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自由的奴隶(3) 用诗歌唱出一个新世……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是如此无辜, 以至于无法被拯救。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人是一种世界性动物。”
所有人都有权利做出自己的选择,但所有人也都有权利干涉他人做出的选择。阻碍人们完成某项伟大事业的不是他本身,而是整个世界。
这是一场谋杀, 有意图的杀人,凶手不止一人, 而是由5个劳伦斯青年组成的团伙,他们想要杀害的对象只是一个可怜的小女孩。
她如此无辜, 以至于无法从人编织的罗网中拯救她。她只是点燃火药桶的燃线,点燃她的是劳伦斯一族“伟大”的族长奎德劳伦斯。
“为什么要伤害她?”
“因为我们想要活下去……一旦得罪祭司他们,一定会受到神罚的。”
女孩无法得救的原因, 在于这一场谋杀里面没有仇恨,两方都只是想要活下去。
“温迪,你要怎么做呢, 是放过他们, 还是?你能看出来他们没有说谎吧。”
是的,他们没有说谎。
他们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凶手,甚至拿刀捅向小女孩的手都颤颤巍巍的。杀人时候的表情与其说是在杀人,不如说是在被杀害, 他们很惊恐, 也缺乏杀人的毅然决然。现在他们在颤抖着, 祈求温迪和路德维希放他们一马。
他们不是劳伦斯一族的战士……只是最普通的农夫,普遍年纪都不大。在这个王城,农夫都活不太长, 早早就操劳过多死去了。
道德上的批判是无处不在的, 归罪于人的愚蠢和恶毒轻而易举就可以办到。杀人很容易,但杀不死制造人的环境,杀不死——一整个有毒的世界。
“……路德维希, 我知道他们双方都是受害者。我并不认为我有评判他们的权利,交给当事人去解决吧,不管是以牙还牙,还是原谅,我都尊重人们的选择。”
“受害者?有趣的说法。温迪,你认为真正想要杀死女孩的到底是什么?”
温迪还没来得及回答,匆匆的脚步声伴随大剑落地的声音,把风都弄乱了。
那把大剑飞过来把跪在地上的五个人一下子全部扇飞了,他们齐刷刷飞出去,撞上不远处的围墙。墙上因为太冷还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撞上去,冰面一下子震碎了,冰碴子便跟人一起从墙上滑落,噼里啪啦好大一声响。
奎德直接路过了温迪和路德维希,从碎成一块块不规整菱形的冰块中捞出一个人。奎德的手很温暖,一接触冰,冰就纷纷融化了,刚融成的水就顺着奎德揪住衣领的手,和对方身上流的血同流合污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无辜的,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意,冲着我来。”
那人快哭了,额头上嗑了一个大包,血把整个脸都弄成一团糟。
他不停地摇头,想要辩解什么,“不、族人大人,我对您没有任何不满。我……我只是不想让您对上那群神官。我们没有胜算的,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死的。”
“如果你们害怕,为什么从不告诉我。我难道就一意孤行到不顾族人的死活吗?”
“最初,大家看见她回来的时候,是非常高兴的,她也是我们的同伴啊。但是……我们赢不了的,一旦触怒神官,降下神罚,我们该怎么办呢?”
“……你怕死,所以就让别人替你去死?”
奎德可没有温迪温柔。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允许为了活下去就剥夺别人生命的行为。他们的世界浸透遍了毒液,它逼一群立场不同的人仅仅为了生存便纷争不休。
一个人活着,就意味着另一个人被剥夺生命。
弱小的人会沦为牺牲品,弱小本身成为了最大的罪行,强权和威势反而披上了一层正义的皮。弱者不敢质疑比他更强的人,只会挥刀向更弱者。
奎德狠狠地打出一巴掌,那人被扇倒在地,脸瞬时就红了一大片,他痛苦地呜咽着,吐出了污血和几颗碎牙。
“这一巴掌,是替她打的。身为族长的我,有权利保护族里的每个人,也包括你在内。下去领罚吧,死亡很简单,但你得活着给我赎罪。”
奎德没有再动过手了。
虽然暴力能很快解决大部分的问题和争议,但是它只能使人们表面屈服,能够推翻暴力的只有更大的暴行。奎德不能依赖拳头说话,那只能带来更多的拳头,他更推崇的是对话的方式,可惜没有几个人想和族长聊天。
路德维希倒想和奎德好好聊聊,只是奎德每次见他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这次,倒是不一样了。
路德维希把身上披着他外套的小女孩轻轻从地上抱起,交给了奎德。
奎德在没有弄醒小女孩的前提下,轻手轻脚地检查着女孩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在确定女孩无碍后,他神色也放缓了,柔声说,“路德维希、温迪,谢谢你们,这次是我管理不周,让两位见笑了。作为报答,我酒库的酒任你们饮用。”
“这就不必了,就算你没说,我们也是任饮的。”
路德维希开了个小玩笑,说是玩笑,也是事实。不过自从上次之后,他可没喝过奎德的酒,对酒恋恋不忘的是温迪。
“路德维希!奎德,你别听他瞎说。”
如果温迪可以脸红的话,他的脸绝对会像红苹果一样红透了。
他一直都有点愧疚,偷喝本来就不太好,虽然路德维希说他会留下了足够抵上酒钱的东西,但纯真的小精灵还是会心虚,特别是这心虚被人一戳就破的时候。
温迪急忙飞过去,想要捂住路德维希的嘴,他太匆忙,以至于忘记了他本来可以用风元素干这事,而且就他目前娇小玲珑的身型,做什么都觉得困难。
路德维希最近逮温迪的动作很是熟练了,还没等温迪飞到他脸上,就老练地拎起温迪一只小翅膀,以一种不让风精灵疼痛的方式,把温迪塞进了衣服上半开的口袋里。
“天色尚早,就此分道扬镳也太无聊了。我们聊聊怎么样……你我应该能够达成一些合作。”
路德维希意有所指,奎德也很好奇他们之间能够达成什么合作。看来他是专门来的,奎德才不相信,路德维希是恰巧溜门溜到了他家门口。
“跟我来。”
把那五个人交到亲卫队的手上后,奎德就把两人带到了会客厅。
会客厅算不上豪华,主人不喜欢喧闹,会客室便一改往日的流光溢彩,变成了一个低调的哑巴。唯一的装饰只有一颗做
成标本的硕大鹿头,鹿角足有一米长,快要顶破屋顶那般。
奎德给他们倒了两杯酒,给自己斟了一杯白水。
酒被热过了,温迪从口袋里面飞出来,像小鸟一样啄着热乎乎的琥珀色酒液。
一喝下去整个精灵都热起来了,他的味蕾连带一整个身体都像柴火一样被甜美又辛烈的火焰从头亲到脚,从内溢到外。
“好酒。”
路德维希很讲究地品了品,他倒没有像旁边那个酒鬼温迪一样几乎要把整个身子都栽进酒里。他只是略微沾唇,感受酒在舌头上点火的快感,就放下了酒杯,反而把酒杯推到了桌子正中间。
“……我很感兴趣,你是从哪里获得的酿酒材料。”
他平静地扔下了一颗炸弹,问话的语气淡淡的,声调也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路德维希不清楚这个问题的重量一样。
很多秘密一旦宣之于口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收不了口。
奎德想,他和路德维希还没到分享能够致他们于死地秘密的情分上。
答案不过走私而已,他俩都清楚极了那个答案,但是问题是从哪里走私的?这很重要,甚至可以直接动摇城内神官对一切物资的垄断。
奎德心安理得,他从不觉得自己走私有罪。见不到光不代表邪恶,阳光下的罪恶才是最屡见不鲜的,人们却往往忽略它,甚至习以为常。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我熟悉这座城市所有向外的通口,但是没有发现大量物资交易的任何痕迹。嘛,这不重要。不过跟你接头的那个人,手里一定有大量的粮食,不然没办法提供给你这么多的酒。让我猜猜,那个人给你这些酒是为了什么?”
“第一,在酒里放毒,然后把所有神官都毒死。”
路德维希提到这个选项,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就像在表演一样,他是独舞的伶人癫狂地在屋内起舞,“虽然我很喜欢这个选项,但是……明显不是呢。”
“第二,用酒撬开所有人的嘴,收买一部分神官为你们所用,来打听关于那位神明殿下的消息……”
他说着说着停住了。路德维希喜欢观众的反应,但很可惜,奎德大体上已经对他的表演无动于衷了,而温迪……算了,还是不指望他为好。
“可惜,你们失败了。神官们接受贿赂后,反而助长了他们的贪婪,只要能让你奎德彻彻底底地屈服他们,他们此后就有无数美酒了。”
“他们神官是一群蠢货,他们傲慢到完全不追究这些东西的来历。噢,也对,在那位的‘庇护’下,怎么会有他们害怕和做不到的事呢”
“让我猜猜,你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不是直接把粮食运进城内?之前你们怕打草惊蛇,但现在你们发现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奎德对此的反应只是很平静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路德维希讲这么久,他就不口渴吗?奎德甚至还有心思想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路德维希知道又怎么样,正如他所说,只要迭卡拉庇安继续庇护神官,他们就无所畏惧。只要不伤害他们的利益,神官们根本不在乎底下人的任何动静。
而且路德维希还没有蠢到在他的敌人面前卖弄他的智慧,想要跟奎德结盟的是路德维希,又不是他。主动权还在手上,何必慌张。
为了表示友好,奎德把放在正中央的杯子又推了回去。这是场无声无息的拉扯战斗,现在的主动权回到了奎德手上。
“我看你说了这么久,你要不要喝口酒润润喉咙,聊天……不急于一时。”
温迪悄悄地从杯沿上钻出一个头,杯里的酒都被他喝光了,现在他可以舒舒服服靠着杯壁站着。
这两个人都挺奇怪的,温迪想。
风精灵当然不明白人类之间的试探,明明他们目的是一样的,却非要像敌人一样对立着只为夺一点点的主导权。
温迪觉得这两人都挺笨的,如果你想要某个人成为你的朋友,而不是敌人。最应该做的是敞开心扉,让一颗心去触碰一颗心,而不是像刺猬一样,你扎我一下,我扎你一下。
如果路德维希能听见温迪的心声,他准要喊冤,人类可不是纯真的风精灵,你以为看见了对方的真心,哪曾想真心就像魔方,一面一个色的,表面上是对你热情如火的红,转到背后就变成了暗刀子捅肉的黑。
“那我就承你好意了。”
路德维希拿起酒杯,没有喝,倒是把酒液倒入了温迪的空杯里,风精灵被一下子从看戏的状态中弄了出来。
“这座城市最底层的人可不会管粮食来自哪里,只要谁能让他们吃饱饭,他们便听谁的,你们想要借这些人的力量推翻神官的统治,但今天下午的事件……你也发现了吧,单纯这样是行不通的。”
路德维希说的没错,那些人只不过为了活下去短暂地成为了他们的同伴,但以此兴,必以此亡。为了活命,他们同样也会毫不留情地背叛。
“那你有什么高见呢?”
路德维希起身,来到窗前,指着窗外高耸入云的尖塔,对奎德说,“你看那座塔,据说神明居住在最高的那层。但是,除了偶尔代表祂的烈风席卷城市外,没有人见过祂的真面目。而祂全部的旨意都来自神官,那真的是神明的意志,还是人类扭曲捏造了神的话语?”
“对于神明而言,让一群人奴役另一群人,蚂蚁之间的权力游戏到底对至高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你的意思是……神官们假传了神明的旨意,他们难道不害怕神明降罪吗?”
“降罪?”
路德维希就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词一样笑个不停,“怎么会降罪呢?我们的神明早就……听不见除了烈风呼啸外的任何声音了。”
“迭卡拉庇安在这里无处不在,所有人表面上都敬爱祂,但是……事实上,没有人在意神明。人们只在乎自己的欲望能不能满足。”
“他们借着敬神的名义,做了一桩又一桩恶事。他们想要奴仆,便把其他人的脊梁打断;他们想要美食,便把其他人的口粮夺走;他们想要金银,便把其他人的宝物据为己有。”
“你说,这样的世界 ,哪有神明啊?全都是人,全都是人的欲望。”
奎德陷入了沉默,路德维希说得没错。
当奎德回到王城,他本以为他对抗的是神明,然而不久,他就发现他错了。他真正的对手是人类无穷无尽的欲望和贪得无厌的本能。
最可怕的是人们讨厌这个世界,不是因为它不合理的规则,而是自己不是规则的受益者,所有人都想躺着吸血。
他们恨的不是这个世界 ,而是不能成为上位者的自己。
“所以我们才想要砸碎这个旧世界,去建立一个没有奴役的自由国度。”
“自由?真是个好词,那我也加入好了。奎德,你知道吗?除了借用神明的名头外,神官们还做了什么来巩固他们的统治吗?”
“你指什么?”
“是——语言。”
“神官们用语言在人们的脑海里深深植入了一个世界的模样,人们不会反抗自己根本意识不到的东西。我们要做的很简单,那就是——”
“用诗歌唱出一个新世界的自由。”
第32章 自由的奴隶(4) 日出未必意味着光明……
日出未必意味着光明, 太阳也无非是一颗晨星而已,只有在我们醒着时,才是真正的破晓。
——梭罗
“你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说你的吗?”
“去幕布后面吧, 真实只会在阴影中显现。”
人生很像戏剧,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舞台上的绝对主角, 所有的配角都众星捧月地围着主角打转。但人们只能看见舞台明面上的东西;生活的悲哀在于即使离开了“主角”,戏剧也会一直上演。
幕后的故事往往才隐藏了人生最多的细节。
“西塔, 好孩子,你应该知道我们来这里的用意是什么?”
“各位主教大人,我不太明白。”
塞莱斯特在短暂行礼后, 就不卑不亢地起身了。
她跟阿莫斯走得近了,就不免沾上一些不近人情的坏习惯。主教们一边在高处落座,一边评头论足着。
其中一位蓝衣的主教放下了茶杯, 杯子嗑在桌子上, 发出好大一声响,“你倒是不矜不伐,镇静是年轻人的好品质,但未免有点不识礼数。各位大人, 你们说是吧?”
一位紫色的主教倒是笑眯眯的样子, 和和气气地开口了, “别这么说,年轻人,难免不知道敬畏, 慢慢教就好了。西塔也是我们教会的可造之材呀, 我们一群老东西的未来可还得指望年轻人。”
身着白袍立于一旁的年轻侍从接过话茬,“大人有爱才之心,西塔也是出类拔萃的俊才, 两合相宜,可不巧了。”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蓝衣的那位斜着眼,怒视着侍从,“您也该管管下属了。别坏了规矩,长官说话,属下别插嘴。”
“瞧您说的这么严重,我倒是觉得年轻人要活泼一点才好……”
话轮过几轮,倒把塞莱斯特晾在了一边。
高座上的主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人类最擅长的就是用各种方式来制造权力关系,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
如果塞莱斯特只是个普通的刚入教会便得主教们赏识的人,便应该直接跪地谢主隆恩,然后主教们一个翻脸发怒,之后就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瑟瑟发抖,跪地求情。
但,可惜她不是。
这只是无聊的人类把戏。
很多人只能看见物质层面的压迫,谁掌握了最多最好的物资,穿金戴银,出门几台大轿,便是顶尖尖的人。
但人们意识不到精神上的压迫,他们的头脑被灌上了其他人想要让他们知道的东西,永永远远跳脱不出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情绪永远被其他人轻易牵动,别人一动怒,自己便马不停蹄地开始自省和害怕,别人一夸奖,屁股就翘到天上去。
然而,他们不知道,别人对你的态度确实与你本人有关,但只与你背后的利益挂钩,赞美的话带着点有利可图的贪婪,贬低的讥讽总是有着打压异己的妒恨。
“我只是一介俗人,当不得各位大人的褒贬,大人们要捧就把我捧上天,要贬就把贬下尘,我西塔也绝无半分怨言。我资质愚钝,听不懂大人们的话。大人们,不妨有话直说。”
坐在主位的红衣大主教还没有发话,其他两位不过是一起跳台唱戏的伶人。
蓝衣那位和紫衣那位对视了一眼,这个西塔倒不好解决,跟那位冥顽不顾的阿莫斯一个样。
但这个戏还得继续唱下去,才能一团和气。
紫衣的那位恭敬地瞧着上方那位昏昏沉沉几乎快要睡过去的大主教,“主教大人,您看?”
一直闭着眼睛,老态龙钟的红衣主教这才不缓不慢地睁开眼,他浑浊昏黄的眼睛里极快闪过一霎精明的光,又很快装作糊涂的样子,“我老了,没多少活场了。我怎么看,无非是看怎么才能更好侍奉神明,更好地向民众传递圣明之言。”
红衣主教说话慢悠悠地,他太老了,以至于讲起话来就像破旧风箱在吱吱嘎嘎地拉动,枯木一样的腐朽便如同蛀虫般趁虚而入钻入空荡荡的躯壳,“两位都说得都有道理,年轻人活力也重要,规矩也重要。阿莫斯,我们是管不了了,但西塔我们还能再教教。”
阿莫斯……他们终于说到正题了。
听得昏昏入睡的塞莱斯特勉强打起了精神。
“大人说的是,这阿莫斯也太不识抬举了一点,伤了主教大人的心啊,西塔你可不要学你那位前辈。她怎么就不明白管理奴仆也是为了更好侍奉神明,让她去还不乐意。”
紫衣的那位阿谀着。
“我看就该给她点教训,别失了敬畏,惹得神明动怒。”
蓝衣的那位奉承着。
“各位大人,恕我直言,神明大人只说让神官祭司们管理蒙德,造福百姓。可从未说过让我们把一部分的同胞变成奴隶。我倒是不知道,大人们说的又是什么道理,我只是个普通的小祭司,只做神明应允我做之事,相信阿莫斯前辈也是如此想的。”
塞莱斯特所言非虚,她认真查验了来自烈风之主迭卡拉庇安的神意。
祂确实嘱意让祂最初的侍从,现在的祭司们,管理蒙德。但祂可从未应许过压迫和奴役,祂确实是爱人的神明。在祂最初的旨意中,祂本希望建立的是一个所有人亲如一家互帮互爱的国度。
最初的蒙德确实如此。
但随着神明身影在这个国度的逐渐隐去,这个国度变成了神官和祭司的私产。
“放肆!谁允许你揣测天上那位的高意。”
刺啦一声,茶杯被重重摔到地上,被泡涨了茶叶也团成团恶心地拧在一起。
倒是可惜了好茶。
据说还是从沉玉谷那边弄来的高档货。陆路不便,运输中多有折损,来到了蒙德便有“一两茶叶一千金”的美谈,也只有蒙德最“尊贵”的大人才敢肆意挥霍。
“您老歇歇气,年轻人不懂事是常有的,这也是我们几位来这里教导的道理不是?”
紫衣那位面色还是笑呵呵的,细声细气地接着道,“西塔,你这就不懂了。奴仆,在座哪位不是神明陛下的奴仆,我们这些人看着是比外面其他人气派些。但我们心里门清啊,我们就是神明陛下门口栓的狗,那位一跺脚,我们都得抖三抖的。”
“你看,外面那树不也得分品类,种一起才好,奴仆也得分啊。承蒙圣恩,我们这些人侥幸得以侍奉神明陛下,但这么一大座城要运转,这么多人要吃饭,光靠我们怎么行,一些个活计总得有人干吧。”
“百姓又不会体谅我们的难处,手段就不免激烈些……”
“大人,你何必跟这冥顽不灵的人解释这么多,我看她就是不识抬举。”
紫衣主教身侧的白袍侍从一边殷切地添茶倒水,一边愤恨又嫉妒地狠狠瞪着塞莱斯特。
漂亮话倒是一大堆,要你去当奴隶,看你愿不愿意。
塞莱斯特腹诽着。这群老东西话怎么这么多,能不能直说想要我干什么。
“大人,我也说过了,我资质愚钝,听不懂歪歪绕绕。说吧,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中间那位红衣大主教挥了挥手,示意身旁那两位不必再多说什么。西塔软硬不吃,对这样一根筋的人直说反而效果更好。
“我和其他两位的意思是,推选你作为阿莫斯的继任。但是,这有条件……第一,是绝对尊敬我们的神明;第二,是不得违抗主教们的命令;至于第三嘛……你心里清楚。”
“……我不明白各位大人的意思,阿莫斯前辈已经是内定的下一任主教了。阿莫斯前辈无论是声望,还是实力上,都是实至名归的最好人选。各位大人们,肯定比我更清楚这点。在下资质平平,哪里敢奢望主教的位置。”
塞莱斯特话锋一转,玩弄语言她也是能手,轻轻松松就让主教们期望的那点人的野心透了出来。
“更何况……如果我继任了,那阿莫斯前辈呢?”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些话该瞒在心里,说出来可就坏了事儿。”
“我又怎么知道,大人们不是空口无凭框我,拿我顶罪呢?如果做了那件事,我和各位大人们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们总该给我一点凭证的。”
“……你待如何?”
“将今日之事签字画押,同时保留两份,一份放在各位大人那儿,一份放我那儿,这样我们双方都能安心。”
主教们示意白袍侍从去取纸笔来,这个西塔倒是小心谨慎,可是这天只是神明
陛下的天,就算暴露了又如何,谁也越不过神明来惩戒他们。
他们在心里嘲讽着西塔的天真,要不是指望她派点用场,他们又何必大费口舌和她驴头不对马嘴。而且西塔装得那么高洁,看到了高位一下子全忘了。人啊,绕不开一个利字啊。
洁白像一匹雪花布那般的宣纸被平平整整地铺开,这也是从沉玉谷弄到的高级货。侍从小心翼翼地展开它,但凡宣纸弄破了一点,都比他项上人头值价。
“我已经拟好了,各位大人你们看看?”
三位“尊贵”的主教草草扫过了上面的内容,写的什么并不重要,总没有人能治他们的罪,这只是让西塔安心办事罢了。
“可。”
等三人签字画押后,“罪状”便呈到了塞莱斯特手上。
“多谢各位大人垂爱了,”她一面垂眸说着,一面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屏风开口了,“不巧,我刚是忘了,阿莫斯前辈还在后面屏风那里。前辈呆这么久,该闷了吧,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拿着那把冰蓝色弓箭的女祭司从幕布后面缓缓走出,她过于愤怒的脸现在已经平静了下来。
这群主教们有恃无恐,不过是仗着神明对他们神官的偏爱,他们不去想着如何回报神明的恩情,反而在这里蛊惑人心,排除异己。
“阿莫斯前辈,你看看吧,这下证据确凿了,你总该认清他们的真面目了吧。”
阿莫斯接过宣纸,那上面赫然写着“暗杀阿莫斯”的字样,红色的指印像渗着血一般狠狠地把遮羞布扯开,透出里面黑色的心肠。
第三个条件昭然若揭了,想要继任位置的前提是什么,当然是这个位置的人死掉啊。
阿莫斯没有管上面的三位主教,反而敏锐地发现了这是一场明谋。
台上人以为可以利用西塔来实施暗杀,然而入局的人可不会白白被利用,而势必要把这一团水搅得更浑,搅出一片朗朗乾坤才好。
西塔赢了,她赢得坦坦正正、正大光明。
阿莫斯有点看不清面前少女的容貌了,她本以为她足够了解西塔,“……那你呢?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
塞莱斯特笑了,她的立场从一开始她就说了呀,她想让阿莫斯看到这群人的真面目,“我当然是前辈的朋友啊,我一直都站前辈这边。之所以……现在让前辈站出来,也只是担心前辈会闷而已。”
现在不会闷了,阿莫斯心想。
不管是她还是主教们都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彻彻底底地撕破脸不会有一点转圜和徐徐图之的可能了。
缓解气闷的方法是什么呢
当然是直接“烧掉”整栋房子,让空气和风直接灌进来。阿莫斯把目光移向主教们,他们知道事态已经脱离掌控了,但还强作镇定。
不过很快……一切都会结束。
风啊,继续吹吧,直到把所有人都卷入其中,没有人能逃离命运的藩篱为止。
第33章 自由的奴隶(5) 上帝无忧无虑,漫游……
何处才有人的生活?如今奴隶般的忧愁苦相逼。因而上帝才在我们的上方无忧无虑地, 漫游已久。
——荷尔德林
一场雪的到来总是悄无声息。
今天风不大,雪便很安静地降临人间,它穿过整个穹苍轻轻落下, 就像人们的结局似的,落到所有生者和死者身上。
落雪时分并不怎么寒冷, 冷的是化雪的时候,就跟人世间所有的争斗一样, 最初不会冻结所有人,但那争斗会扩大,像雪一样厚厚地盖住整个世界, 从屋檐到街角,从树梢到落花。
雪花融化的时候,洪流才会把所有人紧紧裹挟住。
一片雪花从空中飞舞盘旋, 落到地上, 便被纷至沓来的追捕踩脏了,王城起初是很安静的,但挨家挨户的搜查像一连串整齐摆放的玻璃杯,一个弄倒了, 其余就纷纷破碎了。
路德维希在听着这喧嚣, 破坏的声音也有自己的节拍和呼吸。恐惧的气息、害怕的味道、推搡的动作, 都藏在声音之中。
他呼吸间起的水雾把玻璃弄得朦胧一片,世界便看不清了。
身后传来门被推开的吱呀一声,他得以从雾气般的思绪中落地。
先出声的应该是温迪, 路德维希想。
温迪还是很活泼的性子, 耐不住寂寞,也忍不了疼痛。
“路德维希!你又在这里偷懒,明明人是你带来的。”
温迪有点生气, 路德维希哪里都好,只是有点太过轻慢了。他做不到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又无法全心全意置身之中。就像天上的风筝,飞不上高空,又落不到地上。
路德维希只能听凭风引。
奎德仔细把门关上,他们接下来的谈话不方便让外人知道。即使身为一族族长,他也习惯了凡事亲力亲为、谨慎小心。
“你带来的人,我安顿好了。卫兵搜不到的,你大可放心。”
“真可靠啊,是藏得好呢,还是说有些‘卫兵’是你们的人。”
“……路德维希,如果你想问我,直接问就可以了,我们现在已经是同伴了,不用试探来试探去的。”
路德维希很敏锐,他这份敏锐既是上天的恩赐,是智慧的象征,又是他个人的灾难。
他总是习惯思考,他不相信一眼看上去的东西,他怀疑世间所谓的真理。他这样的人永远也无法融入人群,人们一边敬畏他的智慧,一边又畏惧他的智慧。
幸好路德维希是同伴,奎德心想,他可不想要一个这么敏锐能一眼洞见万物的敌人。
“是吗?那我可安心了。”
路德维希表面附和着,但他不想问。他更习惯依赖的是自己的思考。问出口的问题总有一个答案,答案有两种选项,对还是错。要去分辨,只会把问话的人困在对错之间。
人们喜欢分个对错,但世界的事……哪有太明显的分别,黑里面透着白,白里面也夹着黑。
就像窗外的雪,只有在高天的时候是纯白的,一落到人世间,它就失了过于纯粹的界定。
路德维希把窗户拉开一道缝,雪花便夹着不大的风从缝里灌进来。室内劈啪作响的柴火便也滞了一滞,但很快又开始温暖众人。
有点冷。
他把头伸出窗外,闭上了眼睛,细细听着窗外的声响,脚步声、交谈声、盔甲伴随身体律动的吭哧声便又近了一步。
路德维希睁开眼睛,落到他睫羽上的雪便抖落下来。他没有关上窗子,反而站在了通风口,雪花一沾上衣服便濡湿了衣袖。
“笨蛋路德维希,快关窗啦,你这样会感冒的。”
温迪始终对所有人类都抱有一种广泛而宽怀的爱人之心,这并不来自力量,也不来自责任,这是他高贵而慷慨天性的一部分。温迪不像安德留斯那样的魔神,会对人类有特别的喜恶 。
他注视人类,就像注视一束从他身侧穿过的风,每束风有相同的本质,但又是独一无二的。何必用自己的喜好去束缚风呢?
温迪是风的魔神,他还很弱小,但他比其他的魔神更清楚风的流淌。他既不想要把风拘在自己身边,也不想要风一直吹着他。
他要做的很简单,给所有风以自由。
但可不能任由风们肆意妄为,就像现在的路德维希。
温迪也不会问他的意见,直接用着风元素啪啦一声关上了窗。风元素到得很果决,路德维希但凡反应慢个一秒,窗户便会直接打到他高耸的鼻梁上。
路德维希有点后怕地摸了摸鼻尖,有些郝然地转
移开了话题,“卫兵们快到了,我们现在还有些时间。所以……奎德,你是怎么想的呢?你认为她是位朋友,还是仅仅一个顽固的神官?”
自从遇见路德维希后,奇妙的境遇就一件接着一件。这次也是如此,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剑拔弩张,这次一个成了逃犯,一个成了隐藏逃犯的帮凶。
“阿莫斯打伤了包括大主教在内的神官,即使她有再高的声望,神官团体绝不会再容她。而且她品性高洁,一旦看清了神官们的真面目,便不会再同流合污。我欢迎多个朋友,但是……这个不取决于我,而是阿莫斯。”
“但……你们可以做暂时的朋友,阿莫斯想要的,你们同样也会做,不是吗?”
即使是同样的行为,最后的目的也不一样。阿莫斯想要的是为自己的神明奉上一个更加虔诚的神官侍从,因此她得推翻现在这个。
而奎德他们想要的……是直接颠覆烈风之主迭卡拉庇安的统治,至于神官群体,他们只是前进路上的阻碍。
阿莫斯现在还不知道这些,奎德他们背后站着三个魔神,风精灵、春之女神和北风狼王,其中春之女神和风精灵结成了牢固的同盟,北风狼王只答应会协助,祂本身无心建立新统治。
奎德和阿莫斯本身就立场相悖,隐瞒这一点他们会是短暂的朋友,但是走到那步……他们又会刀剑相向。
“……这对阿莫斯不公平,路德维希。她帮我们就意味着做了杀死她崇敬神明的帮凶。”
奎德不喜欢这样,他讨厌欺骗和隐瞒,人们不应该在谎言下生活,不知不觉就做了违背本心之事。这太残忍了,他和阿莫斯只是立场不同,那位女神官的高洁和虔诚在这个时代如此稀少,不要让这些在谎言中沾上背叛的苦痛。
“奎德,你真善良。不过你不了解阿莫斯,她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单纯和简单,我们不需要隐瞒我们真正要做的事,阿莫斯……一定会给我们所有人一个惊喜的。”
奎德讨厌路德维希语意不明的话语,他总是在最应该说明清楚的地方装糊涂。但是,这就是他这位同伴的一贯作风。奎德没有再问了,估计也问不出什么,而且卫兵们也快到了。虽然阿莫斯已经藏好了,但那群卫兵翻东翻西也该在他这个主人家的眼皮底子下。
奎德准备离开了,把这间屋子留给路德维希和温迪。
他拧开门把手,门把手轻轻向右转动,他不经意地开口了,“你的爷爷,那位大主教阁下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需要休养一两个月。”
没等路德维希回答,他就关上了门。
奎德不想去看路德维希的表情,人们总是会过度解读他人的内心,奎德也不例外。路德维希的处境一直都是那样不上不下,如果他面无表情,便会被解读为冷血无情,如果他感动落泪,便会被解读成对阵营不忠。
路德维希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过去,但是没有人可以从中完完全全逃离。他看上去那么高雅,又精晓音律和诗歌,这样的他只能出身神官世家。他喜欢的东西,干净动人的诗歌和音乐都是拿最脏的沾着人血的钱熏陶出来的。
人世间坏就坏在,最美好的东西永远伴着最脏最恶臭的东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开,又剪不断。
或许这样做是多此一举,路德维希从未问过。
奎德最好对他的过去保持心照不宣的沉默,对他隐藏在嬉笑后的痛苦和纠结视而不见,这样也省了麻烦,少了可能的怪罪。
他推开门前思考了很久,他自己当然希望那群神官早点死光了最好,阿莫斯没有下狠手弄死他们,他都觉得是她现在的觉悟不够,如果她想要她理想中的神官团体出现,还有什么比直接把旧的那个连根拔起更好更快的方法吗?
如果因为路德维希就对其中一些神官多加宽恕,也太小看和不尊重路德维希了。他早就做好了取舍,奎德会喜欢这样清醒和狠辣的同伴。
但那是对同伴的,出于工具般的利用价值,不是对朋友的。
作为人的那部分,奎德怕路德维希难过,所以不管什么该不该,他就做了。
唉,这个时候,最适合喝酒了吧。
苦涩又炽烈的酒会让胃翻腾起来,脑子也会一片混乱,攀上云端的失重感会让人短暂以为上了天堂。
可惜,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醉。
奎德打开大门,风不知不觉间大了起来,雪花伴着冰一片片像暗器一样把他脸刮得生疼,卫兵们就顶着风雪压住了一室的温暖。
“事先说好,出于体谅各位的不易,我会配合你们的搜查工作,但是不得打扰和伤害劳伦斯一族的人……不然,你们也知道最好不要惹怒一个劳伦斯,对吧?”
门被关上了,温迪对路德维希的身世没有太大的反应,他早就知道了。
人们好像都是这样,一面坚定,一面纠结地活着,真正放下是很难的,忧愁总像乌鸦一样盘旋不休。
温迪也是路德维希的友人,但他不是奎德,奎德是人类,会被人类的规则牵着,人们最怕看的是死,特别是亲人之间的相互残杀而导致的死。
路德维希是不同的,比起怎么活下去,他更介意以什么的姿态和世界告别。每个人都会死,除了死亡痛楚的不同,老死、淹死、被杀死又有什么不同呢。
路德维希只希望在死前可以拥抱这个世界,拥抱独属于自己的命运。
温迪对此没有说什么,他了解路德维希,人们可能会觉得他很奇怪,会试图用自己的想法来考虑他,但魔神只会认识到他的本质,一个独特的人类。
他反而在意是没有一起过来的女神。
“塞莱斯特呢?她怎么没有一起过来,我好想见她。”
风精灵轻轻抱怨着,他从诞生开始便日日夜夜陪在那缕春风身旁,他像习惯这个世界一样习惯着女神的相伴。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久地离开,也是第一次吃到了离别的滋味,他那个时候还不懂思念。但在一次又一次习惯性向周围搭话却无人回应的时候,他就披上了一层落寞的灰色。
虽然他多了一个新的友人,但是女神是无可替代的存在,他想要的一直都是塞西莉亚花,给他再多的苹果,那也不是花。
“女神殿下还留在高塔上呢,她还有事要调查。不过她托我向你问好,‘可爱的风精灵啊,不要太过想念我,我马上就会回来与你团聚。’”
温迪就像跟爆竹一样一下子就炸了,“路德维希,你还打趣我!塞莱斯特可不会说这种话。”
春之女神,虽然听上去是温柔似水的女神,但在塞莱斯特可亲的面容下,她的心就像冰雪一样冰冷。
虽然塞莱斯特对温迪非常温柔,但温迪可不会相信她会说这么柔情蜜意的话。温迪不得不承认比起关心他,塞莱斯特更关心这片土地的人们能不能早日得救。但即使这样,温迪也不会埋怨女神的冷落,她只是太爱人了。
“好了,好了,别拽我头发了,很疼的,我道歉道歉就是了,”路德维希求饶着,明明温迪心里期望女神念着他,但路德维希一说出来还不乐意了。
“唉,怕了你了。女神要我们把阿莫斯带去庇护所那里,她恐怕还打算让阿莫斯转变立场吧,而且那里有西塔可以看着阿莫斯,我们也好放心。”
经此一遭,塞莱斯特隐藏这么久的身份要废了。不过身份罢了,女神想换什么脸就换什么脸。
不过,阿莫斯看见西塔会是什么表情呢……这还挺有趣的。
雪不知不觉停了,地上的“羔羊”还在嘶吼着,天空还看不清神色。突然,一支笛奇又异地吹起,笛声悠扬绕开一处高楼、半城雪色。
奎德回过头,墙外一角忽有一枝春开。
第34章 自由的奴隶(6) 啃噬着彩色的梦……
告诉我, 你的灵魂是否也在黑夜悲叹,被晚香玉浓烈的香气所环绕,并且啃噬着彩色的梦的神经。
——拉斯克许勒
“我迷失了吗?”
“我要离开这里, 是时候带我走了。”
“我会献上我的灵魂。”
路德维希睁开眼睛,他刚经历的是美梦, 还是梦魇呢?他已经分不清了。
睡意已经退却,他打算去外面透透气。
“路德维希, 你醒了吗?”
温迪是魔神,他不需要像人类那么多的睡眠,大多数时候他闭上眼睛只是在休息。
“你也醒了, 那一起去外面坐会儿?”
等到他们俩一走出临时搭好的帐篷,就看到围着篝火沉默取暖的两个人,奎德是在守夜, 而阿莫斯多半也跟他们一样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路德维希在篝火前找了个还算干净的位置便坐下了。篝火稳稳地燃烧, 火苗没有闪烁跳跃,而是像心跳一样细腻地烧灼着,如同蝴蝶的半只羽翼透明地闪耀着。阿莫斯在四周弄了一道风墙,阻挡了周围寒风的侵袭。
这是去庇护所路上的补给点, 立在最大最雄伟的一座雪山上, 山巅正上方的天空有着类似透明钉子的虚影。传说中这里曾经是无忧无虑的春之国度, 小草葱茏、万物向荣。路德维希看向半山腰,那里有一截枯枝,不管这些年世事如何变幻, 枯枝始终没有被冰雪掩盖, 只是安静地陷入腐朽。
雪山很冷,但又美得惊心动魄。
冰雪统一了万物,树枝是银雕的冰饰, 向上向下生发着冰凌和霜花,脚下是层层积雪,头顶是熠熠星辉。从纯真、轻盈的火焰向上抬头,望向天空,极光错落有致地铺散在轮廓半圆的苍穹上。天空的脉搏是翠绿、深蓝和绛紫的交织。
路德维希吐出长长的一口白雾,他的呼吸此时与世界的呼吸交融,流光的天空跳入湿漉漉的眼眸,从中打捞出一整个世界的倒影。
不要搁浅在这样美丽的夜晚,人们只是沉默着。命运是天上的星星,发着冷色的光。
“大家不想说点什么吗?”
他开口了,说点什么都好,谈谈这片土地过去、现在、将来要发生的事。
“你想聊什么?”
开口的是奎德,他守了将近一晚的夜,在他们还没有醒来的时候,他守着面前的火焰,提防着可能来袭击他们的野兽。在四周都空寂无人的时候,呼呼的风声,安静的夜晚,就像回到了奔狼领一样。
“聊点我们未来该做什么吧?大家又是为了什么才聚在这里,我们总该推心置腹一次。人生很短,不抓紧可能就再也来不及了。”
路德维希轻轻地说着,奎德递给他一杯热过的水,他接过杯子,温暖源源不断地从杯壁上传来。他喝了一口,这里的水比王城的更清冽,加热过还带着一股冰雪的倔强气味。
放下杯子,他把头转到一边,看着即使坐在荒郊野外,也笔者端坐如同身处高塔的阿莫斯。
“不如先从我们的新朋友开始吧。”
阿莫斯很少接触神官外的人,她认识路德维希是因为诗人出入高塔如入无人之境,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感受到三道不同的目光,她有些不适应地低下头,盯着弓箭上的花纹。
离开高塔到底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她过去的信仰绝不是虚假的,她离开那里,因为她希望她的信仰真正能够传达到那位神明耳中。
迭卡拉庇安大人是不是因为感受到了神官们的伪善不忠,才不再理会神官的呢?如果,如果她能为神明献上一个更加忠实更加虔诚的神官侍从,他们的神明是不是就会从最高层下来看看他们,听听他们的声音呢?
“……我是为了迭卡拉庇安大人,现在的神官辜负了神明的信任,为此,我想要建立一个新的更加纯粹的教会。”
跟他们想象中的差不多,路德维希和奎德对视了一眼,温迪却若有所思。
“你是为了烈风之主迭卡拉庇安吗?你为什么会认为祂想要这个?”
温迪不理解阿莫斯,她打心底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对于神明而言,追随者到底意味着什么?
温迪想到了自己最初的追随者,古恩希尔德一族。
他确实会为他们的虔诚而动容,但他同样也会被人们其他的美德打动,而如果有一日古恩希尔德一族不再信仰他。温迪可能会有点伤心,但更多的是欣慰吧。他本来就不需要人类的侍奉,人类如果不再需要神明,那么是不是就代表着他们已经足够强大了,可以独自在世界活下去了。
人类就像飞鹰一样,飞吧,飞得远远地高高地,直到冲上苍穹,温迪那个时候会像塞莱斯特一样弹起里拉琴唱起过去的歌谣,为他们践行。
“我……我不知道。”
温迪说的没错,那是她的想法,不是神明大人的想法,或许烈风之主根本不在意人类的行为,她做的什么都没有意义,神明也不需要什么神官。
“但我还是会那么做,祂庇护了我们长达千年的时光,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想让那位殿下听听我们的声音。”
阿莫斯真的很虔诚,路德维希只觉得苦涩从心里冒了上来,“你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位神明,也从来没有听过来自祂的半句话语。祂的庇护只不过是建立了屹立不倒的高塔和坚不可摧的护城墙。除此之外,祂什么也没做过,既没有给人们任何引导,也没有停歇无穷无尽的冰冷,为什么要那么憧憬神明?”
“你到底是爱神,还是只是不爱——人?”
神明的一切都是伟大的,人们是那么渺小和不值一提。
阿莫斯注视着杯中水的倒影,她现在还很年轻,但不过短短百年间,皱纹就会从她的额头蔓延到嘴角,然后是全身,最后再将她封印到冰冷的棺椁里。
天上的极光好美丽,它们不管多久,都是那样流动着生命力,神明也一定是那样的存在。
“有什么不同吗?为什么要爱人呢,为什么不爱神呢?”
阿莫斯理所当然地说了出来。
天上星辰的生命肯定要高于路旁草芥,小草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比自己庞大一万倍的星辰,它的生命要几倍于草木,历史可以延伸到宇宙的尽头。那样浩大璀璨的世界,是地上生灵永远的向往和追不到的光芒。
路德维希沉默了,在这个话题上,他们达不到什么有效沟通,但阿莫斯她……似乎误解了神明,神明只不过是放大的“人”。他看了看旁边悬在空中的风精灵,这位也是魔神啊。
阿莫斯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点。
“那你爱的还是迭卡拉庇安吗?听起来所有魔神,你都会向往。”
她并不了解迭卡拉庇安,她爱的只是自己对神明的幻想,温迪不想要这样空无一物的爱,任何用伟大字眼来美化爱,字眼越是伟大,而所谓的爱越是虚假。
不要谈爱和虔诚了,它在撒谎,甚至骗过了她自己。
“迭卡拉庇安大人是不一样的!”
但到底有哪点不一样呢,她从未有一次感受过祂的呼吸,听过祂的声音。小时候,她喜欢追逐那从天地中突然升起席卷大地的烈风,人们在哀嚎,可她全部的身心都被烈风占据了,即使烈风带走了她的父母。
父母离开,她的心太疼了。她突然觉得死亡是解脱,是为人类献上的最盛大的葬礼,她突然嫉妒起了父母,他们可以在风下死去,可她被永远留了下来。
心还是好疼,她不断流着泪,仇恨还没有升起来,对神明的爱便成为了她的主人。没关系,现在已经不会疼了,神明的烈风会把她的亲人们带去乐土。
烈风中脸庞上流满眼泪。
她找到了不被烈风杀死的方法,那就是活在风中。烈风永不停歇,她手中攥紧的书页飞了出去,记录下的厚重历史被压缩进短短几行中,风撕扯了她,她仿佛看见了
时间本身,那无意义的庞大流逝被压缩成了薄薄一瞬,被永恒的烈风吹拂。
就在那刻,比绝望更浓厚的爱成为了她本身。
“唉……”
路德维希叹了一口气。对于阿莫斯来说,到底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虚假,如果她拿自己对神明的爱为一切的真实,那么他们所有人只是虚无的影子。没人会在意幽灵的低语。
“那奎德,你呢?对于你来说,神明是什么?”
奎德拨动了几下篝火,他想起了北风狼王,又想到了春之女神,“神明都是任性妄为的家伙,但人类也一样。祂们确实是比人类活得更久,拥有更强大的力量,但是那又怎么样,即使是神明也有做不到的事。”
“与人无关,神明单纯只是神明而已。”
很少见到这样的人类,温迪想。
人们往往都对神明抱有崇高的妄想和希冀,神明是寄托了所有人类最高想象的产物,即使这个形象虚无到与神明的本质没有任何关系。人类谈论神明,就像谈起了自己的欲望,他们想要强大的力量,神明便无所不能,他们想要卓越的智慧,神明便无所不知。
至于神明在想什么,人们并不关心。
“那你呢?路德维希,他们都说了,你也说说吧。”
温迪提起了在场最后还没有发言的人。
“我?”路德维希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他没有思考什么,就直接说了,“神明是居住在我身体里面的怪物,是和我一直对话的幽灵。”
“?你说的是神明吗?还是你脑子里那些纠缠不清的思想?”
“……你猜呢?”
路德维希一直是个奇怪的人,超于时代的思想是巨大的神明,祂生长在皮肉之内,躲在那副人类面皮之下,是路德维希这个人类困住了神明的祂。
总有一天,他会亲手释放‘神明’,把他全部的灵魂都献上。
天空渐渐亮了起来,极光早就退场了,天色淡淡的蓝,只剩下几颗残星在天际线影影绰绰,大地起了雾气,朦朦胧胧中金黄的阳光还是半开的花。
温迪突然听到了什么,他扭头看向半山腰处,那里有奇怪的风,风里面传来像脉搏一样的呼吸,呼吸对着火焰、对着春天,虚拟在生成着心跳。温迪第一次捕捉不到风,那风不来自这里,却有着他的气息。
“路德维希、奎德还有阿莫斯,我们去半山腰看看,那株枯枝……被火焰烧着。”
第35章 窃取神明那刻(14) 永恒的平静中的……
所有的生灵也许只是永恒的平静中的一个缠结、一团纷乱、一点瑕疵。
——E.M.福斯特
一生之中有多少个满日升起?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到达秘仪圣殿的时候, 沙漠古老的王者就领着他们的臣民跪拜在这通往黄金梦乡的入口,嘴中呢喃着赞颂赤王的诗歌。
赤王还是天边最远的一梦,黄金三角的独特美学在千年的风沙中屹立不倒, 风沙磨平了赤王陵的砖石,黄沙便与地上陵墓共享了璀璨的金色。同样金色的还有太阳, 它的热量散在滚滚黄沙中,汗水划过皮肤, 滴落在沙土之上,打湿了轻盈的梦想。
被人踩过的历史,和湿透的血汗, 构成了赤王陵的记忆。
“为他建造上天的天梯,以便他可由此上到天上。”
黄金的梦乡是黄沙、赤日和神明的故居,赤王的标志是太阳的光芒, 赤王陵那尖锐的一角是刺破云天的太阳。
在过于广阔的世界, 人往往会迷失在一种虚无的憧憬中,卡维就是这样。
不管多少次来到沙漠,不管多少次见到这种奇异的三角建筑,卡维还是会感叹那精妙的美感——黄金分割的完美比例、屹立不倒的绝对永恒。
繁荣和荒芜都共生于黄沙之上, 璀璨的历史只是过去的旧梦, 黄沙固定不住水的流逝, 荒芜丛生在悲凉的人心。
不远处,镀金旅团的据点星星点点地散在一个不大的绿洲旁。光着膀子的汉子牵着驮兽沿着沙丘踩下如同文字一样的脚印,他们也在书写自己的历史, 只是辉煌不在, 沙漠也变成了贫穷的代名词。
很少有学者会来这里,但卡维却常常来沙漠。
他是出身雨林不假,可雨林也会为沙漠的美而折服, 雨林是水雾泷泽的,深深浅浅的绿色在雨幕中相互呢喃细语,雨水会沾湿所有人的眼眸,雾气会像花一样开着,那是雨林的美,那是生命的美。
沙漠却不是这样。雨在这里是黄金一样的价值,水是稀少的,血却很多,人们会为了抢夺水源而将血溅到黄沙上。沙漠是沉默的,它吞噬了一代又一代的纷争与战火,不知道存在这片土地多少年的赤王遗迹仿佛是献给沙漠的永恒,它是沙漠过去繁荣的一梦,所有的爱恨都会永远献给那样的梦想。
为了黄沙,为了烈日,为了赤王。
在赤王陵前跪了一代又一代出身沙漠的人王,他们在这里遵循赤王的指引建立了一个又一个沙漠的王朝,那样纷争不断和波澜壮阔的历史不会出现在安静祥和的雨林中,它们只会诞生在赤沙的国度,沙漠的记忆就藏在沙漠子民代代传承的血脉之中。
他们或许不记得那些沧海一粟的王朝,纷争和仇恨也早已被黄沙掩埋。但赤王啊,我们永恒的神明,沙漠的子民不会忘记您的存在。
在这个阳光璀璨有如黄金的国度,通往上天的阶梯,终会迎来他们天上的神王。
“雨林的子民为什么要帮助赤王的信徒?”
“这个答案重要吗?你们只是想让你们的神王复苏。身为学者,我管不了大地上的争端,我只是想要验证自己的学术。璃月有句话,朝闻道、夕死可矣,不过你们佣兵并不需要思考这些。”
太热了,拉赫曼脱下了自己的上衣,被他“虏”来的守村人就像感觉不到这股像是要把人放进烤炉的热浪,依旧穿着完整,可是脸上却不住渗出汗珠。
拉赫曼岔开腿,粗犷地坐着,他示意身旁的属下给守村人扇扇风,免得他因为自己的学者风度热到中暑,这里可不比阿如村凉爽。
拉赫曼看着五大三粗,但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沙漠的子民一向热情待客、爱恨分明,守村人既然答应了要帮助他们复苏赤王,那么就是他拉赫曼的上宾。即使守村人出身雨林,但为了赤王,他们必须借助雨林人的知识。
因为沙漠并没有宽容到……能让他们的子民知晓黄沙的历史。不过知识是稀有的,但智慧不是,沙漠有着自己的不输给雨林的智慧,随着各个部族的不断迁徙而传承。
智慧被歌唱在每个月明千里的夜晚,有关镇灵、帕蒂沙兰和沙漠女主人的故事,藏了一整个世界的秘密。
约定出发的日子是个很平淡的清晨。
这个时候太阳还没有出来,月亮和星星都是天边的虚影,黄沙还是跟天空一样冷色的蓝,经过一整个夜的冷却,踩在流淌月辉的细沙上有如漫步水中,风声徐徐吹动水面粼粼微光。
在巨大的沙丘中,拉赫曼一行人只是微小的砂砾,谁知道小小的砂砾却有撼动整个沙漠的梦想。
会注意到人的存在的还是人。
卡维很少见这样的组合,他能辨认出随行学者的装束不似来自教令院,更像是来自阿如村,那么他就是守村人了。
守村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跟一群沙漠佣兵一起,看他们的走位,也不太像护送和雇佣。卡维起了疑心,在须弥的吓唬孩子的传说中,最不缺的就是会把学者虏走换钱的沙漠佣兵。
他跟同队的其他学者们说了一声,便暗地里追着这列队伍。
卡维是草系神之眼的拥有者,虽然在战力上肯定不及风
纪官,但他带着别人逃命的能力还是有的。就算是沙漠上饿肚子的沙狐,卡维都会把自己的食物分出去,更何况是跟他同出一脉的须弥学者。
卡维很少考虑自己的安危和利益,他意识不到自己思维的缺陷。对他来说,看见别人有困难就伸出手,就像呼吸空气一样自然。
感谢这些年卡维在沙漠的研究历练,他比其他学者更熟悉沙漠的气候,也知道如何借沙丘的起伏,又或者是沙子中破损的机关一角,遮掩自己的痕迹。
而在更高处的沙丘上,风纪官们也安好了巢,懂得借天色出行的从来都不止田间的硕鼠,还有高飞的雄鹰。
“他们来了吗?”
“是的,属下已经确认了队伍里面的那个人就是失踪的守村人,领头的那位是……拉赫曼旅团的首领拉赫曼。”
守村人竟然是落到了拉赫曼手上吗?
不是神王之遗,也不是图特摩拉,而是拉赫曼。做局的人有两拨,神王之遗是前面用来迷惑的大饵,图特摩拉是被愚人众利用的蠢货。而除了愚人众,还有一个暗地里的人。
“艾尔海森那里有什么异常吗?”
“这也是属下想要禀报的,他一大早就突然不见了。一同消失的还有九方和迪希雅,九方那边说是要去沙漠做研究,就雇了迪希雅作为护卫。”
九方和艾尔海森有个共同的项目,如果艾尔海森事后说他只是跟九方一起去沙漠做研究,即使是风纪官也挑不出太大的错处。
九方多半只是艾尔海森明面上的一个搭子,这个男人估计利用了她。但艾尔海森背后的人绝不是愚人众,是谁派他来搅局的?
“教令院那边呢?”
“我们在教令院的人说最近学者们都在忙识藏日的事,没什么别的异样。我们用虚空给教令院发的调查申请,也很快通过了。”
这样看来,也不是教令院吗?
那艾尔海森真的就只是在自作主张?以这个男人谨慎的性格,怎么会这么快漏出马脚,比起是思虑不周,不如说有人——愚人众的人搅了艾尔海森的局。
局势越来越有意思了……赛诺倒不知道须弥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有意思的人。
“九方也走了?我明明告诉她,让她要么早点回教令院,要么在阿如村乖乖呆着,她一点都不让我省心啊。不过迪希雅也在……她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提纳里,你还不回去吗?你等会热中暑了,我们战斗的时候可顾不上你。”
现在太阳还没有出来,沙子带着夜的凉气,提纳里还可以轻轻松松地跟上他们。
但一等阳光把整个沙漠都蒸成锅炉的时候,提纳里又耐不住热,过不了多久就会没精打采地躲在某处阴凉下。
赛诺知道提纳里是担心自己,但是以提纳里的身体情况,不如早回去歇着,免得赛诺等会还要来沙丘捞他。
“安心啦,如果情况不对劲,我就回去了。而且这次我带了足够的水,你们放心战斗就行,我会在后方给你们支援的。”
“……你最好是这样,上一次你晕倒在沙漠里,还是我把你扛走的。”
忽然,赛诺旁边的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他把双筒望远镜递了过来,指着隐藏在遗迹机关后的金色小点,“赛诺大人,跟着拉赫曼的还有一个金发的人,看服装,是妙论派的人。”
赛诺接过望远镜,他调整着焦距,得以看清了金发人的五官。然后就把望远镜递给了提纳里,“是卡维,他怎么会在这里。提纳里,你有头绪吗”
提纳里接过,镜头下确实是卡维那张秀丽绝伦的脸。
提纳里跟卡维确实有几分交情,卡维不太像会卷入这种风波的人。
而卡维出现在沙漠,还……挺正常。妙论派嘛,只要是为了建筑取材,这群人做得到上天入地。提纳里就不止一次在雨林的死域里,捞过不巧路过的妙论派学者,鬼知道,他们是怎么取材到死域的。
“我估计是因为妙论派的某个项目吧。赛诺你也知道的,妙论派嘛,出现在哪里都正常。”
赛诺想到了自己以前接过的任务,去沙漠某个遗迹救援被困在地底下的妙论派学者之类的,顿时觉得很有道理。而且就凭他初次见卡维,卡维那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他估计也没这个心眼参与什么阴谋。
“卡维多半是看到守村人跟镀金旅团走到一起,觉得奇怪就跟上来了。他就是这个热心又有点鲁莽的性子。”提纳里接着补充道。
“他跟拉赫曼他们隔得太近了,现在来不及把他拉走了。我记得卡维有神之眼,对吧?”赛诺回过头对下属说,“他有自保的力量,等会注意别伤到他就行,事后我会跟卡维解释的。对了,我们的诱饵步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愚人众的人来了。”
赛诺抬头,太阳快要出来了,沙漠的一切都变化得很迅速,要不了多久,这么多天的等待马上就会有结果……希望,今后也是跟今天一样的好晴天。
“他……也是我要保护的人?”
迪希雅刚出去一会儿,这里就多了一个艾尔海森。
以她跟九方达成的协议,那金额只够护送一个九方,如果还要加上一个成年男子,迪希雅就……亏了呀。虽然她很多时候都是凭义气办事,但是佣兵也是要吃饭的,她总不能常常打白工。
“怎么会?我才不会出艾尔海森的保护费。迪希雅,你记好。等会要是有什么危险,你把他丢出去,我们俩跑就是了。”
艾尔海森有点无语地瞪了一眼九方,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情跟女佣兵调笑。给他留线索要他跟上来的是九方,而且就他们俩明显上的关系,艾尔海森如果暴露了,她九方也跑不了。
“是吗?那我可就照做了。”
迪希雅当然看得出雇主是在开玩笑,九方跟艾尔海森虽然明面上嘴上不饶人,不过这俩人关系应该还不错,或者说他们俩是一路人。
“不过,我们瞒着风纪官来这里真的没问题吗?我倒是无所谓,你们俩都是学者。我听说风纪官是会抓不听话的学者进局子的,现在还有反悔回阿如村的机会。”
“机会?我没有那么奢侈的东西,那位估计也快到了。我知道迪希雅你答应了坎蒂丝,坎蒂丝身为守护者不便离开阿如村,就托你保护守村人将他平安无事带回来。放心,我不会妨碍你的。”
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看似所有人都可以现在脱局,但是……没有人会选择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