地照亮世界的故事,那和古华幻想中的肆意江湖有几分相似,在这个年纪,他喜欢一切能勾起热情的东西。
古华看了一眼旁边仍旧气鼓鼓的女孩,“这也算沾了您的光吧,即使这里是虚假的,但是也是个无比美丽的世界。”
“你的中二幻想还没有结束吗?什么真实的世界,虚假的世界,别做梦了,这里就是唯一的真实。”
听见奇迹不留情面的吐槽,古华只是有些困惑,“中二?什么是中二,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可以请您告诉我这个词的意思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话说你是不打算放过我了吧。”
明明奇迹应该很害怕,但她却不怎么担心古华会伤害自己,虽然他看上去像个脑子有问题的神经病,但……至少也是个彬彬有礼的神经病。
“我确实无法放您离开,”古华从星槎的顶端站了起来,晨曦的光撒在他的半个身子上,原本扎成一束的头发散开了,朦朦胧胧中笼了一层微光。那个站在光中的人向奇迹伸出了手,“那就让我们之后好好相处吧。”
他笑了起来,去掉了身上的冷意,像是一个冲人摇尾巴的狗狗,有几分少年独有的傻气。
奇迹是这么想着,而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奇迹只能握住古华的手。
古华把奇迹拉了起来,“您饿了吧,我在附近发现了几家还不错的小吃,我带您过去怎么样?”
明明他是个绑架犯,但他的态度却算得上殷勤,奇迹点了点头,她现在还得与古华周旋一段时间,但想必景元将军很快就会抓住他,她一定会获救的。
而之后的日子,就像透过窗户的光一样朦胧,记忆在四周打转,但是等你伸出手后,却发现你什么也抓不住,不管是平淡但还算有趣的日常,还是最后刻骨铭心的结局,什么都……什么都没有了。
“你傻吗?这个设备是这样用的。”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呢……奇迹老是会在心里想,明明她是被绑架来的,她却得帮古华打理各种各样的事务,她都快变成真正和药师余孽勾结的人了。
古华也真是个奇怪的人……
哪个现代人不会使用移动设备,他甚至把手机的功能称作“仙家秘法”,他也完全不知道现代人寻欢作乐的方法,每天除了练剑,就是提一个鱼竿去垂钓。
他活得与世隔绝,逼得奇迹也不得不跟他过上了相当原始的生活,虽然每天的饭是他古华做,每天的家务也是古华干,而且古华也完全不会伤害她,但奇迹不得不承认……她有些太过无聊了。
听到后面的开门声,奇迹头也不回地说,“你回来了……今天中午我不想吃鱼了,多少做点其他的东西吧。”古华太爱钓鱼了,奇迹已经连吃几天鱼了,虽然最初的几天,她敢怒不敢言,但现在她与古华混熟了,虽然还是不能自己跑回去,但奇迹已经敢对古华提各种各样的要求了。
“……您好,我是来拜访古华大人的。”
听到身后的声音,奇迹回过头,那是个有些熟悉的女人,“……我记得你是丹鼎司的人,你竟然是药师的信徒。”
那个女人抬起了头,眼睛里面空荡荡的,原来她是个瞎子,“这个声音,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传闻里,您失踪了好久,还惊动了博识学会的人。”她的声音温温柔柔地,像是一朵清浅的莲花,“但是,既然您在这里,想来也不会有任何危险。我是来求见古华大人的,劳烦您替我通报一声。”
这些日子,奇迹见多了药师的余孽,往日里在仙舟人人喊打的罪人在古华这里却轻松自在,他们很尊重古华,奇迹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但奇迹确信古华不是药师的令使,“既然如此,进来等吧,我想他马上就会回来了。”
女人谢过奇迹,就安安静静地呆在一旁,她似乎有些累了,靠着柱子很快就睡着了。
奇迹没有打扰别人的休息,那些罪不容诛的药师余孽很疯狂,他们疯狂地寻神问药,但世间真的有医治一切不幸的药方吗?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门被推开了,现在进来的是奇迹熟悉的身影,他穿得很单薄,一手提着鱼,一手拎着鱼竿,他一见奇迹,就笑眼盈盈地说,“今天我也有钓到好鱼,等会我就做给你,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这个就不用了,虽然古华做鱼确实很有一套,但也耐不住天天吃。奇迹扯了扯嘴角,她实在笑不出来,她瞄了一眼身旁的人,“有人来找你了。”
古华这才放下鱼和鱼竿,他把刚钓的鱼放入了水池。即使鱼儿一个甩尾就飞快地游走了,古华也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坐到了奇迹身旁,他们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很安静地等客人醒来。来自丹鼎司的客人太累了,她看上去温温柔柔,可就连睡觉也是眉头紧皱的样子。
古华点了点奇迹的手,他指着屋内的一个方向,奇迹无奈地起身,她认命般地去屋子里拿了薄毯子轻轻地盖在客人身上,古华则去点上了安神的香,他看上去是个凛然的剑士,人却是温柔的性子。
香气在炉内慢慢地升起,虽然看不见它具体的形状,但它慢慢地升起、发散、洋溢,熏得人起了睡意,古华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头往旁边一歪,就相当顺畅地倒在了奇迹身上,黑发像瀑布一样盖着,白皙的侧脸窝在了奇迹的颈间,微热的呼吸也散在皮肤之上。
奇迹推了推他,但古华只是换了换位置,依旧靠在奇迹身旁休息了。看着他近在咫尺又不设防的脸,如果奇迹有穹的身手,她绝对能让古华好看,但可惜奇迹没有……她不敢冒险,现在的古华对她很好,她还不想打破目前的平衡。
她只能百无聊赖地看着古华的脸,他挺年轻的,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褪干净,闭上的眼睛乖巧又可爱,但奇迹知道,那双眼睛一睁开就像一把凌冽的剑,剑本身不可怖,可怖的是持剑的人……那么古华,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是高洁的剑客,是温柔的闲人,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奇迹还没有答案,一个人是多面的,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面前的人。
等到夕阳都要撒满西方天空的时候,那两人终于醒来了,奇迹的肩膀都快僵了,她揉了揉肩膀,听着两人的谈话。
“古华大人,我认识一个最近因为事故不幸失明的小女孩,能劳烦您将光明的世界重新赐予这孩子吗?”
“可以,帮扶弱小本就是侠客的所为。只是你……你明明很清楚药师的能力只会让你坠入深渊,那为什么还不收手呢?你不敢把那个药给小女孩服用,你自己却天天服用那样的药物。”
“……古华大人,我已经收不了手了。我没有那么幸运,在丰饶的路上我走了太远,我早就回不了头。”
古华沉默了很久,久到奇迹以为古华不会再说什么,他本来也不应该再说什么,劝命途行者放弃自己的命途,只有天下最傻的人才会干这样的事。
“那你开心吗?有实现你最初加入丹鼎司的理想吗,治病救人、渡人渡己。”
女人露出了一个微苦的笑容,“事到如今,也只有您会问我这个问题了……我过得不算坏,也救了一些人,但是……但是,我救不了所有人,我也救不了我自己。请您不要再劝我了,我总要为自己,为我的下属们,为药师大人博一个希望。丰饶绝不是罪恶,带给仙舟痛苦的是丰饶的药方,但是同时能
解仙舟之困的也是丰饶的药方……一直以来,我都是那么相信的。”
古华叹了一口气,他看向奇迹,带些奇迹看不懂的东西,“既然如此……不要波及普通人,”他的目光变得凛冽了,“如果我发现你拿普通人试药,我绝不会放过你。”
女人只是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她还有些良知,她的丰饶还没有染上疯狂的影子,但是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事情一定会发展到不可收场的那步。没有人服用的药物……就算药方看上去再好,也是一张废纸。
“你打算怎么做,你又不是丰饶的信徒,怎么让小女孩的眼睛复明?”
古华招了招手让奇迹走过来,他又说出了那句话,“因为这个世界是假的,而我和你都是这个世界的例外。”
他把手掌按到了女孩的头顶上,什么也没发生了,他摸了摸女孩的头顶,“乖乖回去吧,马上你就能重新看见这个世界了。”
奇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丹鼎司的那人带着小女孩离开了屋子,大瞎子带着小瞎子走出了房门。
“你有做什么吗?那个女孩的眼睛也没有治好吧。”
古华站起身,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却很好,“你现在去看看外面呢,”他有些虚弱地笑了,“我知道你很难理解,但你总要接受。没关系的,不要害怕,我会在这里等你。”
古华轻轻的推了推奇迹,“去吧,你要的答案就在屋外。”
不,那或许不是奇迹想要的答案,但奇迹还是遵从古华的话出了门,剑士有些虚弱的样子让她心下有几分不安。
世界突然变得很陌生,她唯一熟悉的人成了古华。
等到她推开门,门外是听到声音有些讶异的女人,女人手里牵着的一个孩子,活蹦乱跳、眼睛亮亮的孩子,是刚才那个目盲的孩子。
“这个孩子怎么会?”
“这个声音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外面的人都在找你呢。”女人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她看上去有些困惑,“难道是古华大人让你呆在这里的吗?”她摇了摇头,“我真的要搞不懂那位大人了。”
“……这样的话,你已经说了一次了,”奇迹把目光移向旁边的女孩,“是你治好了这孩子吗?但是,如果你有这样的力量,又为什么要求助古华?”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孩子没有什么疾病啊,我为什么要治疗她,你是不是记错了。”
奇迹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着那个小女孩,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清晰地映出了奇迹的身影,“嗯?大姐姐,你有什么事吗?”
“如果你不是为了这孩子,那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噢,你说这个。这个孩子是我的弟子,我和她只是偶然路过前来拜访古华大人的,”女人露出了一个困惑的笑容,“这……并不奇怪吧。”
“你完全不记得之前的事了吗?”
“之前的事?我完全听不懂你的话……”
……
过了好久,那扇门被推开了,奇迹阖上门扉,她失魂落魄地看着那个对她笑得一脸无辜的青年,“你早就知道了……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简单地修改了梦境的设定。”
“听上去可一点也不简单。”
“因为这里是虚假的。”
“噢,我猜猜,下一句是不是只有你和我是真实的。”
“是的,但是没关系,我还在这里,你并不是孤独一个人。”
“你觉得我会信吗?”
古华指了指门,“你可以不信,但现在你可以离开这里了。去尽可能的调查吧,看看我有没有欺骗你。”
“现在倒是肯放我离开了?”
“你随时都可以走,”古华拔出剑,一剑碎裂了水面,击中了水底下遨游的鱼儿,“但在走之前,要不要最后吃一次古华特质版烤鱼,就当给我和烤鱼一个机会。”
“……你明明知道我有些吃腻了。”
“但是,这次会有不一样的。”
他如此说着,但鱼还是一样的鱼,不一样的只是心境。
在离开这里前,奇迹问他,“为什么要留我在你身边,你对我不设防,你就不怕我向景元将军告发你吗?”
“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你就不会那么做了。”古华很聪明,他本来不应该冒险的,“我只是为了对你和我负责,还记得最初我问你的问题吗?”
“如果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那么你要继续沉眠在美梦中吗?”
“浮生皆似梦,虚假和真实往往就在一念之间。我入了你的美梦,我只是这里的过客,我无法决定你是否要在这里停留,”古华点了点奇迹的眉间,“真正决定这一切的是你自己。而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很简单,因为我想要了解你。”
“你跟我听说的部分(女神)可谓毫不相干,但是这就是你。我认识的只是你,而那个你是不会逃避的。你想要的真实已经近在眼前了,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
奇迹只是挑了挑眉,“听起来你很了解我。但如果我真的有你说得那么勇敢,我为什么现在还会沉浸在美梦之中?”
“……因为你太累了,你在拯救世人,可没有人来拯救你。生活就像泥沼,而你浸得太深。”古华低下头,抚了抚剑柄,“我的剑可以斩杀妖魔,但我斩不断人心的欲念。现在,我把对剑士来说最重要的剑交给你,希望你可以斩断欲念,清明无畏。”
但奇迹没有接过那把剑,她只是半开玩笑般地对剑士说,“如果斩断了所有的欲念,我还是人类吗?”
“所以……你会是女神,你的时间无限漫长,你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你不需要太多的情感,它们只会伤害你。”古华又把那把剑往前递了一步,“不接过这把剑吗?”
“……不,那我宁愿做个人类。”奇迹说着,心里有些气愤。
断念断欲,这是哪来的得道高僧?她还以为自己跟古华算得上朋友的。
接着,奇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需要一个答案,但不管是沉浸美梦,还是打碎梦境,都只取决于她的选择。
而在她走后,古华力有不逮地跌坐在地上,仿佛自言自语一样说着,“我的时间快到了吗?这里在排斥我,使用了梦
境的力量后,这种排斥就越来越严重了。”
【一个模糊的声音】对古华说,“是的,我借给你的力量是有限的。你把她气走,就是为了不让她担心?你可真够傻的。”
“别这么说,虽然也有这个原因。但是……她一定会离开这里的,即使没有我,她也一定会在某个时刻察觉到什么,从而离开这里。”
【一个模糊的声音】:你就那么相信她?明明之前你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没办法,我们必须唤醒她。我四处垂钓,摸清楚了梦境的【墙壁】,是时候,打破这口困住她的鱼缸了。”古华叹了一口气,“……如果可以,真想在真实的世界见见她,但是……那恐怕只是我的妄想。”
【一个模糊的声音】:你不是说要斩断欲念吗?怎么你自己做不到?
古华无奈地笑了,“谁让我只是一个人类呢,”他指着才冒出一点尖尖的月亮,“而她是女神,是高高在上的月亮,月亮不应该沾上人世。”
【一个模糊的声音】:可是,月亮却想成为普通的人类,过普通人的生活。
“是啊,我猜她可能很不快乐吧,所以才那么向往人类的生活。”古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有些难过,如果我是月亮周围的人类,我会献上我一切来逗她笑……不,我不应该这么做。”
【一个模糊的声音】:这又是为了什么?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古华睁开了眼睛,这次他看清了月亮的全貌,月悬高空,而他仅在月光之下,“所以,终究还是……不可结缘。”
第92章 永恒刚好够开个玩笑(番外下) 名为神……
I opened my eyes in despair and rekindled from ashes.
我于荒颓中睁眼, 亦从灰烬中重生。
“你到底在找什么?”问话的人是丹恒,他最近留在了仙舟,不像其他无名客一样踏上了旅途。
“丹恒?你怎么还在仙舟……”
丹恒没有回答奇迹的问题, 只是把一样东西递给了奇迹,“给你。”
“这是三月七的相机?她的相机怎么会在你手上。”
丹恒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并不重要。”他把相机塞到了奇迹的手上,“要不要拍点东西, 作为记录。”
“作为什么的纪念?”
“……”
丹恒没有回答,就像他突然到来一样,他突然离开了, 只留下了三月七的相机。
奇迹觉得奇怪,但是放在目前的处境,这件怪事倒也算不上有多奇怪了。
毕竟前几天的目盲小女孩突然痊愈了, 而且……一切都被抹去了记录, 就像这个小女孩从未失去过光明。奇迹都快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但是这个可能性很小,她想不通丹鼎司的人为什么要收一个普通的小女孩为徒,就像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一连失踪了好几天, 一回来所有人的态度却稀疏平常一样。
她摸着相机, 那道青色的背影还没有走远, 奇迹拿起相机,拍到了丹恒离去的背影,相机很快就吐出了相片, 像是吐司机吐出了面包一样。奇迹拿起相片, 丹恒、店铺、街道一切都那么寻常。
没什么奇怪的,她把相片收好。
奇迹要去见那个人,她没有提前和他约定, 但是奇迹隐隐约约知道……他一定会出现在那里。出现在鳞渊境的“大海”边。
“你还是那么喜欢钓鱼。明明是个通缉犯,这么悠哉悠哉真的好吗?”
正在钓鱼的人放下了钓竿,他额外多带了一个小椅子,就像是为奇迹准备的那样。
古华回过头,眼睛就像大海一样波光粼粼,“你来了,”他朝着奇迹笑了笑,眼睛也眯了起来,“这不,要感谢你,没有向将军大人告发我这个通缉犯。”古华调笑着,他的剑别在腰间,像是一个安静的挂饰。
“……我本来以为景元会花大功夫找失踪的我,但是他没有。而我的老师拉帝奥,也没有。”
“你很失望吗?”
奇迹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再次认清了我只是个普通人的事实。在乎我的人没有我想象的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而我……大概是他们生活中的过客。”
“那你为什么不失望?”
“我为什么要失望。”奇迹抬起脸,阳光撒在她脸上,皮肤就像透明一样发着微光,“我不需要太多人在乎我,我也不需要什么被爱的感觉……我只是想像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生灵一样活着。就像现在,享受照在身上的阳光。”
古华放下了钓竿,“这听起来可麻烦了,”他皱起眉头,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感觉你什么都不需要,”古华伸出手,接住了从天空倾泻的阳光,他握紧光,光却从手缝逃走了,“我的意思是……你要得太多了,人们无法抓住光,所以大家才会选更容易获得的东西,比如名誉,比如地位,比如美人。”
他说着,但没有要奇迹回答,只是把头转向了海边,大海浩瀚无际,仿佛可以装下一整个银河的星星,“难怪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是个普通人,没有爱人,没有权势,没有力量……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为什么你又要做那么多?”
奇迹摇了摇头,“你又在说我听不懂我的话了。”
她掏了掏口袋,想要拿出那个小女孩的资料,但她没有找到,最后奇迹只能拿出三月七的相机和那张丹恒的相片。
“我找了关于那个小女孩的资料,但就像我做了一场梦一样,那个女孩从来都没有瞎,她一直都像鸟儿一样活泼。我本来想给你看我找到的资料,但是没有找到,”奇迹耸了耸肩,“当然,这不重要。你就是最好的证据,是——你篡改了这一切吗?”
“你是某个伟大存在的令使吗?我还没有听说过有哪位令使可以改变因果。”
古华摇了摇头,“我只是个普通人,”他看向奇迹,补充了下一句,“一个像你一样的【普通人】。”
鱼竿动了动,跟天空云彩移动的轨迹相似,鱼儿咬钩了。
古华提着竿子,鱼线勾破了水面,形成了一道银白的“伤口”,在“伤口”里面钻出了一只银白身躯的鱼,它有很漂亮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但鱼的身躯紧绷着,鱼尾在空中急速甩着,溅起水花,奇迹知道……鱼快要窒息死了,不是所有生灵都适合生活在阳光之下,就像鱼,它们只适合海,被水包裹的大海。
奇迹拿起相机,她拍下了古华把鱼从海里面拽上来的瞬间,她把时间锁在了相片里。
“相片里面有什么?”古华问她。
“真稀奇,像你这样连手机都不知道的老古董竟然会知道相机。”奇迹说着,把两种相片都递给了古华。
古华接过相片,抬起了头,“我看不见里面的内容。”相片被举到空中,阳光照透了它们,“我只能……看见【水】,一切都被【水】包裹。”
“哪里来的水?”
古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在这里,【水】无处不在,你和我就像鱼,”他指了指太阳,“你以为你生活在阳光之下吗?”他又指了指快要被阳光晒干的鱼,“我们就像这条鱼,”鱼张着口,它的鳃竭力地翕动着,“我们自以为在呼吸,但是……早就什么也呼吸不到了。”
“我们快要溺亡了……【塞莱斯特】。”
他说出了那个名字,大海突然风浪骤起……有什么从天空坠落,像是雨一样的东西,冰凉又黑暗。
古华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更明亮了,像是深夜坠落的寒星。
两张相片被【雨】打湿,色彩在急速褪去,“我很抱歉,”古华抬起了脸,雨滴落在他脸上,打在他的眼、鼻、唇上,“我毁了你的阳光,我们……”他用了这个词,“我们不需要阳光,不像你。我们只是人类,我们追逐名誉、地位和美人……”古华把相片
递给了奇迹,“看看吧,这里面到底照的是什么?”
那两张被雨打湿的相片,里面也如古华所说……被【水】包裹。
第一张是丹恒,他全身都浸在水里面,双眼紧闭,不知从何而来的锁链锁住了他,跟他的过去一样,他成了被剥夺自由的龙。
第二张是古华,但里面没有古华,只有海和更深一层的海,那条鱼也不见了身影,有的只是空荡荡的鱼竿和两张空白一片的椅子。
“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雨还在继续,斜斜的雨丝浸透了两人的衣衫,一闪而过的雷霆把世界照得透亮。
雨滴从古华的脸滑下,一滴滴地从下巴滴落,“答案我早就说过了,因为这个世界是假的。”他利落地拔出剑,剑气击碎了飞斜的雨,“象征着春天与希望的女神,真可惜,你的春天是假的,阳光也从来没有照耀过你……”古华伸出那只没有拿剑的手,“这里只有风霜雨露,它们欺骗了你,”雨更大了,落雨声像是人们的哀号,从最高的天空一直呻吟到最低的大地,“要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剑士问着,他的剑出鞘了,要斩杀什么,要保护什么,剑士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
“我不理解你在说什么,”奇迹抬起了头,手上的相片干涸着,被阳光晒透了,“这里哪有你说的雨,今天可是晴天。”她的眼里映出剑士的身影,他在阳光下拔出剑,但剑气什么都没有斩断。
古华沉默了,奇迹只清醒了一瞬,但下一秒又坠入幻梦之中。
大雨下得更大了,哀号也更加明显,剑士身上的衣服都被大雨打湿,紧紧地包裹着他,一点都透不过气来。古华的视线望向四周,雨滴润湿了他的眼睛,把整个世界都弄得湿淋淋的,但是……古华看向奇迹,奇迹看不见这些,她站在阳光之下,她眼中的古华也跟她一样被阳光照耀。
古华动了动嘴唇,“你……你刚才问我照片怎么一回事?你还记得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吗?”
奇迹拿起相片,相片外面摸上去干巴巴的,但是……奇迹却能感觉里面水的流动,丹恒站在大街上的背影,莫名像是鱼在水中的影子。
“……我看见了,相片里面确实被【水】包裹。”
古华沉重的心放缓了,心跳渐渐落回他的胸腔,“相机是谁给你的,又是谁让你拍照的?”
“是一个叫丹恒的人,但你应该不认识他……他最近很奇怪,总是做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事。”
“他平时不这样吗?”
“是的,”奇迹有些疑惑,“难道这个相机是特制的整蛊相机?”她只能这么猜测,这个玩意儿看外观像是三月七的东西,但是丹恒不会戏弄别人,更不会拿同伴的东西戏弄人。
“……还有其他的异常吗?”
“有,”奇迹抬起头,“我回去的时候,每个人都很惊讶。他们问我,为什么要回来。他们说,我不应该留在这里。他们……让我逃离【水】,去真正的阳光之地。”她浅色的眼睛映照着这个无限光明的世界,“但我不明白【水】在哪里,这里明明阳光普照。”
雨落到海里,海水快速地涨了上来,水淹没了两岸,淹没了附近的城市,但水没有停下,它像月辉一样涨,涨到了天空的位置……直到水吞噬了天空,把一切都浸透在了水中。
古华和奇迹也一天坠入水中,他看着水下的奇迹,奇迹就像搁浅的鱼,但不是因为缺水而搁浅,她缺的是阳光。但鱼儿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她看不见包裹她身躯的水,她听不见到处都是的哀号,她的世界是在阳光之下的,她沐浴着【阳光】,却只吸入了让她越来越窒息的水。
水压挤压着她,奇迹的潜意识都在让她快逃,但是……她依然在这里,贪恋着虚幻的阳光,贪恋着虚幻的生活,贪恋着虚幻的人世……
“我不理解你,”古华摇了摇头,“你就像神明一样,你不留恋情爱,不留恋名利,不留恋地位,你说你想要的是阳光,像是其他生灵一样的鲜活……”
他最后宣告着,“你是神……你已经完完全全是神明了,【塞莱斯特】。”
古华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沉入水底,他要放手一搏,彻底打破这个世界,人类的身躯沉入深海,而从海底浮上来的是一条巨大的鱼,祂的身躯无比圣洁,祂的尾巴无比美丽,祂轻轻地张开口,海妖塞壬的歌声像是水波一样荡开。同时,从水底升起了像星辰一样的泡泡,每个梦幻的泡泡里面都藏着一个人类最美的幻想和梦境。
这条巨大的鱼问奇迹,【在你眼中的我是什么?】
奇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圣洁的存在,但是手在半空就停住了,“是一只特别美丽和奇幻的蝴蝶,在阳光下发着光的蝶。”
祂说,【你认为我是什么?】
“你是令使吗?古华。”
奇迹说着,她的眼睛闪过好奇,两只眼珠是如海般深沉的蓝。
【不,我不是令使。】
大鱼甩了甩尾巴,祂用一个泡泡包裹住了奇迹的身体。【你想要去触碰太阳吗?】
“我可以吗?”
奇迹有些兴奋,她坐上了蝴蝶的翅膀,美丽的蝶翼轻轻地颤抖着,上面的花纹像是鱼鳞一样闪闪发亮。
大鱼向着天空起飞了,祂在深海里面游着,海水又厚又重,祂游得越远,就越发迷失,四周都是黑暗一片,他问奇迹,【奇迹,太阳在哪个方向?】
奇迹有些不理解,她伸出手指指着太阳,“在那里。”
【你不会迷失方向,因为你的光就在那里。】
大鱼知道太阳的方向就是梦境的尽头,是“鱼缸”的玻璃壳,他们必须到达那里,去触碰鱼缸里的鱼儿想象不到的外部世界。
大鱼游了有多久,奇迹就乘着蝴蝶的翅膀飞了有多久。在她的世界里,没有黑沉沉的海,只有蔚蓝清澈的晴空,他们离太阳越来越近,奇迹伸出手遮住脸,“你不觉得热吗?”她对身下的蝴蝶说。
【……我感觉不到阳光,这里又黑又冷。】
“可是你的翅膀温度却越来越高。”奇迹皱着眉,蝴蝶是脆弱的生灵,它们受不得高温,也触碰不了太阳,“我们回去吧,这样下去,你会被太阳晒伤的。”
大鱼感觉不到太阳的存在,祂只能感觉到水压越来越重,海那么深和黑,鱼尾越来越吃力,但大鱼知道……祂马上就要触碰“太阳”了。
【我没事……奇迹,你还好吗?】
奇迹摇了摇头,她只是觉得有些晒。但奇迹看着颤抖越来越厉害的蝶翼,上面的眼睛都闭上了,像是血一样的液体从眼睛里面流了出来,奇迹改口了,“我有点不舒服,我们先回去吧。”女孩不安地催促着,她不想要触碰什么太阳了。
【我们回不去了。】来时的路早就被水吞噬,大鱼早就迷失了方向,【但是别担心,我会让你见到真正的光。】
“……可是,你会死的。”
奇迹说着,那轮太阳完美地不切实际,那不是真正的太阳,不是宇宙的恒星,而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边界,光是从另一个世界透出来的,奇迹伸出手,去触碰它——
但摸到的不是太阳,而是梦境的边界。
“你会死的。”
奇迹重复了第二遍。在她眼里,身下的蝴蝶变成了被烈日炙烤的大鱼,鱼从鱼缸底跃出水面,但是一旦脱离赖以为生的水,鱼就会溺亡而死。
“即使死,你也要跳出鱼缸吗?”
【不,我是在触碰太阳。】
大鱼无力地呼吸着,身躯巨大的鱼在如同宇宙一样的鱼缸里也不过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鱼,就像古华之前钓上来的那条鱼一样……祂搁浅在了岸边,鱼鳃极速翕动,但什么也呼吸不上来……祂被太阳炙烤,却像是在触碰太阳。
大鱼带着奇迹跃离水面的那刻,奇迹看见了鱼缸外的世界……另一条鱼,一条比古华更大的鱼在缸外看着她,是那条大鱼饲养了她,把她放在鱼缸里,给了她一个虚幻的世界。
“在鱼缸外,注视着我的到底是什么?”
奇迹问古华,她还没有想起一切,但是她知道了……她是被饲养的存在,她才是鱼缸里真正被圈养的鱼。
【是梦之魔神琉珏,祂制造了梦境,这个梦境就像鱼缸,祂把你放在鱼缸里,也把沉玉谷千千万万的人们放进鱼缸里,所有的鱼缸叠在一起就构成了梦境的世界……祂饲养你们的梦,同时也窥视你们的梦,祂是梦的主人,绝对虚幻的存在。】
“不,我问的不是那条鱼。”
奇迹再次抬起眼睛,鱼只能活在水中,梦之魔神琉珏饲养了她,而谁又饲养了梦之魔神琉珏?鱼缸从来都不止一层,提瓦特世界也是一个巨大的鱼缸……即使贵为魔神,也只是鱼缸里面的一条鱼……而在提瓦特的鱼缸(世界)
之外,还有着更高维的存在注视(窥视)着这个鱼缸。
【……是吗?你注意到了世界之外的存在。】古华看着她,【你来自宇宙。我喜欢你的梦,那里面有着一整个星系的幻想。】
古华说,【但我就快消失了……死在阳光之下。我只有一个问题,最后一个想要问你的问题,你想要到底的是什么?你说你想要阳光,但是……在可以触碰到太阳的时候,你却退缩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奇迹摸着鱼渐渐干瘪的身躯,鱼不需要太多的阳光,它们需要的是水。“就像你,古华……梦境里什么都有,那为什么你要离开你的梦境?为了拯救别人,还是为了寻求真实?”
死的感觉如此真实,真实的感觉就像死亡。
在他的梦境里,古华过了自己理想中的生活,江湖侠客、豪气潇洒、三两小友、诗酒余生。那真是个美好的梦境,里面没有魔神,没有战争,没有鲜血……他的剑那么洁净,不染尘埃,就连天空也是最干净的样子……那样的日子持续了好久,但并不令他厌烦,反而他记得梦境里的一切……江边的垂柳,拂过他身躯的晚风还有那时不时鸣叫的翠鸟。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离开梦境……可能是因为我什么都有了,所以什么都没有了。】
剑客的剑都没了生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练剑,他不知道自己拔剑的对象是谁,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保护什么,他的剑成了一个美丽的装饰,每天擦拭却没有了生机。
“我就像你……因为我是神,所以才会向往人类,正因为什么都有了,所以才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一切都唾手可得,美貌、地位、力量、名誉还有爱人……一切都那么轻而易举,反而让一切都失去了真实。
或许,她早就迷失了……
人类的时光在神明的无限光阴面前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她最初只是个没什么特别的人类,但是……成为了神明,一切都改变了。她注视着人类,就像看着马上要凋零的花朵,女神一眨眼,在移开目光的一瞬间,花瓣就掉到地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闻不到了。
又或许,在成为神的那天,她就一直活在清醒的梦境里面。
而这个名为神明的梦境永远也不会有尽头,她的爱人会变老死去,她的同伴成为了历史,她的一切都变成了口口相传的故事……但她,她不会老去,不会死去,她会永远留在这个清醒的梦境里。
直到死亡真正降临于神。
【听起来……真糟糕。】
古华变回了人类的模样,他的力量不足以维持大鱼的外表了。他抬起自己的手,他的皮肤都变得皱巴巴的了,“神明也并不好做啊,”古华感叹着,“我本来以为神明会更加高高在上一点……就像天上的太阳和月亮,照耀着人世,无情又公正。”
“……你说的恐怕是像摩拉克斯那样的魔神,但我不一样。”奇迹(塞莱斯特)轻触了一下剑士的脸,“我是一个奇怪的神明,恐怕是唯一一个由人类变成神明的存在了……人类的人性和神明的神性我都有……当我是人类的时候,总会幻想有朝一日拥有神明的力量,但当我真正成为神明,却会怀念起人类的生活。”
“但是,这一切都不应该告诉你,古华。”奇迹笑了笑,带着点悲哀,“我很抱歉,我坠入了梦之魔神的梦境,还要你舍命来救我……”
古华,他只是个人类,他本来不可能到达她的梦境,也不可能带她触碰梦境的边界,但是他却做到了,就和他自己脱离了困住他的梦境一样不可思议,“我很敬佩你,人类总会让我大吃一惊。但是,我救不了你……”生命在眼前流逝的感觉是如此无力,塞莱斯特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了,但是她的心却不由得开始颤抖,她说不清是因为触碰“太阳”的感动,还是说触碰“真实”的恐惧。
“不用谢我……是你看见了【太阳】,所以我们才能触碰梦境的边界。你早就做出了选择。”古华露出了一个清浅的微笑,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在乎死亡,“或许你并不需要我。”
“而且,你注意到了吗?……梦之魔神就要来了。”
鱼缸的异动当然会引来鱼缸主人的注目,而且塞莱斯特还是鱼缸主人精心饲养的鱼儿。
“那看来,就连好好告别都做不到了。但是古华,我以女神的身份发誓,我会让你在真实里实现你的梦……”
塞莱斯特抬起头,她注视着梦境的边界,那是类似鱼缸的东西,鱼缸外的存在窥视着他们,那窥视不止来自梦之魔神,还来自提瓦特世界之外的存在……同时,那些存在也是她的老朋友,那些奇异的星神们。
像是针刺一样的注视昭示着祂的存在,世界的法则都会因为那样的存在而扭曲,模糊了时间、空间、生死本身……就像命运本身一样的星神。
梦之魔神的降临就像死亡本身一样,祂捞出了鱼缸的死鱼(古华),祂把这条跳进别人鱼缸的坏鱼毫不留情地丢到了地上,然后就小心翼翼地把塞莱斯特放入了另一个干净透明的鱼缸,这里不会有碍事的坏鱼了。
祂温柔地说——
【沉睡吧,我美丽的女神,这是为你献上的梦境,一个绝对公正、合理和完美的世界。】
【不会再有碍事的存在了,你只需要沉睡,梦会给你幸福。】
【是的,梦境就是绝对的真实。】
再次沉入【水】中,塞莱斯特又一次变成了鱼缸里的鱼,她看不见四周的水,听不见耳边的哀号,睁开眼是美丽的新世界,她在阳光下鲜活又美丽。
但,就在这样完美的新世界……她看见了她的命运,一个如同命运本身的星神(终末),她千百次地呼唤着终末,死亡的钟声响了数万次,连同鱼缸的碎裂声一起……而她,则拿起了鱼缸的碎片,刺进了梦之魔神的身体中。
她说——
“陷入梦境吧,琉珏。”
“这里不会有你饲养的鱼儿了,梦境里面只有你一个人,和你的【终末】,祂的力量会永远追杀你,不会再有安宁的梦境……每场梦,都是绝对的噩梦。”
【那你呢?毁灭世界的疯子,每个梦境都是真实的世界……而你毁灭了这些世界!】
梦之魔神咒骂着,这次被放入鱼缸的反而成了祂自己。
“对于你来说,梦境当然是真实的。但对于我,我的真实只有一个世界,那就是真正的提瓦特。我跟你不同,我想要所有沉眠梦境的人都苏醒过来……你恐怕不愿意帮助我,但是没关系,你已经失败了,我才是真正的梦境主人。”
所以——
去逆转过去吧,只要在梦里,一切皆有可能。所有逝去的东西会再次复生,所有悲痛的眼泪会被喜悦覆盖……而奇迹的手里还拿着一张名为【终末】的底牌。
“我会逆转时间,回去最初的那天……但请你放心,胜利的赢家只会是我,而你(琉珏)将会永远坠入梦境。”
…………
【我的故事讲完了,你还满意吗?这样奇幻的故事,这样没有根据的故事?】
身披青衣的女人抱着琴,缓缓地讲述了名为奇迹的故事,她面前站着一位潇洒肆意的少年郎,年纪不大,不过十七八岁。
“满意不满意,我不知道。只是这个故事的男主人公怎么和我一个名字。”少年郎嘟囔着,他的剑还稚嫩着,没有染上风霜和鲜血。
“古华,那你想和故事的主人公一样成为璃月震古烁今的大侠吗?”
“当然。”少年挥了挥剑,剑光比天上的月亮更加凛冽和美丽,“我会成为璃月的大侠,开创一番事业的。”
“这就够了。有人要我带一句话给你,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这次不需要梦境,不需要神明,只需要你握紧手中的剑。”
古华心下有几分奇怪,这个故事和面前的女人一样古怪,“谢过你的好意了,但姑娘到底是谁?你认识我?”
“……或许,我们相识在梦中。但是,梦不再是我们的梦,故人也不再是过去的那位,所以这仅仅是个故事,一个没有根据的故事。”
少年收起了剑,不再追问什么,因为这仅仅是在没有根据的故事,“那故事的女主人公得到她想要的吗?”
“为什么这么问?在故事的背后,她不是成功打倒了敌人吗?”
“胜利并不能代表一切,她那么向往人类,神明的身份到底对于她来说是什么?”
女人笑了笑,她拨动了身上的琴,琴声袅袅,不似凡尘之曲。
琴声在深谷响起,就像满月居于星空,“是穿越无数光阴,不断相遇和离别的故事,是名为神明的清醒梦境……”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人们真的愿意离开梦境吗?那到底是两位神明的战争,还是人类的选择?”
琴声间断了,月辉也为之停滞,良久,女人才道,“……我不知道,但我想要被真实的月光和太阳照耀,”兜帽滑下,露出了一张辉映着月色的脸,“我是个不完美的神,我无法替人类作答。但是,我会尽我的全力,让真实的世界不那么可怕和残酷……”
“听起来你有得忙了,”少年把剑鞘递给了女人手上,“这样好玩的事情要不要我也一起加入?”
“……你一旦加入,恐怕就没什么闲云野鹤的自由了。”
“自由?”古华笑了,“不,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个人的自由,而是山河海晏、万象升平。”
剑鞘被向前推了推,少年眯起眼睛,“刚才是骗你的,我记得所有的事情,你的故事不是你一个人的故事……而是沉玉谷所有向往真实世界的人的故事。”
不管是捣药的药师,还是护国的夜叉,不管是渔村的渔夫,还是幽谷的仙兽,“而这仅仅是个开始,我们所有人的山河海晏、万象升平还没有真正到来。”
“而你,沉玉谷的新神,你准备好了吗?去建立一个新世界吧,一个属于人类和神明的理想国。”
女神有些惊讶,“从来都是我这么对人类说,你是第一个这么对我说的人类。”她握住了剑鞘,“是我带领人们脱离了美梦,那时,我没有问人类愿不愿意离开梦境。因为,我会建立一个不逊色梦境的国度,一个神明和人类共存的国度。”
蒙德的种种都浮现在眼前,她离开了心爱的蒙德,她离开挂念的人们,她迎来了新的开始,而这一次,她不会把自己心爱的国度和人类“让”给其他神明。
她能做到的,她想要做到的,那就是给人类尊严和自由,给国度繁荣和美丽。
第93章 登仙路(1) 赎罪
梦亦妄生颠倒想, 何如明月自由人。
——方岳
天光微熹,几颗晨星闪耀在遥远而陌生的国度,春风吹拂起了沉玉谷阴郁的雾气, 轻柔的风裹上了紫丁香、水气和倦意,伴着那风声的是仿佛从天际而来的乐曲。
乐声唤醒了沉睡的人们, 一声清脆的鸣啼惊破了摇曳的春光,金鹏就是那样苏醒的。
就像鸟儿一样苏醒了。
太阳隔着婆娑树影星星点点地撒下淡绿的光辉, 黄金般的眼眸颤抖了一下,竖直的瞳孔映入了光逐渐褪去了非人的形状,他看上来就像个普通的少年, 清醒在春日的清晨。
“你醒了吗?”
乐曲来自于神,塞莱斯特此时拨动的不再是蒙德的里拉琴,而是璃月的古琴。琴声悠悠, 响彻深谷, 但像是笼了一层雾气一样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你看起来睡得很好,”女神点了点头,“但是, 是时候醒来了, 不管是你, 还是沉玉谷的人。”
听到声音,金鹏就从树上跳了下来,他的动作很轻, 像是林间自由跃动的鸟儿。
从树上跃下来的少年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物, 但褶皱易除、污血难消,他只能做罢,任由衣衫不洁的自己站在女神前。金鹏抿紧嘴, 隔得远远地向女神道了一声好,他许久未言语,一开口喉咙都发涩发紧,牵连着喉咙,声音沉闷又嘶哑。
“你离我这么远,是害怕我吗?”
塞莱斯特使了个法术,古琴被移走,凭空变出了亭台楼阁,内有香茶雅茗。
“……我并非害怕你。”
金鹏的态度很客气。他侧过了脸,久未打量的头发肆意散下,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更看不清神色了。同时,他的身躯紧绷,仿佛下一秒就要奔赴战场一样,但脚却站在原地,不肯上前一步。
塞莱斯特叹息了一声,她似乎有些无奈,“那这就没办法了。”嘴上说着没办法的女神,下一秒却突然出现在金鹏面前,“你不肯过来,就只能我过去了。”女神伸出手,打了个响指,地上就生长出了绿色的藤蔓,这些藤蔓轻轻缠在了金鹏身上,把想要逃离的鸟儿束缚在了大地上。
金鹏作势就要挣脱,但是缠绕他的藤蔓那么轻柔,上面生长的小花也玲珑可爱,而女神就站在他面前,她没有用力量按下金鹏,只是面带柔情地看着他。金鹏的动作变小了,最后他安静了下来,藤蔓上的小花开心地贴了贴他微微冰寒的脸。
“金鹏,噩梦已经结束了。”塞莱斯特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金鹏的脸,他的瞳孔颤抖了一下,但却没有移开脸,塞莱斯特内心稍安,接着她拂开了遮住金鹏大半张脸的乱发。
拨开那些翠绿的“羽毛”后,金鹏鸟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透亮的金色像是天光乍破的第一缕光。虽然他的脸上也跟身上一样凝结着血块,但一旦看见了他的眼睛,便看不见那些血光粼粼了。
金鹏鸟乃仙兽,本该高居云端,不染尘埃。
“为什么要移开眼睛,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金鹏有些难为情,他本就是寡言少语的性子,不善言谈,更不擅长应对他不习惯的夸奖,“……不,会吓得别人的。”鸟儿振了振羽翼,那双眼睛又被挡在青绿之下。
但春风不会答应,固执的风一直吹着鸟儿的“羽翼”,把外面坚硬的翎羽吹走,露出毛茸茸的内里。
金鹏有些恼怒了,他习惯了别人强硬的对待,他会用最尖锐的羽爪反击,但是他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一道作乱的微风,他的爪子抓不到那道风,他的羽翼被风吹得松懈大意。
而她却不是敌人……金鹏只得抓住了塞莱斯特的手,他请求着,“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戏弄我。”
“如果我不听,你能把我怎么样?”出人意料地,塞莱斯特的双眼眯起,就像是在恶作剧的一样,她的指尖缠绕着风,“我拒绝你的请求,金鹏。”她说话的态度算得上郑重,但行为却轻慢,像是在调戏姑娘的花花公子,“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任由我这样戏弄你……别露出这副表情,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过分的事呢,”女神摇了摇头,“另一个选择是……你自己剪掉你前面的头发。”
她寄给金鹏一道春风制作的绿剪刀,刀刃向着她自己,安全的那面递向金鹏。
作乱的风越发无序,它不光吹动金鹏的头发,还在他裸露的喉颈部打转,特别是金鹏的
喉结,风越过那里,吹向了他衣衫遮掩下的身躯……够了,金鹏在心里叫喊着,他一把夺过了女神手上的剪刀,万幸刀刃的那边向着女神,没有割伤他的手。
咔嚓一声,像是柳叶那般青的头发从两侧散下,黄金的眼眸再也无法躲藏,颜色炽热,目光却清清冷冷,像是冷凝的太阳。
金鹏没有说什么,只是动了动自己被藤蔓缠住的脚,无声地道,顺了女神的意,他是不是已经可以走了。
“还不行哦,金鹏。”藤蔓向上生长了几寸,把金鹏整个人都架了起来,但并不会让鸟儿难受,因为真正接触他的部分都生长着小小又密密的花,这些花是天然的垫子,柔软又温柔。
塞莱斯特的手上变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沾上了水,微湿。
“擦擦脸吧,金鹏。”
“……把我放下来,我自己可以。”金鹏不习惯有人接触他,鸟儿脏了,自己会寻个水塘清洗羽毛,但鸟儿可不喜欢在别人的面前拨乱自己的羽翼。
塞莱斯特摇了摇头,“我一放开你,你马上就会跑远了……而且,你真的在意过自己的外表吗?”她的语气很温柔,像是怕吓到金鹏一样,“你觉得自己是可怖的野兽,野兽茹毛饮血倒也是天性使然,但你不是野兽,也不是怪物。”
“……那我是什么?”金鹏轻轻地动了动手,凛冽的力量就撕裂了附近的藤蔓和花卉,把它们都变成了齑粉,“我还能是什么?我只会战斗……跟你们(神)不一样,我只会战斗和毁灭。”
女神眨了眨眼睛,四散的齑粉重新凝固在一起,生出了更加青绿的芽和花,它们一点也不害怕曾经碾碎它们的金鹏,仍然亲热地触着他。那方干净的手帕直接擦上了金鹏的脸,血污从脸上褪去,白瓷一样肌肤散着微光像清澈的月辉。
塞莱斯特的动作轻柔又细致,从金鹏的额头、眉骨一直到下巴,手帕脏了,但脸却干净了。
接着,她丢掉手帕,帕子一接触大地,就变成了一朵鲜红热烈的虞美人。她的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圈,水凝结的镜子就被捧在手中,“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觉得自己是野兽吗?”
镜子里是一张标志又清雅的美人面,额上一点紫,眼下两束红,似仙似魅,不类俗物。
“……皮相不过表象,怎可以皮相论人。”
女神只是笑,“你并不可怕,金鹏。”她说完这一句,就打量了一下金鹏被一刀减的头发,还有些凌乱,但是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藤蔓放开了,“我为你准备了新衣服,穿上吧。”她看了看附近的一个池子,“旁边还有个池子,你可以在里面沐浴更衣……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不必。”
塞莱斯特知道脸皮薄的金鹏肯定做不到在人前沐浴,但在拒绝一个过分的请求后,他就会接受上一个不那么过分的请求。这不,他现在就乖乖地脱掉了脏掉的衣服,换上了新衣。
换上衣服后,金鹏动了动自己的肩膀,左肩裸露,右肩附有青面獠牙的盔甲,和他相配。
或许,他在旁人心中就是那样的鬼面之人。
“别多想,我只是觉得这样的装束很适合你。”金鹏的身上有着难以消融的坚冰,他习惯了一个人,即使旁人再多、靠得再近,也不会溶解他的孤寂……仿若荒野之中游荡的孤魂野鬼,像是鬼魅一样的仙人,那就是金鹏。
“你救了我,说吧,你想我怎么做?”
他的脑子里似乎只剩下这些了,恩怨情仇看着分明,是为了不让自己动了心生了意,平白伤心伤怀。
塞莱斯特却摇了摇头,“救你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如果没有你的协助,我不会安全脱离梦境。所以……你并不欠我什么,你也并不需要报答我。”
“那你又为什么出现在我面前?如果你不需要我,那么就不应该来找我。”
“我只是来探望自己才苏醒不久的朋友,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朋友?你和我吗?”
金鹏直白得有些过分了,但他倒不是故意找茬,而且他真的不理解。
此前他没有朋友,自小离开族群的他,遇上的人不是害怕、敬畏他,就是想要利用他的力量……除了记忆里的亲族外,无人例外。
“对,你是我的朋友,是一起战胜了梦之魔神的战友,也是一起拯救了沉玉谷的英雄。”
“英雄?我这样的人?”金鹏更加疑惑了,“我杀了很多无辜的人,即使不是出于我的本意,”黄金的眼睛微微颤抖,过往的记忆一起浮上心头,“所以,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一个要赎罪的罪人。英雄是你,救了沉玉谷的人,也是你。”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这并不奇怪,但该说仙人即使落难,也还是仙人吗?那份高洁仿佛与生俱来一样,“那么……你想怎么做,一辈子住在深山老林里,不与人来往吗?”
金鹏抿了抿嘴。
“看来我说中了。”塞莱斯特接着道,“那我改变主意了。你确实是罪人,和我一起去赎罪吧,你犯下的噩孽该由你一一还清才是。”
还清噩孽?如何还清?无辜者已逝去,噩兆难偿,罪业难抵。
金鹏心知肚明,但女神却向他伸出了手,她把金鹏从阴凉处慢慢地拽到了光下。
“还清业障?时间不会重流,我犯下的罪恶也不会有偿还的那天。”就算站到光下又能如何,他擅长的并非守护,杀戮又能保护谁?
“那就成仙吧,金鹏。”拉住金鹏的力量一点也没有小,风是那样的坚定难移,“仙人,护法万物,解刀兵、破鬼神、抑药毒。世事艰难,便呼仙人名讳……”女神想到自己的同伴,就爽快地笑了笑,“我们璃月的仙便是这般模样,潇洒天地间,飘摇红尘里。”
金鹏抬起头,他并非蠢人,看得出女神实在助他,“……为什么要做的这个地步?就因为,你刚才说的,我们是……朋友?”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理由,就像他想不到自己除了杀缪外还能做什么一样。
“不,”女神的笑容停歇了,风吹着树叶不断颤栗,“因为和你一样,我也犯下了大罪……我的罪过是把人类从虚假的美梦之中拉入了真实的世界。”
“这样不好吗?这并非罪过。”
塞莱斯特抬起头,在她的力量下,世界是美丽的模样,沐浴在春日的光辉之下,但这些都是神的伟力。就连最平凡不过的春天,都是神的赐福。
为什么呢?因为这是个残酷的世界。
她曾经是人类,所以她才知道对于人来说,美梦是多么的珍贵。
有些人刚出生便沦为他人的奴隶,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自由,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就连短短的歇息都觉得珍贵;有些人一生下来就疾病缠身,时光太快了,他们来不及捕捉短暂的光就匆匆逝去了;还有些人,他们比较幸运,出生在还算富裕的家庭,过了还算幸福的一生,但是那也仅限于此了,他们活着,但又未真正活过;寻求人生的意义,但又找不到任何的意义……
这就是人类,像是蜉蝣一样匆碌,像花露一样短暂。
如果这就是现实……又为何不能留在梦中。浅薄的快乐总比没有要好,虚假的满足也总比什么都得不到要好。
“不,你还不明白吗?我要证明的是——现实比美梦更好,哪怕它残酷得令所有人都无所遁形,哪怕我们在其中找不到任何的意义。”
“我‘扔掉’了人们的美梦,我‘盗走’了他们的‘理想’,人类只能在现实里面打转,即使闭上眼睛,捂住鼻子,遮住嘴巴,现实都会像是深海的水压一样紧紧地‘压迫’着他们。”女神笑了,她像是在自嘲人类,又像是在嘲笑自己,“这就是我们面对的现实,这就是我犯下的罪过。”
金鹏沉默了,他的嘴动了动,嘴笨笨地安慰着塞莱斯特,“这当然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呢?是这个世界的错吗?我们生在了一个不公的世界,就连阳光也未曾公平地照耀他人。”
“……你说得没错,但是,”金鹏向前迈了一个大步,他主动走到了阳光之下,“但是,我们可以决定是否要去阳光之下。”仿佛是觉得自己的话语太过强硬,金鹏的气势弱了下来,接着补了一句,“所以,这不是你的错……这就是我想说的。”
有人笑了,鼓掌声像水花一样溅起波澜,塞莱斯特说,“说得真好啊,我们可以决定是否要去阳光之下,”她的眼睛清晰地倒影出金鹏的身影,“所以,你现在愿意和我一起了吗?不是作为杀戮的工具,而是作为仙人。”
“我……”
金鹏的呼吸稍稍一窒,他自觉中了对面的圈套,就像被一步步诱进陷阱的鸟儿。咔嚓一声,陷阱被触发,网兜罩住了他,而四面八方都是密密麻麻的网。
他已经逃不掉了。
金鹏抬起眼睛,太阳升到了比之前更高的位置,日光一点也不刺眼,暖意一股股地升起来,他又有多久没有站在阳光下了呢?
但是……这样的感觉,他并不讨厌。
“……好,我跟你走。”像是不服输一样,金鹏补了下一句,“但这是为了赎罪,并非我贪恋人世。”
“当然,我知道。现在,这个人世也没有太多值得贪恋的东西,”塞莱斯特挥了挥手,仙法制造的东西都化成了山间来去自如的风,“而我跟你一样,我也是为了赎罪。”
“我要建立一个如美梦般的国度,这是为了赎罪,也是为了……让所有人都不再坠入梦中。”
第94章 登仙路(2) 投玉为祀,祭珑在昔……
开花占得春光早, 雪缀云装万萼轻。
—— 李绅
“我很抱歉,金鹏。但你现在就得忙起来了。”
把金鹏带离深谷的神是这么说的,她眉眼浅淡, 神色自然,似乎根本没把眼前的困境放在眼里, 惹得金鹏又朝下看了一眼。
他有些疑惑,“……我们难道还在梦中吗?”
神带着金鹏上了山顶, 视野空旷的山顶,但谁说不是还在水底呢?
这座山沉了池,铺天盖地的大水淹没了沉玉谷, 往昔的人类城镇都安静地沉入了水下。这山本该被水浸湿,但神的力量裹着它,看似柔和的春风形成了一道不透水的风墙, 把大山变成了水下的春国。
“很遗憾……不是。”
塞莱斯特伸出手, 打出一道翠绿的光,照亮了水底的世界。
那些星罗棋布的城镇都在更深的水下,与山类似,它们都被春风裹得严严实实, 那些风不再是透明无色, 而像是植物那般生机勃勃, 它们的“枝叶”向外蔓延,无数的“枝叶”连在一起,简直像是一颗树木, 翠绿而庞大, 圣洁又妖异。
随着女神的侧目,那些“叶子”都亮了起来,“圣树”也活了起来 , 粼粼的水光像极了婆娑的树影。
女神接着道,“沉玉谷的灾难太多了,妖邪丛生、邪崇作祟,梦之魔神无力应对内患,也无力应对外敌,祂把人类沉入梦中,同样,也把自己沉入梦中……”塞莱斯特转过头,“也就是说,祂和人类都不再需要现实世界了……这场铺天盖地的大水是祂最后的疯狂,摩拉克斯那帮岩属性的魔神可不擅长水下作战。”
“可是……人类和其他生物都不能生活在水下……祂是打算扼杀沉玉谷所有地上的生灵吗?”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祂制作了美梦。”有什么东西从水底下游了上来,那是一尾美丽的锦鲤,“没有人会真正死亡,所有人都会在梦里面获得永恒的幸福……但是,梦被打破了,也是时候——收拾这个烂摊子了。”
“你说对吧,浮锦?”
那尾锦鲤甩了甩尾巴,便从风墙外灵活地钻了进来,她一落地,便化成了优雅温婉的仙子。
浮锦看了眼塞莱斯特,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既然您会在这里,那么祂(梦之魔神)已经落败了吧,”前尘种种映入心中,仙人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我曾经听留云借风真君提起过您,但现在并不是叙旧的时候……请恕我无礼,作为沉玉谷的新神,您打算怎么做?”
沉玉谷共有三位仙人,浮锦、药君和灵渊,三位之中,以浮锦为首。如今,只来了一位仙人,另两位则藏着暗处,偷偷观察局势。
而来的这一位……她身上佩戴有一玉珏,美玉无瑕,触之升温。
倒是难为锦鲤化身的仙人如此用心了,塞莱斯特在心下叹息,她并非叹息仙人不信任她,而是感叹浮锦竟有牺牲取死之志。
她看了眼配在浮锦身上那玉,“帝君爱民如子,身为他的同盟,我自是如此。浮锦,倘若信我,可否摘下你身上的玉珏……你想牺牲自己,举行仪式,来平息大水,”女神眸光温和,语气也可亲,像是在与友人闲聊,“但是,现在已经不需要这样了,浮锦。”
女神果然知道,浮锦拽了拽身上的玉珏,“您都知道了,不愧是神明大人。”跟她们这种弱小的仙人不同,浮锦常常想,如果她们强大一点,是不是自己之前的主君(梦之魔神)就不会走上那条疯狂的路了,但一切都没有答案……
而现在的沉玉谷,需要的是一位强大的魔神。
她回头望了一眼沉入水中的人类城镇,它们那么安静,不似往昔。如果这能救沉玉谷的话,浮锦低下了头,捧着那块玉珏。
“主君,”她称呼起了这块土地的新主人,“请您拯救沉玉谷的人们……他们都是无辜的,魔神战争与这些人无关……”
塞莱斯特在浮锦行礼前就止住了她的动作,“不必如此,浮锦。”
她拿起那块玉珏,“不必担心我会迁怒沉玉谷的人,我当然清楚,他们是怎样的人民,”塞莱斯特闭上眼睛,“我在梦之魔神编织的美梦中,见过那些梦,它们很朴素,但又很动人,”她睁开眼睛,看向玉珏,“梦之魔神同时也是玉之魔神,祂曾靠投珑的仪式止歇这片土地上的灾厄,你身为祂的眷属,那个仪式想必你也熟稔在心。”
女神笑了笑,她把那块玉重新递给了浮锦,“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是你曾经的主君赠与你之物。而现在,这片土地又灾厄丛生,正需要一场投珑仪式。不过,这次的主人换成了我。那么,浮锦,为我献上投珑的仪式吧,”她说完转向了站在一旁的金鹏,“金鹏,可否劳烦你为我和浮锦护法,你做得到的,对吧?”
金鹏握了握武器,他的手心冒出了一些汗……
奇怪,他以前杀人的时候从不会这样紧张,他的目光往四周望了望,似乎在寻找比他合适的人选。但是,四处都是水,能清晰映出他的水。金鹏看见自己呆愣着,道了声好。
他明明不擅长这些的,去保护他人……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请求。但是,金鹏不想拒绝女神,他望了望波光粼粼的水,虽然他看不见太阳,但金鹏知道太阳就在前方。
是了,总该有些不同的,即使是他这样的人。
【投玉为祀,祭珑在昔】
那位金色锦鲤衔着青色美玉,穿越了华翠风墙,它的行迹皆是光的轨迹,那抹金色的光穿越了黑沉之海。
鱼尾摆荡,游向那水下碧树,似有铃声,叮当作响。伴随铃音,水下又多了四道异色身影,她们来自四方,一道是火红的夜叉,红艳得像是海底的珊瑚,一道是水波的夜叉,幽蓝得像是深空的寒星;另两道,则是新鲜的影子,那是猊兽仙君和白蛇仙人,幽谷的群山之主和长生的绝世药师终是走出了深林,她们的眼里映出那道摇曳的锦鲤。
人们常说,锦鲤是幸福的象征,是啊,正因为她们相信那样的传说,所以她们出现在了这里。
五道不同的身影一同向着碧树前进,在即将到达的时候,锦鲤放下了口中的玉珏……玉珏顺着风,飘向了碧树,它一边自在漂流,一边现出自己真正的样子。
褪去了仙法,那玉珏大得像是玉山,举世无双,晶莹翠华。
碧树的枝叶接住了那枚玉珏,祂将其戴于树冠之上,仿佛带上了玉质的王冠。
女神的身影消失了,她真真正正化成了树,流淌着月华的树,碧绿和皎洁交响辉映的树。在那树之上,有一个巨大的鹏鸟,羽翼大可遮天,翼展相连仿佛可以斩下天空。
那鹏鸟围着圣树飞了几圈,黄金的瞳孔警惕地看着四周翻滚的黑影。
“诸位,投珑的仪式……现在开始。”
女神的声音传向四方,树极具生长着,不断向上延伸着它的枝丫,祂的身躯如此庞大,以致于快要接触天上那轮烈日,树顶上的“王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接着,树伸出了自己的枝丫,树的友人为祂指明了方向,五道不同的影子组成了五角星般的阵法,树的力量化成了五个不同的玉珏,枝叶将五枚宝玉投向星星的五个角,玉珏一落入水中,漫天盖地的大水便痛得奔腾起来,它们都发了怒,涌向中间的圣树,大水伴着邪祟,组成了一条漆黑的大蛇。
大蛇在黑水中便有了形体,祂张开口,想要一嘴咬断那作乱的大树。
面对这样气势汹汹的来意,树却佁然不动,祂安心地举办着投玉的仪式,从叶枝间像是雨滴一样的玉珏纷纷落下,青绿
的雨滴落入水中,也同样落到大地上,黑色的影子气势便消解了大半,但“大蛇”不会甘心就此消失,它势必要做最后的反扑。
而从来而降的鹏鸟打破了“大蛇”的打算,它从空中发动袭击,尖利的爪子深深地扎进大蛇的身子,大蛇在水面激烈地颤抖着,鹏鸟便挥翅发出几道风刃,斩断了大蛇的尾巴。
接着,鸟儿发出一道欢快的鸣叫,抓着大蛇的躯干一跃腾空。它飞得越来越高,在马上要触碰天空的时候,把那蛇狠狠地往下一甩。大蛇发出一道尖锐的嘶吼,便延下了最后一口气。
【祭珑在昔,灵锦韵成】
随着“大蛇”的溃败,缠绕沉玉谷的邪崇便没了主心骨,成为了瓮中之鳖。
女神取下自己头顶的“王冠”,在阵眼掷下了那枚美玉,巨大的玉一沉入水中,便流通了阵法。玉在辉映着,封闭四方的屏障被打破了,水终于有了可去之处。那是曾被邪崇污染的水,那是曾灌溉沉玉、养育万民的水,它们如今终于自由了,它们向四面八方欢快地流动着,欢快的水声像是一道欢悦的乐曲。
向着那水,女神伸了伸手,“水啊,请不要伤害我的子民。”
于是,水便避开了人类的城镇。
女神又道,“水啊,请眷念(灌溉)沉玉的土地。”
于是,水便缓缓地流经那些山坡,润泽它的土地。
最后,女神笑了,她对那跑得越来越远的水说,“水啊,请把我的祝福带给那遥远国度的神,那是磐岩的君主(摩拉克斯),那是众水的女王(厄歌莉娅),那是智慧的三柱神(大慈树王、花神和赤王),请向他们宣告我的国度,我与人类共治的国度。”
于是,水便携着一缕春风流经了磐岩的归离,律法的枫丹,还有那郁郁苍苍的雨林和辽阔无垠的大漠。
【灵锦韵成,沉玉祝珑】
大水褪去了,只留下了被水洗得闪闪发光的人类城邦。它们还萦绕着水汽,被太阳一照,像是玉生了烟,女神拂下一缕风,吹开了那些烟气和水汽,风的到来,干爽了空气和城镇,那缕风也吹醒了还沉睡的生灵。
圣树已不见了踪影,推开家门的人们动了动睡得有些僵硬的身子,他们惊诧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巨大玉珏,玉珏的一半身子都沉在城镇前的河流里,另一半身子则在日光下温润地发着微光。
它的身躯皎洁,就像沉入了水中的一轮明月。
“……这,这怕是仙家手段。”
人们猜测着,他们的目光向四周寻着仙人身影,可四周哪还有仙。仙就像他们来时,轻盈悄然、悄无声息地离去了,只留下了那枚沉入水中的“明月”。
“简直就像做梦了一样。”
站在岸边的孩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昨天还在岸边与邻村的孩子打闹,那个时候水里还没有玉珏,而等他一睁开眼,“明月”便映入他的眼中。大人们还在为神迹诚惶诚恐的时候,孩子便开始了探索新世界的步伐。突然,他找到了一枚翠羽,羽毛足有巴掌那么大,华美不似凡鸟。
“娘,娘,”那孩子叫唤着,他捧着那枚翠羽,像是献宝一样献给他的家人,“你看这是什么?”
那妇人在身上擦了擦手,才恭恭敬敬地接过羽毛,她嘴里念着,“承蒙仙人恩情……小人拜谢仙人之恩……”妇人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信仙,念仙……仙人在这片土地上,有着跟神一样的意义,护佑一方、治病消灾。
而这样的声音也传入了众仙的耳中。
“瞧啊,我们的弟弟怎么还掉了一枚羽毛。”打趣的是火红的夜叉应达,她可不管金鹏的冷脸,自己笑够了,才作势要安慰害羞得想要逃走的金鹏。
“应达,这样下去的话,金鹏马上就要不理你了。”
水夜叉伐难也捂着嘴笑,金鹏真好逗,跟自己族内那些皮厚的同僚不同,他还年轻,又未经人世,伐难喜欢这样的孩子。
出来制止的是塞莱斯特,“好了,你们两个。”她好不容易把金鹏从深山老林里拽了出来,可不想把人吓跑了,“你做得很好,金鹏。”她停顿了一下,金鹏倒也不算他正式的名字,但是提他真正的名字又会让他勾起伤心的回忆,塞莱斯特暗暗记下这件事,才接着说,“你看,人们都很感谢你。”
金鹏移开了目光,他心上有几分高兴,但是他不会任由自己表现出来,况且,那真的算他自己的功劳吗?
“没什么……我只是听了你的命令。”
他似乎执着于做一个单纯的工具,不管是杀人,还是救人,但女神可没强迫金鹏,是他自己选择了救人的那方。塞莱斯特摇了摇头,这件事……金鹏总会意识到的。
“诸位,”她的目光扫过这些陪在她身边的身影,“我们……似乎成功地拯救了沉玉谷,”女神看向那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城邦,突然像孩子一样笑了,“不、不是似乎,我们真正地、成功地救了沉玉谷。”
真是奇怪……浮锦在心里想着,女神之前看上去那么沉着冷静,现在却像个孩子一样纯真地笑着。她似乎被女神之前的表现骗了,浮锦又打量了一眼女神,她不是摩拉克斯那样的神,但……但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浮锦也忍不住笑了,她抓起身旁累得蔫搭搭的好友,“是啊,我们成功了。”她欢呼着,她有了个好主意,“我们一起去饮茶吧。沉玉谷最好的就是那些茶,我们曾经和留云借风她们约定过,要一起品尝沉玉谷的第一批茶。”
“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亲朋皆在,故友重逢。”
第95章 登仙路(3) 问我——人类如何成仙……
人淡淡, 水蒙蒙,吹入芦花短笛中。
——纳兰容若
“老伯,请问去遗珑埠的路该怎么走?”
问话的人是个年轻公子, 丰神俊朗、气度不凡,
听着口音不大像沉玉谷的本地人。
在渡口撑船的吴伯心里一紧, 自己怕是遇上贵人了。而且看这位公子周身的气度,简直像是传说中的仙人。他斟酌着开口了, “从宝玦口顺流而过就可以到了。公子若不嫌弃,船家可以送公子去。”
那位公子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了眼面前的竹筏。
竹筏采翠竹制成, 舟上座椅朴实无华,公子怕是不太乐意,老人家猜测着说, “从这儿往前几百米米, 有商人的大船,公子也可以乘那船去……”
公子却摇了摇头,“不必,竹筏即可。不过, 之前我曾听闻沉玉谷多水患, 所以未曾料想此地竟多竹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