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昨天对奎德说站在他那头,今天又说站在阿莫斯这头,你要做庄家吗?这难道就是……双头下注?”
温迪
不太理解路德维希两处逢迎。如果说这是玩世不恭的左右逢源倒也不奇怪,但偏偏温迪能感觉到路德维希都是认真的。
诗人把角斗的双方都视作了自己的友人。
“庄家。”
路德维希从唇齿间吐出这个词,他的神色黯淡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谈笑风生的模样。
在牌桌上,庄家永远不会输,永远立于赌局之外,但空洞的胜利无法给路德维希任何的欢愉,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胜利。
他太害怕寂寞了,冷冷地站在一侧旁观或许更符合利益上的考量。但如果面前有一团火焰,拥抱它,就会获得温暖,路德维希就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任由烈火焚烧他的灵魂,直到他的身躯都变成虚无,风会与骨灰化为一体。
路德维希曾经的愿望很简单——
与人们站在一起,短暂拥有肌肤相接的温度,即使那温度肤浅得空无一物。可是,他一靠近,那温暖就变了模样,可怖地燃烧着他,让他窒息和绝望。
他在人群中感受到了更加庞大,难以消解的孤独。
结果是——他放逐了人群,转而追寻起其他东西。
人真是奇怪而愚蠢的生物,总会固执而盲目地相信永远也看不见的东西。
路德维希就这样疯狂地注视起了命运,冷酷又清醒地堕入了注视的深渊。
心思一转不过几秒,路德维希接着说道:
“双头下注……看起来倒真有这么一回事。嘛,我不过是想见证命运,那会很有趣的。”
“一个要解放向往人类自由的奴隶,一个要维护身为神明奴隶的自由。”
“多么让人期待的戏码,我已经迫不及待为此献诗一首了!”
路德维希发疯地爱着命运,或者说终结。
不管人们平日多么会伪装和矫饰,在面临命运之时,生命会被逼到最紧迫的时刻,他们必须直面死亡的命运,那时真实的自我才会浮出水面。
面对像死亡一样的溺亡,人们当然会挣扎,或是安之若素,或是丑态毕露。
人性会在生死的一瞬间淋漓尽致地展现,巨大的生命力和磅礴的死亡碰撞在一起,激起永恒的命运火花。
死亡是无法避免的,永恒的真理只有一个:那就是世上一切活着的东西都有消亡的一日。
这就是命运。
人会死去,但精神会永恒在诗歌之中。
路德维希的诗歌因此获得了非同凡响的力量——
诗既可以像死亡一样可怖又安宁地予以终结的吻痕,又可以像新生一样可喜又心悸地按下伊始的指印。
但路德维希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们可以对死亡避之不谈,明明他们所有的恐惧都可以归结为对死的恐惧。
人们在死亡这样不可战胜的敌人面前,竟然选择了闭上眼睛,假装死亡不存在。
这是错误的。
人们难道不知道死亡就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即使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死亡也会透过皮肤,被呼吸进人的躯壳中。
可以说,死亡就是生命的一部分。
路德维希从不追逐死亡,因为无需追逐,死亡早就与每个生命相伴相随,所以他只说他追逐一缕未知的风。
那才是诗人现在的愿望,看见命运,拥抱命运,进而拥抱——永恒。
虽然他选择的方式是见证人们的死亡,一种不祥而奇异的方式。
但那一定也是因为他想要把所有人的死亡和永恒紧紧相连在一起。
这样的话,人会获得永恒的终结,他们不再是短暂的萤火,而是永远闪耀夜空的繁星。
诗人在心里高呼着:不要让我失望啊,奎德和阿莫斯。请让我注视你们,直到写下永恒的诗篇。
温迪能察觉到路德维希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了,他不耐烦地开口打断了诗人的思绪。
“不说这个啦,路德维希。你还答应过我,要帮我找人呢,快点行动起来啦!”
“……好了,好了,温迪。别拉我袖子,也别拽我头发,我现在就动啦。”
此时,塔尖下两层的风中传来清脆的破碎声,塞莱斯特被阿莫斯撞倒在地。
她手上的花瓶就像花瓣一样散开凋零,像冰凌一样碎片铺地到处都是。澄澈的雪山水从瓶中解放出来,顺着雕花地板的纹路,勾勒出地砖上花朵的纹样,就像开出了一朵水做的花。
而真正的花束被塞莱斯特捧在手心上,洁白的花瓣上停留了被碎片划伤的血珠。血从细致的纹理渗透,花被染红了。
“我很抱歉,西塔。”
阿莫斯从拐角处上楼的时候太过匆忙,以至于没有察觉迎面而来的金发少女。
她愧疚地把西塔扶起来。她可爱的后辈,看上去永远是那么乖巧和惹人怜爱,跟那个出言不逊的大诗人一点也不一样。
“我没事的,阿莫斯前辈。”
塞莱斯特本来是可以躲开的,但是没有这个必要。她不怕疼痛,只怕没有达成她的目的。
这次她幻化成了西塔古恩希尔德的模样,成为了金发蓝眼的新神官。这是为了潜入高塔调查迭卡拉庇安,而多亏阿莫斯,调查还算顺利。
虽然神官团体一向自视甚高又孤傲排外,但阿莫斯与大多数的神官都不一样。
她太纯粹了,她只考虑如何侍奉神明,而为了更好地满足神明的愿望,其他神官的力量也是必需品。
所以她会给予新神官最大程度的包容和帮助。可以说,只要你虔诚信奉迭卡拉庇安,就可以成为阿莫斯的友人。
塞莱斯特算不上虔诚和忠实,她把这不忠的一面伪装成侍奉神明的笨拙。
而现在,阿莫斯有了一位笨拙、需要她指引的后辈了。
女神官看着捧花问塞莱斯特,“你要去空中花园吗?”
空中花园是神官为神明献上的礼物。
为神明献上最宝贵而不庸俗的物品,是神官的准则。在天寒地冻和霜天晓月之中,唯有花束因脆弱而格外珍贵,洁白而异常圣洁。
塞莱斯特不知道迭卡拉庇安会不会喜欢神官们为祂献上的礼物。
但不管怎么样,这座仅位于最高层之下的空中花园就这么孤零零地悬在极其接近天空的高塔之上。太过缥缈,就像纯白色的雾气。
“是的,阿莫斯前辈。虽然花瓶碎了,但幸好培育的花朵还完好无损。”
塞莱斯特回答道。
阿莫斯皱着眉,从花束间挑出一支沾上血色的洁白,献给神明的东西不应该沾上任何来自人类的污浊。
她的手拂过花束,香气缭绕指尖,她细细地嗅着这一缕香,仿佛看见了阳光下随风摇曳的花海。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依旧灰蒙蒙一片,高塔的四周都被烈风环绕,想来就算是阳光也穿不透烈风编织的风墙。
这束花不久后也会枯萎吧。
阿莫斯想为她的神明献上更好的东西,不同于短暂盛放的东西。但对于神明而言,连人类的生命都不过是旦夕一瞬,哪有什么更好呢?
神明啊,请原谅人类的弱小。
阿莫斯忍下了这样无望的叹息,她不想让后辈察觉到自己懦弱的悲哀。
“你做得很好,现在就去装点花园吧。想来神明看到了,也会欣慰吧。”
“那阿莫斯前辈,我先走了。”
别过阿莫斯后,塞莱斯特就顺着楼梯一层层地向上攀登。
楼梯就像时钟一样绕成了一个个同心圆。向上和向下的阶梯便在圈圈圆圆中循环往复。
鞋底轻轻嗑在地板的感觉,就像是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圆的轮回,从过往交织的时间中走出,直到遇见今日的空中花园。
花园中没有太阳,烛火细细密密地镶嵌在墙壁上,照得满室辉煌。
神官们要足够小心,防止烛焰掉下一点火花,将花园毁于一旦。
这些烛火均由鲛脂制成,没有一点烟和火焰的味道。高空的气息是毫无人气的清冽,混合上了香甜的花香,在风中正好酿成了
极佳的风味。
塞莱斯特小心翼翼地将花束插在水培的容器之间,花枝在水中轻颤,上方的花朵则随风摇曳。整个花园虽然只有纯白一色,但高天的苍蓝,和透亮水色露的那点绿叶,让一切都如梦似幻。
在这样的香气之下,迭卡拉庇安肯定会认为自己被人所爱吧。
【炼金术:从烈火中分离尘土,自粗劣中炼化精妙。宇宙万物皆起源一物,炼金可抵达世界的真相。】
九方拥有的技能并不意味着塞莱斯特就不能使用。
炼金术是一种可以被传授的知识,九方领悟了它,塞莱斯特也同样理解了炼金术的用法。
塞莱斯特在盛花的容器上,轻轻地用手指写下出一串又一串秘密的符文,她在这些符文中注入神明的力量,指尖划过一束翠色的光,符文便很快隐没在容器之中。
她新输入的符文借鉴了王城城砖的纹样。
迭卡拉庇安自创了一种能够吸纳四周信仰力的符文。
这些符文与城墙上的每一块砖相连接,天衣无缝地构成了环城一圈的巨大法阵,而阵眼就是位于高塔之上的迭卡拉庇安。
只要祂的力量源源不断地输入法阵,信仰之力便会从祂身上汇聚成河,流淌过王城的每一寸土地。
难怪安德留斯连王城的一角都无法撕开,因为祂的力量一打到城墙上,就像打在水墙之上,威力会被水流均分,反而每个部分受到的冲击并不大了。
如果没有一瞬间就足以摧毁整个王城的力量,这座王城的外部防守就是坚不可摧的。而即使是有这样力量的魔神,也会顾忌城内的人类反而不敢挥出全力一击。
塞莱斯特赞赏起了她的对手。
不过能思想周全到为人类建造这样一座绝对安全城堡的神明,怎么会沦为固执己见的“暴君”呢?
里面一定藏有隐情,但那与塞莱斯特无关。
她的心思不能去体谅和包容她的敌人,古蒙德的每个人类和神明都有难以言明的痛苦,太过善良只会束缚住她的手脚。
现在考虑的只有一个——怎么在不造成太多人员伤亡的情况下推翻迭卡拉庇安的统治。
塞莱斯特心思浮动着,可手上的动作是一点没有停。
时间非常紧迫,虽然她做得已经足够小心了,但是拖得太久一旦被发现,恐怕到时候就是硬碰硬的一场恶战了。
没过多久,就有神官上来接班。
在临走前,塞莱斯特装作不经意地触碰了一下花园右侧的砖石,接收了上面符文传来的讯息。
今天,依旧没有察觉到迭卡拉庇安的气息。
祂一直都居于高塔最高层,在空中花园向上连通的黑铁样大门后。
大门足有十米高,浑然一体,没有迭卡拉庇安的允许,神官们也无法入内。而近百年间,门拒绝了所有人。
神官们只能跪在门前向神明诉说他们的虔诚,但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未能面见一次神明的影子。
塞莱斯特能透过环绕高塔的烈风和黑铁巨门,觉察到迭安拉庇安的存在。
在这里,祂无处不在。
祂的神力溢散到高塔的每一处,烈风所到之处都是祂的领土。但是,这样的气息又让塞莱斯特觉得迷茫,她被迭卡拉庇安的风环绕,那风没有一点的情绪。迭卡拉庇安就像空气一样,只能呼吸到,但如果不集中精神,就会忽略。
从这个角度,祂哪里都不在,就仿佛祂已经失去了神明的实体,化为了最纯粹的烈风。
这样想着,她回头望了一眼,在纯白像星星一样闪烁的花海的掩映下,门就像巨兽一样。到门开启那日,它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吞咽下花的尸骨。
但我不会像花一样,我的植物会顺着春风生长,跨越一整个冬日,直至抵达天空的尽头。
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天空的是立于雪山之巅的温迪和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为什么你要带我来这个山顶?这里应该找不到人吧。”
温迪无可奈何地跟着路德维希飞了一路。
诗人熟知王城的每一条路,就像泥鳅一样滑不溜秋地在小巷子里面转来转去,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一条久无人烟的小径,领着温迪一路上了离王城最近的雪山。
路德维希没有立即回答温迪的问题。
他衣着一向潇洒轻盈如风,一来到红彤彤的仙灵旁,便迫不及待地脱下了厚厚的外套,把外套随意搭在树干上,也不管树杈上的雪水会不会打湿衣物。
“放心好了,诗人我可是很讲信誉的,说要帮你找人,就一定会帮忙的。”
路德维希就着衣服上的披风坐了下来,仙灵就像怕他着凉一样,有如一尾红鲤游到了他身边。
仙灵发着红色的微光,夕阳一样掩映在了诗人身上,他就那样披着霞光,脚踩白雪冰川,跨越了身后诺大的人类城邦,静静地与仙灵依偎在了一起。
“她叫月华,她一直在这里长长久久地注视着王城。即使是诗人我,也没有她更清楚王城人的来来往往。”
路德维希伸出手,想要触摸红色仙灵,但手只是穿过了虚无的红影。
而那个叫做月华的仙灵,仿佛与诗人心有灵犀,她轻轻退了一步。他们俩依旧没有触碰到对方,隔着空气却仿佛摩挲了对方的灵魂。
“你……认识这个仙灵?”
温迪诞生地晚一点,他只从塞莱斯特那里听说仙灵曾是神的使者,但现在却沦为了没有智慧和知性的空壳。
即使是他身为魔神,也无法从仙灵身上感知到任何灵智的气息,更别说沟通了。
“没错哟,这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诗人一面招呼温迪过来取暖,一面放缓了语气低下头,温雅又柔和地询问仙灵,“月华,王城里有没有一位叫做巴巴托斯的人?”
温迪就看着诗人时不时地点头,好像从仙灵那里听到了什么,可是温迪自己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月华说王城没有这个人,不过她让我问问你,有没有关于巴巴托斯更加具体的描述,有可能你要找的人化名成了其他人。”
温迪沉默了。
如果他知道巴巴托斯具体张什么样,他自己就可以找了,问题是除了这个名字,巴巴托斯就没有其他更确切的描述了。
而且巴巴托斯身为和他一样的风之魔神,人类形象都是可以随意转变的。他们本来就是风,化成什么样子都不奇怪。
塞莱斯特只告诉温迪,这位叫巴巴托斯的魔神是他们未来的同伴,他们都为了推翻高塔孤王迭卡拉庇安的统治而战斗。
“……如果我知道,就不会要你帮忙啦!”
小精灵有点气鼓鼓地埋怨着,谁让诗人夸下海口,说这座城市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
可是王城外,温迪和塞莱斯特都找过了,没有别的魔神的气息。如果王城内也没有,那么巴巴托斯会在哪里呢?
温迪很想帮塞莱斯特的忙。
他不太想永远都是这副派不上用场的弱小模样,他也想像安德留斯一样强大。倒不是觉得强大比较威风,而是想要守护他珍视的一切。
“别泄气呀,如果命运要你与那位巴巴托斯相遇,那么不管时间长短,你们总会相逢,何必匆忙?”
“……虽然你说的没错,但……”
还没等温迪反驳,诗人便一手捞过他,用手指戳着温迪气鼓鼓鼓起的腮帮子。
真是太不尊重魔神了,在庇护所还没有人敢这么对待温迪,就连塞莱斯特都没有这么亲昵地戳过他的小脸蛋。
温迪一下子张开嘴,咬住了诗人的指尖。他平时虽然顽皮了一点,但不做这么幼稚的事,都怪路德维希这家伙太混蛋了。
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感,温迪看似狠狠地张开嘴,实际上完全没有下狠口。还真是温柔啊,路德维希在心里感叹着。
可惜了,他路德维希是个混蛋。
“还会咬人了,那好,你可别松口啊。”
路德维希将手指悬在仙灵头上,这下可好,温迪整个身体都浸泡进了仙灵的虚影之中。
就像浸入了红色的温泉中,温迪的小翅膀扑棱着,在风之外还能感觉到一种像水流的温热触感。他不太自在,路德维希真是个王八蛋,怎么能把他放进一位女
士的身体里呢。即使是虚影,也不行!
小精灵一下子就松开嘴,飞离了红色暖流。
“路德维希,你个混蛋!”
红色仙灵疑惑地摆了摆尾巴,温迪这下听懂了,他更觉得恼怒了,“你还帮他,月华也混蛋!”
路德维希被逗乐了,温迪翻来覆去也只会骂一句混蛋,他很想要告诉温迪骂人不是这么骂的,但是总感觉像教坏小孩子。
但是,谁在乎呢?
“听好了,温迪。我只传授一次,让我来教教你诗人应该怎么骂人吧……”
温迪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听了一大堆拐着弯透着坏、不带一个脏字,甚至还能压上韵的脏话。
小精灵起初还亦步亦趋地乖乖复述,但没过多久,回过味来了。该死的路德维希,每教他一句,就面带笑容,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明明就是当着他温迪的面,骂他自己。
“路德维希,可恶啊!”
温迪确实进步了,他除了混蛋,还会骂该死和可恶了。
路德维希强忍住笑意,再逗下去,温迪恐怕真的要生气,不理他了。
而且月华也一个鲤鱼摆尾,虽然没有真真正正抽到他脸上,看来也是不赞同他在这里带坏小孩子的。
一个、两个都这样,倒显得就他一个坏人了。
不过……路德维希望了眼远方的天色,粉色微微带紫的晚霞被逐渐暗下去的深蓝夜幕慢慢吞噬,星星就悬在幕布上,月亮还只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
他和温迪也是时候返程了。
在告别月华后,红色仙灵就回了它位于山巅的仙灵之庭,依旧久久地注视着王城。
“路德维希,月华她是与人相恋后,才变成这副模样吗?”
在古老的传说中,仙灵一族会因为爱上人类,而失去智慧沦为一具空壳。
“也许吧。”
路德维希只留给温迪一个背影,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刚才还算高昂的情绪一下子就落寞下来。
“……爱上人类,真有够蠢的,白痴。”
温迪听见诗人压低声音嘟囔着。真奇怪,他明明是个人类,却好像旁观了仙灵陷入爱河的故事。
可是还没等温迪起怀疑,就听见诗人接着说,“你不会当真了吧,我说笑的。我还这么年轻,哪里知道这些事呀……”
温迪是很良善的性子,见路德维希不愿多提,便不再问了。可没曾想,路德维希反倒向他提问了。
“温迪,你说是一直沉沦,没有神智地默默等待自己的恋人归来,还是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恋人早已死去……哪个更好一点呢?”
路德维希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对于温迪来说,思考这个还为时尚早。
温迪旁观过庇护所的人们陷入爱河的样子。
那是很奇怪的,人们会盯着空气傻笑,会因为一点点的小事情患得患失,但爱又很神奇,爱的生命力好像根植在每个人的血脉里,等到生命中的春天,就会一下子整簇整簇地盛开。
最后……爱还是很难的,它转瞬即逝,来得悄无声息,去得却轰轰烈烈。温迪见过很多失恋的人,就像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失落成了晦涩的苦味。
那么,到底是身在虚拟怀揣爱的希望好,还是回到现实直面爱的绝望更好呢?
温迪还没有答案。
他不想把爱的问题交给理性来回答,爱的力量摧枯拉朽远远强于人的理性,也只有能战胜理智的才是真正的爱情。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试过爱慕某个人,为她欲生欲死。那么,路德维希,你认为呢?”
“我会自杀,死在爱人面前也算永恒相拥。”
温迪一下子愣住了,路德维希既没有选择虚拟,也没有选择真实,他选择了死亡和永恒,倒很有他的作风。
“不过我的朋友,别担心,像我这样的浪子哪有真心啊?”
诗人嗤笑着自己。
他既没有去爱的能力,也没有被爱的坦然。但他还是会选择与某个人相拥,不是为了爱,而是为了……一起活下去。
“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不爱我?”
塞莱斯特有些奇怪地盯着面前的少年诗人。
路德维希神色自若,他看起来像是能眼不眨心不跳地一面弹琴,一面说情话的情场浪子,但他又是那么坦诚,他不会说谎,不屑于用谎言欺骗别人。
但现在——他从感情骗子变成了一个坦率的混蛋。
塞莱斯特能感觉到路德维希的手指顺着她的发丝从耳朵一路抚摸到饱满的脸颊,少年诗人用两只手捧着她的脸蛋,他们挨得很近,都能看见对方的眼眸里没有一点爱情的沉沦,只有双方清醒的倒影。
路德维希从塞莱斯特眼里看见了自己,他从她的眼眸里读懂了自己的眼睛。
这可不太好。
路德维希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伸出左手捂住了塞莱斯特的眼睛,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少女的下颌,他们就这样交换了一个绵长又温柔的吻。
嘴唇和嘴唇相接,就像在吞咽花瓣,液体在两人的唇齿间缠绵,春花的香气和冰雪般的气息交汇,把他俩都搞得醉熏熏的。
塞莱斯特轻轻喘息着,嘴唇被小小的虎牙轻轻含住,她在轻吻中含糊不清地问着,“那我们又为什么在这里做这种事?”
诗人从她唇上移开,他扎成辫子的头发早就散落,黑色的发丝就像碧色的眸光一样温柔地垂在脸上,痒痒的。
塞莱斯特想要移开脸,却被诗人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捧着脸,逼塞莱斯特直视着他。
路德维希的气息笼罩蔓延在塞莱斯特全身,她听见他说,“我是为了活下去,人总要找点什么寄托去生活。不巧,小姐就是我找到的人。”
“那为什么你要遮住我的眼睛?”
“因为……跟我一样,你并不爱我。现在请求您,我的小姐,告诉我,您又是为什么要跟我继续纠缠不清?”
诗人自由变换着称谓,他感觉也是相当苦恼,他明明不爱她,但又不想看见少女跟他一样清醒的目光。
他并没有那么自信,认为自己的魅力可以折服所有女孩;但是,作为他活下去的寄托,她总是特别的,哪怕她也在骗他,想要利用他。
但是,没有关系的,我也没有特别爱你,你想从我身上夺走的东西就当是报酬好了。
“我对你很好奇,你真的很特别。你……真的是人类吗?”
路德维希的气息无疑属于人类,但来自神明的直觉,总让塞莱斯特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但不管他是不是人类,塞莱斯特都会愿意去拥抱一缕独特的风。她或许不爱他,但她想要亲吻这缕风,所以她就这么做了。
神明有些时候跟人类一样,不总是会因为爱而相拥。
塞莱斯特听见路德维希笑了,笑声闷闷地从胸膛传来。
路德维希说,“那就闭上眼睛,光明中看不见我的真实。而你的真实也一样,闭上眼,我才能看得更真切。”
诗人仿佛意有所指,塞莱斯特还是那副金发蓝眼的模样,他们都虚假地在光明中相拥。
塞莱斯特感觉到路德维希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的唇马上就要碰上她的。
这次,他们都闭上了眼。
在黑暗中相拥接吻更适合谎言,但在这一吻中,他们却吻到了彼此一部分的真实。
第27章 窃取神明那刻(10) 瞄准月亮
如果你瞄准月亮, 即使迷失,也是落在璀璨星辰之间。
——埃隆马斯克
太阳毒辣地照在大地上,带着细沙和石烁的风像滚烫的刀子一样刮着皮肤, 豆大的汗珠从风纪官头上滚落打到沙土中,说不清这是因为直面炎热, 还是因为直面上司的威压。
“我要你查的东西,查到了吗?”
“是的, 赛诺大人。教令院确实收到了九方和艾尔海森的项目申请记录。”
赛诺稍微松了一口气。这样看来,那两人只是凑巧出现在这里,他们都与此次的事件无关。
虽然赛诺不愿意怀疑自己的朋友, 但是九方和艾尔海森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而比起巧合,阴谋更符合风纪官的思维,赛诺不得不多心。
如果证实了这
两人来这里早有审批, 那么这次多半只是个运气不好的乌龙事件。
赛诺摆摆手, 让下属退下了,他们还有事要忙。
这些风纪官是来这里帮忙调查此次事件的。在调查之外,他们也要负责把那些身患魔鳞病的患者和生论派学者安全送回教令院。这些人也不能老是呆在阿如村,患者得尽早回教令院, 以获得最好的治疗。
护送就交给他们了, 赛诺选择留在阿如村, 这里还残留着重要的线索,他的使命是查明真相。
而选择留下来的,还有提纳里。
提纳里纯粹是放心不下右手受伤的好友。赛诺这次真的被激怒了, 提纳里不会忘记赛诺在看到第二次沙尘暴后冷笑带点疯癫的表情, 他看上去要宰了那群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杂碎。
如果幕后黑手落到赛诺手上,恐怕……凑不成一个完整的人形了。
提纳里心想着,虽然他一向温和可亲, 但那是对待同伴和民众的,罪犯受到怎样的待遇不在他的同情范围内。
他更担心他的好友会不会拼命过头,而且这次的案件……总感觉非同小可。
提纳里的耳朵非常灵敏,他能捕捉到最微弱的风吹草动。而在爆炸发生之时,他没有听到四周有什么鬼鬼祟祟的声音,也就是说,是内部人员设置了爆炸。
虽然难以置信,但是在生论派中确实有“内鬼”。提纳里没有将这个线索告诉赛诺,这倒不是因为他不相信赛诺,或者说他想要包庇他的生论派同僚。
而是……那恐怕来自教令院其他高层的旨意。
提纳里相信他的老师纳菲斯不会做这样的事,老师是多么正直而高洁的人,这么多年生论派学者都有目共睹。但是,即使贵为贤者,也防不住其他暗箭刀锋。
而最近……生论派的气氛很奇怪,虽然老师压下去了大多数的争端,但是争端的源头背后有教令院其他高层的示意。
提纳里想要去道成林,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无心掺和高层之间的争端。他做学者要做纯粹的那种,他的学术绝不仅限于研究,而是要惠及大多数的须弥民众。虽然……具体的推广知识的方法,提纳里还在探索。
“提纳里,你不跟其他生论派学者一起回去吗”
噢,对了,还漏了两个人,九方和艾尔海森也留在了阿如村。
虽然赛诺并不赞同这俩无关人员继续呆在危险的地方,但是学者对于自己想要做的研究多半会异常固执。
赛诺倒是想把两人打晕扛回教令院,但提纳里阻止了他过于直白粗暴的做法。
于是,现在就只有赛诺、提纳里、九方、艾尔海森以及一些协助调查的风纪官还留在阿如村。
“是你啊,九方。我有点放心不下赛诺的伤,所以留下来了,倒是你和艾尔海森……还是尽早回去比较好吧。虽然学术很重要,但也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哦。”
提纳里提醒着九方,他倒不担心艾尔海森。尽管艾尔海森一向声称自己是文弱的学术分子,但提纳里可以拿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美丽尾巴发誓,艾尔海森绝对属于相当能打的那类。
“谢谢你,提纳里。但是我会乖乖呆在阿如村内,坎蒂丝姐姐会保护我的,不用担心我啦。”
九方说的都是真话,她目前确实没有去沙漠其他地方的打算,至于赛诺的事情……就交给艾尔海森调查好了。
而且在阿如村,她也有想要调查的东西。
“坎蒂丝姐姐,我听说阿如村的守村人里面有一位研究赤王的学者,你可以带我去见他吗?”
九方确实对赤王阿赫玛尔很感兴趣,但这次不过是个幌子。
她真正感兴趣的是守村人的传说。
守村人最初只是一群疯疯癫癫的学者,但是每当阿如村面临灾难的时候,这些守村人总能从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文弱学者变成拥有神奇力量庇护村子的守村人。
而且这样的奇迹不是孤例了,它背后一定有别的原因。
听到九方想去见守村人,坎蒂丝心里就暗暗警惕了起来。虽然她不愿意怀疑面前的少女,但最近教令院时不时就会派出要接走守村人的使者。
坎蒂丝可不相信教令院突然善心大发了,她从来没有受到过教令院的恩惠,自然也不会帮教令院说好话。而且在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中,守村人早就成为了阿如村的一份子。坎蒂丝虽然宽和,但绝不允许有人胆敢伤害阿如村的居民。
但是贸然拒绝恐怕要废一番口舌,也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坎蒂丝不擅长巧言令色,她更擅长用武器和盾牌说话。于是她带九方去见了守村人,却暗中默默监视着正在沟通的两人。
如果九方只是单纯来求知的,那皆大欢喜;而如果她别有用心,即使风纪官还留在阿如村,坎蒂丝也会给她点颜色瞧瞧。
九方能感觉到坎蒂丝在注视着她。虽然坎蒂丝躲藏得非常巧妙,但九方的鼻子非常灵敏,她能闻到一股不属于风沙的清雅脂粉香。
而她面前的守村人,一看到教令院学者,虽然尽力表现得若无其事,但还是与九方拉开了一小段距离,他的手心还不断冒着汗,手帕被攥得皱皱巴巴的。
九方保证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守村人,而且她长得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而不管是坎蒂丝,还是守村人,他们都如此警惕,极有可能是教令院做了什么,导致他们看到来自教令院的学者就草木皆兵。
“前辈,您好,我是九方。我有幸拜读过您关于赤王的论文,请问我可以请教您几个问题吗?”
“好……你问吧。”
坎蒂丝搞不太懂他们具体在聊什么学术问题,但是她能望见守村人渐渐放松的表情,想来对方是真正的学者,没有别的坏心思。
她也可以稍微安心下来了。
对于九方来说,问题的答案是什么都无所谓,她本来就没有对学者关于赤王的研究抱有太大期望。不管在什么国度,历史的面貌永远掌握在赢家手里,输的人连真实的过去都无法保护。
学者们耗尽心力也只能从断壁残垣和支离破碎中拼凑一个可能性最大的故事……那不是真实的历史,真实就跟手里的沙子一样,被时代的风一吹就散了。
她真正要看的是学者身上的力量残留,从塞莱斯特的眼睛里她看到了相当有趣的东西。
一团绿盈盈的力量就像保护伞一样守护住了守村人的清明。想来就是这股力量让守村人从疯疯癫癫的状态重回清醒,也是这股力量守护了阿如村。
虽然无法确切感受到这股力量的源头在何处,但是那股草木一样葱葱茏茏的能量在沙漠中就像星星一样耀眼。
九方这下确认了,这力量一定来自于小吉祥草王,是她庇佑了阿如村和守村人。虽然小草神从未出净善宫一步,但既然看到了她的神迹,那么小草神就在一定程度上有摆脱教令院的能力。
这是个好消息,但是同时也意味着风险。而根据之前调查的情报,这位小草神恐怕还拥有诸如梦境一样精神方面的能力。
九方得藏好自己的把柄了,她可不想很快暴露。
小草神,或者说纳西妲,正从她流放沙漠子民的眼睛里注视着九方。教令院只能封锁她的身躯,凭借虚空终端,她在须弥无处不在。
九方和纳西妲很像,她们都是树的枝丫,是新生的嫩芽,但九方又跟她不一样,她还不是神明。
她只是一个人类,拥有和其他人类一样的情绪起伏,她会因为被迫从事残酷的人体实验而愤怒,会因为同情其他人的悲惨遭遇而落泪,也会因为实现了她的计划而欢愉……
她太像人类了,她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不清楚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世界树也未曾记录下她的故事,她……遗失了。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纳西妲只是默默注视着她,就像注视一朵经历风霜、烈日,慢慢开放
又枯萎的花,而现在还不是她们俩相见的时候。
顶着烈日到来的,不是小小的神明,而是拥有冰蓝眼眸、蜜色肌肤的女佣兵。
迪希雅是来给坎蒂丝通风报信的,镀金旅团之间暗地流传着关于守村人的高额悬赏。虽然迪希雅完全不能理解一向与世无争的守村人得罪了谁,又哪里来的这么高的价值。
但在那样高额的悬赏下……肯定会滋生很多罪恶。佣兵是逐利的,他们对生命和规则的敬畏远远比不上对金钱的贪婪。
迪希雅跟那群家伙不一样,她是个拥有奇怪原则的佣兵,也多亏了她的原则……她手头一直都挺紧的,摩拉就像雪糕一样,到她手里就化了。
得想想办法搞点钱了,迪希雅一面思索着,一面又毫不犹豫的把佣兵间流传的消息通知坎蒂丝,哪怕这样做破坏了规矩,会得罪很多同行和主顾。
去他妈的规矩,她迪希雅可是沙漠狮子,谁要听那群王八说话。
“坎蒂丝,你在这里啊,跟我来,我有要事要告诉你。”
而另一边。
“莎夏大人,新来的执行官阁下对您最近的工作很不满意。他要我转告您,如果您不能好好收尾这次的事件,即使您身为博士的下属,他也会让您付出惨重的代价。”
愚人众下属斟酌着,用尽可能礼貌的话语传递了那位大人的旨意。
那位大人身量不是很高,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神情,但那种阴冷的感觉就像蛇吐着毒信子,他明明在笑,却让空气更加凝固和窒息。
下属只抬头看了一眼,很快便恭敬地低头不敢再看了,生怕惹怒这位执行官里面也排得上号的活阎王。
高傲的执行官没有看他一眼,不过蝼蚁罢了。
他只是冷冷甩下一句话,“替我转告她,如果她收不了尾,给不了愚人众体面,那么我会给她一点都不‘体面’的死法。”
“哎呀,一点小动静竟然还叨唠到了我们伟大的执行官大人,这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九方眯起了眼睛,阳光还是那么刺眼,可是黑暗也一样不让人好受。须弥走了博士,又来了谁负责主管呢?
“哦,对了。你说的那位大人是指?”
“是——愚人众执行官第六席散兵。”
第28章 窃取神明那刻(11) 像长颈鹿一样孤……
你是人, 你的大脑在漫长得没有尽头的脖子高处某个地方,像长颈鹿一样孤独。
没有人了解你的心。
——沃尔夫冈博尔歇特
梦想是奇怪的,它往往不借助人们内心的恶来惩罚人类, 而是利用人们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来毁灭人类。
赛诺见过很多为虚无一梦走火入魔的人,情谊会像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生命、忠诚、善良这些东西都会变得不值一提。
他原本只是想安安静静地调查那次事件的线索,但是……阿如村迎来了很多不速之客。
此刻, 赛诺站在高处屋檐上。
最好的猎手可以像沙漠狞猫一样隐藏好自己的气息,又可以像飞鹰一样从高处俯视下面老鼠的风吹草动。
坎蒂丝和不知名的女佣兵还在警惕地巡视阿如村。
夜晚静悄悄的,每间屋子的房门都紧锁着, 窗户都被严丝无缝地关上。唯一的动静只来自风吹动沙子的沙沙声。
沙漠的月亮特别大和明亮,它低低地悬着,似乎就要与沙漠相接。
现在的月亮还很明亮, 繁星细细密密编织成银河, 天空呈现一种迷人的深蓝色,它在不断闪烁着,是沙漠最美的蓝宝石。不远处,云像雾气一样弥漫开来, 他们都在等, 等云遮住月亮的那刻, 等世界重回黑暗的那刻。
黑暗缓慢地降临了,但底下的老鼠却迅速地趁着夜色行动了起来。
来的有三批人,分别从阿如村的东方、西方和北方奔涌而来。但是像座孤岛一样的阿如村只有一个连接外界的通口, 三批人不得不在这里会面了。
赛诺还没有下场, 来的最为迅速的是坎蒂丝和女佣兵。
“……米沙勒,没想到连你都来了,守村人这块肉有那么肥吗?居然惊动了沙漠最凶狠的鬣狗。”
即使夜晚很暗, 但迪希雅不会认不出神王之遗的人。这群无恶不作的人渣和败类,只要嗅到金钱的味道,这群鬣狗就会一拥而上把所有美好撕扯地粉碎。
迪希雅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同他们,也就是这群人让他们沙漠佣兵备受鄙夷。虽然他们也是人,但是……为了摩拉,他们连畜生都不如。
“迪希雅,你居然会在这里。背叛了阿赫玛尔之须的你,竟然还活得好好的。库塞拉真是越来越没用了,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
阿赫玛尔之须是神王之遗的附属团,米沙勒倒没想到几年不见,库塞拉竟然软弱至此。真可惜,这块沙漠里最廉价的就是善良,软弱的狮子很快就会被更年轻更健壮的狮子弄死。库塞拉连这个都不懂吗?看来他老糊涂,死了也不可惜。
“闭嘴……你没有资格掺和我和老爹之间的事。”
迪希雅知道的,老爹他们都是纯粹的恶人,她也没办法为他们辩护什么。但是这样的恶人却是迪希雅过去最为宝贵的亲人。
是啊,他们是恶人,有一天总会自食恶果;但是,那也不是面前这个残忍冷血的神王之遗首领配评价的!
“迪希雅,冷静下来。来的人不只是神王之遗的人 。”
坎蒂丝拉过被激怒得快要冲上去撕咬神王之遗的迪希雅。她冷静地判断着形势,来的是三拨人,除了来人最多、压迫感最大的神王之遗外,还有新兴的拉赫曼旅团和……图特摩斯旅团。
拉赫曼旅团只来了四五人,首领拉赫曼也不在。
奇怪,一向只探索沙漠遗迹的图特摩拉旅团什么时候也掺和起了其他的事。而且,为什么这次还惊动了神王之遗的首领……神王之遗作为最大最臭名远扬的旅团,一般情况下只会派出附属团啊。
虽然悬赏金额很高,但也不至于劳动首领出面吧。
不过有一场硬仗要打啊。虽然这三个旅团之间也是矛盾重重,但是没到分赃那步,佣兵也不会傻到现在就开始自相残杀。
虽然坎蒂丝想凭借她和迪希雅的力量守护好阿如村,但是面对这么多人……她也感觉到分身乏术。幸好,那群风纪官还留在阿如村。
现在,只要撑一会儿,想必就会惊动风纪官。虽然风纪官也属于教令院……但他们总不会和镀金旅团同流合污。
“迪希雅,我的背后就交给你了。我们一定要保护好阿如村。”
还没等迪希雅反应归来,坎蒂丝就像闪电一样飞奔过去,她持起盾直奔米沙勒的面门重重挥出一击。而对面的首领也不是浪得虚名,哪里会让坎蒂丝得逞,他迅速地弓起身子像豹子一样几个翻滚,就逃离了水元素的攻击。
很好,就这样,一点点引导他们与村子拉开距离。
神王之遗可不会对毁坏别人的家有什么愧疚,这群人渣最喜欢看的就是粉碎别人幸福后,人们生不如死的模样。
米沙勒轻蔑地一笑,小姑娘还是太嫩了,以为他看不出来她在不动声色转移战场吗?
米沙勒给了身旁的同伴一个眼神,这群鬣狗就摆出了围猎的姿势,他们的眼睛隐在黑暗中发着令人心惊胆战的贪婪又嗜血的光。
他们已经不是人类了,只是追逐摩拉的野兽,只有野兽才会有那样的眼神。
拉赫曼旅团和图特摩拉旅团还没有参战,在更大的鬣狗群面前,就算是同类,贸然上前也会被撕个粉碎。
他们的人慢慢从战场中心退下,借着四周起伏的沙丘和断壁残
垣隐藏起来。同为镀金旅团,如果面对其他旅团只会落荒而逃,如此胆怯就落了败相,只会更早自取灭亡。
所以他们在等,在等坎蒂丝她们和神王之遗的人两败俱伤的时候,坐享渔翁之利。
坎蒂丝让我冷静,可她自己也不怎么冷静啊。
迪希雅腹诽着,虽然她清楚坎蒂丝是害怕她对上神王之遗会被愤怒冲昏头脑,才选择硬扛米沙勒的。
不过,现在的形势可不太妙啊,
迪希雅和坎蒂丝的后背紧紧贴在一起,她们被神王之遗的人围困住了,老练的佣兵可不会看在她们年轻的份上,放她们一马。
如果她们迟迟不能撕开神王之遗的包围网,生存空间就会越变越小。只要露出一个破绽,就会被鬣狗一哄而上咬成碎肉。
而在包围网外,还有虎视眈眈等着他们两败俱伤的秃鹫。
今晚可算得上迪希雅佣兵生涯最凶险的一夜了。
为了自己的原则赌上自己的性命,还没有一点摩拉拿,迪希雅不由得自嘲起来,但是那又如何。
世人只知道他们沙漠佣兵冷血无情、不讲仁义,但是我们也是人啊,即使是佣兵也有自己想要拼命守护的东西。
“坎蒂丝,让我们来比比今晚谁战胜的敌人多吧。”
面临如此绝境,蜜色皮肤的女佣兵畅快地笑了起来。
心怀大义、生死何惧!
“好啊,迪希雅。我可不会让着你。”
谢谢你,迪希雅。
有友如此,人生何求!
两人都没有约定时间,却心有灵犀地同一时间冲了上去,她们俩都要为对方撕开一道封锁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她们在心里发着璀璨如黄金的誓言。
火焰一样的红光和冰雪一般的蓝光明明天差地别,却异色同辉,有如永恒的日与月。
“赛诺大人,按照您的吩咐,我们的人已经封锁了这里,不会放走一只老鼠。”
“是吗?那我们就加入这场战斗吧,是时候——为罪恶降下审判了!”
什么东西会从天空中像苍鹰一样降落,又会像雷电一样劈开黑暗,米沙勒知道那个答案。
“该死,是风纪官!”
下属克制不住地一边颤抖,一边咒骂着。
为什么这么多风纪官会这里,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是迪希雅吗?不可能,她哪来的人脉联系上这么多风纪官。
明明是教令院高层发的悬赏,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该死,难道是高层下套要整治神王之须吗?明明高层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干净,真以为神王之遗手上没有他们的把柄吗
狡兔死、走狗烹,也要看看对象,神王之须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是,现在……得赶紧撤退了,为一个任务而折损人手太不划算了,而且夜晚马上就要过去了。
今晚就暂且放过他们好了。
思考不过几秒,米沙勒就当机立断命令手下,“我们走。这次先就放过你们,不过,神王之遗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笑,你以为你还走得掉吗?罪犯就给我好好留下来啊。”
什么神王之遗,赛诺可不管什么最大最恶劣的镀金旅团名头,他只知道他们打不过他,那么就得给赛诺留下来好好交代清楚自己的罪行。
噢,如果嘴硬不交代,赛诺也不介意亲自动手让他们看看自己的骨头有多硬,够不够一块块拆开打碎的。
风纪官的加入让局势一下子就逆转了,现在成为困兽的反而是神王之遗了。
米沙勒是狡猾又凶狠的猎手,他不太习惯现在沦为猎物被风纪官像打量一块猪肉一样的眼神轻慢。
年轻气盛的臭小子,他一面骂出声,一面冷静地寻找着出路,面前的风纪官看似无懈可击,实际上……右手受伤了吧。
真不巧啊,如果你是全盛时期,说不定还真能让我米沙勒栽个大跟头,只可惜翅膀受伤的鹰落到地面,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神王之遗的人拧成了一团,向赛诺发动攻击,刀光剑影密集地向是要把赛诺戳在筛子。
甩不掉他们啊。
如果是平时,赛诺不介意和他们玩玩切身肉搏,体验一下拳拳到肉的快感,但是……他右手上的伤口已经裂开了,在极致的战斗中,一点点的迟疑和失误都会酿成惨剧。
赛诺能看出这些人在不断诱导他用右手攻击,他的攻势越猛烈,撕扯开的伤口越大,然后这群鬣狗就会寻着味来,把伤口放大到全身,直到猎物彻底咽气。
赛诺扫了一眼他的同伴,风纪官们虽然尽力帮他分担压力,但是也抵不过不顾死活拼命发动攻击的佣兵。坎蒂丝她们倒是想冲过来帮他,但是拉赫曼旅团和图特摩拉旅团的人拖住了她们俩。
两个旅团不傻,如果他们现在不帮神王之遗一起撕开封锁,那么他们所有人今晚都得留在这里。
而现在撕开封锁的关键在赛诺。
只要米沙勒他们突破了赛诺的围堵,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困住他们的了。
在听到了什么声音后,突然之间,赛诺一个箭步上前,往右手边像投掷标枪一样投出了赤沙之杖。黄金色的权杖裹挟着破开阴霾的雷电之力,破空的巨大响声就像要把耳膜震碎一样。
赤沙之杖在空中势不可挡地滑出一道雷霆,在亮如白昼的紫光下,伴随而来的是碧绿苍翠的箭雨。
提纳里凭借着紫光,终于看清了敌友的分布,不过瞬息,他就立马搭弓射箭。猝不及防的弓箭把敌人都钉死在了地面,他们就像动物一样因为剧痛惨叫起来。
可提纳里没有任何怜悯,像春水一样温柔的绿眼睛也有令人胆寒的时候。
忘了告诉你们,阔耳狐可是肉食动物啊。虽然我不太喜欢争端,也讨厌伤害其他人。不过……偶尔发泄一次天性中的嗜血,这样的感觉倒也不赖。
赛诺向提纳里点了点头,算是示意。
就知道,你灵敏的耳朵和矫健的身手不是摆设。谢啦,提纳里。
不知何时,遮蔽月亮的阴云已经散去,在明亮皎洁的月光下,罪恶无所遁形。
米沙勒清楚赤王之遗越来越陷入不利境地,他多久没有感受过了……这股马上就要殒命的绝望。
我伟大的赤王陛下啊,难道我米沙勒再也看不见您君临天下的那刻吗?
沙漠的子民难道永远也战胜不了树王的眷属吗?
不,我们不会输。
等到您再度降临人世,一切都会改变的。
我们狗屎一样的命运,被人不齿和鄙夷的过往,处处碰壁无人接纳的现在,和看不到尽头的未来,都会改变的!
而现在,就让我为您献上我的一切,神王之遗会永远作为您最忠实的奴仆,为您奋战到最后一刻。
领悟到首领的决意,下属们都沉默地目送着这位世人眼中无恶不作的大恶人,为自己光辉而不值一提的梦付出一切。
黄金故土,永恒梦乡——大漠的孩子终将归于此。
赤王陛下啊,请原谅人类的愚蠢和邪恶,消除他一生的罪恶,让他像纯白的孩子一样沉睡在黄金之梦里。
正如您向您最忠实的子民承诺的那样,给予所有沙漠的孩子永恒的幸福和安乐。
“快后退!他准备自爆了!”
赛诺朝着众人大喊,该死的,没想到对方还这样果决和义无反顾,果然是一群疯子!
米沙勒扯下腰间绿色的神之眼,那样美丽的绿色即使主人污垢重重,它也永远澄澈,永远一尘不染。
他又是眷恋,又是不舍地望了一眼,过往的时光仿佛都凝聚在了小小的绿色眼眸之中。他没有害怕和恐惧。他的决心,哪怕是神明,也会不由地投下目光。
在自爆前,他把神之眼远远抛开,他可以浑身血污地死,但他的理想要始终都澄澈无垠。
自爆的威力把原地都炸出了一个深坑,带着血污的风沙四起,那样浑浊和粘稠的空气让人呼吸不畅,倍感窒息。
趁着这股爆炸,大部分镀金旅团的人都四散奔逃了。
“休想跑,留一部分人守护阿如村,剩下的人跟我一起追!”
赛诺一面咳嗽着,一面却兴奋起来,他好久没有啃过这么硬的骨头了。倒有几分骨气,不过要看看是你们骨头硬,还是我的赤沙之杖更硬。
而不远处,绿色的神之眼在空气跌跌撞撞,失去主人的眼眸,很快就黯淡了下来,像熄灭的烟火。
风沙又是那么地大,神之眼一落到地上,就被带着血污的沙子厚厚地掩埋。无人在意的眼睛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永远阖上。
无人在意的罪恶过往,就这样被不干净的时光永远埋葬了。
第29章 窃取神明那刻(12) 人类行为的原因……
我们不能忘记, 人类行为的原因通常比我们事后弄清的更为复杂和多样,而且往往很难勾出清晰的轮廓。
——陀思妥耶夫斯基
一部分人被另一部分人保护得很好。
这就是阿如村昨晚发生的一切。
即使隔着厚厚的墙壁和禁闭的房门,战斗的声音还是会穿过一切阻碍, 精准地让村子里的每个人都陷入不眠之夜。
九方小心地拉开窗帘的一角。房间里没有点灯,战斗中神之眼发出的光亮像星光一样闪烁着照在她脸上。九方有点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隔壁的房门被打开了, 艾尔海森在观察完情况后,谨慎地走出了房门, 他没有加入战场,而是巡视一周后,朝着西北方出发了。
在他临走前, 他有意望了望九方的方向。在艾尔海森看见之前,九方把窗帘紧紧拉上,没别的原因, 她就是单纯不想让艾尔海森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艾尔海森的脚步很轻, 在四周的战斗声中几乎听不见。他翠绿像翡翠一样的披风往日极其抓眼,但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完美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等艾尔海森走后,九方才拉开窗帘, 她看向艾尔海森离开的方向, 那里是守村人的住所。
夜说不上漫长, 只是打斗声和吵闹声就像一场头痛一样纠缠不清。
九方睡不着,但也不想加入战局。调查就留给明天,比起她, 风纪官和艾尔海森更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次, 可不是他们愚人众干的。
她甚至都不需要在他们心间种下怀疑的种子,他们的聪慧就会让他们捕捉到真正的幕后黑手,但关键并不是真相, 而是——如何面对真相。
他们如今的一切都建立在教令院对须弥的绝对掌控之上,他们既是这个庞大有如蜂群的体系中的一员,又亲自参与了蜂巢的维护;蜂巢有向阳的那面,就一定有背阴的那面,他们当然是教令院光明的一面,但是……多大的光明就栖息着多大的黑暗。
人们幻想的绝对正义和追求真理的国度,只存在于美梦之中。教令院的正义和邪恶根植于复杂的人性,不管时代的风如何吹拂,人性中的善和恶永远混杂一起、密不可分。
选择为正义和真理而战,难道就意味着舍弃教令院赋予他们的一切,包括优越的生活、珍贵的知识和过去的情谊吗?
彻彻底底的反叛只会让人陷入一元论的深渊,人们只能在光明和黑暗中混沌地活着。但这是九方的选择,彻底光明和彻底黑暗的世界都是一样令人厌恶,一只脚站在光明,一只脚站在黑暗,即使坠落,也会披上灰色的羽翼。
九方想看看他们的选择,赛诺和艾尔海森他们可不会天真到认为教令院就跟它表面看上去一样崇高,是提瓦特一切知识的最高殿堂,是没有私欲追求绝对真理的国度。
面对真相,他们会如何选择呢?
不得不说,这才是最有趣的部分。九方并不期待正义降临,也不会向往邪恶弥漫,哪个都差不多,她的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人类而战。
如果人选择了邪恶地生活,把幸福建立在对其他人的剥削下,那么……这也是人的选择。而巨大的黑暗下会滋生庞大有如世界的仇恨,仇恨会浇上油,直到把旧世界一整个烧毁。
亮如白昼的光明会在新世界诞生的那刻让所有人目眩神移,那是因为光明吗?不、那是因为无边无际的代价,人们留下的眼泪将模糊了光明的定义。
所以才说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面对真相。
现在还来得及……教令院只是生病了,它的顽疾还没有腐烂到根部,还来得及刮骨疗伤……而如果一再放任疾病蔓延,那么这个世界都会就此终结。
九方做不了太多事,这个土地上的人们早就为捍卫自己的存在而战斗了太久,每个人都要拼命寻找自己的生活方法。
将梦想归还土地,将鲜血散向天空,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人们总会做出选择,众多的选择会构成时代的洪流,指引未来的方向。
九方在期待着未来,不管那通往毁灭,还是新生。
她也做出了她的选择,熬夜过多的脑子混沌地记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得找个时机提醒赛诺他们摘下虚空终端,又或者,利用虚空终端。
过了好久,窗外的战斗终于要接近尾声,人体自爆的感觉就像在手心捏碎一只橘子,粘稠的汁水会溅得满手都是。
在一场给沙漠鲜血的献祭后,是撤离的战场。
接近凌晨的时候,艾尔海森回来了,这次他把金绿色的耳机戴上了。九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不管发生什么,艾尔海森都是那种不关他事的模样,看清了多半也是那样。
隔壁的门被他轻轻地阖上,九方猜测艾尔海森事办完了,纯粹是回来补觉的。
他的耳机可以降噪,九方手边却只有一些破烂棉花堵耳朵,她戴上的心理作用远远大于棉花实际的降噪功能。
头痛愈演愈烈,九方有一瞬间甚至想敲开艾尔海森房门,直接拿走他的耳机。
但这也只能想想。在爬上床之前,她瞄了一眼天边,月亮如此圆满地挥散人间,沙漠的天亮得很早,东方愈晓的天色快要压过月辉,光明和黑暗平分了一半的天空。
罪恶的逃亡和正义的追捕构成了下半段夜的主题。
但这都与九方无关,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她也要睡觉,与床铺一夜缠绵。
等她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穿过窗帘,把房间的一大半照得透亮。九方伸了个懒腰,才依依不舍地从被单的封印下逃离。
今早没有人来敲她的房门,往日提纳里是一定会准时准点敲门,让她出来吃早餐的。
她从门口出来,没有遇见坎蒂丝和赛诺,倒是看到了一个生面孔。
来人很符合须弥人对沙漠子民狂野美的想象,她的皮肤是蜜色的,在阳光下像丝绸一样,如同抹上了一层蜜蜡;但沙漠的儿女可不会像蜂蜜一样甜美可人,冰蓝色的眼睛亮得逼人,就像藏锋宝剑,最美的一刀往往也最致命。
迪希雅察觉到了友善的目光,就像猎豹一样敏锐地转过头。九方原以为她会更加锋利和尖锐,但她的态度却相当温和,“小姐,你好,我是迪希雅,是“炽光猎兽”的佣兵,怎么称呼?”
迪希雅的目光在九方的教令院服饰上打转。比起其他的佣兵,这位迪希雅对教令院学者抱有相当的好感,或者说她是比较推崇知识的那类人?
“你好,迪希雅。我是九方,是知论派的学生。你们昨晚没事吧,我看赛诺和坎蒂丝都不在这里。”
昨晚的事瞒不过任何一个阿如村的人,迪希雅心里也清楚。而且既然九方能够出现在这里,那么她就是阿如村的客人。虽然她不是这里的正式一员,但迪希雅已经把阿如村当成了她的第二个故乡。
她作为这里的半个主人,对待客人,而且还是位学者,可得友善点。
“不用担心,他们都没事。那位风纪官……我记得是叫赛诺吧,他的右手受伤了,不过提纳里已经
给他包扎好了,他现在正在和坎蒂丝一起审讯……”
迪希雅说着说着就停住了,她听说大部分的须弥学者连只蕈兽都没杀过,她有点担心面前白白净净的少女被审讯吓到了。
而且……那个惨叫声,隔着门都觉得恐怖。
赛诺和坎蒂丝进去的时候,两人看起来都不像是能下这样狠手的人,特别是坎蒂丝,她甚至还面带笑容。
在审讯中,坎蒂丝负责了大部分,而赛诺时不时就会针对她的审讯手法提出一些恐怖的建议。
迪希雅只知道水元素加雷元素会产生导电反应,但她不知道这俩人加一起已经不止导电了,简直是电刑拉满。再加上旁边有一个看上去温柔可亲的狐耳美少年,怕犯人受不住,还非常体贴地提供治疗服务。
倒显得迪希雅平平无常,只是个非常柔弱无助的小佣兵。她见不得这样凶残的场面,为了避免以后天天做噩梦,她主动请缨替他们看好门。
然后就在门口,遇见了九方。
“是在审讯罪犯,对吧?”
没等迪希雅回答,门内传来的一阵又一阵很难说是人类,还是野兽发出的惨叫声就给了答案。
“这样啊,我明白了。大家还没有吃饭吧,我去给大家准备早餐……或者说午餐?”
教令院现在的学者已经进化到了这个地步吗?到底谁在刀口舔血过日子啊。
“对了,迪希雅,你要不要也一起来帮忙,我不太清楚你的口味。而且……经历了昨晚的事件,应该没有人不长眼地再来找茬吧。”
九方说的很有道理,迪希雅现在确实无所事事,她既加入不了审讯,又无法安心休息,不如做点其他事好了。
“提纳里,尝尝我做的蘑菇粥。以前都是受你照顾,我偶尔也会想做点什么来回报。”
累了一天多,现在精神一松懈下来,确实会感到格外饥饿。
在吃之前,提纳里闻了闻,里面的蘑菇没被混入致幻的那种。提纳里真是怕了九方,也不知道她什么运气,每次采摘蘑菇,她摘的蘑菇要么致幻,要么有毒。
在确认可以吃后,他尝了一口。九方应该是考虑他的口味,特地放少了食物的调料,而着重把原本的那股鲜味给弄了出来。
“赛诺、坎蒂丝,这是你们俩的。哟,这不是艾尔海森吗?抱歉没有做你的份。”
艾尔海森没有回答九方的挑刺。她做了,他也不想吃。
坐在餐桌上的迪希雅,看着明显不对付的两人,想要缓和一下气氛,把她们做的其他菜都推了出去。她们俩当然不止做这几份食物,毕竟其他风纪官也是要吃饭的。
“别听她胡说,这里还有其他口味的早餐,有需要自取就可以。”
在饭桌上,难免会聊到昨晚惊心动魄的经历。
“提纳里,你的箭射得可太准了,凭着那点光,那么精准地射中了敌人。九方,你可不知道,提纳里昨晚有多帅气。”
有一个健谈的人的好处就是哪怕这一桌人从前素不相识,现在也能和睦融融。
“这算什么,你们不知道,提纳里还会清理死域。你们知道清理死域后,我们会变成什么吗?”
“……会变成什么?”
赛诺他又开始了,提纳里就知道……总会有这一天。赛诺高冷的形象,只能维持短短一夜。不过,为什么这次拿他开涮啊。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赛诺早就被提纳里杀死不知道多少次了。
“会变成锅巴,因为提纳里经常说,等我们清理完死域就回化城郭吧(会化成锅巴)。”
“……哈?”
迪希雅很不理解地瞪大了双眼,赛诺他是什么意思。
而一旁的坎蒂丝才喝口粥就一下子呛住了,九方连忙替她拍背。
“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不好笑吗?九方,你怎么也不笑了。那好,我再讲一个。”
“从前有一只驮兽,它每天都背着很重很重的东西跟着人们奔波。最后,你们知道它变成了什么吗?答案是——驮瘦。”
……
赛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知道自己的笑话很难让人笑出来的事实。
话说,他的老师居勒什不能教赛诺点好的吗?不仅提纳里的老师纳菲斯得时不时忍受居勒什的冷笑话,提纳里也得和赛诺的冷笑话“战斗”。
而战斗至今的效果约等于零,提纳里人生中大多数的尴尬时刻都拜赛诺所赐。
提纳里知道赛诺讲冷笑话,只是为了调节气氛。正因为他是风纪官,他才更想要守护住人们的笑容,而不是看着大家每天都愁眉苦脸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善良的用意,提纳里总是不忍心戳破赛诺的笑话并不好笑的事实。他只能抓起一旁的烤薄饼,往赛诺嘴里塞去,“赛诺,你一定饿了吧。来,吃点饼。”
赛诺嘴里突然间被塞了一块大饼,但他还是硬撑着发问了,“为什么你们都不笑了?”
“……这几个笑话,我已经听过了。坎蒂丝和迪希雅她们……她们太惊讶了,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一下子被震撼住了。而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只觉得吵闹,别提我,与我无关。
“我并不觉得好笑。相反,我觉得认为自己讲笑话很幽默的你才是挺好笑的。”
艾尔海森还是说出来了,九方本来还在想借口帮他找补的。
算了,不管了,毁灭吧。
“?你!”
还没等提纳里按住想要跟艾尔海森辩论下关于冷笑话幽默定义的赛诺,一个村民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不好了,他……他失踪了。”
“谁谁失踪了。”
“是研究赤王的守村人……我找遍了整个村子,都没找到他。”
意外还是如约而至地发生了。
第30章 窃取神明那刻(13) 凡事总要稍留欠……
世界上的事情, 最忌讳的就是个十全十美,凡事总要稍留欠缺,才能持恒。
——莫言
“我再确认一次, 即使这样做你可能会死,你也不后悔吗?”
“是的, 我确定,这就是我想要的。”
犯人还没有找到, 麻烦事倒是来了一大串。
赛诺进了守村人的屋子。为了避免破坏现场,除他之外,就只有坎蒂丝还在屋内, 毕竟她才是事件的第一负责人。
房锁完好无损,没有一点撬开的痕迹。
屋子里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摆放地井然有序,彰显着屋主人良好的生活习惯和严谨的治学态度。地板很干净, 没有留下什么脚印之类的痕迹。窗户也是完整的, 没有人破窗而入,窗帘被拉开一半,屋内轻微的粉尘在阳光下呈现一种奇异的安宁。
床铺非常整洁,被子被仔细地叠成一块, 床头柜旁边放有一杯水。
赛诺把它端起来, 水已经凉透了。他谨慎地沾了一点, 放在鼻子前嗅,没有味道,看来就是一杯普遍的水。
不过, 谨慎起见, 赛诺还是让下属把水端下去化验了。
“坎蒂丝,你有知道些什么吗?”
熟悉阿如村每个成员生活习惯的坎蒂丝,说不定会发现别的线索。
“凌晨我回来的时候特意来见过他。我没有进屋子, 就隔着窗问他的情况。那个时候,他还在屋子里。我听他回话的声音,精神像是不太好,就让他先休息了。”
这个屋子有点太过整洁了,虽然守村人本来就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但是……如果不是发生了点什么,真会有人把屋子收拾得这么一尘不染吗?
坎蒂丝隐约能感到一股违和感,现场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普通的绑架。
赛诺清楚坎蒂丝没必要说谎,而且凌晨他们分别的时候,她确实有
说要去确定守村人的情况。
那么按她的描述,守村人失踪的时间应该是从凌晨到现在。赛诺凌晨有吩咐其他风纪官守好村子的入口,犯人从外侵入掳走人的概率非常小,可不是随便什么猫猫狗狗都能逃脱风纪官的眼睛。
一种可能是犯人很早就埋伏在了村子里,但如果没得到村里人的帮助,要瞒过坎蒂丝就是痴人说梦;另一种可能是守村人是自己离开的,没有人掳走他。
赛诺看向坎蒂丝,他有想要验证的猜测,“坎蒂丝,你能把所有村民都召集起来吗?我有问题想要问他们。”
第一个问题是,“你们今天什么时候见过守村人在哪里见到的。”
得到的回答是今天没有人见过守村人,唯一能证实守村人不是昨晚被掳走的就只有坎蒂丝。
第二个问题是,“村子里最近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得到的回答是他们一行人最可疑,自从赛诺他们来阿如村,村子就麻烦不断。
第三个问题是,“守村人最近有什么异样吗?他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言行。”
得到的回答是守村人一向深居简出,很少交际,村民们也不清楚他的具体情况。
首先,如果守村人是自己离开的,他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赛诺想不到。外面有针对他的镀金旅团,出去就是自寻死路。而且他离开的一路,都没有一个村民目击到他,赛诺可不认为这是因为学者突然觉醒了什么潜行天赋。
那么,更合理的推论就是有什么人掳走了守村人。
但是现场却非常干净,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如果说是在掳走守村人后,犯人特意打扫了现场,赛诺想不到是犯人是怎么在村内有一大群风纪官的前提下,还能优哉游哉地收尾收得如此彻底的。
不管哪个推论都不太说得通,而现在最重要的是守村人的下落,他是已经被转移了,还是被藏在了村子里的某处呢?
出村的通道从昨晚开始就一直由风纪官把管,而且其他可能通行的区域,风纪官也监管了起来。犯人不太可能带着守村人转移,那么更大的可能性是守村人还藏在屋内。
“坎蒂丝,守村人很可能还藏在村子内,为了救出守村人,请允许我们搜村。”
比坎蒂丝更快回答赛诺的是站在屋外一直抄手旁观的艾尔海森。
“何必那么麻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灾难,人们为自己的目的往往会说谎,你认为刚才村子里的人说的都是真话吗?”
“什么意思?有话不妨直说。”
艾尔海森指出了赛诺忽略的一点。他说的没错,如果村里人说谎了,那么赛诺所有的推断就只是建立在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沙丘之上,禁不起推敲。
“恩古尔、德利瓦、扎齐都是赤王的狂热拥护者。巧了,昨晚袭击村子的镀金旅团,不管是神王之遗,还是拉赫曼旅团和图特摩拉旅团,他们都是赤王的信徒。”
“你今早的审讯也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吧,他们是为复活赤王而来,而守村人……据说是复活赤王的关键人物。”
艾尔海森说的三个名字,赛诺有印象,说他们信奉赤王倒也不是空口白话。不过……艾尔海森知道的倒是清楚,赛诺可没有分享任何情报给他。
他又是在哪里知道这些的呢?
“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所以你想说什么呢?是这三人一起合谋掳走了守村人?”
“不、我的意思是——是守村人自己离开的,这三人只是帮忙协助他离开,所以村子里没有他的目击记录。”
“屋内没有打斗的痕迹是因为本来就没有发生战斗。没有目击记录是因为有人帮忙望风。而风纪官没有发现异样,则是因为风纪官只会核验进村的人,不会阻拦出村的人,人们正常的进进出出当然不会引起风纪官的怀疑。”
很合理的推断,而且把守通道的风纪官确实有提到今天村子里有自然的人员流动,村民又不是罪犯,如果没有异常,出村的时候风纪官是不会上前查验身份的。
只除了一点,动机呢?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村子外全是想要他性命的镀金旅团,不管怎么想,被那三个人掳走换钱才更符合逻辑吧。”
“如果他也想要复活赤王呢?”
“无稽之谈。”
赛诺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会相信赤王复活这样的天方夜谭。值得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让自己深陷险境吗?
“比起跟我争论,不如去审问一下那三个人好了。”
艾尔海森说得没错。
赛诺在取得坎蒂丝的同意下,让下属用点小手段逼问了这三人。事情进展地很顺利,这三人都没有什么骨气,稍微威胁一下就什么都招了。
“你们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情!你们不知道吗?就算赤王复活,也只会带来战争和冲突,阿如村好不容易才太平几年,而且……你们居然还鼓动守村人,他现在可是有生命危险啊!”
坎蒂丝很生气,人们宁愿相信太过遥不可及的神明,也不愿意相信只有自己才能改变自己命运的道理。
而且就算赤王复活了……看到这样的子民,他也不会满意吧。
这群出卖同类的人渣,坎蒂丝一愤怒,就拿圆盾重重地打在三人身上,三人就立马惨叫了起来。
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赛诺总觉得哪里有违和感,仔细看这三人的神情,他们虽然害怕,但在害怕下却有一股庆幸……奇怪,他们在庆幸什么呢?
“赛诺大人,刚才图特摩拉旅团的人招了,他们说是赤王的使者带走了守村人,那个使者的名字留下的名字是莎夏。”
“……你说什么?”
更奇怪的事发生了,同时有两拨人招供了。
阿如村的三人说是守村人自己离开了村子,而图特摩拉的人却说是赤王的使者带走了守村人,而且还提到了一个格外让人在意的名字——莎夏。
难道愚人众也参与其中吗?
阿如村的三人不知道守村人去了哪里;而图特摩拉旅团的人不仅招了犯人的名字,还一并吐露了地点。
赛诺想不到自己追查的两个案件就这样像是生拼硬凑一样被混在一起,爆炸案和守村人失踪案、愚人众和镀金旅团如此奇妙地彼此交织。
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藏着猫腻。
不管是守村人自己离开,还是赤王使者带走了他,赛诺哪个都不相信,但是比事情真相更重要和急迫的是守村人的下落。
而且既然有人胆给赛诺下套,还给了他一个地址,去看看倒也无妨,只不过……需要提前准备一下。
“哟,这不是艾尔海森吗?昨晚打扫卫生,扫得可真干净啊。”
艾尔海森路过她的时候,九方冷不丁地开口了 。
“……你有证据吗?”
证据当然是没有的,九方也不过是猜测。
阿如村的三人穷得叮当响,而且也没什么道德。比起他们协助守村人,不如怀疑他们原本的打算就是从阿如村带走守村人,不过在计划实施之前,就被人打断了。
他们三人本来打算将守村人卖给拉赫曼旅团的首领拉赫曼,这也是为什么昨晚拉赫曼不在的原因。他比风纪官们更早来阿如村,一直躲在这三人家中。昨晚,拉赫曼旅团过来,不过是为了接应他们的老大。
可没有想到,选错了时候,还杀出了额外的两拨人。
神王之遗的人仗着他们人多势众,本来就打算强行掳人,可没想到村子里还藏着这么多风纪官。运气实在太不好了,连首领都死了。
而图特摩拉的人确实是九方叫来的,不过他们顶多算观众,九方本来就没有想要他们发挥什么作用。他们仅有的作用除了让她的愚人众上司看看她也有在干活,还有就是把“演员”都引到她布置好的“舞台上”。
噢,你问那位守村人的下落?
他当然不是自己离开的。
在拉赫曼掳走他之前,艾尔海森就拜访了他,他们之间应该达成了某项交易,艾尔海森让守村人服下昏迷的药物,然后就躲在了衣柜里。
被阿如村那三个内应带来的拉赫曼,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守村人昏迷不醒。但显然守村人昏着更好办事,拉赫曼就趁着外面人战斗的时候,从只有阿如村村民知道的小路偷偷溜走了。而那个时候,赛诺还没有来得及让下属把守好所有的通口。
守村人失踪的事是一定会败露的。
艾尔海森并不想让赛诺打乱他的计划,于是替换掉了那杯带着药物的水,又收拾干净了屋子内所有的痕迹。坎蒂丝来的时候,艾尔海森就在屋子里,他故意弄哑了声音,装作精神不太好,回答了坎蒂丝。
而今早又在赛诺之前,找到了那三人,严明利弊后,他们当然就会乖乖按照艾尔海森的吩咐行事。
毕竟,他们真正做的事要是败露了……坎蒂丝可不止拿盾殴打了。
“诶,别生气嘛。我也清楚,你想拿守村人钓出教令院的人,从而调查神明罐装知识。放心好了,虽然你我的计划存在偏差,但相信我……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是吗?就凭你那个漏洞百出的计划?这么明显的圈套,赛诺早就怀疑上了吧。”
这不合理,艾尔海森不明白九方是怎么得知他的计划,又是怎么通知图特摩拉旅团的。她明明一直都在村子里,没有去过其他地方,就好像……她有一位隐藏的盟友在帮她一样。
“艾尔海森,你不愧是个学者,就算想阴谋诡计也要这么缜密。但是,你错了,计划的精髓不在于设计地有多么天衣无缝,只要它奏效就好了。”
九方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接住了随风飞舞的黄色花瓣,然后把花瓣碾得粉碎。
她的生命不过是温柔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