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窃取神明那刻(6) 我将是众人
我将是众人, 或许谁也不是,
我将是另一个人而不自知,那人瞅着另一个梦——我的不眠。
——博尔赫斯
“艾尔海森先生, 请问你真的要取消这笔款项的申请吗?”
工作人员向艾尔海森提问着。
这笔款项虽然金额不算特别大,但也够一个普通教令院学子完成实地调研了。而且申请的进度只剩下盖章那步, 即使临时用不上了,又何必取消呢?
“是的, 我确定。”
艾尔海森点头,这笔款项当然不是他自己的申请,而是九方去蒙德调研的申请资金。而身为论文的第二作者, 艾尔海森相应也拥有了相关资金权限。
虽然艾尔海森清楚这种程度的下绊子,对于身为愚人众卧底的九方而言只是个小麻烦。
但这刚刚好。
如果九方之前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艾尔海森就无法坐视不理, 他不能现在就和九方撕破脸面。
但同时, 他也不能把全部的主动权都交到对方手上,他必须宣誓自己的立场,如果九方胆敢再算计到他头上,那么他也会用他的方式狠狠回击。
而这, 不过是个小小的报复。
“好的, 先生。这就为您办理。”
工作人员即使不理解, 但也打算照办了。常年打工人的经验告诉他,降低自己的好奇心,乖乖做好分内事才是长远之道。
只见他熟练地从一旁堆成一摞的表格中抽出一张, 正打算递给艾尔海森签字的时候, 突然看着其中的一行字愣住了。
“抱歉,先生,您没有相关权限。按照九方小姐之前的请求, 这笔款项的所有权已经变更了,而惠及对象写的是您的名字,艾尔海森。”
“也就是说,这笔款项现在是您的了,而如果先生你还想要取消,那么只能去找九方小姐前来办理。”
而九方此时正身处大巴扎的一个咖啡厅内,她倒不是没事到这里来放松的,而是在这里等妮露。
“九方,抱歉啊,久等了吧。我刚才在排练花神祭的舞蹈。”
妮露说这话时,气还没有喘匀。一路的狂奔,让她本来就饱满有如花瓣的脸更是抹上了一层烟霞色。
“没事,我也是刚到。”
九方轻车熟路地说着谎,其实她等妮露快一个小时了,但九方不想让妮露为难。况且,九方自己好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了,刚才的一个小时她才能轻轻松松地任由思绪四处飘舞,不考虑各种各样的麻烦事。
而这样安逸的时间太宝贵了。即使这次,她找妮露还是有正经事。
“上次的事情,谢谢啦。”
“没事的,九方你也帮过我很多。不过,特意把别人灌醉还是不好的哦。”
妮露不是傻子,虽然有很多人都把她视作一个只是跳舞好看的小妞,但妮露这么多年在祖拜尔剧团摸爬滚打,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九方是特意在灌对方酒。
虽然那个金发男看起来潇洒美丽,但人却不怎么“聪明”。他一点都没有反抗,相反还乐呵呵地任由九方灌他酒。而九方看起来也不像是讨厌他。
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妮露在心里感叹着。
“对了妮露,你有打听到小草神的其他传闻吗?”
妮露是小草神忠实的信徒,但她回答不上来九方有关草神的问题,因为小草神从未有一次真正现身过。但妮露答应九方,会帮她打探流传民间的有关小草神的故事。
“嗯,前不久我偶然之间认识了一位叫做迪娜泽黛的人,她说她曾经见过小草神。”
“……说下去。”
之后,九方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个叫做迪娜泽黛的少女,她小时候身体不好。有一夜小迪娜泽黛惊醒,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她害怕极了。但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这个声音不仅安慰了小女孩,还告诉了她外面的世界。
虽然她的父母不相信有什么声音,但迪娜泽黛还是认为那个声音就来自小草神,因为她此前从未知道过“提瓦特”,是小草神大人的言语将从她从那个布满药味的房间带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果然……
还是跟之前听到的传闻相差不大。
一样的梦境,一样的没有实体只有声音的小草神,一样的来自神明的温柔爱护和指引。
九方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些传闻的真实性,但在怀疑之前,她必须尽可能收集足够的信息。
而这些信息,恰好都有着相通之处。
如果说是谣言,那无法解释为什么时间跨度很大的信息,拥有了相差无几的故事内核。
而如果说这是像样板戏一样对草神传说的编造模板,那也不太像。因为教令院常年忽略小草神信仰。而如果不是教令院的所作所为,九方实在难以想象须弥还有什么组织会编造有关草神的传说。
那么,暂且还是把这些当成真实的。
但是,有个问题,那就是须弥人大部分是不做梦的。
教令院主流的观点认为梦是愚昧的妄念,而须弥人受到神明赐福,得以摆脱了梦境的混乱无序。
九方当然怀疑过教令院的这套说辞。
真是笑话,难道其他会做梦的六国人就是愚昧蠢笨的吗?
虽然碍于须弥社会主流风气,大部分须弥人都不会承认自己会做梦。但九方还是借助愚人众信息网,打探到了有哪些须弥人还拥有梦境。
首先就是须弥的孩子们。小孩子普遍没有什么做梦就是愚昧的妄念这种无聊透底的想法,相反他们的梦和其他国家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都充满了奇妙的童真童趣。
其次是驻扎在教令院的愚人众,他们中即使是须弥人,也会做梦。
最后则是沙漠地区的居民。这些居民要么没有神明信仰,要么信仰已经逝去的赤王,但与教令院的流传说法不同,沙漠地区从来都不会认为梦境就是愚昧的。
剩下的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样本,但是碍于标准误和标准差的存在,此时剔除不做处理。
九方试图思索这几类人的共同处。
首先可以排除的是血缘和国籍的影响,因为愚人众的须弥成员和非须弥成员都会做梦。
之后排除的是地区的影响,因为身处须弥城的小孩子和身处沙漠的一般居民都会做梦。
最后排除的是年龄的影响,因为沙漠地区的成人和小孩都会做梦。
那么有什么,是小孩、愚人众和沙漠居民的共同点呢?
九方试图思索答案,但是找不到什么具体的头绪。
但是,反过来想,如果把做梦视为一种能力,而不会做梦则是剥夺了这份能力。
如果她是教令院的一员,
她会通过什么可行的方式不引起怀疑地剥夺大部分人的梦境呢?
答案出现了,那就是——虚空终端。
虚空终端是大慈树王的造物,至今也发挥作用,满足条件一,具有可行性;
人们每天长时间佩戴,满足条件二,不引起人们怀疑;
教令院主管虚空终端,他们负责分发和管理,满足条件三,可甄别用户。
这样一来,小孩、愚人众和沙漠居民的共同点就是——不会(长期)佩戴虚空终端。
小孩,因为年纪太小,所以没有得到虚空终端。
愚人众则是碍于内部规定,他们只有在须弥城办事时会佩戴虚空终端,这是为了防止教令院在终端上做手脚窃听愚人众机密。
而沙漠居民是被教令院排除在外,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得到权限受限的虚空终端。
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而且如果跟传闻一样,小草神会在梦境中出现,那么梦境想必是祂的权能之一。而教令院竟还在和自己名义上的主子对着干:他们偷偷摸摸通过虚空终端收割梦境的能量。
其中一部分想必是用于虚空终端本身的维护,不然没道理在树王死后,虚空终端还能运行这么久。
而这部分想必也得到了小草神的许可。毕竟小草神不可能这么多年过去了,对教令院收割梦境能量还一无所知吧。
可剩下的那部分能量呢?教令院准备用去哪里?
这部分小草神知情吗?知情的话,祂到底是什么态度呢?认可、沉默还是被软禁了无法发声?
而如果不知情……
九方想起来了教令院一定瞒过了小草神的那个阴谋——他们想要造神。
这样说来,这部分能量当作制造神明的能源倒也非常合适。
教令院的研究和计划都比九方预想中更深远和完整。
造神的能源(梦境)、造神的环境(小草神籍籍无名)和造神的技术(与愚人众合作),他们都准备好了。
剩下的就是准备好可以容纳“神明”降世的躯壳了。
“抱歉啊,九方。跟小草神大人相关的传闻我没有打听到太多,帮不上你什么忙。”
“没事的,妮露。你在这里,已经帮我很大忙了。如果能看见妮露的花神之舞,那么我就‘死而无憾了’吧……”
“……你又在说什么让人难为情的话,这样下去,我就不理你啦。”
九方一边跟妮露打闹,一边在脑子里思考之后的计划。
首先,她必须告诉小草神教令院的阴谋,不过她去不太合适,她毕竟还是个愚人众,她可不想让小草神怀疑是愚人众阴谋栽赃教令院。
而且,她还不想太快出现在一位神明的视野内,这样以后她干什么事偷偷摸摸的难度都会加大。
艾尔海森。
九方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时候艾尔海森就是她最最最亲爱的盟友。
而且他一个须弥人,总要为自己的国家和神明尽一份力。总不能事事都让九方这个外国佬操办。须弥又不是她的国家,况且愚人众信仰的还是冰之女皇,女皇陛下对除她之外的神明都没有什么太友好的态度。
要不然,愚人众也不是这副做派了。
而现在……已经是这个时间了,想来艾尔海森应该收到她的赠礼了吧。
虽然估计,他憋气的“内伤”更严重了,不过如果艾尔海森想要过普通人的生活,资金就是必不可少的。
与其让艾尔海森给九方退了白白便宜教令院,九方宁愿把资金拿出来送给艾尔海森,虽然他……可能并不是很开心。
但作为一个成年人,要学会尊重摩拉啊!
她九方也不是那种会拿摩拉羞辱别人的人。
谁让愚人众也挺抠的,每笔实验资金都是专款专用的。
她又不是战斗狂公子的手下,只有公子手下的人可以胡编乱造一个申请理由,像是什么公子今天又打坏了某栋房子之类的。
相反,九方每次申请款项,都要拿出相应的成果,不然不光管赚钱的愚人众富人手下不会放过她,而且做不出成果一旦被开除出博士的研究队伍,就是死路一条。
他们这些研究员还真是就拿一点死工资,却要为愚人众效死力。
九方这个时候就羡慕起了艾尔海森,他又不像九方自己,他不仅可以每天按时上下班,还可以收到来自她这个美少女的友情资助资金。
所以,就算艾尔海森再生气,她也会装作看不到。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才是过得最不容易的一个。
在这样的精神胜利法下,九方就这样说服了自己,虽然她完全忽略了艾尔海森的麻烦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带来的事实。
摊上这样的“共犯”,想来艾尔海森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第22章 窃取神明那刻(7) 零落的记忆便是我……
在这破碎的时代, 只言片语足以构成我们的交谈,
零落的记忆便是我们共有的历史。
——艾略特
穿过喀万驿,庞大有如巨人的防沙壁下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那便是连接须弥雨林和沙漠唯一的合法通口。
赛诺走得静悄悄地,没有引起同为风纪官同僚的疑心。他书面上的借口是调查上次的须弥“人体改造”案。对, 就是九方那个案子。
但除了赛诺自己,谁也不清楚他到底想调查什么。
沙漠的风沙一向那么大, 烈日没有遮掩地直直扫射下来。
如果是提纳里那个家伙,走一会儿估计就要找个阴凉处歇息了吧。赛诺心想着,虽然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提纳里明明拥有沙漠阔耳狐的古老血统, 却一点都受不了热。
但赛诺可不像提纳里那么娇气,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教令院度过,但赛诺不会忘记沙漠, 他毕竟还是沙漠的子民。
正当他想到远在森林的友人, 一阵狂风突然无故升起,席卷出块块如乌云一样笼罩天地的沙尘暴。这些尘沙裹挟着细沙、仙人掌和镀金旅团杂物一起向赛诺袭来。
啧。
风纪官发出不爽的叹气声。不知道是不是赛诺的错觉,这些年来沙漠地区的极端天气越来越频繁,沙尘暴、地动、干旱越来越变成家常便饭。
而不光是沙漠地区, 就连雨林也……
赛诺听提纳里说过雨林的情况。以提纳里本人的学术天赋, 他本可以舒舒服服地留在教令院生论派任教, 甚至还可以成为最年轻的贤者。
但提纳里必须去雨林了。
一是提纳里所在的古老种族曾经与大慈树王许下过守卫雨林的诺言,二是提纳里本人放心不下情况越来越恶化的死域。死域仿佛在生长一样,尤其是最近几年, 它们更加频繁、也更加顽固和难以根除。
虽然有巡林员在负责处理, 但提纳里决定用自己的所学尽可能减缓死域扩张的速度。
他没有说根除,赛诺心里也清楚原因。
那是即使在教令院也鲜有人知的原因——世界树正经历一场病变。
没有人知道世界树感染了什么样的疾病,也没有人知道如何治愈或根除世界树的顽疾。
世界树的疾病就跟教令院的历史一样漫长, 自从身为世界树化身的大慈树王离世后,学者便再也无法知道世界树的具体情况,他们只能通过地表的异常来粗略判断。
而目前……不容乐观。
世界树的情况一天变得比一天更糟,可学者们还没有拿出具体可行的解决方案。而这会无疑导致……更多的疯狂和铤而走险。
现在的赛诺就来源于一场学者的疯狂。
他最初只是一个普通的沙漠小孩,但是有学者拿他们这些无人看管的孩子做了人体试验,只有赛诺活了下来——作为赤王一部分力量的载体。
但实验没有成功……降临的不是赤王的智慧,而是残缺的赤王力量。
出于愧疚,发现他的学者居勒什收养了赛诺,并用贤者的力量
庇护他,让赛诺像个普通孩子一样长大。居勒什一定想让赛诺远离阴谋和黑暗,像大多数学者一样过完安安稳稳的一生。
但赛诺还是选择踏上了风纪官之路,赤王的智慧虽然没有降临到他身上,但赤王的力量赋予了赛诺远超常人的果断和坚韧。
拥有赤王力量的自己,应该去管束学者的疯狂,去保护像过去自己那样的弱者不沦为某个“伟大”实验的牺牲品,而不是坐在办公室一辈子与其他学者辩经求学。
而有关那次实验的具体细节已经被永久封存,学者们知道的只是一部分真相,他们一定以为实验失败了,赤王的智慧无法降临于世帮助他们解决现存的须弥问题。
但是只有赛诺自己清楚,实验确实是失败了,但失败的原因并不是学者们想的那样。因为赤王和祂的智慧已经从提瓦特大陆彻底消逝。
而是因为……赤王还存在着。
是的,“存在”。
赛诺只能用这个词来定义赤王的现状,祂绝不是已经陨落了,而只是在目前的须弥无法发现祂的存在。
虽然赛诺也不清楚赤王到底在哪里,以及是否会有一日归来须弥。然而,只要他还能使用这份来自赤王的力量,那么赤王就必然“存在”着。
而那些学者搞错了实验的前提,不应该去召唤赤王遗踪,而是去唤醒——去唤醒赤王。
这么多年来,赛诺都对这个秘密三缄其口。因为要保护秘密最好的方式,就是连拥有秘密这个事实都一并隐瞒下来。
可是……最近在沙漠地区流传着奇怪的“谣言”。
那谣言在沙漠民和雇佣兵的口口相传中日渐壮大,他们说:赤王即将复活归来,会带领沙漠民夺回属于沙漠的荣光。
这样的流言赛诺本来并不放在心上,因为就连与赤王力量相连的他都不清楚赤王的状况,这群沙漠民哪来的情报。
而且赤王即将归来的故事一直流传在沙漠地区。赤王在传说中应该都已经归来几百年了,但至今还未归来。
赤王“如归”:
赤王归来了吗?“如归”。
赤王没有归来吗?都说了“如归”嘛。
就像个拙劣的冷笑话,连赛诺自己都不会觉得好笑的那类。
按理来说,这次应该跟往常一样,谣言生于对教令院冷遇沙漠的不满,灭于对沙漠自身的无助。
但这次却很特别,竟然在“谣言”下生长出了几个还算大型的佣兵团,这些佣兵相信赤王这次真要归来,而且已经决心为他们的神献上生命和鲜血。
赛诺此次就是要调查这个,但这些佣兵团现在还算老实,即使他是风纪官,也没有权利越过三十人佣兵团查办它管理下的沙漠佣兵。
况且,赛诺并不认为根源出在这些佣兵团上。
虽然大部分的沙漠佣兵都在做刀口舔血的脏活累活,大多数须弥人都会一边嫌恶这群沙漠疯狗,一边又恐惧他们发疯。
但是,如果能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谁又愿意天天把脖子悬在刀刃上呢?真正让这群佣兵凶狠的不是天性中对血和财宝的贪婪,而是来自教令院最无情的禁锢和封闭。
而那座巨大的保护了须弥雨林的墙,同时也斩断了沙漠地区向上触摸天空的翅膀。
难怪……沙漠地区有那么多人憎恨着大慈树王。
是祂筑起了不可逾越的高墙,困住了一辈又一辈的沙漠子民。从来都不是沙漠子民不肯融入须弥,而是来自墙另外那头的傲慢和压迫把他们越逼越远。
因此,赛诺绝不会认为就是这样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生活的佣兵团有能力做到如此规模如此声势,何况沙漠人之间错综复杂的隔阂也阻挡了沙漠地区的信仰一统。
沙漠还没有来得及形成合力,而且财力、实力和情报他们都不及教令院,除非赤王真的现在苏醒外,这群佣兵翻不出什么大浪。
但即使是这样,赛诺也有义务去调查。为了阻止一群人犯下危急他们生命的大错,就算扼断他们的翅膀,杀死他们的希望,也是风纪官必要的手段。
虽然提纳里总说这不是风纪官的手段,而是赛诺个人风格的延续。但是,马上要成为大风纪官的他的意志,理应成为风纪官群体的意志。
任何的仁慈只会助长野心的滋生,只有彻底的雷厉风行才能第一时间阻止阴谋蔓延,减少损失,从而更好保护雨林和沙漠双方。
这就是风纪官赛诺一向笃行的正义。
他会查明真相,会阻止阴谋,会保护不管来自雨林还是沙漠的须弥子民。
在附近一个山洞躲过了沙尘暴的侵袭,又杀死了躲藏在沙尘暴下试图偷袭他的野兽后,赛诺终于可以再动身了。
很好,他追猎的目标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惊动了来自须弥的“猎犬”。
那么,追查继续——
而另一头,赛诺的好友提纳里却是截然不同的处境,他正被自己的老师纳菲斯“追杀”着。
“提纳里,你确定不留在教令院吗?你是我最出色的弟子,你理应留下,这不光是为了你个人的前途,还是为了生论派的发展,你难道就不想继续做研究吗?”
提纳里就知道一旦告诉纳菲斯老师,老师一定不认可他的做法。
在老师看来,这太大材小用了,他提纳里以后应该成为跟纳菲斯一样流芳于世的大学者,为生论派的发展添砖加瓦。而不是去什么道成林干什么不需要学术素养的巡林官活儿。
“是的,纳菲斯老师,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去道成林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会荒废自己的研究,反而我认为只有在第一线,才能做出最好的研究。”
提纳里确实也是这么想的,但他把更多的忧虑省下不谈。
纳菲斯老师一定也清楚道成林的现状,只是老师认为只有留在拥有最完备实验设施和最贴心实验助手的教令院才能更好推进研究。
而提纳里……他当然也盼望关于死域的研究进一步精进。但是,他不能只在安全的地区远远旁观。而就在他们说话的这刻,死域一定还在向前蚕食森林的生命。
他提纳里不仅拥有学者的广见博识,而且草系神之眼还赋予他卓越的战斗力,这样的他理应去第一线“战斗”,而不是躲在巡林官的“庇护”下。
而且身为生论派的学者,他理应将最新的知识传播到巡林官群体内,让他们知道如何战斗才能减少伤亡,如何清理死域才能减少复发的可能性。
纳菲斯看着已经初步褪去稚气的青年,他很好,即使在人才辈出的教令院也是不得了的新鲜血液。但是……提纳里对教令院暗中的波诡云谲所知甚少,他还不知道教令院的学者已经步入了一条更危险的道路。
纳菲斯当然不认可那样的做法,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沉默了。
虽然他也知道,这其中包含了太多的野心和阴谋。可如果不能走那条道路,又有谁来拯救须弥呢?
而且……他们生论派对死域的研究仍没有结果。
尽了一代又一代学者的努力,也不过是放缓了死域侵袭的速度。
纳菲斯以前跟面前的提纳里一样,想要为须弥尽一份力量,他是那么地爱植物、森林乃至所有生命,他努力了太久……可他看不到尽头。
根除世界树的顽疾真的是人类能够做到的吗?
如果连小草神和贤者们都感到无能为力了,那么更加疯狂的计划也是无法避免的吧……
纳菲斯想了想,如果他领导的学术计划能给他更多底气,他一定不会放任自己最有才干的弟子离开。
但是……让现在的提纳里去道成林,也未尝不是一种对他的保护,离这里远远地才能避开阴谋的侵袭。
而大贤者他们还能容忍他纳菲斯沉默到什么时候呢?他们恐怕不久就要发起清算了吧。任何胆敢阻止大贤者计划的人都要彻底闭嘴。
“……好吧,提纳里。但是,答应我。即使是做巡林官,也不要松懈对死域的研究。这是独属于我们生论派学者的
至高使命,终有一日我们将会治愈须弥大地的所有顽疾。”
纳菲斯坚定地诉说着“谎言”,即使他自己内心已经动摇,但是那一定就是属于生论派学者的使命——
我们将永恒追求“治愈”真理,哪怕这条路上毫无希望,哪怕耗尽我们一生的光阴。
你懂的吧?提纳里。
留给我们人类的时间不多了,不要等到那个阴谋摧毁生论派过去所有的研究成果。生论派过去的努力绝不要被覆盖在新神的庆典声下,沦为神明和世人嘲弄的一笑。
去道成林吧,不是为了逃避阴谋,而是为了拯救世界。
第23章 窃取神明那刻(8) 命运不会沉睡……
命运不会沉睡, 它会因恐惧而畏缩和颤抖。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莎夏大人,这是您的通行证,请收好。”
站在洞口的愚人众士兵恭恭敬敬地向九方递上一张通行证, 那是张看起去平平无奇的小卡片,唯一的装点就是署上了莎夏雪奈茨芙娜的名字。
九方矜贵地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接着便撇了一眼身旁的愚人众下属,那位便一个箭步上去接过了通行证。
不愧是博士手下的一流研究员。虽然她的面容全都套在雷萤术士服装之下, 但是那股趾高气扬的高高在上感,跟博士如出一辙。
洞口的士兵在心里思索着。本来按照规定,他应该让这位大人和她身旁的下属都取下面具来验明身份。但是……这里可是愚人众, 是凭借实力,而不是规则说话的地方,强者自然可以践踏一切规则。
因此, 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自找不快。于是,士兵便什么也没说,毕恭毕敬地目送这位大人和她的下属进了据点。
“你在做什么?”
艾尔海森不理解九方到底站在那里看什么。虽然九方带着他非常顺利地混进了这处愚人众和教令院合作的实验据点,但即使是艾尔海森也觉得九方太过优哉游哉了。
“来, 你也过来看看这个据点的疏散图。”
九方让出一个位置给艾尔海森。
虽然这里是见不得人的据点, 但也严格遵守了妙论派建筑的那股严谨劲儿, 它不仅规划好了各个紧急出口,甚至考虑到火灾、塌方、外敌入侵等的逃生通道。
九方非常赞赏这种严谨的态度,他们这种坏人就是应该考虑得更周到, 免得一场意外全灭了。而且按照九方做愚人众时的亲身经验, 提瓦特大陆总有数不胜数的意外发生。
“你记好的话,我们就走吧。”
艾尔海森瞄了一眼就准备离开了,九方急忙跟上他, 她现在可是艾尔海森名义上的上司,怎么能让下属走前面。
不过刚才进入口的时候,艾尔海森演得还真像。艾尔海森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只在必要的时候演戏,其他时候都是一副我行无素的模样。
不过,这样也好。九方也不想和一个时时刻刻都跟她飙戏的人演对手戏,而艾尔海森好在他自己就能辨明何时扮演,何时真实。
一路上,愚人众的下属都规规矩矩立正向九方和艾尔海森敬礼,但他们俩都面无表情地无视了过去。
虽说两人都戴着面具,也看不出来什么表情了。
艾尔海森在谨慎地观察着这个据点。
他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没想到这个据点就在阿如村附近。而且比起说是愚人众的据点,不如说是教令院的据点。不管是妙论派的经典地下设计,还是素论派的元素反应机关,这里时时刻刻都散发出一种艾尔海森非常熟悉的教令院学者的气息。
身旁敬礼的愚人众都穿着大差不差的制服,谁也看不清制服下的那张脸,估计……一些教令院的学者也混在其中吧。
难怪九方一直不肯摘下自己的面具,如果艾尔海森是因为一摘下面具就暴露,那么九方就是在防范愚人众里面的教令院学者。虽然教令院现在和愚人众看起来像“蜜月期”,可双方一旦撕破脸面,教令院肯定会狠狠清算教令院里面的愚人众暗桩。
“莎夏大人,这是这季度的研究报告,请查阅。”
“放那儿吧……对了,把门给我关上。没有我吩咐,不得入内。”
门一关上,九方就把研究报告递到了艾尔海森手上,“之前的资金就当我白送的赠礼,这份资料才是给你艾尔海森的赔罪。你应该也知道,做到这个份上,我早就显示出了我合作的诚意了吧。”
九方倒没有说错。即使是她,如果被发现带外人参观愚人众机密也是重罪,甚至还会被视作愚人众的叛徒。
虽然她本人做的事也和叛徒大差不差了,但艾尔海森能感觉到她的立场绝不是全然的愚人众对立面。相反她算得上认可愚人众的大多数做法,只是有针对性地对博士不满,想要破坏博士的计划。
但现在的重点应该放在这份资料上。
“病例记录
患者姓名:阿图雅。性别:男。职业:盗宝团。
……
入院基本情况:
肢体末端皮肤遍布鳞片状疮痂。背部、胸部等体表多处溃烂。四肢无力,运动不畅。四肢无力,运动能力差。
头脑清晰,精神疲惫,睡眠差,食欲不佳。
负责医师:阿毛迪
第一周住院情况:
肢体末端有新增疮痂 ,体表溃疡面积增大。
神智清晰,精神疲惫,睡眠差,食欲不佳。
负责医师:阿毛迪
……
第九周住院情况;
鳞片坏死得到有效控制,体表疮痂无新增。
病人昏迷
……
第二十一周住院情况:
体表疮痂得到初步控制,新肢体机能恢复。长期咳血,易昏厥。
神智清楚,精神状态良好,睡眠质量好。”
艾尔海森一页页翻看着,直到最后的诊断报告总结部分,上面写道:
“……经过二十周治疗,第2321号样本的新皮肤和左臂恢复良好,食欲和睡眠无改善,精神波动超出正常区间,多次高呼‘赤王的声音在指引我’。研究认为:实验对象存在一定的妄想倾向,另外其供述的声音与沙丘内部结构的共振现象存在一定关联,应加以调查……”
“……全体样本具有共性,有理由提出假设:体内的元素量水平与所谓的魔鳞病存在因果关系,应进行更多对照试验排除冗杂因素……
注意:人体元素量富集过程可能是动态持续……多例样本在试验后期由于体内元素量水平不可逆地回升,导致试验失败……应做好长期试验的准备,扩大更加丰富的素材库,且应关注素材精神不安定等因素……可将探索魔鳞病的神经认知转变作为研究的下一个课题……”
从手上这一份报告,可以看出愚人众在研究魔鳞病,一种须弥特有的绝症。愚人众的博士会对这种病感兴趣,艾尔海森并不感到有多意外。
但为什么九方会带他来这个据点?
魔鳞病的资料看上去与他们想要探寻的“造神”阴谋没有多大联系。艾尔海森可不觉得,对方只是出于便利,随便带他来一个地方,再交出一份无关紧要的情报换取信任。
“有意思的情报,看来你们对魔鳞病的研究颇深,但是……通过这个,你想告诉我什么?”
“魔鳞病是死域在人身上的体现,也是世界树疾病的一种可观测现象。在研究魔鳞病的途中,在向患者注入魔神残渣后,我们发现了神明智慧的潜在痕迹……而教令院前来接手了这些研究,并用仪器制作出了神明罐装知识。”
“……我不能直接带你去参观制作这些神明罐装知识的实验室,那属于教令院主管的范围。我只能带你来这个制作神明罐装知识的下流工厂。”
“虽然无法拿出造神最直接的证据,但是……凭你的聪明才智,你去调查的话也一定能发现相应的
线索。据我所知,教令院已经打算扩大神明罐装知识的生产,他们打算借助沙漠佣兵的力量,去收集更多接触过神明知识的人类……虽然我还不清楚他们的具体做法是什么,不过……这是你应该验证的东西,我已经拿出了相应的情报。”
九方确实没有提供最直接的证明,她应该还隐瞒了不少的东西,这算是她对盟友的考验。如果信息都透露到这个份上了,艾尔海森都无法验证真伪,那么合作就此到头,对双方来说都算好事。
毕竟,他们俩都算是背叛了自己的阵营,九方一开始就打算破坏博士的计划,而艾尔海森则是无法放任规则被打破。
学术、知识……一切事物都有边界。一旦跨越边界,万物运行的规则和秩序都会被破坏。而教令院恰恰打破了平衡的边界。
打破通话的是连门都掩盖不了的沉重脚步声。
大门突然被匆忙地推开,气喘吁吁的愚人众下属顾不上礼貌冲他俩大喊着,“莎夏大人,请赶快转移!该死的风纪官找上门了!”
九方心里泛起一种“果然,我就知道会出意外”的悲凉感。
她看向艾尔海森,思考了一下自己运气差的程度,还是叹了一口气,抛给艾尔海森一枚火系的一次性改良邪眼。
他俩多半扛不到成功转移,就得直面风纪官。而且九方自己还算不上什么战力,为了防止暴露,艾尔海森也还是不要用草系神之眼了,毕竟他今天穿的可是愚人众火铳游击队的制服。
“如果战斗的话,用这个。你也不想这么快暴露吧。快走,我们得马上转移了。”
九方话还没有说完,她身侧的墙就被雷电暴力破开,幸亏艾尔海森眼疾手快立马拉过九方,要不然她就要被埋在砖块下了。
从那个破洞进来的是紫色雷电的“阿努比斯”,他浑身都覆盖上了一层具现化的细细密密的闪电,随风飞舞的胡狼帽子遮住了所有的表情,只留下紧紧抿住的薄唇。
他身上的杀气顺着雷电酥酥麻麻地传递,连空气中都透着像死一样的静谧和恐惧。
九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赛诺。
他不再是那副和她一起打七圣召唤的搞笑男面孔了,这一路上他一定干掉了很多人,以至于他浑身的金饰都盖上了一层像雾一样的红色血污。
“停止反抗,不然——我会打到你们无法反抗为止。”
赛诺看见了两个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愚人众。虽然这一路上他干掉了无数愚人众小喽啰,但属于风纪官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一定是大鱼。
这倒是意外的收获,虽然没有找到有关“赤王复活”传言的线索,但是却钓出了比这更大的鱼。
跑是不可能不跑的,她和艾尔海森绝对不能被赛诺抓住。赛诺可不会看在什么情谊的份上放他们俩一马。
而且,九方还不确定赛诺的立场……作为下任的大风纪官,赛诺是否知道大贤者的所作所为,他对此又是什么态度?
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九方和旁边的艾尔海森交换了一个眼神,艾尔海森就丢弃了并不熟悉的愚人众火铳,从旁抽出一把刀,狠狠地劈向赛诺。
这还是艾尔海森第一次动用邪眼的力量,这股力量与他的草系神之眼在运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这股力量更加狂暴和难以操纵。
赛诺稳稳地用赤沙之杖架住了对面的攻击,敌人用刀的方式还算老套,只是这股动用元素力的方法却很青涩,还控制不好火元素吗?
但不管怎么样,都不是他赛诺的对手。
那么,快点结果这两个人吧……毕竟,外面还有等他救的魔鳞病患者。
赛诺周身的元素力突然暴涨,他认真起来了。这样下去,恐怕她和艾尔海森今天都得栽在赛诺手上。
幸亏九方不仅提前看过逃生通道在哪里,还准备了一堆应对这种特殊情况的“小道具”。
“躲开!”
九方大喝了一声。
正在战斗的两人都发现一堆形似神之眼的东西向他们头顶扔来。虽然不清楚那具体是什么,但两人都没有再缠斗下去,立马分头躲闪。
躲避是正确的选择。
这是九方瞒着博士研制的“特化”邪眼,不同于仿照神之眼生产的一般化邪眼。
这些“特化”邪眼提前就储存好了元素力,只要一受到重大刺激,就会立马爆炸。也就是说,这些都是小型的炸弹。而且根据颜色的不同,功效也不同。
九方还在里面特地加了烟雾、催泪等效果,主打一个打不过就快点跑路的设计思路。
这些突然爆炸的东西,赛诺还是第一次见。
虽然爆炸形成的烟雾把能见度降到最低,但赛诺依旧可以凭借直觉追上他的猎物。他正要去追时,眼睛却受到了莫名的刺激,不断地向下流泪。
赛诺楞了几秒,他还是第一个见这种让人流泪的生化攻击,他平时处理的都是真刀真枪的战斗。
现在的敌人打不过自己……就变成这副无耻的样子了吗?这一点也不像堂堂正正的战斗。
等他回过神来,房间里面的两个人已经跑没影了。
可恶……
不过现在不是狂追不舍的时候了,得赶快通知生论派的人来,那些魔鳞病的患者等不了了,他们必须马上得到治疗。
赛诺正准备离开,突然踩到了一小块东西,他捡了起来。
那是一块平平无奇的通行证,唯一不普通的地方是它标注上了名字,“莎夏雪奈茨芙娜”。
看来,这就是他逃掉的猎物之一。
虽然这次被小把戏糊弄住了,不过……这样的好运下次可不会再降临。
等着吧,这位莎夏雪奈茨芙娜,我绝对会将你绳之以法。
第24章 窃取神明那刻(9) 一个概念和一个声……
我身负的奴役是并不纯粹的词语, 一个概念和一个声音的产物;
不是象征,不是镜子,也不是呻吟。
——博尔赫斯
阿如村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先是两个做赤王研究的学者, 再是风纪官,最后竟还来了一大群生论派学者。
难道这次的沙尘暴在地下炸出了这么多人吗?
坎蒂丝腹诽着, 还是按照阿如村的待客之道,将他们都带去了族长的会客室。
“赛诺?你怎么在这里?”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你身旁的那位是?”
赛诺不善的目光打量着艾尔海森。换作平时,一两个学者拜访阿如村算不上异常,但放在今天……
“他是艾尔海森, 是我在知论派的学长。我这次是和他一起来阿如村做有关赤王的研究……不过,没想到会突然遇上了沙尘暴,幸好坎蒂丝姐姐及时出手, 把我们俩都带了回来。”
从这两人的衣着状况和神态来看, 他们应该没有说谎。而且,那个男人身上佩戴的是草系神之眼,看来不是刚才逃走的人。
何况,就算是赛诺, 也不想疑神疑鬼到怀疑自己的朋友。
“不过, 赛诺你怎么会出现这里?难不成……是在追查什么案子?”
九方确实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以她之前从愚人众那里得到的情报, 赛诺应该是领着一群风纪官去须弥地区调查“人体改造”案了。而且,愚人众也在相关区域目击到了风纪官的活动痕迹,可为什么赛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有人泄露了愚人众的情报吗还是说他这次只是来沙漠办事, 碰巧撞上了?
赛诺沉默了。
这次的案子非同寻常, 身为风纪官,他当然能看出研究室里面充斥着教令院的痕迹。但,那里面的人又都身着愚人众制服。
那到底是教令院在和愚人众合作还是说愚人众占用了教令院以前废弃的据点?
但, 不管怎么想,这件事都跟教令院脱不了干系。
赛诺倒不是害怕跟教令院对上。
他成为风纪官,从来都不是为了听命于教令院。但是以他的聪慧,他也知道风纪官的权利实际上来自教令院。
如果是他一个人,就算被教令院通缉……那倒也没什么。
但他不想牵扯进无关的人,他们也不像赛诺自己那么能打。而且身为风纪官,赛诺应该保护他们,而不是把他们拉入危险之中。
“……确实是有些发现,但是你们无需在意。”
“这样啊……”
九方就知道赛诺不会那么轻易告诉她。但明面上身为赛诺的友人,她不能再问了,过度的在意就是暴露身份的开始。
一个熟悉的翠绿身影推开了门。
“赛诺,你没事吧那些患者呢?”
九方还是第一次见生论派的人来得这么齐全和迅速。
以提纳里为首的生论派学者和教令院医师们都乌拉拉一堆涌入了这间会客室,原本还算大的空间一下子变得人挤人了。
“各位,请跟随我来。那些患者被这位风纪官大人转移到了别处。”
即使坎蒂丝身为阿如村的守护者,这也是她第一次从沙尘暴里捞出了这么多人,先是两位学者,再是这位风纪官。
而且,风纪官还在沙尘暴中一手提拉一个患者,朝着坎蒂丝扔去。
饶是坎蒂丝都佩服上了赛诺,她自己是因为长期与沙尘暴战斗才能在飞扬的尘土中自如穿梭。而这位风纪官却能在身上扛着手里提着数位患者的时候,稳稳踏在沙尘暴中心,丝毫不受风暴影响。
而且他一把手上的患者转移(扔)到坎蒂丝手上,就猛地一头扎进了风暴深处,去救更多神志不清的人。
而那些人里不光有魔鳞病患者,也有愚人众士兵。
身为守护者的坎蒂丝从内心里佩服赛诺的勇气和正义。虽然他们此前从未相识,不过连昏迷不醒的敌人都会救的人,不会成为阿如村的威胁。
虽然她现在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愿意相信这位风纪官,并给与他最大的支持。
屋子里的学者们就随着坎蒂丝像潮水退潮一样流出了会客厅,但唯有一个人留了下来。
提纳里虽然也很担心那群魔鳞病患者。但身为赛诺的友人,他无法对赛诺不管不顾。
赛诺的模样还真是难得一见的狼狈。
以往整洁的衣服上全是泥沙,就连像月光一样皎洁的白发都变成了一团乱糟糟的混着沙土的蓬草。而来自耳廓狐血脉的天赋,提纳里能闻到赛诺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虽然从风纪官面上什么也看不出,不过提纳里偷偷瞄了一眼赛诺的右手臂,那一定骨折了。
不过提纳里不会拆穿赛诺。
他虽然担心,但是在担心之上的是对赛诺的尊重。他这位好友,一向有自己的主意,也从不冒额外的险;而赛诺要装作若无其事,恐怕是为了应对潜在的敌人吧。
提纳里知道的,沙漠很多人都对来自教令院的他们抱有敌意。
而风纪官可以震慑这些暗中的恶意。哪怕现在身处相对安全的阿如村,赛诺也不会放下自己守护的职责,他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虽然提纳里很想为好友分担,但这是赛诺身为风纪官的职责,他不能越俎代庖,那是对赛诺的侮辱。
“赛诺,一听到了你的紧急通讯,我就急忙报告老师,领着他们一起来帮忙了。患者的事交给我们就好。如果有什么新的发现,我们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所以,追查犯人的事就交给你了,像胡狼一样的风纪官永远不会让我们失望。而我们生论派应该做的,就是不让风纪官的努力化为泡影,尽可能多地拯救生命。
“另外,为了以防万一,我把特质的药膏放这里了。如果有人需要的话,直接使用即可。”
你能听懂的吧,赛诺。我不会戳穿你,但也请你好好养好伤,保重自己。
提纳里说完,看了一眼还留在屋子里的艾尔海森和九方。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俩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过现在不是什么问话的好时候,他得快去那边帮忙才行。
提纳里走后,九方也决定出去透透气。
“赛诺,我和艾尔海森就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赛诺点了点头。他虽然精神尚可,但需要一点时间来理清思路。
新发现的据点……有点过于蹊跷了。他明明是追着镀金旅团来的,却被他们引到了这个据点。说是巧合,不如说是镀金旅团将计就计的结果。
而且……教令院恐怕掺杂颇深,这次到底是跟以往一样几个学者的疯狂,还是说教令院高层合作愚人众,一起参与其中?
话说回来,生论派来得太快了一点……
虽然是赛诺自己紧急传信给提纳里的,但是……也不该这么快。
……
难道?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赛诺像道迅雷一样立马从会议厅窜了出来,可是来不及了,另一场更大的沙尘暴出现了。
赛诺绝不会相信那是什么巧合,第二次沙尘暴的位置和第一次一模一样,肯定是有人恶意销毁证据。
不过……没有时间管证据了。
赛诺朝着另一头飞奔过去,提纳里还在那里!
坎蒂丝当然也听到了第二次的沙尘暴声,这并不寻常。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她,那绝对是人为的事故。
冷静下来,坎蒂丝。
她集中精力去听四周的风声,而风的气息变了,掺杂了一种像时钟一样滴滴答答的倒计时声,该不会是?
“快跑!你们立马得离开这里!”
顾不上会不会有学者受伤了,坎蒂丝召唤出了圆盾,像之前的赛诺一样把学者们像是扔猪仔一样扔了出去,还来不及走的学者被她用圆盾顶了出去。
而她自己还不能现在离开。如果她走了,这里躺下的患者该怎么办?
守护的决心和意志让她身上的水系神之眼的光芒大作。身为阿如村的守护者,我会保护好客人的,你们休想从我手里夺走他们的生命。
滴答声骤停,屋子被从内爆破裂开了一道道大缝,一大块整的墙面和其余的杂物一起从天花板上噼里啪啦地坠落了下来。
爆炸引起了大量粉尘群聚,坎蒂丝看不太清四周,只能听见有东西急速坠落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了——就是现在!
坎蒂丝举起了圆盾,召唤了一大道水墙。
但比水墙更快一步的是赤沙之杖,它裹挟着雷霆之力,巨大的力量将四散的砖瓦都碾碎成了如雪花一样纷纷下落的尘埃。
一道紫色的身影从赤沙之杖身后飞来。赛诺牢牢握住了他刚扔出去的武器,抓武器的右手发出了一阵不堪重负的惨叫,扭曲的骨头刺破了皮肤,血从伤口里面汩汩地冒了出来。
但赛诺并没有在意这些,他受伤的右手仍牢牢地握着赤沙之杖。
好在,这次他没有来晚。
“……好大的阵仗啊。”
九方看着突如其来的沙尘暴和突然爆炸的房屋不由得发出感叹。
愚人众或是教令院高层,他们销毁证据真是又迅速又果断,希望……没有造成什么人员伤亡。
“这不就是你们愚人众的一般做派吗?现在证据销毁了,你们可以暂时从风纪官的追捕下安心了。”
艾尔海森讽刺道。
不过这倒是证明了生论派刚才随行的人中也有愚人众或者教令院高层的人,他刚才在这里可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人员去了伤员处,唯一有机会动手的只有那帮生论派的人。
“安心?”
九方突然笑了起来,她倒是想安心,但艾尔海森可一点都不想让她好过。
“你以为我没有发现,在最后撤离的时候,你把我的通行证扔到赛诺脚边的事吗?”
“……一点点的小回敬,比不上轰炸的大手笔。”
艾尔海森也清楚九方一定意识到了。
但那有什么问题呢?
合作的前提要么是双方互相信任,要么……就是双方都有把柄在对方手里。阵营不同的他们看来是无法彻底信任对方,那么制造一个九方的弱点掌握在艾尔海森手里才是夺
取主动权的明智之举。
如果九方逃不了赛诺的追捕,那么显然是她自己的问题,艾尔海森不过是做了一个热心市民应该做的,将罪犯绳之以法。她连这都做不到的话,“造神”的事倒不劳烦这位愚人众小姐操心了,她只会把艾尔海森一起带进沟里。
九方在试探他的实力,他艾尔海森何尝不是在考验九方的本事。
他们俩彼此彼此罢了。
说实话,九方倒没有很生气,愚人众备受怀疑是很正常的事,而且……谁又知道,她不可以反过来利用赛诺揭示教令院高层的阴谋呢?
风险和机会从来都是密不可分的,越高的风险,往往蕴含着最大的机会。至于会不会翻车,那就是九方自己的事了,她怪不了别人。
“是吗?不过,友情提醒你一下,注意一下赛诺来这里的理由,说不定……会是破解谜题的钥匙。”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第25章 自由的奴隶(1) 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
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 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这古老美丽的比喻,让此刻变得神圣。即使漫游, 每条路也都会带我们归家。
——黑塞
“我即将枯萎,而我的朋友, 你不会。”
“不要注视我,我将在风中重获新生。”
每一座城市都有独属于自己的风, 风大多是寂静无声的,像天空折叠后最蓝的一角。但那不是这里的风,这里的风有浸透着冰雪的风味, 歇斯底里有如一场狂欢。
雪山下的王城有黑铁似的坚固外壳和一条被冻牢的河,也许它曾经流淌过,有着独属于河流的脉动生命, 在等一束微风掀起河面粼粼微波。
路德维希和每条河流一样, 在等独属于他的风垂帘吹拂。
在光阴算不上漫长的日子,在凛冽狂风席卷的时刻,流淌的时光给这些灰色的日子都附上了一层又一层雾。
路德维希就在雾气中穿行,每场雾都是旧识。在喧嚣的风的洪流中, 在庞大亘古的雪山之下, 等一场微风吹拂。
漫长的等待终会消止, 路德维希在一场盛大有如祭典的狂风中遇见了另一缕风。
“……您是在给我讲故事,还是在吟诵诗歌?”
奎德劳伦斯感到困惑。
他的酒窖闯入了一只青色“飞鸟”,看起来不算高大的身体却有如无底洞一样, 喝光了他酒窖中大半的存货。
还没等奎德扣押住这无礼闯入的小贼, 那贼人便一改醉鬼醉生梦死的丑态,施施然、风度翩翩地理了理身前歪歪斜斜扭在一边的领结,从容地拿起冷落在一旁的六弦里拉琴, 表演了一场独奏。
诗人从酒窖的阴影处走了出来。
不算明亮的昏黄灯光,从青色衣袖的一角慢慢蜿蜒到他修长有如白葱的手指、碧蓝有如苍空的眼眸。玩世不恭的轻佻和温文尔雅的庄重都顺着眉峰像幅山水画一样泼墨自如。
“我是路德维希,整个王城中最好……喔,也可能是最坏的吟游诗人,为了报答您的美酒,现请允许我为您赋诗一首。”
琴弦拨动,旋律回环曲折有如记忆充沛于酒窖之中,歌词信手拈来浑然天成,仿佛于不经意间摘花抚柳。但意义却漂浮在半空之中,它既不属于黑沉死寂的大地,也够不上太过遥远的天空。
诗人好像在讲述自己的故事,他称呼自己为寻风之人,那是他的命运。他在死寂的光阴中在寻找与一缕未知的风相遇,亦或是重逢。
奎德听过乐曲和人声的共鸣,那来自曾属于他的胞妹,他的安。
但安的乐曲要么轻快有如小鹿跳跃林间,要么温柔有如春风吹拂大地。
她的曲子里面没有人的烦恼,可诗人却不同。
他谈论风,谈论巨大亘古的雪山,谈论王城内永不停歇的狂风,谈论……他想象中的飞鸟与微风。
他谈的全是自然,却充满了人的七情六欲。
然而,这恰好是曲子最动人之处。
奎德不是诗人,他无法分辨那层层叠叠的自然意象下指向着怎样的思绪哀怨,但他能听出这样的曲子确实是世间第一流。
诗歌的美短暂折服了奎德,平息了他打算兴师问罪的怒火,一种对美的敬重让他的语气都带上了尊敬和温驯。
“……您是在给我讲故事,还是在吟诵诗歌?”
“两者皆有……故事在诗歌里永恒,诗歌于故事中新生。”
一曲终了。
情绪被推到最高处,还没等人从乐曲的余韵中醒来,被叠到最高处的酒桶却在此刻被清空了身子无力地从高处坠落。
圆滚滚的桶身在光滑的地板上轱辘一转,就像见到了主人一样,直直冲着主人诉苦去了,一碰到主人的脚,便立马停下不走了。
酒桶滚了一路,但所幸它被清空地很彻底,硬是没有在地上留下一点水渍。它掉落发出巨大的“哐当”一声,把奎德一下子从诗的国度拉回现实。
路德维希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他本以为可以就趁着此间主人意识混乱的时刻溜之大吉的,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不过……温迪这小精灵,可真一点没跟他客气啊,有做和他一样伟大的吟游诗人(酒鬼)的潜质。
“嗝——嗝——”
温迪从被喝空的酒桶中晕乎乎地飞出来,他第一次尝到酒的味道,便愈发不能自拔。酒里面有着苹果香甜的呼吸,有着蒲公英在阳光下飞舞的影子,有着水最纯净最甘甜的记忆。
温迪有理由相信,酒里面藏着无数个春天在最美的姿态下绽放的模样。
但现在温迪醉了,酒窖一大半的酒都进了风精灵的肚子。他现在晕地厉害,无数个酒桶在他眼前打转,路德维希的身影也被拉得歪歪斜斜。
温迪只能凭借直觉朝着那道青翠身影晃悠悠地飞去。
奎德眼见一个小小的像是娃娃一样的“东西”在空中就像蜻蜓一样飞舞盘旋,小精灵像是喝了太多,飞得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让人提心吊胆。
它忽然打了个长长的醉嗝,啪叽一声就从空中笔直地坠落下来。
在小精灵即将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前,一双纤长的手稳稳地接住了温迪。少年常年抚琴的手上只生得有几个秀气的细茧,皮肤触之温润可亲,还透过皮肉之间影影绰绰着像是熏风一样的酒香。
温迪便舒舒服服地躺在手心中,闭上了眼睛。他被像酒一样的温柔熏醉了,坠入了香甜的梦乡。
“……它是?”
奎德本来以为自己只是遭了一个小贼,没想到居然还是团伙作案,其中一个还不知道是什么未知生物的娃娃状不明物体。
“他是温迪,看来他很满意你的酒。老兄,说实话,我也觉得你这儿的酒相当不错。”
“……我应该说多谢赞赏吗?”
“不客气,应该的。”
这样的插科打诨是路德维希的天赋,像他这样的吟游诗人早就把脸面置之度外,平常人的道德价值伤不了他分毫。
而奎德也懒得跟面前的诗人计较太多,他的酒确实糟了大难,但这只是身外之物,他倒不是有多在乎。况且,他老早就听说过路德维希的大名,虽然算不上什么好名声,但是这位诗人不凡可不仅仅在他的作词作曲天赋上。
那些人如此称呼路德维希,“死亡诗人”。
他看上去一副清风明月样,但他走到哪里,哪里便会有厄运降临。虽然他自述自己追逐的只是与一缕未知的风相遇,但他愿意拥抱的只有将死之人。
一双眼永远注视着终末的诗人,怎么会吟诵未来的高天微风之歌?
奎德对路德维希的话半信半疑。
他的诗歌倒是动人,但是却藏着太多无人知晓的故事。他到来,如果真是只为了偷喝奎德的酒,那反倒还比较轻松。
但是……又怎么可能仅仅出于这种原因呢?
“闲聊就到此结束吧。路德维希阁下,我曾经听说过您的大名,我只是一介武夫,就
不绕弯子了,请问您来这里有何用意?”
“诶——真冷淡啊。我就不可以只是单纯来喝喝酒的吗?”
看来奎德也对他有所耳闻。
路德维希心知肚明自己那些名声,他倒不是很介意,反而觉得还挺新奇的。原来人们是这么解读他的行为啊。
“死亡诗人”、“厄运囚徒”、“不详翠鸟”……零零总总的称呼倒还算得上有趣和有几分诗意,看来就算在吟游诗人队伍中 ,他路德维希也是独一份的名头。
嘛,虽然是坏的那种。
人们的解读虽然与名为路德维希的真实有失偏颇,但是如同所有河流都会流向大海,所有风都会汇聚高天,所有的解读都会导向路德维希的终末,那也是人们的终焉之处。
从这个角度,它们全都是正确的。
不过正确与否,路德维希并不太在乎。
“看来你很了解我嘛,虽然没有想到你我第一次见面是在这种情况下,不过也没差。”
“三天后的角斗,我倒是很感兴趣……噢,不必紧张。”
在这座空旷的王城,消息倒是传得飞快。
奎德早就知道这次角斗会掀起风波,但是他并不想要过多的注目,那不是好事。这座城市厌恶一切的变化,人们习惯了平淡毫无波澜的日日夜夜,一点点的转变便足以汇聚太多的的目光。
而路德维希是打算看他奎德的乐子吗?还是觉得他必输无疑,特定来见证他的死亡呢?
“想看我笑话的话,就请回吧。趁我还有耐心前。”
奎德的脾气倒是比路德维希想象中好那么一点,至少不是全然的武夫,他在动手之前,还会算有礼貌地发问。
火元素被唤起,随着主人的心意像尾红鲤一样自由游荡在半空中,在这个小小的洋溢着酒香的酒窖中,升起的温度反倒把酒香蒸腾得更加浓醇。
路德维希不觉得有什么可害怕的,即使奎德看上去能把他揍到满地找牙。相反,他还觉得奎德的火元素之力还挺便利的,至少方便了随时温酒取乐。
他心念一转,风声忽起,烛火不安地摇曳了一下,电光火石之间,原地便失却了诗人的身影。
属于剑士的知觉,让奎德一下子就握住了身旁的剑,但在拔剑之前,不属于他的手轻轻按住了剑——风熄灭了火焰。
他们离得如此近,近到奎德能看见路德维希像蝴蝶一样轻盈的睫羽低垂着,他沉沉地看着奎德腰上系的宝剑。
“你有一把好武器呢……真好,不过都说了不必紧张啦,因为——我压你赢。”
在奎德挣脱他的桎梏挥出一剑前,路德维希就像猫咪一样轻盈地跃到了一旁的酒桌前。
他的右手拿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这里顺走的一壶酒,姿态潇洒地倒入面前的两个杯子中,然后把乘着玉液的一杯酒推向奎德的那边,自己就拉开椅子就坐了下来。
他倒是比奎德这个主人更加从容,就像是他在招待奎德一样。
高手过招往往不需要太复杂的来回拉扯,短短一个照面,奎德便知道了面前的诗人是使用风元素的好手,虽然还不清楚他具体的实力,但是如果对面没有恶意的话,没必要起无端的争斗。
而且,奎德很在意路德维希的话,什么叫做押他赢,暗地里那场赌局不会就是路德维希开设的吧。
“放心好了,我是站在你这头的。给你点提示好了,你的对手是阿莫斯,对对对,就是那个‘第一神官’阿莫斯。”
奎德不知道路德维希哪来的情报,但是没由来地却有一股子斩钉截铁的确信感。而且,如果对手是阿莫斯也很合理,阿莫斯是年轻一代的神官中当之无愧的王牌。
角斗对象如果是她,看来那群老神官确实很想把奎德除之而后快。
“老兄看起来并不惊讶啊,我赞赏你的冷静,毕竟阿莫斯也没什么好怕的。”
路德维希左手端起酒,杯中的液体在光下折射出一道好看的晕色,右手掏出了火柴,往靠近油灯的一侧取火,小小的明黄色火焰便安静地燃烧起来了。
诗人打了个响指,火焰便轻吻起水面,两株同出一源的火焰被困在了不同的杯子,周围是封锁,向下是溺亡,火苗只能高高升起,就像祭司在跳着不详的黑色舞蹈。
“想要试试吻火的感觉吗?”
路德维希把一杯火焰推向了奎德,杯底在桌面滑出一道流利的弧度,在杯子即将从桌角掉落前,奎德伸手握住了它。
火焰的温度从杯壁一路传导到掌心,奎德抬头看了一眼诗人,路德维希依旧举着酒杯,就像是没有感受到烈焰烧灼的痛苦。
他甚至还在笑,不经意间奎德与他的目光对上,那里面除了清醒的疯狂外,别无一物。
烧灼感越来越强烈,快要把皮肤融化。
奎德举起酒杯,杯子和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觥筹交错间,原本清澈见底的美酒变得浑浊不清,便也映不真切神色各异的两人了。
这里没有人在意痛苦,折磨更加适合品酒。
奎德张开嘴,饮下一团火焰。烧灼感从咽喉一路滚烫到内脏。
“我想品尝一下你的世界。”
“我热爱一切,大火在喉咙里蔓延,我的身躯一下子变得很明亮,”
“虽然呼吸有点痛苦,不过那没关系。”
路德维希剧烈地咳嗽着,他因为痛苦而欢呼。
嘘,风别再吹了,给我安静下来。
他现在知道吻火是什么感觉了。
第26章 自由的奴隶(2) 我喜欢人远胜于原则……
我喜欢人远胜于原则, 而且,我喜欢没有原则的人远胜过世间的一切。
——王尔德
这是个连祈祷声都冻结的清晨。
天还是空旷一片悬在头顶,低矮的房屋上随意挂着换洗好的衣物, 从高处往下看,只能看见狰狞的瓦砾和不规整的屋檐。路被藏在顶出来伸展开的房檐一角下, 人就隐在路中,小小的, 看不真切。
在匮乏美的人类城邦外,雪山像大海一样波澜壮阔,白皑皑的国度把一切都净化成了天堂的模样。
路德维希熟稔城内的每一场风。
风会从雪山最高处的一点吹下, 掠过高高的松树梢后,便带上了清冽的松子味,然后那风会在冻结的湖面、死去的河流上蜻蜓点水般短暂驻足, 之后转个弯绕过黑铁外墙, 从低矮的居民区一路吹到高塔之上。
路德维希细细嗅闻着这缕风,它的气息中藏着冰雪的冷艳、松柏的青翠、湖水的死寂,最后是独属于人的味道——算不上好闻的气味。
可能来自某个干活农夫的汗臭或是街角冻死尸骨的寒气。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嘘,别说话, 我在与今日的风相遇。”
阿莫斯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位来去如风的客人, 她不是第一次见路德维希了, 但即使这样,她也要说这家伙是个绝对的怪胎,纯粹的个人主义者。
阿莫斯完全搞不懂路德维希在想什么, 她也不想搞懂, 能给他尊重都是看在他能吟诵瑰丽诗歌的份上。
“你不问我从风中发现了什么吗?”
“……我没兴趣。”
阿莫斯不想跟路德维希有什么深入交谈,诗人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能把人带入他的世界,那个充满幻想的世界。
翠绿会铺满地上每个角落, 天空碧蓝一望无际。
海水会慢慢上涨直到与天相交,把万物都浸透在最纯净的苍蓝中。水会流淌过所有生物的躯壳,人和细沙会成为短暂的挚友,都被如水的光阴打磨,汇聚在命运河流之内。
但诗人可不管观众有没有兴致听他的新曲,自顾自地拉动了琴弦。
阿莫斯本以为他会跟往常一样赞颂自然的完美无瑕,哀叹人的残缺凋零,最后问候命运和时光的转瞬即
逝。
但路德维希却弹奏起了不同往日的曲调,他唱到:
“Alles lebendige stirbt eines tages(世间万物终有一日消亡)
Uberleben oder sterben(生存亦或死亡)
Der tag kommt sicher(那一日终会到来)
……
Tranen arger mitleit grausamkeit(眼泪、愤怒、哀伤、残忍)
Frieden chaos glaube verrat(和平、混乱、信任、背叛)
Wir werden gegen unser schicksal ankampfen(我们将会与命运对抗到底)
Mit trauer und entscheidung im herzen(将悲伤和决心深藏于心)
……
Niemand darf eigensinnig seines lebens beraubt werden(没有人能肆意剥夺他人的生命)”
那是很美的歌,空旷又亘古地响起,空气都仿佛顺着节拍振动起来。
阿莫斯最初是坐着的,听到一半她站了起来,在听到最后一句后,她握紧弓箭,她绝不允许外人来质疑和责难她的选择。
“够了,这可不是什么能从风里听到的东西!”
“确实不是,不过……我的朋友,你为什么要发怒呢?我的曲子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路德维希反问着阿莫斯,他知道阿莫斯不会答复,她比路德维希更畏惧那个答案。
可是就算捂住耳朵,遮住眼睛,也是无济于事的。阿莫斯迟早得从神的王国跌落,直面人的世界。
“稍安勿躁,先听我讲个故事吧。阿莫斯,相信最好的诗人,会给你带来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叫做奎德劳伦斯……”
路德维希说起奎德,明明他们也不过昨晚才认识,但诗人提起他,却有如谈论挚友。
故事始于三年前。
一位名叫奎德的少年回归了劳伦斯一族,在把老族长赶下宝座后,他建立了新的狼群。
但狼王始终是孤独的,狼们服从于他们的王,不过屈从于狼王的强大,与过去别无二致。新的狼群依旧跟旧的那个没什么两样,奉行着弱肉强食的法则,狼王的声音逐渐被群狼的呜咽淹没。
可王不会屈服于他的人民,他始终在抗争这样残酷的法则,他想要救人,想要在残酷的世界里建立一个温柔的王国。而有一天,王发现了他流落在外的子民,一个已经沦为神官奴隶的小女孩。
于是,他伸手了,要把小女孩带回狼群。但被挑衅了尊严的神官们不会善罢甘休,阴谋和杀意会被埋藏在正规的程序之下。于是,他们发起了“正义”的角斗。
奎德赢了,小女孩就可以随他归家;倘若输了,便要留下项上人头。
即使是残酷的往事,诗人也能把它讲得娓娓动听,如同在心间种下一束火焰。
“看来你对我的角斗对象很是了解,怎么……是想我主动退出”
“我没有这个意思啦,仅仅是个故事罢了。放心好了,阿莫斯。凭借你我的交情,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啊。”
“……我倒是不知道,你我有什么交情。”
路德维希一向擅长动摇人心。
话语是有魔力的,在特定的人面前就会发生奇效。路德维希看得出来阿莫斯的动摇,她每次犹豫不决总会握紧她的弓,仿佛死物能带给她勇气。
那把弓是属于迭卡拉庇安的宝物,由神官代代相传,只有神明最虔诚最忠实的信徒才能短暂成为它的主人。
阿莫斯的手指不安地抚摸着弓箭上面的花纹,她没有做错什么,这都是为了侍奉她的神明。
神官是神明的使者,冒犯神官威严的人,也必定不对他们的神抱有崇高的敬意。身为神官,阿莫斯必须维护神明的尊严,哪怕她的神从来不肯回应她,从不肯听她的话语。
但是……阿莫斯是如此痴迷她的神明,她的主人。
那样的迷恋,将她作为人的那面抛却,她快要看不到其他神官对人们的欺压,也快要听不见来自底层的声音,因为她是如此虔诚地伸长脖子仰望她的神。
不要去质疑,阿莫斯对自己说,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神明就好了。
人类只不过是蝼蚁,天生就应该膜拜在烈风之下。
路德维希笑眯眯地补上了最后一刀:
“你知道这个故事最精妙的地方在哪里吗?”
“……”
“在于你啊,我的朋友。哪怕是沦为奴隶的小女孩也会向往自由的世界,而你,我可爱的阿莫斯,你是真正的奴隶,却要维护身为神明奴隶的自由。”
阿莫斯避而不谈的东西,被诗人轻轻松松地掀开了遮羞布。
她是那么热爱她的神明,她把所有的热情都奉献给了神,哪怕神明从来不肯回应她,也从不肯听她的话语。
阿莫斯只能凭借一个幻想活着,那个幻想里面只有神明和她自己。
她听多了路德维希的诗歌,便也开始幻想起了自己的世界。于是她偷偷写下自己的歌,瞒着其他神官,没有吟诵千篇一律的曲调,倒唱起了心之歌——
“我梦见海浪与细沙,我梦见青翠的森林与大地”
“我梦见野猪在浆果丛嬉戏,我梦见高耸的尖塔”
只拿过弓箭和刀枪的手第一次抚上了琴弦,声调柔软有如天边云彩,阿莫斯一边怀着少女独有的羞涩,一面又忍不住期待。
但是,神明始终沉默着,没有回应她。
阿莫斯幻想的世界终究是虚无一梦,神明连目光都没有移下半寸。
梦碎是没有声音的,神明的世界终究不属于人类。
在太过炫目的神明光辉下,无边无际的黑暗空洞吞噬了她的心,阿莫斯就从那个洞中坠落。
她睁开了眼睛,终于得以看见人的世界。
属于人类的——满目疮痍的世界。
她不想看见那样的世界,她无法反驳来自路德维希的质问。
阿莫斯再也无力维持一个虔诚的虚影,诗人早已看透了一切,他嘲弄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跟这样清醒的疯子聊什么都是雪上加霜。
女神官落荒而逃了。
有什么东西从路德维希的袖子里飞出来,那是温迪。
他早就酒醒了,不过是不方面加入谈话,选择装作是毛绒玩具。
“路德维希,你还真不受待见呢。不管是昨天的奎德,还是今天的阿莫斯,两人都对你不怎么样嘛。”
温迪还挺困惑的,他很喜欢路德维希,但感觉人类并不怎么亲近这位大诗人。
像他这样的魔神,天生就能倾听独属于每个人的风声。
奎德是沾上火舌的风,风一直在无止境地燃烧;阿莫斯则是幻想的风,风穿过无人知晓的爱和梦,但没有染上什么味道,因为梦本就不存在人世。
而路德维希,他很独特,他的风中掺杂着其他人的风,这些风密不可分。路德维希就立在风交织的网中,用他的琴弦弹着一首又一首的诗。
他被蛛丝一样的罗网紧紧缠绕着,沾染上了太多世间的尘埃,以至于无法幻想飞翔的模样。但他始终弹奏着乐曲,这是出于对世界的憎恨,还是对人类的怜悯?
温迪是微风,本就会与世间的其他风融为一体,透过路德维希,他能知道好多好多人类的故事。
而他喜欢听故事,还是塞莱斯特永远不会讲给他的故事,这让温迪有背着女神偷偷做坏事的刺激感。
“原来我被讨厌了吗?人们还是那么讨厌真话,我还以为大家都会喜欢我呢。”
“路德维希,真笨。被讨厌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