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自由的奴隶(9) 过去在我的头上漂浮……

时间流逝, 把一切变成冰。冰的下面,未来涌动。如果你掉到里面,你就死去。

这是等待, 行动悬而不决的时刻。

我活在当前,这是你能看到的未来的一部分。

过去在我的头上漂浮, 像太阳和月亮,可见而不可及。

——格丽克

风起了, 敲响了钟,在生命和死亡之中晃动。

塞莱斯特编织着祭冰的礼冠,无暇的白枝上燃着苍蓝的火焰, 在沙尔芬德尼尔的传说中,每任主祭退任后都要将无暇白枝编织成的礼冠奉还给这个世界。

一切繁荣都有终结,但是这不代表没有永恒, 在循环的终点, 大地会再度迎来春生。

千风神殿一如往日的平静,整个世界的灾难都被时间阻隔,日晷忠实地记录下生命的流逝,死亡也不过是时间的附属。

塞莱斯特敲响了第一声钟声, 她将祭冰礼冠放在八角日晷前, 风拖着礼冠, 太阳的日晕模糊了冰雪的冠冕,众生从风中来,也将随风而逝。

塞莱斯特闭上眼睛祈求着, “不灭的风啊, 记录下一切的时刻,千风与日月度量的神明,卡伊洛斯(伊斯塔露)。我伟大的母神, 您忠实的臣民在这里祈求您的恩赐,请收下这白银的冠冕,赐予我新生的白枝。”

阴影遮蔽了太阳,日晷停止了转动。尘土中酣睡的只是时间执政的骨与肉,真正的她早已化作千风中的一缕。

风起了,第二声钟声被敲响了。

白银的冠冕随千风流逝,树涛沙沙,风带来了新生的种子,那是白枝最初的模样。

塞莱斯特取下风中的种子,日晷的时间重新开始流淌,阴影散去,日轮和时间又一次统一了这个世界。

“感谢您的慷慨,我伟大的母神……”

风的孩子不会忘记风教于她的东西,不要为神明的逝去而哀伤,女神早已化作千风的一缕,闻见花香时,听见树涛沙沙时,便是她在唱歌,唱着自由的歌,风的歌。

“但是,请饶恕我的僭越,宽容我的罪过……”

风起了,那是第三声钟声被敲响了。

塞莱斯特取走了神殿的怀表,老旧如同时间本身的怀表一到她的手心,便褪去了陈旧的锈迹,它重拾了过去的模样。

第三声钟声响起后,神殿便再也没有了语言。

九方逆转时间的代价在塞莱斯特身上显现,银白的霜雪从她藏着白枝的左眼上蔓延,冰凝的雪逐渐冻结了她半个身躯,即使是春的神明也无法阻止冬日的蔓延。

塞莱斯特现在有了两束白枝,一枝是过去的影子,一直被她藏在左眼中,那是沙尔芬德尼尔银白之树的枝丫;另一个还只是种子,是开启未来的钥匙。

但两束白枝都与她息息相关,她的生命就曾在白枝里孕育,在时间中发芽。

“吃下去吧,这是给你的‘心’。”

塞莱斯特把种子交给散兵,这会是最适合散兵的心脏。

此刻的散兵没有了风的束缚,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他这次没有戴那顶大帽子,紫色的头发被风轻轻扯着,凌乱地散着神造物的美。

散兵从她手里接过小小的种子,种子仿佛与他血脉相连。它在掌心中跳跃着,一下又一下就像心跳声。

“制造你的躯壳来自银白之树的馈赠……时间的主人(伊斯塔露)同样也眷顾了稻妻。”

散兵将他的心脏吞服下,他缺失的那部分被填补好了,心脏在胸腔的跳动如此有力。女神没有说谎,那确实是最适合他的心脏,他的身躯本由白枝制造而成。

心跳的感觉对散兵来讲是如此新奇的体验,他本是容器,是承载神之心的人偶,人们都有的心,他没有。此刻他的缺失终于被填满了。但欲望被满足,巨大的狂喜下,就是无限的空虚。

散兵曾经打算用自己的一生去追逐那颗心,心脏的存在早就成了他漫长而无趣生命的唯一意义。他突然觉得无所适从了,他的梦想以如此轻易的方式被满足了。

他在风中感受着自己的心跳,那与他的身躯适合良好,仿佛天生就应该居于此,但在他的心跳之外,还有一道与他非常类似的心跳。

散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你居然也是银白之树的孩子。”

女神的身躯并不像别

的魔神那样出自天然,她同样也是用白银之树制造的无垢的孩子。但是,赋予她生命的不是坎瑞亚的科技,而是人们对她的希冀和时间主人(伊斯塔露)的馈赠。她不是人偶,按照最初的设想……她本是无垢之人,但是原初的碎片……她不得不接纳了它,从完人变成了魔神。

很难说……碎片是命运的诅咒还是赠礼。

同出一脉的麻烦就在于血脉的共通,散兵不仅能感觉到塞莱斯特的心跳,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女神的情绪,就像林间小溪一样舒缓,跟散兵一点都不同,他是破碎黑暗下的带着血的笛声。

散兵觉得很麻烦了,这些情绪完全不受他的控制,肆意侵入他的世界,把他阴暗的天空砸出一个大窟窿,阳光晒得他睁不开眼睛,但是肇事者却扬长而去……他的生命本来就不需要阳光。当然,他也讨厌春风和花,太过甜腻的东西,散兵都会发自内心想要呕吐。

塞莱斯特也感觉到了这种奇异的链接,就像她突然多了一个不听话的弟弟……散兵的心音,塞莱斯特同样也阻止不了这么强势的入侵。但这种副作用显然一时半会无法消除,他们俩都需要适应。

“没错,我的诞生同样也源自银白之树。不过我答应你的东西,我已经给了你,你也应该履行和我的契约。我听说在遥远的璃月,有一位执掌契约的魔神,神名为摩拉克斯。那么……契约之神在上,我春之女神塞莱斯特与散兵结下契约……”

契约的具体内容被风隐去了,这样的话不应该被外人听见。

在更远的地方,立于璃月的千岩上,贵金之神睁开了他庄严的眼睛。契约是他的神职,任何立下的约定都会传到这位神明的耳朵里。

“怎么了……摩拉克斯。”

岩之龙王问着一旁突然陷入沉默的友人,归离原的大地目前没有任何的异常,地脉的流动也是如此平和。

“我无事,若陀。只是在风的国度,起了一缕契约的风。”

“那是怎么样的契约,能够让你亲自见证?”

太过狂妄的愿想,让贵金的神明也为此沉默。

半晌,若坨听见了像岩石一样沉闷的声音,“……那是契约,也是一场弥天大谎……是欺骗未来、逆转时间的自由之声。”

“但我会见证这份契约……直到它给予世界自由的到来。”

“自由是什么?”

诗人吟咏着,他们需要锻造一把指引人们的旗帜,旗帜上要涂满人类最美好的愿望,这样他们才能获得王城内人民的支持。

诗人弹奏着自由,那要是具体的美丽,不能流于空泛的想象——

“蒙德,我们心爱的蒙德,北境的明冠戴在你的头上,纯粹而永恒。那是未知的故事,传说中风的神明吹散了冰雪,微风劈开了山峦,庄稼和果木不再是人类的梦想,我们将不再流浪……”

“智慧和力量是自由的羽翼,神明将羽翼赐给我们。风车在转动,鸟儿在天最蓝的一角歌唱,美酒的香气弥散开了春的味道……”

“游戏与乐曲、歌谣与祭典,欢乐的歌声永远不会有停歇那天……”

歌声流动了云彩,就连寒冰也会为之融化。

那样的未来是那么美好,人们无法不去期望。在歌里,有一位仁慈的神明,他教会人们自由和飞翔的真意,他将自由之歌传彻整个穹苍,但……那绝不是如今的神明,暴风的主人从不肯放下他高傲的身段。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了,“请问那是哪一位神明大人?”

应当知道,最大的罪过是不信神,神明之间争夺着信仰,人类也会因为信仰而相互敌视。

“那是——自由的魔神,千风的神主,巴巴托斯。”

没办法,塞莱斯特不愿借她的名声,温迪又觉得管这么大个蒙德太麻烦,狼王安德留斯更是不理世事。唯一能拿来用用的只有这位目前无神认领的神明。

命运转了个弯,还是回到了它应有的轨迹。

一旁帮忙组织和招和的阿莫斯觉得奇怪,她还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而且……他们当着自己神明的面,反而在吹捧另一位不知名的神,“……巴巴托斯,这又是哪位神明?你们这样做真的好吗?你们信仰的难道不是春之女神和风精灵吗?”

“没关系,神不在意。”

自由的城邦总是有一点点乖僻的自主权,他们的神明太过散漫,不像是其他会因为抢夺信仰而开战的神明。西塔唯一能想到他们生气而“大打出手”的理由居然是抢夺美酒。

“请问大人,我们该如何供奉那位神明大人,让神明大人听到我们虔诚的声音。”

人们的提问让路德维希犯了难,他倒是知道很多供奉烈风之主迭卡拉庇安的礼仪和程序,但他们家的神明大人可都不喜欢那套。

“嗯……苹果、美酒还有塞西莉亚花就可以了。”

“……这么随意真的好吗?”

虽然阿莫斯并不支持在王城宣扬新的神明,如果她还是那位女祭司就应该把这群人抓入大牢里蹲着。

“没关系,神不在意。”

即使目前还在那个冰雪覆盖的王城,千年后那个自由散漫城邦的一角还是透过冰雪的封锁吹出了自由的风声。

而在风雪的呜咽中,狼群向着天空发出长啸,它们在迎接人类的兄弟重新回到奔狼领。一切仿佛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北风狼王安德留斯还是那位威严的神主,身躯巨大流转冰雪,随便一个踏步便能使大地震动、星辰震撼。

面前站着的两个人,也还是一位俊美如同冰雪,一位高尚如同烈火。

但一切都不再属于往日,神明也会低下高贵的头颅注视着地上的人。

“你是说,你们想要见到风之龙王……塞莱斯特是这么告诉你们的吗?但是,你们不知道吗?迭卡拉庇安他的魔神原型就是——风之龙王。”

而在王城高塔的最高层,似乎可以靠近天际的一角。

塞莱斯特来到了禁闭的大门前,门后就是那位烈风之主迭卡拉庇安。她拿出了怀表,指针被拨到了之前的时刻。

吱啦一声,门被从内打开了……

第42章 自由的奴隶(10) 一千个蝴蝶的骸……

一千个蝴蝶的骸骨睡在我的墙上。

一大群年轻的微风度过河流。

——洛尔迦

人类谈论着自由, 但人类对自由一无所知。

“路德维希,你的生日快到了吧。”

风精灵问着青色的诗人,庇护所的人们总是会庆祝自己的诞生, 生命是件美好的事,每个人的出生都应有清风相颂、百鸟衔枝。

“嗯, 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

路德维希散漫地回答着,上一次庆祝生日……那时他还是尊贵的主教之孙, 未来的大祭司。但他离开了,永远不会再回去了。他脱离人群太久,生日也变成了一个人的寂静。

“你有想要的礼物吗?你大胆说, 需要什么我都会为你找到的。”

温迪接着说,他已经接受了人类的常识,有人生日就应该有一场“祭典”, 祭典上人们会捧着礼物祝福生命的美丽。温迪喜欢祭典, 为了参加路德维希的生日祭典,他也会奉上来自神明的礼物。

“想要的东西……”

路德维希沉默了,他什么都缺,春日的复苏、人间的热闹、生命的欢喜……但这些除他自己外, 没有人可以送给他。所以他又什么都不缺了, 他握紧他的琴, 弹奏他的诗,就像拥有了整个宇宙。

“那就把你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我。”

路德维希只能如此说道。

“好啊,我把我的自由送给你!你还没有自由, 所以我把我的自由送给你。”

温迪接话了, 此刻一只飞鸟划过天空,穿透了黑夜的寂寥,白色的飞行一直奔向初阳的海。自由——本就是一场穿透黑暗的白色飞行。

“自由?我谈论着自由, 但我就连自由的羽翼都无法想象,你……又要怎么送给我?”

他们异世界的来客——迪卢克谈论着未来的蒙德,他说那是自由的城邦,是理想的青色国度。在那里,所有人都拥抱着透明的自由,无人可以强迫他人,无人可以夺走他人的梦。但路德维希并不相信那样世界的存在,他既无法相信自由的美好,又深刻恐惧“自由”的泛滥。

迪卢克还太年轻太热烈,他的血还在为光明的世界燃烧,赤红的眼眸容不得一点黑暗的阴影,可路德维希不同。

他诞生在本应该最光明的地方,他一出生就立在众人的顶端。

人们总会对贵族神官充满幻想,认为他们代表了人类的至善,大人物们会守护世界的未来……可路德维希知道,表面越是一尘不染,内地就越是污浊不堪,越是庞大的口号越会变成空虚的喧哗。

路德维希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自由”是否也会腐败,就跟为了神明的口号一样,变成了现在的虚假之物。

人们实际上并不在意他人的自由,他们只在乎自己的自由,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奴隶和夺走其他人的自由,这是现在蒙德发生的一切。神官们珍惜自己的自由,但却夺走了大多数人的自由。

自由在泛滥,神官们是用自由意志做的决定,这难道也是“自由”吗?

“保密!”

风精灵神气地说道,他是自然的宠儿,对他来说,自由就跟空气、雨水、阳光一样,人们都拥有自由,但他们却把自己置身枷锁内。路德维希就是这样,明明没有人可以限制他的自由,可他自己早就脱不了身,他明明是“自由”地做着自己的事,却身不由己。

“……好吧,那我就等你的礼物了。不过既然你给我送了礼物,那么我也会给你回礼的。”

“真的吗?是什么呀!”

“保密。”

温迪从风中抓住了一支青色的羽毛,羽毛是从天上降落的,来自某个路过的飞鸟。

飞鸟是否拥有自由?

但羽毛一定拥有自由,它懂得的东西,是听凭风的指引,风会吹散它身上的尘埃,阳光会让它的身子舒展,雨滴会让它的翅膀洁净。

无需其他的东西,青羽已经拥有了自由,它在世界里漂流,在风中舞蹈。

温迪收下了这来自天空的赠礼,风之精灵在羽毛上施加了他的祝福,“不要为人世的风所困,要跟世间所有的生灵一样,做风的孩子。嘘,只需要听凭风引。”

但风中偶尔也会传来温迪不喜欢的东西。

散兵在催促着,他又变成了猫的模样,大爷一样趴在迪卢克头顶上。相比于之前的无礼,散兵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变好了很多,语气都不再挑衅了,但这不妨碍温迪下意识排斥他。

“喂,你在干什么呢我们得去找新生的风龙了。”

不得不让散兵趴在头顶上的红发骑士倒是好脾气,虽然散兵弄乱了他的头发,而且爪子还挺锋利,但迪卢克还是任劳任怨地当了散兵的人肉坐垫。

“嗯,我们确实应该走了,温迪。”

“知道啦。”

温迪把羽毛放在自己的胸口,就像在他的心上开了一朵青色的花。

“那么大家跟我来,唯一可能会出现新生风龙的地方就是龙脊雪山。”

北风狼王安德留斯并不认为塞莱斯特会不知道迭卡拉庇安的魔神原型,也不认为她会不知道风之龙王这世间永远只有一个,唯有等老龙王死去,新生的龙王才能诞生。

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塞莱斯特认为,或者说猜测 ,迭卡拉庇安早已死去,而他们只是在验证她的猜测。

这怎么可能呢?

王城的风墙还稳稳地立在那里,高塔还是那么高不可攀,迭卡拉庇安仿佛永远都是那么强大。安德留斯无法相信,拥有这样伟力的魔神竟然已经死去了,谁能杀死风之龙王呢?

但是,安德留斯保持了沉默,那位春之女神不会无的放矢,她绝对知道了什么,而且既然她让他们来找自己,那么塞莱斯特就认为安德留斯会知道新生风之龙王的所在。

虽然他本身完全不知道什么,但是除了特殊情况,龙王只会诞生在龙蜥族裔里。蒙德这片土地上,原本是有很多风之龙蜥的,但是千年前那场大祸导致风之龙蜥死了一大半,唯一剩下的几只逃往了火之国。

安德留斯又不可能带这群人去火之国找风龙蜥,毕竟龙蜥会根据环境的不同改变自己的属性,到了火之国估计也不再可能是纯粹的风龙蜥了。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那场大祸的所在地,葬送了大多数风龙蜥的龙裔墓地——龙脊雪山。

“爬上来,我带你们去龙脊雪山。”

安德留斯收敛了皮毛上的流淌的冰霜,寒冰一般的利刃也被温柔的风抚平了。之前的安德留斯恐怕很难想象自己会这般对待人类,但是此刻的他早已在内心里接纳了人。

好吧,仅限安德留斯认可的人,如果其他人敢爬上安德留斯的背,安德留斯绝对会让他生不如死。

在狼背上的感觉,就像是坐上了一座巨大的航海船,船只在广阔无垠的冰面上穿行,冰霜和北风都是同行的旅客,天空就在头顶,星辰隐没了,阳光在闪耀。大海就在身下,如海水一样流动的是魔神的元素力,浩瀚如烟,无边无际。

温迪轻轻吟诵起了风的诗歌,微风轻轻拒绝了寒冷,他们的身躯都暖乎乎的,迪卢克伸出手,接住了一片空中的雪花。

冰棱的花束一到他的掌心就融化了一滩春水,没来得及悲叹雪的逝去,绕着他飞行的风精灵,就为他送来了风中蒲公英的种子。

这是一场盛大的冒险。

他多么三生有幸,可以与千年前的魔神和英雄并肩作战,一种豪迈的感情替代了不安和焦急,不管未来会如何,就在此刻,让他迪卢克与魔神和英雄们站一起书写他们的未来。

上次来到龙脊雪山的时候,奎德他们救下了昏迷的迪卢克,取走了燃烧苍蓝之焰的白枝。此刻,他们从狼背上爬下,雪山还是那么浩瀚,山的峰峦隐藏在冰雪的精魄下,黄昏倾斜了雪山的一角,像是澄明的黄水晶。

北风狼王重新呼唤起了祂忠实的臣民,雪松在摇晃,北风卷走了厚厚的雪,狰狞的岩石脱下了雪的棉衣,露出了它原本的面目。

一层层厚厚堆积的尸骨重新又从雪下苏醒,它们的时间早已不再转动,永远被停留在了冰雪覆盖的那刻。风之龙蜥有着像是蝴蝶或者蜻蜓一样轻盈的羽翼,透明的骨膜上仿佛可以弹奏乐曲,这些青色的龙裔本该自由自在于天地间,但它们永远地沉眠在冬日下。

龙蜥们的尸体非常完整,没有明显的外伤,长时间的冰冻没有让尸身腐朽,反而像是浸润了冰雪之气的雕像。

“走吧。”

顺着尸体们堆集的数量,他们一路寻到了冰雪下的洞窟内,但奎德敢打包票,上次来这里并没有显露出洞窟的样子。他触碰了岩石的墙壁,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仿佛这里天然就是一个洞窟。

温迪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那个人曾经到过这里。但风精灵只是沉默了,他隐去了自己的发现,温迪选择相信他。

雪山的洞窟很深很大,甚至可以容纳下几个安德留斯。但狼王还是收敛自己的本相,如果把洞窟弄塌了,会非常麻烦。安德留斯变成了普通狼的大小,领着奎德一行人进入了洞窟里。

这里的风之龙蜥很多,它们都被冰封在了冰雪的柱子里,表情倒没有狰狞,反而非常平静,安宁地陷入了沉睡。

绕了一圈后,他们回到了原点。

这里好像就只是一个盛放风龙蜥的展厅,没有别的特殊之处。安德留斯发出一声长啸,然后把鼻尖放在冰雪之下,回声给他的回复到了,它们说下面是空的。也就是说,在表面的一层下还有埋着的一层。

“温迪,我要打开通路,你记得保护好奎德他们。”

安德留斯短暂地嘱咐着,风精灵用风将众人的身体托在半空,并编造了一道细密的风墙来抵御之后飞扬的碎冰。

一道龙卷一样的风重重地打击在冰面上,冰面瞬间碎成蛛网的模样,冰兜不住自己的躯壳,只能无助地坠落。暴风带来的冲击,引发了雪崩一样的连锁反映。积雪四处逃往着,有些直接撞上了盛放龙蜥的柱子,它们冰冻的尸身没有从冰里解脱出来,反而碎成了晶莹的

碎片,每个碎片上都有着龙蜥们曾经的呼吸。

风墙抵挡住了碎片的袭击,等到风暴停息后,黑洞一样见不到底的深渊出现在了洞窟内。

众人对视一眼,他们要的答案就在这黑洞内,然后就纵身一跃,就像水滴,滴答一声,滴入了海里。

滴答、滴答……

水珠从她的手指上滑落,塞莱斯特有些无措地动着自己的手指。奇怪,她的身体有点不听她使唤,一大半个身子就好像被冰覆盖了一样僵硬。

错觉吗?

雪之公主如此思考着,大概就是错觉吧,她昨晚也睡得很好,难道是因为落枕了吗?

“公主殿下,天空的使者快到了,请殿下准备好去面见使者。”

门外是她的侍卫哈伦的声音,哈伦非常恭敬,在门外催促着沙尔芬德尼尔的雪之公主换上祭司的礼服,去等候天空使者的到来。

“知道了,退下吧。”

今天是迎接天空使者的日子,历年这个时候都是沙尔芬德尼尔最重要的节日。但对于塞莱斯特还是第一次,她刚诞生没有多久,但已经成为了连接天空和大地的主祭,人们说这是因为公主殿下是王国最珍贵的宝物,是上天赐予沙尔芬德尼尔的孩子。

她的头发是霜雪一样美丽的纯白,发丝顺滑一路直接延伸到脚踝,侍女们恭敬地替她挽着月光一样的长发,将祭冰的礼冠戴在她的头顶。

塞莱斯特轻微地转了转头,她的头发被挽成了美丽花束般的模样,白银的枝丫上面开着苍蓝的花,像星辉一样掩映在银白之下。她眨了眨黄金的眼眸,那是她身上唯一接近神明的地方。

然后侍女们为她戴上如星月般的耳环,一只是白银的月,一只是金黄的星。接着是流淌着月光的礼服,触碰礼服上的纹路有如触摸白银之树的呼吸。

“公主殿下,一切都准备好了。”

塞莱斯特看着镜中的自己,像是一朵精心呵护的霜银之花。她却有点不满意了,转身拿出了自己的法杖,流淌着力量的权杖才是一位公主最美的饰品。

“走吧,我们去见那位使者大人。”

而另一侧的王城高塔,在最接近高天的地方,风的神王听到了来自高天的指令,他有点无奈地拨弄了几下琴弦,又是麻烦事啊,但又不能不做。

风之龙王叹息着,还是打开了黑铁似的大门。他在临走前,叮嘱了一旁侍奉他的虔诚祭司们,“我要出门一趟了,你们要看好王城哦。”

说罢,便直接从高塔跃下,人的躯壳一接触自由的风,便化成了青翠的巨龙,渡过高山的脊背犹如翻飞的浪花。祭司们望着龙的离去,祂在天空中翱翔,青色鳞片上晕开的,或许是胭脂色的吻。

而羽翼直指的方向却是无垠的翠绿之国,那是——沙尔芬德尼尔。

第43章 杀死论文的少女(4) 明亮的星,我祈……

明亮的星, 我祈求如你般坚定

但并非高悬夜空,独自辉映

睁着永恒的一双眼睛。

——济慈

午后光线正好,从沙丘上刮来的风吹走了地上的燥热, 不知名的虫在孜孜不倦地鸣叫着,蝎子从沙子里面爬了出来, 想要捕猎这扰人清梦的鸣虫,它黑色钩子似的武器高高立起, 可还没等它填满肚子,身后的沙丘却悄悄坠落,黄金的鳞片只闪了一瞬, 蛇就拖着它的战利品回到了阴凉黑暗之中。

阿如村再次热闹了起来,离开村子的人们又一次在村子里聚首,不过这次还多了拉赫曼旅团的成员和一位金发的学者。

拉赫曼旅团的人被抽走了意义, 像气球一样干扁下去, 任由风纪官们把他们的手脚用麻绳捆绑住,丢在屋子的一角。

守村人没有像镀金旅团的成员那样被捆得结结实实,他只是被束缚了双手,带到了坎蒂丝和阿如村村长面前, 之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来自风纪官的审判。

“九方呢, 她还好吗?”

赛诺问着这几日忙来忙去的提纳里, 他们从空中坠落下来,然后就陷入了一场集体的梦境里面,万幸大家醒来了后都伤得不重。

可是, 那个紫色的执行官却没有了踪影, 九方还莫名地陷入了昏厥中,提纳里检查过她的身体,从医学的角度, 她没有什么大碍。众人提心吊胆了一阵,但好在,昨天她终于清醒了过来,只是看起来还是很虚弱。

“还要再观察一段时日,不过放心,卡维自告奋勇在照顾她。”

赛诺挑了挑眉,他就知道那个金发小子不安好意,“是吗?那等会也叫他过来帮忙吧,虽然看起来文弱了一点,也还是个男人。照顾九方就交给迪希雅吧,她自己说的九方雇佣了她。”

“赛诺,卡维估计没那个意思。”

卡维能过来帮忙,提纳里已经觉得很感激了,他这几天真的忙坏了,不过好在大家都没什么事。不过,提纳里转头看了看召集了一群人的艾尔海森,他倒是一点都不忙,依旧悠闲地翘着二郎腿看着他那本厚得能当砖头的书。

“艾尔海森,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把我们这群人叫过来有什么事了吧。”

这件事不太寻常,艾尔海森不像是喜欢出头牵线的人,而且提纳里也想不到这位学弟有什么要跟他们交代的东西。

坎蒂丝和迪希雅押着拉赫曼也来到了大厅,身后是这几日一直被关禁闭的守村人。

“看来你们的闲聊结束了。”

艾尔海森合上那本书,从屋子一侧的椅子上起身,翠绿的披风在身后一抖一抖地像是翠鸟的羽毛。

“召集你们的不是我,是这位。”

艾尔海森走到守村人面前,打了一个响指,萤绿的棱光一闪,束缚守村人双手的麻绳便落到地上。

“我该怎么称呼你?守村人,还是小吉祥草王?”

守村人一直佝偻着的背立直了,花白的头发也仿佛一下子注入了生气,最为奇特的是那双眼睛。他睁开了眼睛,草木充盈的光辉就盛在那双眼眸中。

他这几日沙哑的声音变得清脆起来,取代老年人沉闷的是女童清脆如同山泉水滴答的声音,他(她)说,“非常抱歉,以这种姿态见到大家。但正如艾尔海森所说,确实是我召集大家聚在这里的。”

“……”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了,一个答案浮现在所有人心头,但他们只是迟疑着不敢相信,毕竟没有人真正见过那位大人,听过那位神明的声音。

“我来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是智慧之神布耶尔,你们也可以称呼我为纳西妲。”

神明降临地如此突然,迪希雅一下子有点接受不过来,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面见一位神明,“无意冒犯,您……您真的是小吉祥草王大人吗?”

纳西妲有些疑惑,她的语言传达得应该很精确了呀,看来她的人类观察还不太够,“是的,不过称呼我纳西妲就可以了。”

赛诺想到这几日从下属那里得到的情报,难道……这一切都是小吉祥草王的授意吗?“那我就直接问了,纳西妲,你是否清楚教令院的所作所为?”

“是的,这也是我召集大家的用意。请大家帮助我推翻以大贤者为首的教令院高层,他们在做错误的事,身为须弥神明的我,有必要站出来保护须弥。”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在说什么?”

迪希雅完全不理解

大家都在打什么哑谜,怎么突然之间她就要去干翻教令院高层了呢?她前不久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佣兵,怎么一下子就要卷入这么大的事件,命运也太过无常了吧。

“嗯,那我就从头说起好了。”

几天前的某个夜晚,一段不为人知的对话发生在了平静的阿如村。

“我再确认一次,即使这样做你可能会死,你也不后悔吗”

智慧的神明如此问着她被放逐的子民。教令院为了制造更多神明罐装知识,就盯上了流放阿如村的守村人,那群高层将守村人跟赤王复活绑在一起,迷惑了疯狂的镀金旅团。这样做的话,就算事后追查,也查不到高层的头上。

身为须弥的神明,纳西妲有必要保护自己的子民,但是她勇敢的臣民眼里酝酿着更大的复仇,他不惜以身试险,也要把那群教令院的蛀虫拉下马。

“是的,我确定,这就是我想要的。”

以前被迫害的是他的学术,他只是说了真话,可教令院容不下不同的思想,他们早就把赤王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可又无耻地舍不得赤王留下的遗产,暗中研究着赤王的智慧。

现在被迫害的是他的生命,他到底还要沉默多久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揭露教令院高层的黑暗,又得到了小吉祥草王的帮助。

守村人决意以自身为饵,引起这背后的牛鬼神蛇们,搅动这须弥的千风万浪。

“也就是说,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小吉祥草王大人设计好的吗?包括入梦也是吗?但这是为了什么?”

提纳里的耳朵在空中转了几下,尾巴焦躁地打着地面。他思绪波动大的时候,就顾不上控制自己的耳朵和尾巴了。

“我也有问题,莎夏……她是纳西妲你暗中放在愚人众的人吗?”

赛诺前往阿如村就很蹊跷,而后面他引开了愚人众的执行官,让自己的属下去查抄愚人众的据点,结果没找到愚人众的罪证,反而得到了教令院高层铁证如山的罪陈,而且……他们还犯下了最严重的的亵神罪过,他们竟然想要制造一位新的神明!

“嗯……让我回答两位的问题吧。这个计划并不是我设计的,不过我同意了计划的施行。目的是为了让风纪官找到教令院的罪证,还有把那位散兵也弄走,他是教令院制造神明的容器。虽然我不能告诉大家他去了哪里,但是他已经不会威胁到我们了。”

纳西妲接着转过头看着赛诺,她想起来了什么,像个真正的孩童一样甜甜地笑了,“莎夏是我的第一个人类朋友,赛诺你可不许欺负她。”

“……那她是谁?”

“她不让我告诉你,说是这样比较有趣。嗯嗯,我也觉得这样很有趣。”

谜题一下子揭开就会索然无味,猜谜的过程才是探索智慧的过程。

“那艾尔海森呢?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了小草神大人的存在。”

问话的是提纳里。

艾尔海森似乎早他们一步知道了小吉祥草王的存在,但之前赛诺说……艾尔海森好像是参与了什么,但他的计划被一个叫莎夏的愚人众……噢,现在是自己人,搅乱了。也就是说,他在那之前,也跟他们一样,不知道小吉祥草王的计划。

“是在赛诺向教令院提出申请的时候。我比你们更早知道教令院和愚人众有勾结,教令院不可能同意赛诺的申请,而且……”

艾尔海森隔空指了指赛诺和提纳里佩戴的虚空终端,“虚空终端能够监视人们的一举一动,教令院不可能没有发觉风纪官的所作所为。按理来说,他们应该用虚空终端直接叫停你们的计划,把赛诺调回城内。但是,这么久了,教令院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有人修改了虚空终端的信息,而据我所知,有能力做到这点的除了大贤者外,只有那位居于净善宫的神明,智慧之神布耶尔。而且后面的梦境,也更让我坚定了,那一定是来自草神的力量。”

迪希雅听得大脑发昏,她明明一直在这里,却与这群动脑子的格格不入,“额……反正就是教令院高层干了坏事,赛诺手上有了证据,草神大人希望我们帮忙教训高层,对吧?”

“嗯,大家的力量都是必需的。”

坐在地上的拉赫曼抬起了头,他质问着雨林的神明,“那我呢草神大人,我现在只是一个罪人,雨林不会接纳我,我信仰的赤王大人更不会原谅我的所作所为。就这样的我,您又期望我能帮身为神明的您什么呢?”

纳西妲抬起手,绿色像是飞羽的光芒从她的手心飞到拉赫曼身上,他身上缠绕的绳索都落了下来,草木的力量温柔地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我知道的,拉赫曼。这么多年来,沙漠一直仇视着雨林,但这不是你的错,因为雨林也从未接纳沙漠的孩子。身为须弥的神明,我一直都在那个小小的宫殿里,没有尽到身为神明的责任。但是现在,我要从那座宫殿里走出来,沙漠也是须弥的一部分,是金色的宝物。”

“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再追究了,所以现在就让沙漠和雨林连起手来,为了我们双方更好的明天。这是我智慧之神布耶尔对大家的承诺,会给大家一个更包容和平等的真正的智慧之国。”

众人都注视着神明,纳西妲感觉到了那是包含着期待的目光。

被人期待和需要的感觉,原来是这样。虽然……她还不确定能不能比得上她憧憬的大慈树王,但是纳西妲已经知道了。月亮没有必要成为太阳,月亮同样也可以给须弥撒下满月清辉。

“那么大家,让我们来谈谈如何建立一个新的须弥吧。”

隔壁好像很热闹的样子,九方躺着病床上,她苍白的脸尖尖的,大眼睛又圆又无辜地睁着,她不动的时候就像橱窗里展示的娃娃,精致但没有什么生机。

卡维有些心疼地看着少女,她的头发散开了,像海藻一样的黑发在白色的床单上铺开,就像在纯白的画布上写意画了几笔墨黑的枝丫。

窗外的光透过屋旁的花枝照在她的侧脸上,光中开了几朵小小的阴影的花。

“外面的天气很好,你要不要我扶你出去走走?”

九方感觉从脸到她临窗的半个身子都被太阳晒化了,软软地提不起劲,这是个宜人的午后,外面的烦扰都与他们无关,她和卡维都只有美好的日光、微微的清风、清脆的鸣虫,还有……彼此。

“不了,我哪都不去。你不是想告诉我,你在梦中的奇遇吗?跟我说说,那座月女城是怎样的模样?”

提到月女城,卡维本来有点无精打采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那座月光中的城池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

他几乎手舞足蹈地描述起那不可思议的城池,“那里的建筑特色我从来没有见过,城墙通体是银白色的,看不出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不过我怀疑是月光石。一条巨大的像是银带的河流流通了整个城市,水是月女城的命脉,一切的机关都是用水转动的。你能想象吗?在沙漠,有一座以水为能源,以水为图腾的城市?”

卡维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大多数女孩都不会喜欢他说建筑。他问了九方问题,但又突然失落了起来,他一提心爱的建筑就会忘记照顾女孩的心情,她估计……也不会喜欢他提这些。

“诶?这么神奇,那你可以画给我看吗?我也想看看那座月光下流淌着银白之水的城市。”

“……好,我马上去拿纸笔。”

卡维起身太急,差点绊倒他自己,虽然动作有点滑稽,但他嘴角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住。

太好了,原来她也跟他一样。

在提笔之前,卡维望了一眼窗外的花枝摇曳,这确实是个很棒的午后,阳光正好、清风吹拂,他和她都在这里。

是的,他们就在这里,

而且,心意相通。

第44章 杀死论文的少女(5) 亲爱的, 颤抖……

你来我往

秋波飞飞送闪烁火花, 越来越阴郁了,

我的天空歪成了窟窿,因伤而醉,

亲爱的,啊, 亲爱的

颤抖的心破碎了。

——尼采

清晨,九方打开房门, 门外是忙碌了很久的赛诺,这还是她醒来后第一次见到他。清晨的雾气很浓,很难想象沙漠中也会有将近乳白色的呼吸

弥漫, 雾将空气都打湿了,她吸入了一口,沉重的含着铅块的感觉坠在心头。

赛诺闲适地靠在墙上, 没有戴他那顶紫色胡狼帽子, 也没有带上他的武器,他只是过来见见自己的朋友,然后……一柄手铐从他手上垂下,出现仿佛只是巧合。

“等多久了?怎么不敲门呢。”

“没有多久, 你还是个病人要好好休息。”

“那陪我走走。”九方接着说, 现在他们还是朋友, 清晨最适合散步。

“好。”赛诺答得很直接,那副手铐被他收进自己的口袋,但露出了一点银色的链条随着走动打在空气中。

他们安静地走了一路, 从阿如村古朴的石阶上走下, 穿过锁链桥,绕开枣椰树和随处可见的仙人柱,穿过镀金旅团遗弃的据点, 逐渐爬上了沙丘的顶点。九方坐了下来,她伸出手拍了拍周围示意赛诺在她身旁坐下。

透过轻薄的衣料沙子在她身下流动,就像水流一样流淌着。沙丘上是风自由通行的地方,风吹得她和赛诺的头发都四处凌乱着。

九方没有去看赛诺,她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太阳从远处的沙子里一点点爬出来,沙子上除了沙子,还有几棵寂寞的仙人柱,绿绿的,上面挂着鲜红的赤念果,红红的果实在黄沙掩映下格外动人。

“你还记得吗?以前我受伤的时候,你来看望我,还给我带了沙漠特产赤念果。”她不经意间提起了过去的事,然后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赛诺,“我记得,那尝起来很甜。不过现在呢?你还愿意将它带给我吗?”

赛诺避开了少女的眼睛,他以为他的意思已经足够清楚了,他可不会陪罪犯散步。赛诺没有回应九方,只是缓缓起身,然后纵身一跃直接跳下了沙丘。

簌簌的风声在他耳边响起,然后在空中一个转身,紫电的盔甲就覆盖在赛诺身上,接着他就像一道闪电一样击穿了大漠,闪光在仙人柱前停了几瞬,就一个闪现——

胡狼少年捧着鲜红的赤念果出现在九方面前,他额前的白发散乱着,但那双眼睛的热量却透过了一切,不管是沙漠、风纪官、职责……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九方能感觉到赛诺在注视着她,她突然意识到赛诺的眼睛跟赤念果一样炽热而鲜活。

“怎么不接?你不是很想要吗?”

九方沉默了一瞬,她移开了眼睛,“……难道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吗?”

赛诺沉默了,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当然不会。”他斩钉截铁地说,然后接着道,“但是,如果是赤念果这样的东西,你什么时候想要,我随时都会给你带来。”

“风纪官不用工作啦?”

少女或许在某些时候都会变得难缠,赛诺抓过九方的手,把带着他体温的赤念果放在九方掌心。女孩子跟他还是不同,对他来说不太大的果实却牢牢占据了九方白皙的掌心。

“只要我下班,那么随时可以。”赛诺修正了一下自己的说法,他又不是什么感情骗子,赛诺只会许下他能做到的誓言。

九方的眼睛好像湿润了一下,赛诺不太确定,但少女不一会儿就重新调整好了情绪,她又变回了平时那个九方。而她的目光转向了赛诺口袋里露出来的银白链条,在阳光下闪得她眼睛疼。

“……你是来逮捕我的吧,我不会逃的。”

九方把手腕并拢伸向赛诺,赤念果从她掌心滑落,顺着沙丘的弧度滚落,红色的果皮上沾满了细小的砂砾和石块。

赛诺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银色的手铐,太阳还是太大了……闪得他都有点眼花。然后他解开了手铐的暗扣,动作很轻地,手铐轻巧地搭在了九方纤细的手腕上。

九方低下头,手铐没有给她什么苦头,她突然发现手铐内侧被缝上了一层细密的绒毛,“这……算是同情?你在同情一位罪犯?”

赛诺有些郝然地咳嗽了几声,果然,他就知道他不适合做这些,单纯用拳头或者武器揍到罪犯求饶是更加适合赛诺自己的风格。他没有回复九方的问题,只是轻轻扯了链条的一端,九方的身子不得不被拉得更靠近他,“不,我是在逮捕罪犯。”

然后就弯下身子抱起九方,让她的手搭在他的肩头,“抓稳了,太阳有点大了,我们回去吧。”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从他的怀里,少女的声音传了出来,她的气息喷在他裸露的上半身上,她的脸或许正靠着他蜜色的肌肤上。赛诺散乱地想着,或许他的穿衣风格确实太狂野了一点,提纳里如果看到这一幕又该念叨个不停了。

“我自己。”赛诺停顿了一下,他本来不想提那个名字,那个男人跟他不怎么对付,但现在他们是同盟了,“还有……艾尔海森。”

九方没有再说什么,太阳确实是太晒了,她不想被太阳光晒,可后面就是赛诺裸露的肌肤,那股少年的气息阴魂不散地从她鼻尖,到手指,到微微发红的脸颊。像是自欺欺人,九方闭上了眼睛,但赛诺的头发还是和她的头发搅合在了一起,白色的发丝和黑色的发丝,明明黑白不容,可缠成结后就连分开都会觉得疼痛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睡着,奇怪,她有什么好安心的地方呢?可九方就是伴着赛诺的气息,沉沉地陷入梦乡。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就身处阿如村的禁闭室内,手铐还稳稳的戴在手腕上,它装作自己没有什么攻击力,只是银白的饰品。

桌子旁边是一张给她的通缉令,上面陈着她的罪证,压着那张纸的是几个叠起来的赤念果,不是早晨那个,是新找来的果实,它们看上去很甜蜜。

“你醒了?”

艾尔海森收好了根本没看几行的书,他也不是机器,不可能随时都有心情钻研学术,虽然对他来说,这些旁人看不懂的东西,比世界大部分的人类流行都有趣。

“你是来探监的?”九方尖锐地问道,但其实她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只是她习惯了装作跟艾尔海森水火不容的样子,即使这里没有旁人,一时间她也难以卸下伪装。

“你可以这么说,不过我的建议是你最好呆在风纪官的监狱里。”

剩下的话艾尔海森没说,他们都心知肚明,对于九方来说,真正的威胁早就不是风纪官或者教令院了,而是……愚人众。

愚人众的人不是傻子,自从博士走后,他们的计划就多有不顺,调来的执行官还莫名其妙地失了踪,愚人众里面有内鬼不需要说都能清楚。而九方作为博士走后的负责人,不管她是不是内鬼,光是一个失察,就可以让她去半条命。愚人众可从来都不是慈善组织。

“是你建议赛诺这么做的?但是,为什么?”

艾尔海森说得没错,九方的失察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虽然她留了后手,以逃脱来自愚人众内部的追查,但是最近的苦头恐怕也是少不了。如果这个时候,能去风纪官的监狱里,不仅可以大大减轻她的可疑程度,还可以避免很多麻烦事。

艾尔海森很聪明,他仅仅通过推断,就可以到达这个地步,九方最初带上他,不过是为了把她干的一切与小吉祥草王的事推到艾尔海森身上,但是她从来都没有指望过艾尔海森会主动帮助她。

她一直都觉得艾尔海森应该挺讨厌自己的……毕竟他讨厌麻烦,而她就是一个大麻烦。

“现在纠结这个有意义吗?我想做,就那么做了。”

人们总是会以为艾尔海森是只会凭借严格的利害计算而行事的人,但是他们都忘了,艾尔海森不是机器,他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人类,会有自己的喜好。九方自以为是逼着他不得不卷入了一系列事,但是如果他不是自愿,谁又可以为难一位几乎“目空一切”的天才呢?

好奇心是这个国度最危险的东西,艾尔海森当然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疯狂,他只是享受踩着灰色规则的边沿,守着万物法则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醉酒,他当然一直很清醒,而酒精会让他更加……清醒。

“你对我有

偏见,我的建议是趁着蹲监狱的时间,医治一下你头脑的顽疾。”

艾尔海森接着补充道,“比起探究我的动机,不如你回答一下我的问题,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虽然艾尔海森尊重舍身的英雄,但他从不盲目推崇正义感和英雄主义。这个世界满是等着获救的人们,太过正义和英雄主义,只会被救赎拖下地狱,人们救不了其他人,他们连自己都救不了。

“现在纠结这个有意义吗?我想做,就那么做了。”

艾尔海森的语言确实很精妙,不愧是知论派的高材生,拿艾尔海森的话堵艾尔海森的嘴确实有着莫名的爽感,但那是艾尔海森的话,不是九方的。

“我或许应该这样回敬你吧。但是,不是我想做什么英雄,也不是出于什么正义感,只是如果我知道了什么,却什么不做的话,我会害怕……害怕之后出现的恶果。”

九方一直是反着生活的,驱动她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伟大的情绪,而是最单纯的害怕,她很怕疼,也不想让其他人疼,所以她只能伸出手。虽然说出口感觉很逊,但是说到底……她既不是神明,甚至连神之眼都没有,在这里她就只是个普通人。

如果是塞莱斯特在这里,肯定会比九方做得更好。虽然她们是一个人,但是力量却让她们的选择天壤之别,九方似乎只能跌跌撞撞地前行。

“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坦白一切呢?”

艾尔海森如果做医生,一定是患者最讨厌的那种锱铢必较的医生。

“你心里有了答案,为什么还要我说出口来?这样做的话,我会讨厌你的。”

“我已经说了,你对我有偏见。不肯相信他人的从来不是我,而是你。你应该好好学习一下怎么样坦诚地和他人相处。”

“……学习你艾尔海森怎么和其他人相处的吗”

他们之间似乎还斗了几句嘴,然后艾尔海森就离开,将满室的安宁送还给了九方。在他走之前,“对了,你抽屉里的信我替你交给妮露了。”

“你看了?”

“我为什么要看?”

他的话似乎又在耳边作响,不肯相信他人的从来不是艾尔海森,而是九方。

“你不感谢我吗?”

他指的是送她进牢子的事吗?

“……好的,谢谢你,艾尔海森。”

但是,或许,她真的应该尝试相信他,相信他们。

第45章 杀死论文的少女(6) 浓郁的蝴蝶,从……

在邀请你之前, 已有浓郁的蝴蝶。

穿过我阴暗的甲胄,从胸肋间缓缓踱出。

被鞣制的孤寂,胆怯而奢侈。

——洛盏

妮露把看过的信件放在桌上, 然后打开了窗户。

外面新鲜的风顺着窗子吹了进来,她额前的红发被风吹着, 遮住了眼睛。妮露深深呼吸一口气以平复身体的颤抖,这或许是因为兴奋, 亦或许是恐惧?那封信件也被风一同展开了,向世界展开了它的内在。

【亲爱的妮露:

许久不见,你可好?我一切都好, 不必担心。

花神诞祭的日子将近了,教令院恐怕为难了你。但你现在不用担心了,我为你提供好了舞台, 具体的位置会由一个叫迪希雅的佣兵带你前往。不必担心资金之类的问题, 我从别的途径弄到了钱。而教令院那边,我向你承诺那一天他们不会为难你,甚至学者们会主动来观看你的表演,你或许有疑惑, 我事后会向你言明一切的。花神诞祭那天, 你只需要像往常一样跳舞, 不要担心什么,也不要有顾虑,你的舞姿是完美的, 这那样为草神大人献上祝福吧。

这里向你致歉, 那天我恐怕无法在场为你鼓掌,但是我会为你,也是为了草神献上最盛大的“花朵”, 至于是什么,先容我保密。总之,我的朋友,起舞吧,舞台、观众、庆贺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最棒的舞者登上她的舞台了。

你的友人:九方】

妮露不清楚九方怎样才能做到,但莫名地她相信她的朋友。九方曾经开玩笑说要让妮露登上最美的舞台,或许那不是玩笑,她真的要给妮露献上最盛大的舞台。

门响了几声,妮露抹掉眼角的泪,她哭什么呢,她应该高兴才对,“来了。”

妮露打开门,门外是一个陌生的女佣兵,皮肤是蜜金色,眼睛里面好像藏了一头狮子。女佣兵没有看起来那样不好惹,她爽朗地笑着开口,“你就是妮露吧?我是迪希雅,我的雇主是九方,她应该有在信里面提过我吧。”

“嗯,你好,我是妮露,你要进来喝口茶吗?”

迪希雅摆摆手,“谢谢好意,我就不用了。你现在有空吗?我带你去看看舞台吧。噢,如果没空的话,我就下次再来。”

“有空的,请你稍等一下。”

等妮露整理好了衣物,就跟着迪希雅下楼了,楼下还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似乎认识迪希雅,迪希雅也朝汉子点点头,“对了,他是拉赫曼。在花神诞祭那天,他会和我一起维持秩序。”

女佣兵说完就带着妮露和拉赫曼进了一条小巷,然后搭了河边的一艘小船,就划到了有重重绿植遮盖下的水域。女佣兵用桨拨开水葫芦之类的叶子,小船荡开了叠叠绿意,朝着河岸进发了。

河畔没有供人通行的路,水路更方便通行。在拂开水植后,迪希雅拉走了覆盖在舞台上的绿色幕布,下面是一朵巨大的“月莲”。月莲的莲心是淡黄色的,洁白中带点银蓝的花瓣细细密密捧起莲心。

船停歇了,妮露登上了月莲,这是给她打造的舞台,花瓣像是冰晶一样剔透,而在莲心内,摆了一圈帕蒂沙兰作为点缀,淡紫色的花就像梦一样飘忽。妮露伸出手摸着花瓣丝绒般的触感,终于有了一点实感,她总觉得像梦,而现在她回到了现实。

妮露轻轻摆动了身体,舞姿像是莲花一样高洁而美丽。

而一旁的迪希雅看着在月莲上起舞的红发舞者,压低了声音问道,“那边的事,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的弟兄们会引开可能会碍事的三十人团,教令院那边我也打听了,赛诺说没有问题,大多数的学者都在准备识藏日,没有精力在意风纪官的异常。”

“那就好,”迪希雅看着翩翩起舞的妮露,“希望那天能够一切顺利吧。”

如水的光阴转瞬即逝,花神诞祭那日到来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平常的夜,哪怕繁星闪耀、明月高照。

但靠近冒险家协会的湖,飘来了一朵月莲,它发着光,像是一盏开在水中的花灯。月莲闭合了花瓣,它娇羞着,现在还没到开放的时刻。

岸边的人们注意到了那朵莲,他们指着它,纷纷议论着。

“你们看,那是什么?”

“要通知教令院的人吗?”

“不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先看看吧。”

越来越多的人靠在了岸边,迪希雅大声吆喝起来,“这里将会有一场献给小草神大人的表演,请各位耐心等待。”

与教令院合作的三十人团注意到了城内的异常,不是水中的莲,而是沙漠佣兵的潜入。“看来有人闹事,弟兄们跟我来。”

拉赫曼旅团的头领完成他的任务后,就安静地回到了岸边,他朝迪希雅打个眼色,迪希雅也放下了悬着的心,现在就看赛诺和艾尔海森那边了。

虚空终端中传来让人无法理解的指令,教令院的学子们困惑着,但他们已经遗忘了质

疑,只要按着终端的指示做就行。人潮来自四面八方,像流水一样向岸涌来,他们彼此素不相识,但此刻他们已经成为了花神诞祭的观众。

外面的人流没有打扰教令院里面的某些人,他们还沉浸在虚空的平静之中,他们如此深信自己的计划不会败露。他们中的一人,阿扎尔,还在他的办公室处理着事务,他房间的隔音很好,以至于他无法察觉任何的异样。

卫兵们从虚空终端中接到了指令,指令让他们出城去维护街上的秩序,避免造成踩踏事故。大多数的卫兵都疑惑不解,教令院什么时候鼓励艺术表演了?甚至还会出动他们。但是,终端的命令是不容置疑的,那一定是来自阿扎尔大人的指令。

于是,他们纷纷撤离了教令院,不是没有人担心过教令院无人守卫,而是在学者绝对的权力下,他们没有质疑的资格,那是大人物的事,他们何苦操这个心。

“赛诺大人,您回来了。”

卫兵恭恭敬敬地向赛诺问好。

“你是要去街上维持秩序吗?那快去吧,我就不妨碍你了。”

“是的,大人。那我们就告退了。”

一切都太过轻而易举,人们如此相信虚空终端的智慧,而摒弃了自己思考的智慧,而这里竟然是智慧的国度。

现实总要比想象中更加荒谬,但这荒谬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至少它避免了无谓的伤亡。

赛诺领着他的下属们,叩开了大贤者的大门,而比他们更早一步到达的是艾尔海森,灰发的学者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罪证”,他是见证者,亦是记录者。

“赛诺?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风纪官不可入内。”

阿扎尔说着,他还没有认清形势,毕竟虚空终端的掌控权在他手里,而终端上面并没有任何异常。大贤者擅长制造信息茧房,而这一次他被困在了他自己的信息茧房之中。

“艾尔海森。”

赛诺简短地唤了一声,艾尔海森便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他足够理智以至于不会被感情左右,足够聪明以至于一眼看到真相,足够敏锐以至于不会被谎言蒙蔽,艾尔海森的工作很简单,这是他升任书记官的第一项指令,来自他新鲜出炉的上司,小草神。

“文字自诞生以来就沉默地记录着一切,天空、星辰、群山、飞鸟、争执、和平……各式各样的人生。”

“这就是你的‘智慧’吗?我理解了,那么就去忠实地记录下你了解的一切,忠于现实。有一项工作一定很适合你,当我的书记官吧,记录真相、收集真相,同时也别忘了思考,记录下你的疑问,直到解答那天。”

这样的工作安排,艾尔海森是很满意的。一个清醒而睿智的上司,一份清闲而重酬的工作,事少又离家近,很符合艾尔海森对自己的人生定义——过平静的生活。

而看来等他完成手头这一项工作,他就可以迎来一个相对而言美满的人生。

艾尔海森说,“阿扎尔,我是新上任的书记官。现在由我在这里宣读记录下你的罪行。”

他不缓不慢、沉着冷静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响起,“第一条,不敬重神明,在任期间,监禁小草神大人且多次抹黑草神大人的形象;第二条,不敬重学术,蓄意篡改学术结论,以混淆真相……第七条,不敬重生命……”

阿扎尔的脸涨得通红,他气得发抖,他阿扎尔身为须弥实际的掌权者,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学子欺负到他头上,他朝着虚空终端怒吼,“卫兵,快过来,给我把这个无礼之人带下去。而赛诺,你身为风纪官,不维护大贤者而袖手旁观,你不配是风纪官,我在这里罢免你的职位……”

“你没有资格那么做。你还没有意识到吗?阿扎尔,你的卫兵可没有来,而今晚他们都不会来。”

赛诺打断了大贤者的狗叫,在他眼里,这里已经没有值得他敬佩的学者了,只有一个利益熏心的罪犯,而这个罪犯不配来指使赛诺怎么做。

阿扎尔的双眼瞪大了,他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我知道,你们勾结了小草神吧。你们打算迎来神的统治,别做梦了,那位孱弱的神明什么也做不到,她既不智慧,也不强大。这样的神,这样的神,就算指引须弥,又能怎么样?”

“你们不要忘了,须弥这么多年的内忧外患,靠的可不是什么神明,是我阿扎尔和诸位贤者。别的国家都有神明指引,但我们国家的神呢?”

他说着说着哽咽了,眼泪从他像是黑洞一样窝下去的两个口里流出来,“我们的神什么也没做,不管是雨林的死域,还是沙漠的灾害,她什么都没做。她根本不是我们期待的神明,大慈树王会指引她的子民,可草神呢?她甚至要听取人类的智慧!”

“住口,你没有资格提大慈树王和小草神大人。别假惺惺了,阿扎尔。你做的这些事到底是有几分是为了须弥,有几分是为了你自己,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了。”

赛诺打断了阿扎尔的独角戏,他可没有心情欣赏,阿扎尔不过是想博取他的同情,“这么多年,你迫害了多少学者,又压下去了多少应该追查的案件,你以为风纪官只是你手下一条指哪里咬哪里的狗吗?你错了,我们有着自己捍卫的正义。”

“正义?如果没有我们贤者,你们风纪官又是什么东西,你的正义能拯救须弥这么多年停滞发展的智慧吗?危机已经近在眼前,而你们没有解决问题,反而要解决解决问题的人。”

“凭借造个新神就能救须弥吗?如果你的智慧只是依靠神明,那么你又有什么资格谈论智慧。你从不相信小草神,是因为你害怕她动摇你的统治;而你想要造个新神,也不过打着新神的名义,为你自己谋利。你连自己国家的神明都不相信,又怎么可能会相信一个‘伪神’。”

“够了,停止无畏的争端,阿扎尔,我今天就要把你逮捕归案。”

“不、你不能这么对须弥的大贤者,”阿扎尔虚张声势一下子被戳破了,他这样的学者受不得皮肉之苦,特别是赛诺,他可是活着的夜叉,“没有我的指令,你们休想放出小草神。”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小草神大人是智慧的神明,她一定能破解任何的谜题。”

此时,净善宫内,纳西妲睁开了眼睛,绿色的鸟笼牢牢地封锁了她。

“你缺乏的不是智慧,而是勇气。”赤王和花神的话语又一次出现在她耳旁。

她被关了好久,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因为她的子民都对她失望了,虽然是智慧之神,但她却没有将智慧带给须弥。贤者们做的很好,纳西妲仿佛已经没有了出去的理由,她是无人期望、无人在意的神明。

但是,即使是飞鸟,也有挣脱牢笼,探索蓝天的自由。

更何况,她是神明。纳西妲跟须弥的万物一样,有着从笼子里面出来,拥抱真正世界的自由。她遗忘了这点,纳西妲只当自己是神明,而忘了她也是自由的生灵,她也有权利在阳光下奔跑,在月光下起舞,这是不管是谁,都无法剥夺的权利。

纳西妲应该感到愤怒的,但她遗忘了。而现在这种一点都不美好的情绪充斥在她内心,但纳西妲却不会再责怪自己了,她应该愤怒,这与她是谁无关,而是她遭受了这么多年的不公平的待遇。

“你缺乏的不是智慧,而是勇气。”

纳西妲看向了困住她的来自大慈树王的结界,她跟大慈树王一样都是智慧的神明啊,她却一直都没有勇气探索解开那道封印,因为她内心害怕,害怕如果真的解不开,那不就证明了她根本不如那位已经逝去的神。

勇气,纳西妲在内心里拾起她遗失已久的宝物,她的子民们为了须弥已经足够勇敢了,而她又怎么能停滞不前。

纳西妲睁开了眼,她要直面那位大慈树王的智慧了,而她不会输,也不能输给树王。

而湖岸边,月莲羞答答的花瓣展开了,在明月之下,一位红发的舞者拨开花瓣,她的身姿展现在皎洁的月色下,像火焰一样的头发披在肩头,清凉如水的料子是发着闪的蓝,清透的蓝从她翩飞的衣袖到她如蝶般的下摆,叮铃铃,金色的铃铛在她的脚踝。

人们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花中人。

四周喧嚣的声音渐渐停歇,一道笛声轻又俊地响起来,接着是铃铛响的声音,妮露伴着乐声起舞了。

灯光都黯淡了,唯一光亮的是发着满月清辉的月莲,其上有一位红发蓝衣的舞姬,她向月亮伸出手,捞出了一池的月光,伴着月光,蓝色的衣袖蝶舞翩飞,她的足尖只是轻轻一点,便既像天鹅,又像飞鸟一样跃动,从她戴着铃铛的脚踝到缀满黄金饰品的手腕,灵动着、闪烁着。

而在岸边高高的房子上,提纳里远远地欣赏着美丽的舞蹈,即使隔着很远,他也能感受美和月光一样慷慨无私地撒向世界。

是时候了,提纳里打开提着的笼子,里面有装着梦的蝴蝶,这些被草神创造的蝶是萤蓝和深紫的精灵。他打开了笼子,蝴蝶们都在须弥城内翩飞,梦的鳞粉顺着蝶的每一振翅,像雪一样落下。

虚拟和现实的界线被模糊了,人们还在看着舞蹈,但他们仿佛见到了白枝铺满大地,紫色的帕蒂沙兰是点缀的星星,大漠的沙子像水一样涨上来、消下去,世界树在夜空中伸展它的枝丫。

此刻,他们与千年前的神站在了一起,多么虚幻而美丽的梦啊。透过舞蹈,他们看见赤王、花神和大慈树王端起酒杯,庆祝起三神的友谊;可不久,一场黑暗后,赤王和花神都消散了,只有大慈树王哀伤地注视须弥,接着,连树王也陷入了黑夜。而打破黑夜的是一位小小的神明,幼童般的神明从黑暗里走出来,提着一盏像月亮一样的灯。

人们瞬时明白了,她是他们的须弥的新神,小吉祥草王。

而须弥城的另一侧,九方蛊惑着金发的学者,“听我说,要不要看一场烟花,一场盛大的、华丽的、五彩的花火……”

“什么烟花?如果你想看的话,那么我也一起。”

“即使会给你带来麻烦也不要紧吗?”

“没关系。”卡维不假思索地回答着,他或许是疯了,但是九方她笑得真好看啊,那么就没什么关系了。

“跟我来。”

九方取下了手铐,她欺骗卡维说是最新的饰品,他信了。接着离开了这座名义上的“监狱”,虽然没有任何的监禁设施,也没有任何的安保人员,甚至布置得比卡维的家都要豪华,但是赛诺说这是监狱,那么这就是监狱。

“现在我们俩‘越狱’了,我们就是同伙啦。”

“什么监狱,你在开玩笑吗?”

卡维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他是在探监呢,也难怪,谁家监狱长这样。

之后,九方带着卡维东拐西拐进了教令院的地下室,虽然卡维知道他们妙论派的有些学者热衷地下挖洞搞建筑,但他属实没想到教令院的下面还暗藏玄机。

“嗯这又是什么?”

卡维指着摆放着的未成形的大型“机甲”,即使对于学者来说,这都太过超前了。这个设计多少有点剽窃了坎瑞亚的机甲小宝。

谁能知道呢?教令院在地下室藏了一个机甲小宝无敌加强版。怎么,须弥难道开始信奉以武服人了吗?卡维在心里嘲讽着,教令院的猫腻他多多少少听闻过,他只是不想掺和,又不是傻。

这玩意看来见不得人,教令院才把它藏在这儿,而面前的女孩……她也不简单啊。按理智来说,卡维应该立马迷途知返,然后跟这个视图把他拉入危险的女孩决裂。但是,九方扭过头看他,卡维突然觉得又什么都不用管了。

这多多少少有点遗传因素,可能是来自他同为情种的老爹或者是老妈。

“这是存放神明的容器,全名……我想想,应该叫七叶寂照秘密主。”

好长的名字,卡维不知道怎么接话,他只能从他专业的角度来回答,“嗯……看着还有几分建筑的美感,不是一个没有美感的大铁块。”

九方被逗乐了,高层眼里的秘密武器,在卡维眼里只是个稍微有点美感的大铁块,不过这样也好,“秘密主它还是半成品,不过也足够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大闹一场,然后放一场大烟花,来庆祝今天。”

“今天?噢,今天是小草神大人的生辰,确实应该庆祝。”卡维认真思索了一下就回答了。

“……你不怕我会给你带来麻烦吗?我们可要大闹一场哦。”

“每个从教令院毕业的学生都会在毕业典礼上大闹一场的。”

“这又不是毕业典礼。”

“但同样都是大闹一场。”

卡维向九方伸出手,“来,我的女孩。你想做什么就做吧,挨骂的话我也会替你分担的。”说罢,还向九方俏皮地抛了一个媚眼。

这不公平,他根本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九方在心里叫嚣着,但还是乖乖地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