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就别开玩笑了。佣兵拿钱办事,你身为我的雇主,我当然也会保护你的。”
如果九方会妨碍她保护守村人,迪希雅从一开始就会拒绝她的雇佣。既然九方不想离开,那迪希雅也不会多劝什么,毕竟她最近真的挺缺钱。
再不做点赚钱的买卖,迪希雅就快买不起粉底口红了,她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打扮的精致一点。
“那位……你指谁?”
“一道来自稻妻的雷霆,不过现在可不是在稻妻的海上,而是在须弥的沙里。到底是会掀起风暴,还是会被埋在沙里,一切还是个未知数。”
“那你希望是什么结果?”
“艾尔海森,你觉得呢?”
九方抬起头看着靠在石壁上的艾尔海森,而这里还有一个迪希雅,“我?我当然希望,须弥太太平平的啊,让那位来的可从来都不是我。”
“像我这样的小喽啰,可管不了上面的人在想什么,做什么。但这里是须弥,总有人能管得了他。”
“你指的是……须弥的雷霆?”
“不,我说的是须弥的草木,沙漠偶尔也需要一些雨林的空气,你说对吧?”
第36章 窃取神明那刻(15) 留存着一个等待……
沙漠中的甘泉、荒原里的花树, 我的心没有枯萎,我的灵魂中留存着一个等待神谕的地方。
——赫尔曼黑塞
太阳来自东方,阴影在太阳看不见的地方。
像水波一样流动的是黄沙
和大气, 风里面困住的不只是一个炽热的心跳。砰砰砰……心脏在不断跳动,空气被心室挤压着, 推搡到了嗓子眼,呼吸便也艰难起来, 带上了谨慎的犹豫。
卡维正躲在残破的遗迹机关后面。
机关早就被风沙杀死了,一大半的身躯都埋在沙子里面,只留下一个三角形的尖锐一角还在试图刺破风和沙的歌唱。卡维黄金色的头发在雨林里是少有的绚丽日光, 但在沙漠中,也只是无限金黄光芒中深深浅浅的一点。
他们应该不会注意到我,卡维心想。
被太阳炙烤的沙子早已滚烫起来, 但卡维不敢移动一步。对峙的双方是风纪官和镀金旅团, 双方的头领都在交涉着,卡维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仔细听着不远处的交谈。
“拉赫曼,应阿如村的请求, 我们是来带回守村人的。你应该能看出来, 在风纪官面前, 你没有任何胜算。现在释放人质,这样你的罪过也能得到减轻。”
说话的是带着紫色胡狼帽的少年,卡维认识他, 那是赛诺。
“……教令院的猎犬居然能找到这里。但守村人可不是我的人质, 你要不要问问他,愿不愿意跟你走。”
体型魁梧的沙漠佣兵让出一个位置,露出了站在他背后的守村人。守村人衣着完整, 面色如常,不像是经历了什么折磨。
那位守村人还保留了学者的影子,常年的流放让他的身躯有些佝偻,衣服也说不上讲究,只是很干净,每个褶皱都被熨地很平整。他上了年纪,不太能经得起长时间的奔波,脸上虽然疲惫,但眼睛却很有神采。
赛诺上次见他,守村人可没有现在看上去精神。
守村人用不大的声音不缓不慢地说着,“赛诺大人,感谢您为我奔波。但正如拉赫曼说的,我是自愿和他合作的,请转告阿如村的大家,不用为我担心。”
在暗处偷听的可不知卡维一人,迪希雅、九方和艾尔海森同样也关心赛诺这边的进展。
“诶,守村人竟然和拉赫曼合作了吗?这我可没听坎蒂丝说过,可是我答应坎蒂丝,要带他回去。”
迪希雅虽然搞不清楚守村人能跟拉赫曼合作什么,但是……沙漠中隐秘的合作往往没有一个好下场,雨林的法律管不到沙漠,随便哪处沙子下都可能埋在分赃不均的冤魂。
“嘘,别担心。赛诺可不会轻易被说动,而且这个案子对风纪官来说……守村人已经不是第一位了。”
九方小声地交谈着,他们躲的地方非常隐秘,但随行人员的提纳里耳朵却相当灵敏,她可不想偷听到一半,就被提纳里提着耳朵揪出来。
“是吗?但很遗憾,风纪官办事可不会尊重你的个人意愿。”
赛诺说着。守村人的安危确定后,他的存在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智慧诞生了须弥,却同样可以毁灭这个国度,为了不让智慧泛滥成灾,学者们定下了六宗罪。
“你还记得根源之罪是什么吗?我来告诉你……其一,妄谈人类进化之事;其二,妄谈生死之事;其三,探索宇宙之外之事;其四,穷究语言滥觞之事;其五,敬畏神而不行奉献之事;其六,慢言奥秘而心无惧怕之事。守村人,你清楚,你触犯了哪一宗罪吗?”
“到我身后去!弟兄们,保护守村人。”
拉赫曼把前面的守村人一把拉过,守村人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一听到首领吩咐,其余的佣兵们立马拿起武器,把守村人团团围住,护在身后。
一道惊雷倏忽从天空落下,滚滚雷声有如天空怒吼。
“你不愿意说,那我就替你说好了。你,还有拉赫曼,犯了第六重罪孽。你们想复活赤王,对吧?这世间最大的奥秘是神明的奥秘,胆敢妄言复活神明的你们早就触犯了最大的禁忌。”
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卡维根本猜不到事态怎么成了这样,他原本以为风纪官是来救被镀金旅团俘虏的守村人的。但现在听起来像是守村人和镀金旅团勾结,他们竟然……竟然想要复活赤王?一个已经死去千年的神明。
天空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现在黑沉沉地一片,雷霆和风暴都被压到最黑暗最禁闭的天空一角。沙漠太干燥了,下不出雨,所以闪电还没有雨水帮忙降降火气,它憋着一肚子的火。
雷声霆霆,撕碎了浓云的束缚,耀眼的蓝紫色光在天空急骤飞驰,雷蛇的鞭子在肆意挥散,唰唰唰,伴着咔嚓一声贯穿天地的巨雷轰响,飞沙走石间人心颤动。
卡维现在开始后悔了,他既怕风纪官注意到自己,要被带去好好审问一番,又怕风纪官注意不到自己,这雷电要是落到他身上,估计他一两个月都不用再考虑手头的项目了,只能被裹成木乃伊躺病床上养伤。
“九方你不要拦我,我要上去。守村人的小身板可禁不起赛诺一击。”
“好姐姐,别走,再等等。”
九方死死拽住迪希雅的靴子,艾尔海森一点都没有来帮她拦住迪希雅,甚至还非常优哉游哉地从衣袖里面掏出一本书看了起来。九方可不能放迪希雅现在过去,赛诺的攻击看着吓人,现在不是也没造成什么伤亡吗?
“你仔细再听听,赛诺的攻击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他是为了逼出暗中的人。”
击落一道雷霆的自然是另一道雷霆。
沙漠没有水气,新的雷电却自带着稻妻海面的水汽,直接抽在天空黑沉沉的漩涡之中,漩涡被一个打乱了,风暴们没有了自己归属的家园,便向东西南北不同的方向四处逃窜。
雷电的下一鞭狠狠抽在乌云中,乌云都吓坏了,它们急骤地哀号了起来,黑色的眼泪从空中坠落,重重地打到沙土之上。
“在你看来,这就是禁忌了?哼,愚蠢之人。”
暴雨和雷电吞噬了全部的杂音,它们一起构成了喘不过气的残酷黑暗。循着雷电的闪光,一道鬼魅似的人影如雾如雨飘忽立于黄沙之上。
那人带着宽大的帽子,帽子旁黑夜般的纱泠泠飘着,旁人无法从中窥清他的面容,他的声音和呼吸却相当清晰,穿透了雨幕和雷电飘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一起一落间,黑纱起伏,露出白瓷般的肌肤和艳色的唇。
霎时间,稻妻所有的鬼怪传说一下子福至心灵。
卡维本就思维灵敏,这下更是心思翻涌。黑色的雨带着沉重的气息把他全身都弄湿了,卡维的心跳被湿透的衣物紧紧包裹。
从重重黑纱中,来人不经意间撇了他一眼,卡维的心跳都为此停滞,在近乎漫长的一秒后,视线方才移开。
卡维听见自己的心……总算从高空落下,劫后余生莫过于此。
“须弥的事就不劳烦愚人众的执行官操心了。阁下,难不成……是想插手须弥内务吗?”
鬼魅一样的影子没有踏到沙子里,只是虚虚地踏过雷电,足尖一点便只余跟不上步伐的叠影重重。
他移动的痕迹像是雾气一样飘忽,若有若无的铃声叮铃作响。
来人的声音也像雾气,但是杀人无形的血雾,艳色的唇上下摩挲,像蛇张开了嘴,吐出了剧毒无比的毒液。
“插手……倒不敢当。只是这个人,我们愚人众要带走,还希望风纪官不要为难我这个外国友人。”
暴雨和雷电的声音很吵,但人类的声音更讨人厌。
沙漠的干燥让他受不了,这样的阴雨散兵倒是很习惯。稻妻啊,他的“故乡”永远是这样,无休无止的暴雨,无休无止的雷霆,它们才不会管地上的人,永远一视同仁地降落在这个一点也算不上公正的世道上。
雷电将军
从来没有在意过稻妻人民的生死,她只谈她自己的永恒,罪过永远属于痴心妄想的人类。须弥也一样是讨人厌的地方……神明还没有发话,人类就为自己圈下了牲口的圏笼,这里属于人类,而那是神明的住所。
无聊的罪过……
散兵就是这样的存在,他既讨厌人类的愚昧无知和贪得无厌,又讨厌人类的作茧自缚和冥顽不灵。而神明也跟人类一样,没几个好东西。
生命就是这么愚蠢和肮脏的存在。
“这我可不能答应你,须弥有须弥的法律,至冬的执行官要叫就回至冬的冰天雪地上叫就好了。”
“……你找死!”
王不见王,两道雷电激烈地打斗在了一起。
赛诺的攻击是急风暴雨的,但也有着稳定的脉络,但散兵的不一样,他的攻击都很随心所欲,元素力仿佛成为了他招之欲来呼之即去的奴仆,他想怎么样攻击就怎么样攻击。
赛诺一时间把握不住散兵的攻势,他比散兵多了几重顾虑,不要伤到旁边的属下,不要伤到守村人,也不要伤到卡维。但散兵不一样,他来这里不过是无聊的随心散步,守村人怎么样都好,反正只是一个人类,死了就死了吧,反正玩具还有一大把。
他玩得开心最重要。
散兵只是想完成自己的心愿,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需要。愚人众的身份,还有那至高的女皇,都不过是他完成心愿的棋子。
他确实是糟糕的愚人众执行官,但散兵自认为还算对得起那位女皇……因为其他的执行官,也各怀异心。
“怎么了?风纪官,怎么不继续叫了,是害怕了吗?晚了,临死前就是要叫大声点啊。”
赛诺没有再理会散兵的嘴臭,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对手缺乏做人的素质。跟之前那个喜欢咬文嚼字、天天说些谜语人话的博士不太一样,这位散兵根本就是无所顾虑、百无禁忌的嘴臭之人。
赛诺只是喜欢讲些冷笑话,自认还没有散兵更懂如何激怒和全方位侮辱对手,于是他索性闭上了嘴,沉默是最好的反击。
在用赤沙之杖弹开散兵的又一道攻击后,赛诺不着痕迹地带着散兵渐渐远离了拉赫曼他们。其余的风纪官们收到头领的示意,但开始围攻起了拉赫曼,只要把拉赫曼和守村人带走,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在最初的计划中,赛诺的任务只是吸引愚人众执行官,给其他的风纪官机会去突袭愚人众据点,从而收集愚人众的罪证。
与他们设想的一样,那位执行官果然来了,就如传闻中那样目空一切和高高在上。他甚至没有带一个愚人众下属,散兵一向看不起自己的废物属下,他多半会自己独立作战。
“……那我现在要干什么?任由风纪官把守村人带走?这样的话,我可怎么跟坎蒂丝交代啊。”
迪希雅犯了难,现在看来风纪官不会怎么为难守村人。虽说守村人现在属于阿如村,但是如果他真的犯了罪,那风纪官把他带走也是理所应当。而且……那是复活赤王诶。如果坎蒂丝知道,肯定会很生气吧,赤王就算复活,也只会带来战火。
“什么都不用干……他们马上就会掉下来了。艾尔海森别看你那破书了,快过来躲躲,如果你不想被他们砸中的话。”
他们战斗的下方是一处空旷的遗迹,须弥的特产就是不知道可以有多深的洞穴遗迹。
九方他们提前通过其他的入口来到了遗迹里面,虽然看不见上方具体在发生什么,但可以通过留在地上的虚空终端,听到上方在发生些什么。
激烈的战斗本来就可能会导致地表塌陷,可何况,这又是暴雨,又是雷电的架势,这上面不塌就怪了。
提纳里此时正躲在远处望风,感谢这场雨,他还可以出来稍微走几步路,不至于直接中暑倒下。事情跟赛诺他们计划的大差不差,但提纳里的内心却时不时有不安感,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等赛诺和散兵又一次雷电和雷电碰撞在一起,巨大的后坐力不仅扬起了风沙和蓬草,更是让他们脚下的土地开始塌陷。
大地的碎裂只是一瞬间。
突然出现的黑色口子立马吞噬了地表的人们,提纳里吓得心跳都骤停了一下,危险居然来自地下!
在黑洞一样的巨口中,提纳里看见了绿色的天幕短暂地升起了一瞬,绿色的网接住了人们下落的身影。
他多半是眼花了吧,等提纳里仔细一看,根本没有什么绿色的网,只有一个黑色的洞,沙子伴着水不断往下倾斜。
可恶,提纳里在心底谩骂着,便立刻从沙丘上跳了下来。
幸好,他带了伤药,希望不要有人出事啊!
第37章 窃取神明那刻(16) 我只能生活在这……
让一切带着宇宙起源时的焦虑, 在我心中震颤,它们刚从虚无中苏醒!
我只能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开端或结局。
——E.M.奇奥朗
坠落向下,像失去羽翼的鸟儿, 但那只是单向的法则。
把这一切都翻转过来吧,无精打采的翅膀会冲破时间的阻力, 一路向上飞,直到触碰天的尽头——黄金的太阳。
像水波一样流动的是黄沙和赤阳, 赤王陵还是才刚刚建立起的模样,巨石构成的神明宫殿还是地表最辉煌的宇宙。
卡维晃了晃有些不清醒的头脑,撑着身子从黄沙里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沙子是干爽的, 没有一点水汽的模糊,这些细小的金子带着太阳的温度和捉摸不住的脾性,从白皙的指间划走, 一束清爽的风吹过, 沙子便轻轻在风中划出舞女裙摆的优雅。
他起身望了望大漠,金黄的国度和碧翡的生灵都共享了这片土地,谁说沙漠是没有生命的荒芜?
一条银带的河流不断流淌着,银白如月色、闪耀如星光的河面波光粼粼, 一条鱼摆了摆尾巴, 轻盈地跃出水面, 它的鳞片正是新月的银。
河流旁是翠绿的树木,这些枣椰树生得高大,肥硕的叶子垂下, 留下了一大片带着绿意的阴影。
若有若无的歌声和空旷寂寥的乐曲从远处传来。
一个浑身都在白布下的人, 只余一双黄金的眼睛,他吹着不知名的乐器,指尖按了几个音符, 便有了世事多移。在他身旁有一位看不清模样的舞女,她纵情地舞蹈着,紫红色裙摆飞扬着开出一朵又一朵帕蒂沙兰。
一个多世纪的光阴被压成了蜉蝣一瞬的乐曲和舞蹈,卡维想要靠近,但无论如何也接触不到那两位的虚影。乐曲还在继续,卡维看见了更宏大的宫殿,圆形的剧场,一轮满月永远照耀着月亮的城池。
映满银白之月的水流淌过未知的城堡,时间和空间都不再变得有意义,唯一还活着的是不断流淌的水和不断吹奏的乐曲。
但乐曲声不再空旷寂寥,反而喧嚣热闹起来。
城池的门一推就开了,卡维一进门便来到了奇异的国度,银白的城市立于黄金的赤沙上,水和月辉是无尽的永恒。
城市被按下了休止键,红红绿绿的瓜果、鳞次栉比的屋檐、熙熙攘攘的人流、悠然翩飞的蝴蝶……它们的时间都被冻结了。
卡维屏住了呼吸,不敢惊扰这满城的宁静,他能感到沙漠巨大磅礴的生命力就藏着这座未知的城邦内,他不敢惊扰这美丽的一梦。
一切都如梦似幻,他还是忍不住走进了。
进来吧,远方的客人,沙漠在欢迎你的到来,月女城欢迎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客人,因为这里是赤王陛下的永恒城堡。
冰冻被解除了,蝴蝶轻轻一振翅便飞出了一个春日。
瓜果上水凝的露珠在红红绿绿的果皮上晕开雾气轻轻的一吻,屋檐下的人们推开房门,人流一下子跃动了。不知是谁,击了一下鼓,鼓声浑重,衣着鲜艳的舞女轻轻地踏上了圆形的舞台,伴着鼓声,在满月清辉下,肆意张扬着生命。
而她脚边紫红色的帕蒂沙兰和水中素雅的月莲悄然开放。
又是一轮满月之夜。
满月照耀着,这是走不出的屋子。
红枫似连绵不断的血液在空中不断燃烧,华美精致的庭院里没有一丝人气。屋子没有点灯,只有满月清辉,月色似水,凉凉地给庭院笼了一层薄雾的冷光。
在红枫下安静地睡着一位人偶般的少年。
神子般的洁白无瑕、琉璃般的纯净无垢,月辉透着红枫温柔地点了点少年的额头,在枫叶的影子里蝶翼一样的睫羽上下颤动。
滴答……一滴水珠从叶上滑落,滴落在地。
蝴蝶挣破了蝶蛹的束缚,紫琉璃的少年睁开了水晶一样透亮的眼眸,他有些迷茫地看着这华美无双的庭院。
回忆像黑夜一样翻涌着靠近他,少年有些头疼地捂住了头。
那是算不上好的回忆,背叛就像附骨之疽……水晶一样的眼眸里黑暗翻涌着,光被黑水打了几个来回,最后呛了一口毒液,就永远沉入了稻妻的海中。
少年再次睁开眼,仍是琉璃一样的眸子,却再也透不出一丝光亮了。
少年想起了他的名字,他这个阶段的名字是——散兵。
风声吹动庭院风铃,悦耳的风之歌有如珠落玉盘,一切都是那么安宁祥和;但一道细细的紫电击落了铃铛,弄乱了满庭月色。
啪啦一声,铃铛的生命便被无情夺走。
风再也吹不动铃铛,便只能报复性着煽动红枫。枫叶簌簌,不详的红云聚成一团团溶不开化不掉的血块。
散兵清楚这里的每一处风声,他在这里呆过几乎一生的光阴,只有他和他的影子相伴的每个夜晚,他曾经是那么迷茫和痛苦,但现在怨恨和憎恶填满了他小小世界的天空。
这里不该有别人……不该有任何人看见他曾软弱的样子。
有一道呼吸声很微弱,但就藏在这座庭院的某个房间内。呼吸声的主人很愉快,她哼起了哄孩子的歌谣,她说,“美丽的人偶,继续睡吧,愿你有个美梦,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那就杀掉她……
散兵无不冷酷地想,他从月色清冷的庭子步入了满室黑暗无光的院落,稻妻屋子的房檐都不太高,黑沉沉的天空隔了不长的距离,压迫着同样黑沉沉的大地,散兵就被困在这天地间。
木屐踩在木质地板的感觉,就像是用指甲扣着地面,留下一长串像是尖叫一样的恐怖呜咽。散兵走过无数黑暗的房间,路过了无数过往的迷茫,轻轻停在了歌谣的尽头。
他刷得一下拉开了门,隔着一个半遮的幕布,散兵看见了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那女人的身影很是雅致,暗紫如瀑的长发一直垂到脚,紫藤花的和服像是最迷离的幻梦,听到有人推开了门,她回过头来——
是一双跟他一样的紫色眼眸,无悲无喜,但散兵却听见了命运的石头落地的声响,它从高处坠落,把那个神子般的洁白无瑕、琉璃般的纯净无垢的少年砸得鲜血淋漓。
“留下鲜血的誓约,以黄沙、赤日、草木为证,沙漠的主人与森林的主人将结成永恒的盟约。”
“不论日月如何变幻,不论生灵如何生衰,只要黄沙还遍布在沙漠的每一处,只要草木还生长在雨林的每一角,赤王陛下和大慈树王的友谊就将永不动摇,沙漠和雨林永远都是最亲密的挚友……”
“赤王祭司和树王祭司,请上前来,留下你们守护这誓约的承诺……”
赛诺和提纳里走到台前,他们俩都被困在了这副先祖的躯壳中。
他们接过誓约的酒,拔出刀子,在手心划开一道伤口,血液滴落在澄澈的酒里,晕开一道黑红的印迹。
他们互相注视着,少年早已变成青年的模样。
白发红眸身着沙漠祭司服装的青年有着古铜色的肌肤,黄金般的符文在裸露的皮肤上流淌着,那是赤王力量的加护;而对面是有着长长竖耳的翠绿长发青年,他身披长袍,抱着一束苍翠的花木,碧绿的大尾巴像一团绿云,点点光芒像星星一样开在他美丽绿色眸子中,那来自大慈树王的赐福。
沙漠子民和雨林子民的血都是同样的红色,看不出差别。
他们交换了誓约的酒,带着血腥的美酒被如数饮下,唇便红艳了起来。
“记录下这一切,不要遗忘沙漠和雨林的故事,不要遗忘我们永恒的友谊……”
盟约人的头纱下是拉赫曼泪流满面的脸,他已经理解了一切。原来他曾经相信的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愚昧妄念,沙漠未曾亏欠过雨林,雨林也未曾加害过沙漠。
只是人们忘记了黄金般的誓约,忘了永恒的友谊,忘记了他们神明的教诲,与自己的不同血脉的兄弟残杀了近千年的时光!
“是。”
记录下这一切是一个灰色头发的青年,他不习惯说太多话。青年抬起头,翠色的眼睛深处是一点菱红的智慧之光,他拿出笔,在莎草纸上忠实地记录下发生的一切。
艾尔海森不讨厌这样的感觉,或许他之后可以考虑一下做书记官之类的工作。
这里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幻梦,还是真实历史飞过的一个尾羽,在记录的文字下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他写的不再是现今须弥通用的文字,而且千年前的古文字,这些弯弯钩钩、曲折逶迤的字迹是最初的符号,是智慧的载体。莎草纸带着独特的植物气息,艾尔海森一边嗅着这千年的香气,一边记录下过去发生的一切。
不要遗漏一句,不要忘记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遗忘是历史和记忆最大的敌人。
在盟约结成后,像狮子一样的沙漠女族长献上了美酒、美食,她(迪希雅)拉过一旁端坐得正正经经的雨林贤者(守村人),不断欢笑着,酒水四撒,沙漠的舞娘和雨林的舞者都共同跳起舞来,沙漠磅礴浩瀚的乐声和雨林精妙轻盈的歌声编织成共同的记忆。
“以黄沙、赤日、草木为证,沙漠的主人与森林的主人将结成永恒的盟约。”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那么相信着,友谊永远不变,安宁和幸福近在咫尺,仿佛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天的一角。
“你不过去吗?我们的赤王陛下。”
紫红色裙摆的舞者对着浑身披着白布只余一双黄金眼眸的沙漠王者娇笑着,她还是轻盈的花,世界都只是她心间的露珠。
赤王放下了乐器,安静地凝视着美丽的爱人,属于祂们的时光早已逝去,比起和人类在一起,他更愿意与自己的恋人共享这最后的宁静。
“人类的事交于人类,适当放手也是神明的智慧。我的恋人啊,我美丽的帕蒂沙兰,你又在想些什么,明明我在你的眼前。”
舞者踏过水,轻移莲步便只余水的涟漪轻轻荡开,重重叠叠;她弯下腰,采下一朵半开的月莲,淡黄的莲心羞答答的。
美丽的女神把莲花放在红艳的嘴边,轻轻吻着纯白的花瓣,她呢喃着,“我素未谋面的友人啊,为何不肯现出你的身影,让我们见见吧,不要辜负这比黄金更可贵的机会。”
说罢,她放下唇边的月莲,莲花向着湖心飘去,一边飘,一边越变越大,直到可以容下孩童的身躯。半开的花瓣逐渐舒展开它美丽的身躯,露出站在淡黄莲心上的小小的孩童神明。
纳西妲睁开了眼睛,她曾是那么害怕,那么恐惧,大慈树王的光辉太过耀眼,纳西妲只是月亮,她做不了须弥的太阳。
但现在她不能再退了,此刻她才是掌管须弥的神明!
第38章 窃取神明那刻(完) 这颗黄昏之星,我……
那光芒, 那死亡之光,似乎让大地恢复了慰藉的力量。
那儿没有别的星星。只有这一颗,我熟悉她的名字。
因为在我的另一种生活里, 我曾经伤害过她……这颗黄昏之星,我要对你献上我的想象
既然在这黯淡的表面, 你已经散播了足够。
——格丽克
“吾友,执掌智慧的神明啊, 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其一:什么东西会迷醉古往今来的情人,就连赤旄的君主也倾慕于她的雬美。可是蔷薇却又何曾思恋过谁,不过
是伴着新月和晨露枯萎。”
“那是——晚春易逝的蔷薇。”
“其二:什么东西从地升起, 又从天而降,无人曾目睹它,它却将一切觑望, 其上正如其下, 其下与其上相仿,却只可自上而下,不可自下而上。”
“那是——高天立正的正法。”
“其三:什么东西无法抵御箭矢,却能抵御毁灭, 什么东西无法摧毁盔甲, 却能摧毁城邦, 既不屈服于高天的使者,也不屈服于地上的万国,无论是诸神还是邪魔, 倾尽全力也不能将它胜过?”
“那是——无穷无尽的智慧。”
什么是真实和虚幻?
纳西妲回答了花神的三个问题, 那样的问询似乎也曾发生在某个月色似水、繁花如锦的夜晚,连通一切的世界树记录下了这逝去的一瞬,那是黄金誓约最初的模样, 仿若银色之月、黄金日轮和碧翡绿洲的永恒。
在那样的年代,月光曾将三位神明的故事讲述给夜莺与蔷薇,就连无垢的生灵也为之羞涩。安乐和平、统一的无忧乐园中他们无分彼此,更无灾祸泪水……
那是纳西妲诞生之前的事,那是比现今更祥和安乐的神明乐园。
花朵与草木编绘成了三把自然的王座,神明就安坐在这三把交椅上,夜莺和黄鹂衔来了白银的枝叶,花的女主人将一朵紫霞的蔷薇缀于花冠上,太阳的君主轻轻点在蔷薇上,花朵便有了太阳的璀璨。
但上面的枝叶还没有发新芽,它们还是银白的模样,紧闭着、沉默着。
花的女主人将花冠戴在小小的神明头上。
花车颠啊颠,纳西妲睁开眼,花神和赤王将她发现。
他们说,祝福你新生的神明,愿你喜悦无忧,智慧永存。
银白的枝叶依旧紧闭着,这里还缺了一位像影子一样的神明。
“看来她不在这里。”
花的女神折下银白的枝丫,将枝丫递给赤王。
赤日的君王接过,太阳的力量变为了银白色的月亮,月亮渐渐从天空升起来,银白的枝丫融化在月光之下。注视着满庭月光,君主道,“纳西妲,月光里面藏着世界的秘密,银白的枝丫是灵光的影子,将她交于她,让光归于光……”
梦境的主人不在这里,纳西妲编织了梦境,但梦境并不属于她。
这就是你想让我知道的吗?来自梦境的启示,塞莱斯特——我的姐妹,我失落的朋友,你还不是神明,你遗忘了太多东西。
摇晃像月色的是澄澈的美酒。
莹白如雪的手腕带着花的香味递给了纳西妲一杯美酒,花的女主人说,“我的朋友,喝下这杯酒,纪念我们的初见,也是你我的重逢。”
“不、我并不是大慈树王。”
花车颠啊颠,纳西妲睁开眼,酒液倒影的是大慈树王的模样。
他们说,这是最后的一问,智慧的神明啊,你是想做大慈树王,还是仅仅一个纳西妲?
是那位完美无缺的女神,还是被困在净善宫,无人问津、无人在意的孩童神明?
花车颠啊颠,纳西妲睁开眼,真正的智慧是认清自己。
“我……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大慈树王,我只是纳西妲,即使我只是个不合格的神明,但是——那就是我啊。”
花车颠啊颠,纳西妲睁开眼,眼前是绿色的鸟笼,笼子里面困住的是小小的神明。
花的女主人和赤日的君主面无表情地盯着翠绿的鸟笼,方才祝贺纳西妲诞生的神明此刻失却了表情,紫霞的蔷薇枯萎了,太阳的光芒也照不进无光的笼子。
“不、不是这样的,不要这样看我,不要同情我……我,我只是……”
至少不要在赤王和花神的面前,她曾经是那么推崇三神,可是身为他们继任者的她……却连走出笼子的智慧也没有。
“……你缺乏的不是智慧,是勇气。”
两位神明把纳西妲的双手从眼前移开,他们一人拉着孩童神明的一只手,牵着纳西妲一步步撕裂了笼子。
他们每走一步,像羽毛的一样绿色光芒逐渐覆盖上花神和赤王的身躯,最后他们变成纯粹的绿色光芒,一双像洁白花瓣的手轻轻拨开了“羽毛”,从光中走出来的是跟纳西妲一模一样的孩童。
她说——
“纳西妲,睁开眼,没有什么好怕的,我要将这个世界都送给你,这是我的世界,也是赤王、花神和人类的世界。同样,也是你的世界,纳西妲。”
“不要去思考神明的责任,做你自己想做的,你也是这个世界的一员,去看看月亮从高天慢慢升起,月辉洒在娇嫩的花朵上,打在欲滴的露水上,闪在青碧的尾羽上……”
“这是梦境教不了你的东西,纳西妲,睁开眼,去拥抱你的月亮吧。”
“你……你是?”
“嘘……不要说出那个名字。醒来吧,她和所有须弥的子民,他们都在等你醒来。”
花车颠啊颠,纳西妲睁开眼,她的梦境逝于露珠的滴落,翠绿的笼子是枷锁吗?
不、纳西妲终于知道了那个答案。
困住她的从来都不是大慈树王过于光辉的名声、人们过于沉重的期望、贤者过于黑暗的算计,困住纳西妲的是她自己。
原来,她只是纳西妲,月亮又为何要成为太阳,月亮只是月亮,是这个世界的一员。
花车颠啊颠,纳西妲睁开眼,这次她要从束缚中离开,从梦境来到现实。
她要去呼吸清晨最新鲜的空气,去看太阳居于高空的样子,去见月亮从夜色升起,去瞧月辉洒在花朵、露水和尾羽的姿态。
像乌鸦一样的黑夜从屋子里被放了出来,只留下一地凌乱的羽毛。
暗紫长发的女人接过桌上的一盏灯,房间里唯一的灯火亮了起来,烛火不是很安定的情绪,反而像是疯子一样在屋中癫狂着,它疯狂的舞姿在木门和隔断上敲击下黑暗的疯狂。
“你该怎么称呼你,我的造物、我美丽的人偶。”
女人捧着烛火,没有理会火焰的歇斯底里,只是娴静地端坐着,紫藤的和服衣袖随意托在地上,便晕染了一地花开。
她思考着,创造人偶仿佛是昨日的事,又仿佛度过了几个千年那么久,但没有名字……女人记起来了,她从未给过造物名字,同时,也没有给他任何期望和命运。
人偶只是沉默着,他有好多个名字,每个名字都代表了一部分的他,但哪个名字都无法说出人偶全部的真实。
他总是遗弃自己的名字,就像一场场背叛,他将过往径直抛下,在黑暗中奔跑,但不管他跑多远,那些名字都永远沉在他紫色眼底的海洋里,它们都没有消失,只是主人希望它们被埋葬,它们便暂时安静了下来。
但只有人偶自己知道,那不是埋葬,那只是短暂的沉睡,那些海底的炸弹总有一天会炸醒海底所有还困着的黑夜,这些黑沉沉的海总有一天会把他整个人都拖入深海的窒息中。
“罢了,既然你不愿多说。”
女人说完,从衣袖里掏出一把短刀,刀刃很薄,翻转间秋水流淌。她把刀丢向散兵,然后就扯开了心口的衣襟,“来吧,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这颗心吗?”
烛火惶惶,她抬起脖颈的样子像是一只引颈就戮的黑天鹅,紫藤花被揉乱了,散兵接过了那把短刀。
人类的凡兵按理来说伤不了神明的一
寸皮肤,但在散兵接过的那一瞬,他仿佛听见了来自自己胸腔的呜咽,那里很空,原本属于心脏的位置现在只有一些黑暗的污水,但就在污水之下,散兵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心跳声就像菟丝藤,它紧紧地攀附着别人的心跳,那心跳属于创造他的神明,神明胸腔里面的心一跳动,他的心也跟着欢欣地一跃。
他的空寂被心跳声一下子填满了,血液便从那颗不存在的心迸发,从躯干流向四肢。
散兵的手突然温暖了起来,没有那么冰冷了,肌肤的温度和刀刃的冰冷奇妙的和谐起来。
散兵握紧了刀,木屐踏过木质的地板,发出吱吱声,窗户突然有风涌进来,这些喧嚣的风吹开了禁闭的房门,吹灭了唯一的烛火,皎洁的月光从房门处像水一样泼了进来,水滴溅得满地都是,暗紫女人晶莹如雪的脸也溅上了几滴月光,像水一样像下流着,只余一些花瓣似的模子在满月的脸庞上盛着月色清浅。
这哀艳的模样,正是稻妻人推崇的物哀表象。
但散兵没有家乡人的多愁善感,他只是仅仅攥着刀,以一种让他疼痛的紧迫感。百年间的夙愿,百年间的痛苦,只有疼痛才能让散兵清醒起来。
他的刀在快要刺穿女人的胸膛,剖出那颗心时停了下来,刀刃的冷光照在他脸上,痛苦、不甘和被愚弄的怒火都喷在那双琉璃的眸子里,“听好了,我只问一次,你是谁?”
散兵的身躯遮住了外界的月光,女人的脸在黑暗中变得浑浊起来,暗紫的长发逐渐褪去了紫藤的晕染,只有黑色黑得纯粹。女人握住了那把刀的刀刃,鲜血顺着秋水澄澈的刃不住向下流淌。
滴答,滴答,粘稠的血一滴到木板上,便再也无法洗净。
刀刃被向下按着,散兵想要松开手,但他身陷罗网,早就无法挣开。刀刃穿透肌肤的是恶心的粘稠感,血液从心口喷射出来,溅到散兵的衣服上、头发上和眼睛里,但那里剖出的不是一颗心,而是银白的枝丫。
枝丫替代心脏跳动着,带着魔性的光芒让散兵一动也动不了。
女人握住散兵的手,带着他触碰了她的心跳。
【时间的第五法(残缺):时间的边界到底在哪里?世界只能有一个同时存在于过去和未来的人吗?这一切都藏在时间的谎言里,只有打破时间的人,才能触碰世界的边界。】
【技能描述:存在、代价、位置缺一不可,记住一个时间只能有一个同样的存在,在付出代价后,献上正确的位置,你将成为时间的旅人。】
银白如月的光从心口吞噬了散兵的存在,在太过耀眼的光下,散兵最后望见的是染上情绪的眸子,碧蓝澄澈的大海上微波粼粼。
她好像笑了,但散兵看不清了,血腥味还缠着他,在一个并不安宁的梦中,他就这样闭上了眼睛。
“你回来了……”
花神充满眷念地抚摸着恋人的脸,赤王的头纱早已褪下,黄金的眼眸闭上了,赤沙的王者静静地陷入了沉睡。
他拥有了安宁,而我,还有你,也马上要再回去那片黑暗的宁静。
回答花神的是大慈树王,她从孩童的模样一步步变成了美丽的女神,她重新坐上了王座,那里小草神的余温还没有散去。
“是的,我回来了。”
“你说?我们只是她(塞莱斯特)的梦吗,只是过去的一个影子……”
“不、我能感受到你的气息,花的女主人,你就在这里,”大慈树王的目光从花神、赤王,一点点移向虚假的银月,“赤王也在这里,同样,我也在这里,梦是相通的,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梦境。她虽然没有来,但我知道等到我们再次见面的那天,所有的梦境都会醒来……”
黑暗从四面八方渐渐涌了上来,睡意逐渐吞噬了整个梦的世界,花神也快要沉睡了。
“……但真遗憾啊,好不容易才醒来一次,她却没有来。”说罢,花神便沉沉睡去。
“不要怪她,她窃取了一位即将新生的神明,这次他的诞生不会再是充满诅咒和阴谋了……成神,在光明中成神……”
无人聆听的呢喃在最后的月辉下像风一样消散了。
所有人的梦境都结束了,小小的神明、无垢的人偶、大漠的祭司和雨林的祭司、灰发的记录者……还有你,翻转时间的旅人……
该醒来了,睁开眼睛……
去迎接崭新的明日,这才是最后的窃取神明那刻。
第39章 自由的奴隶(7) 星系散落在他们的脚……
春天, 唯一公正的法官,步入法庭,几个十二月的盗贼, 悄悄溜走。去年的奇迹很快就会被遗忘。新的生命从非在中飞旋而至,星系散落在他们的脚边。
你是否见到过他们?
——鲁米
天快要亮的时候是洗得发白的蓝色, 敝旧的霞光弥散在空气里,像紫红色的灰尘, 是微微呛人的火焰。
有几束声音辽远地传来,有人接住了坠落的他。
他在坠落着,但又不是真的向下……意识在宇宙间几个翻滚后, 终于落到了结实的地面。
“醒醒,你还好吗?”
温热的液体洒在他的额头上,能感觉到人的手掌触碰的热量。
他的身体逐渐热了起来, 在意识还昏昏沉沉的时候, 他尚有一些战士的直觉,直觉催促他快点醒来,触摸他的手明显不是来自他的同伴,班尼特还没有成人这么大的手掌, 他的掌纹也没有遍布这么多凹凸不平的伤痕。
一缕风吹来, 把他从睡梦中温柔地抚摸着, 好像他从来感受过的母亲,母亲在催他醒来,身子渐渐可以动了, 火焰从被冻坏的身躯中被唤醒。
迪卢克睁开了眼睛, 一位有着冰蓝色头发和眼睛的男人搀扶起了他的身子,男人的手掌出现一团火焰,这些火一点也不烫人, 反而像小狗一样亲热地舔着迪卢克的身体。
面额上有着微微的轻风,风没有一点冰雪的影子和火焰的烟气,清爽地吹拂着他,风上面飘着一位小小的精灵,它有点像挂在屋檐下的娃娃,背上生着几片薄薄的羽翼。
“能站起来吗?”
那个男人如此问他,迪卢克点了点头,他只是被冻坏了,没有别的大碍。
男人慢慢地放开手,迪卢克一点点站直了身子,他看见他现在身处一处小小的简陋营地里,搭帐篷的款式迪卢克从未见过,有种奇异的古朴。帐篷前有一簇熄灭的篝火,一位少年身形的人就坐在篝火前,把玩着一束银白的……但顶端燃着苍蓝火焰的枯枝。
少年的手指触碰过火焰,但只是穿过了,洁白的手指被完好无损地浸在蓝焰里,他似乎挺好奇,乐此不疲地尝试着。
见迪卢克醒来,少年冲他打了个招呼,“哟,醒来就好。我们发现你晕倒在雪山里,就把你带回我们的营地了。给你介绍一下,我是路德维希,一个诗人。你旁边蓝头发的是奎德,奎德劳伦斯,在天上飞的是温迪。”
少年,该称为路德维希了,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声响,手指从面前几个人那里轻快地移开了方向,指了指另外拖着巨大雪山野猪下山的女猎手,“噢,她打猎回来了啊,对了,那位是阿莫斯,刚才去给我们准备午饭去了。”
“来,过来坐,一起吃个饭吧。”路德维希招呼红发青年来这儿坐下,“对了,忘了问,你是谁?怎么会出现这里?”
迪卢克很是有礼貌地谢过了几位救命恩人,“我是迪卢克,迪卢克莱肯芬德,我的家就在晨曦酒庄,各位救了我的命,我愿意用美酒报答各位的恩情。不过,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位白发头发绿眼睛叫做班尼特的少年,他是我的同伴。”
准确来说,不是同伴。
迪卢克是上雪山来找班尼特的,他失踪有几日了,他的几位“老爹”们不放心就拜托了迪卢克这位骑兵队长。迪卢克是热情如火的热心性子,但也不缺温柔体贴,班尼特的故事他一直都有听说,这个老是倒霉的少年一直都想成为最好的冒险者。
但最好的冒险者可不能在雪山上等别人救啊,迪卢克于是称呼他为同伴,为的是在其他人面前照顾班尼特的自尊心。
“白头发绿眼睛,班尼特……我们可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路德维希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对迪
卢克话语有所反应的奎德,“不过,你说的晨曦酒庄,这里可没有,我只认识一个家里卖酒的,你说对吧,奎德老爷?”
“……这里确实没有什么晨曦酒庄,”奎德说着,一边仔细打量起了迪卢克,跟那个人一样的红发红眼,“你是莱肯芬德?那你可有听说过加雷斯,他也姓莱肯芬德。”
“不,我并没有听说过,不过我身为蒙德的骑兵队长,可以用骑士团的人脉帮你打听这个人。”
迪卢克先是回答了奎德的提问,为每位身处蒙德的人服务是蒙德骑士的慷慨和美德,“但是……你们确定没听过晨曦酒庄的名头吗?”
虽然迪卢克不想对自家的产业自卖自夸,也不想夸耀自己富贵的出身,但是晨曦酒庄已经变成了蒙德酒业的代名词,是蒙德各个飘香酒馆最亮眼的名片。
“这里不仅没有晨曦酒庄,也没有什么骑士团,这里是蒙德,但不是你的那个蒙德。”
温迪感受着迪卢克身上的风声,那风里有着他的加护,但不像是给迪卢克的特例,更像是下雨,雨滴会平等打湿每个漫步雨中的人。
迪卢克的心跳很平稳,他没有说谎,他身上的风没有这里的风那么凛冽,而是轻缓的带着蒲公英和苹果气息的风。温迪能感觉到,即使有不同,但这还是蒙德的风,是未来的风。
“阁下说的是什么意思?”
迪卢克第一次见“布偶娃娃”说话了,提瓦特是有很多奇异的种族,但他还是第一次见这种身型的智慧生物。
“还没有意识到吗?好好注视一下附近吧,这里不是你的蒙德了。嗯……对你来说,大概是千年前的蒙德?”
温迪仔细推断着,时间并没有那么明显,它不会跳出来告诉温迪现在是几点几时,温迪只是猜了一个大概的时间。
迪卢克猛地站起身,雪山还是雪山,但人留下的痕迹永远地变了,他的雪山上有冒险家开拓的小路,有愚人众扎营的帐篷,有阿贝多的实验营地……
但这里……除了呼啸过的风声和雪声什么也没有。
迪卢克把望向远处的视线转到最近的几个人身上,奎德、路德维希还有阿莫斯,他们的服饰都与现今蒙德的风潮不同,那种布料和编织走线迪卢克只在古董上见过。
他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几步,这一切都像个拙劣的玩笑。
迪卢克仔细回忆着,他上到了雪山,在一个洞窟里找到了班尼特,那个洞窟中上布满了奇异的壁画,中间还插着一把星银铸成的大剑。
作为冒险的收获,班尼特想要带走大剑,但无论怎么拔,大剑都无动于衷……就在这时,雪崩发生了,他和班尼特拼命想要逃出洞窟,他们都有火系神之眼,班尼特的火焰不小心落到了那把剑上……剑突然起了一阵白光,迪卢克只来得及把班尼特从洞窟里面丢出去,然后……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迪卢克的视线从世界的四周扫过,他急忙想找到点熟悉的东西,就像落水的人想要抓住救命的稻草,终于他发现了一位“老朋友”。他指着奎德身上佩戴的那把剑说,“那把剑是父亲要送给我的18岁生日礼物,它叫做……狼的末路。”
奎德挑了挑眉,他虽然也觉得雨里雾里,但还是从黑沉沉的剑鞘里面拔出了宝剑,狼末一从剑鞘里面脱身,就立刻醒了过来,想要战斗的火焰喷薄着。
那确实是狼的末路,但它过分新了,而父亲要交给他的狼末已经没有了属于青年那股子的朝气蓬勃,而是厚积薄发地沉寂了下来。
“你没得说错,它的名字的确是狼的末路,但不是你的,而是我的狼末。”
奎德一说完,就把剑收回了鞘里。
“哎呀,没想到两位竟然还有这般的渊源,弄得诗人我也要诗兴大发了。”
“等等!路德维希,你给我把枝丫放下,你要是弄坏了一点,我绝对饶不了你。”
人多了就是容易吵闹,阿莫斯一向清净惯了,她还没有来得及习惯人群的喧闹,但是,“好了,大家有什么话之后再说,快过来吃饭了。”
她融入地很好,比她自己想象中更自然地进入了人群里,就像一滴水,滴入了一杯水中,一点点的涟漪后,就只有一片安静的透明。
而在透明的风中,有人接住了另一块坠落的星星。
塞莱斯特站的位置很高,快要触碰天的尽头,她伸出了手,一位少年就像飞鸟一样飞入了她的怀里。
散兵睡着的时候很是安静乖巧,一点都没有清醒时的乖戾。
人偶少年的眼角流过几滴泪,正如他刚诞生那样,干了便形成了斑驳的泪痕,塞莱斯特用指腹擦干了那干涸枯萎的梦的碎片。
她尝了一口眼泪的滋味,很苦涩又带点刺痛,那是人偶的梦境被戳破后的报复。
塞莱斯特的叹息轻不可闻,执着于神明的生灵,执着于填补空缺的生命,他的诞生是神明的一次尝试,但……一降生,他的生命就再也不是那位女神能左右的了,他会有他自己的梦。
可惜……他的造物主从未怜惜过新生的梦。
【无形之风:形体没有意义,看不见的东西才是真实,自由变换的灵魂不会困在单一的躯壳之中。】
塞莱斯特的指尖汇聚起了一团绿色的风,她轻轻点在散兵的额头上,透明的风裹住了少年的身躯,他的形体在风中几经变换,最后变成了一只通体披着紫色皮毛的可爱猫咪。
散兵的力量终究还是太过危险……就让风稍微束缚下他的存在,而且这个模样的散兵总比那个嚣张的愚人众执行官讨喜多了。
塞莱斯特抱着可爱的猫咪,轻轻玩弄着猫咪的小耳朵,还睡着的小猫不耐烦地躲开了她作怪的手。
真贪睡啊,塞莱斯特一面无奈地摇了摇头,一面伸出手轻轻堵住了小猫的鼻子。
猫咪有些不舒服,连打了几个喷嚏,总算醒了,睁开了他圆溜溜的紫色眼睛。
散兵感觉到自己被一片温暖像水一样的东西环绕着,他抬起眼睛,一张绝美的容颜离他很近,他吓得一机灵,刚想挣脱,却发现自己居然被抱在了怀里,谁这么胆大包天!
他的脾气一向不好,便直接抬起手,想直接一道雷电劈过去,教训这位无礼之徒。可散兵却只看见了毛茸茸的猫爪,他有点迷茫,猫爪翻过去,肉垫竟然还是可耻的粉红色!
他——散兵,愚人众第六席,竟然变成了猫咪?还被一个女人抱在了怀里!
第40章 自由的奴隶(8) 一个无可挽回的衰退……
全部的时间均已过去, 我们的生命仅仅是一个无可挽回的衰退过程的回忆或反映,毫无疑问地遭到了扭曲和破坏。
——博尔赫斯
风的由来——
白银的枝丫想去撕裂天空,却只触碰到了世界的边界, 它透出天外的光亮,在两轮月亮坠落后, 人们把尸骨埋葬,女神的纺锤遗失了, 中间是一片空白,结局在不断颤动着,思索着一件谁也不知道的事。
吱啦……吱啦……
命运的织机破碎了, 陈旧地作响,纺锤从天空上坠落了下来,时间的主人藏好了它, 然后便是永远的遗忘……
在这更远的未来, 在触摸不到的地方,金发的魔女抚摸着膝头孩子沉睡后的恬美,她告诫着一位焦急的父亲,“克里普斯, 不必焦急, 你的孩子迪卢克他安好无损, 不要在这里无望地找寻他了。”
占星术师莫娜的占卜告诉克里普斯,迪卢克还在蒙德的雪山上,可是翻遍了整个雪山, 迪卢克异色的兄弟也疲惫不堪, 哪里都没有红发骑士的身影。
克里普斯不得不求上了蒙德最神秘的魔女,“我并不想质疑您,可占星术的结果是迪卢克还在雪山上, 身为他的父亲,我没办法放弃在雪山上找到他。”
“她的占卜没有错,我的话也没有错,迪卢克他有自己要奔赴的命运。等到……,他就会回来,相信我,克里普斯。”
魔女的话藏了一半的影子,她无法告诉他迪卢克的所在,也无法说出她想要说
的话。
时间……是禁忌,头顶的命运是……谎言。占星术只能占卜出虚假下隐藏的真实,但无法争破虚假的束缚。
金发魔女艾丽丝的存在立于提瓦特之外,提瓦特的面纱还没有蒙上魔女的眼睛,她红色的双眼既是看透世界的镜子,又是守望提瓦特的镜框。
但现在……她与这个世界有了联系,血脉的力量让这位高高在上的魔女成为了蒙德的臣民。
他们的谈话没有打破可莉的睡眠,她还睡得很香,长生种的生命要比人类更加缓慢,可莉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和妈妈、阿贝多哥哥还有骑士团的哥哥姐姐们在一起。
但艾丽丝得暂时离开了,她唤来阿贝多,白垩的炼金术师温柔地接过了可爱的小魔女,“您要走了吗?”
“是的,暂时……我会离开一阵子,可莉就交给你了。”
魔女哼着摇篮的曲子,断断续续的歌声安抚着孩子的美梦,可莉还睡得很香。
金发的女人在哼着摇篮曲,蓝色的眼睛在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瑰丽的故事。
阿莫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西塔”,她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多了几分岁月的影子,她不再是那位轻盈的少女,而是庄严的族长。
“……你平时会做这些事吗?”
阿莫斯问询着。
此刻她已经到达了所谓的“庇护所”,在层层叠叠的绿树掩映下的人类乐园。这里的人看见他们一行人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热情地招呼起了远道而来的客人。女族长还没有从她日常的工作中脱身,族人说,她在那里。
于是阿莫斯找到了她。一族的族长也会做这些琐碎的事吗?
“这些事?你指……我给族里的小孩子讲故事的事?”
西塔从房子里出来,关上门,她不想打扰孩子们的睡眠,这些孩子都是她们的未来,要好好呵护,这是她从春之女神那里学来的。她习惯了温柔,便也意识不到自己跟别的族长的区别。
“我喜欢这么做,这样可以让我稍微从战斗中抽离出来。这没什么不好。”
西塔带着阿莫斯去了会客厅,客人们都被带到了那里。但说是客人,他们也没把自己当客人。
陌生的面孔有三个,青色的少年、神官服饰的女射手和一位红发红眼的骑士……红发红眼,他的脸一点都不像加雷斯,但莫名地,他站在那里就让人仿佛看见了加雷斯。
“女神跟我提过大家,路德维希、阿莫斯以及……迪卢克。”
“诶?女神大人竟然还知道迪卢克吗?他只是我们在路上捡到的。”
“什么捡到的,别把迪卢克说成什么路边的小猫小狗啊。”
迪卢克有些拘谨,他本来就有点不太适应,他还没有从自己惨遭穿越历史的噩耗中缓过来。
红发的骑士本来是更加活泼开朗的性格,但这一路上一直被众人照顾着。作为骑士,这可太逊了,于是他主动开口了,“您好,西塔古恩希尔德阁下,我是迪卢克,迪卢克莱肯芬德,承蒙您的照顾。”
古恩希尔德……
迪卢克熟悉这个姓氏,他的后辈中就有一位古恩希尔德,琴和西塔都有一头金黄像璀璨阳光的头发。面前这位就应该是古恩希尔德的先祖大人,出于对历史人物的尊敬,迪卢克行了一个最标准的骑士礼。
“不必拘礼了,竟然你在这里,就是我们的同伴了。诸君应该清楚我们为什么会聚在这里,”西塔没有再寒暄什么,她是风的子民,性格也是雷厉风行。
“我们是为了夺回人类的城市,推翻高塔孤王的统治,才聚在这里的。”
西塔的话被阿莫斯打断了,“请不要这样无礼地称呼迭卡拉庇安大人,我们在座的所有人都受到过那位大人的恩惠。”
“阿莫斯,”开口的人是路德维希,他似笑非笑的脸总让阿莫斯有一种想揍他的冲动,“如果你想要被那位神明注视,当祂的对手不也是一种好的选择吗?就像……你的父母那样,既然你不在乎人类,那不如全心全意注视你的神明。你难道不想吗?……被那样的神明大人注视到。”
她的父母。
阿莫斯没有忘记过他们,他们曾经那么温柔地抚摸过她的脸颊,她曾经也是父母最喜欢的小女孩。但是,烈风永远撕毁了一切,终有一天,这风也会撕碎她自己吧。
阿莫斯在心里相信着,她并不感到畏惧,她期盼着那一天快些到来。
她渴望在风中重生,也渴望在风中毁灭,但是她无法戳破她自己这么久编织的谎言,“……我可以帮助你们,但是你们得向我承诺,不要再抹黑迭卡拉庇安大人,那位殿下不是什么高塔孤王,是烈风之主,风暴之魔神。”
路德维希在玩弄语言,明明他们干的事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但人们就是喜欢用语言欺骗自己,用语言解释自己的行为。
“那么,会议继续……”
风捎来了故事的种子,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会议室内,塞莱斯特携来一捧粉色的花束,梦幻的颜色本不该出现在冰雪的世界。
花束里面埋着一只不大的紫色小猫,他因为过多花粉甜蜜的滋味泛起了恶心,不断打着喷嚏,这是来自女神的惩罚。散兵浑身都是逆骨和倒刺,他一句话不讽刺一下女神就不舒服。
温迪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女神,整个精灵都欢快了起来,小翅膀不断扑棱着,如果不是还有几分魔神的矜持在,他就要当着众人的面一头扎进女神的怀抱。
塞莱斯特把花束插到了桌子上的空花瓶里,沾满花粉的猫从花束里面逃了出来,身子圆溜溜地,在桌子上滚了几圈,跟温迪大眼瞪着小眼。
“你看什么看!”
紫色猫咪长得倒是可爱,但说起话来就像身体里面藏了无数的炮仗,随机会炸死一两个不长眼凑他面前的人。
温迪一下子觉得很委屈,他不在的日子,塞莱斯特不仅没有给他写信,也没有在重逢的时候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反而有了别的猫,而且这个猫还敢挑衅他,明明他才是先来的那个。
小精灵决定暂时把猫放在自己讨厌的名单第一名,至于后面会不会把名单移出去,得看散兵的表现。不过,既然他是先来的前辈,不妨先礼让一下后辈,“你好,我是温迪,是塞莱斯特最好的伙伴。请问你是?”
温迪还特别咬重了“最好的”,他暗中较着劲了,谁料散兵一听就来气了。
塞莱斯特这个坏女人,不仅把他变成了猫,还用花来欺负他,这个小精灵看着无害,但既然是坏女人的伙伴,还是最好的伙伴,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被束缚的身躯用不了太多的元素力,而且散兵都变成猫了,也不在意什么为人的脸面了。他趁着温迪一个不注意,就像猫扑鸟一样,直接把风中的精灵按在了爪子下,散兵耀武扬威着,但温迪也不是好惹的。
一时间,风元素的羽毛跟雷元素的猫毛齐飞,迪卢克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刚才他还觉得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值得他尊敬的历史人物,可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上了贼船。但是,迪卢克却轻松地笑了出来,这些人原来不是那些历史书上写的刻板模样,他们也跟千年后的人们一样会嬉笑打闹,会痛苦流泪。
分开两位的当然是塞莱斯特,她一手提着散兵的后颈毛,一手拉着温迪的小翅膀,“你们两个都给我收敛一点,既然都在这里了,就是同伴了。”
猫咪的面庞和精灵的面庞即将碰在一起,两人都嫌弃地侧开了脸。
“散兵,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温迪,你是哥哥,让着点弟弟。”
“?谁是弟弟啊。”
“我才没有这样的弟弟!”
“……塞莱斯特大人,会议可以继续了吗?”
西塔催促着,她并不关心这两位大人的打闹,反正春之女神会好好管教他们的。
“嗯,麻烦你了,西塔。”
“那么就像我们之前约好的那样,我、路德维希还有温迪大人去王城里找寻跟我们一样想要推翻高塔……失礼了,想要让风暴魔神听听人民心声的同伴。奎德和迪卢克去找北风狼王,让祂在城外与我们接应,阿莫斯和哈伦负责把庇护所的人带到王城内,并且训练新来者的战斗。”
会议到一半的时候,来了一位沉默的战士,他与西塔点点头,就算回礼了。阿莫斯猜,他就是哈伦……这是不放心她,来监视她的吗?
但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能让她见到那位殿下,她的神明。
“等等西塔,计划有变,我在高塔发现了……一些有趣的情报。奎德、迪卢克和温迪先去找北风狼王,去问问那位神明……蒙德的风之龙王在哪里,然后找到祂。噢,散兵也会和你们一起。”
风之龙王……
路德维希听到了有趣的词语,蒙德的龙已经消失了很久……而女神认为北风狼王会知道风龙在哪里,她好像很笃定风龙会帮助他们。
但是……在蒙德的传说中,龙王明明是神的敌人。
“风之龙王吗?确实在后世中有那么一条龙,我记得祂的名字是特瓦林。”
迪卢克隐去了一半的信息,特瓦林除了是西风守护外,现在更流传的名字是……风魔龙,每次祂的苏醒都要给城里带来一些麻烦。
“原来祂叫特瓦林啊,好名字。温迪,你带队,记得跟特瓦林和散兵好好相处。”
会议结束后,在高崖上,路德维希等来了他的女神。
“为什么您会觉得北风狼王会知道风龙的所在,为什么您会觉得龙王会帮助魔神呢?在传说中,神明杀死了龙,僭越了龙王的统治,才占有了这个世界。”
“你问的是两个问题,但是答案只有一个——因为你啊。”
塞莱特斯在路德维希身旁坐下,此时阳光正好,风在吹动,草在结它的叶子,花和蝴蝶都在自由中舞蹈。
“我?诗人我可不懂神明在说什么。”
塞莱斯特转过脸,日光在她脸上撒下了斑驳的吻,晶莹的脸上透着光亮。
路德维希感觉到她的目光,就像感觉到了自然的风动,他没有移开眼睛,他听见女神说,“在这之前,我们送走了一位莱肯芬德,命运便又给我们送来一位莱肯芬德……唯有命运是不可与之对抗的。”
“迭卡拉庇安必然会覆灭,我和安德留斯都会为蒙德的诞生献上全部的力量,温迪——噢,应该称呼他为巴巴托斯,他会成为新世界的神明。”
塞莱斯特平静地说着,那个命运对她和迭卡拉庇安并不友好,她挣脱不开,迭卡拉庇安也一样被命运所困。结局已定……但所幸,过程还可以让他们亲手写下。
“路德维希,你和我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告诉我,你会带他们找到风之龙的,对吧?”
女神轻轻地问询着,她提了一个好难的要求,路德维希苦笑着。但她错了,他们的目的不一样,“不,你是在守护人类,而我则在守护……世界。”
“告诉我,我是谁?”
诗人质询着神明。
他们的世界是辛辛苦苦缝补起来的蛋壳,薄薄的壳里装了整个浩瀚的宇宙,命运之神没有怜悯之心,法涅斯的长夜还没有尽头,人类的一切在世界面前都像尘埃一样不值一提。
“……我希望你是路德维希,永远都是路德维希。”
塞莱斯特很狡猾,她不会说出答案,答案的盖子握在路德维希手里。现在,那个盒子被路德维希关上了,孤零零地扔在了一边。
“那么如你所愿,我的女神。”
但总有一日,盖子会被打开,里面装的所有东西都会被释放出来。日轮之下,岁月一去不复返,虚假的行星在既定的轨道上循环反复。
一个苍穹,昼夜更替,神的冠冕掉落在地上,像无声的雪粒——落入命运的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