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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潜啐道:“休息个屁,那帮旧越流民四处为非作歹,我他娘的每天寝食难安。”

萧权川呷了一口水,没接话。

姜妄南见两人沉默的氛围不大对劲,道:“任将军,你大老远赶来见夫君,想必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

萧权川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在身边:“南南,你也听一听。”

“听什么?”

第86章 独善 “我不想夫君离开。”

任潜沉重道:“旧越流民越发嚣张, 五千人马疯狗一般,正扫荡在他们原先领地扎根的五万多个赵国子民,见一个杀一个, 屠村,抢占妇女,无恶不作。”

“要知道, 那些子民是你当年为了补偿赵越之战的将士们,才把他们及其家族后代安顿过去的, 领土意识极其强烈, 宁可断头也绝不会善罢罢休。”

“朝廷一个个向着高页的割地抉择, 全部都假装瞎子聋子, 就等着抗议他们的百姓屈服于恶势力,被迫搬走, 可是, 他们能搬去哪儿呢?”

“萧广楼和高页均佯装病重,一切都等到病好再说, 是不是有毛病?故意一拖再拖, 到现在还未下旨喝令附近城市开放城门, 接待无处可归的百姓, 那萧广楼可真他娘的窝囊, 什么主意都让那高贼来抓。”

萧权川放下杯子, 沉着冷静分析道:“朝廷就等着百姓服软, 才会故作一副好人姿态来接纳他们, 不然,他们心不甘情不愿被逼着迁移,日后朝廷还如何收服人心?”

“且遑论开放与否的问题,而是旧越那一带城池, 接壤了赵国最薄弱的边界,百姓一旦撤离,就相当于敞开了赵国的肚皮,接下来,一旦旧越势力野心膨胀,有备攻入,赵国麻烦就大了。”

“我当年特意让将士一族优先搬去那里,多数是出于这个顾虑。”

烛火摇曳,不知是谁的心弦在拨动。

沉默片刻,任潜道:“阿川,我此次前来,就是想你能不能出面……”

“不能,”桌下,萧权川牵住姜妄南的手,斩钉截铁道,“至少现在,我不能。”

姜妄南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表情肯定很呆,脑子搅成一团浆糊,自始至终听得云里雾里,更不必说这个莫名其妙的哑谜。

“什么意思呀夫君?”他眨眨眼。

任潜看了看他无辜的表情,那眼神很无奈,但好像藏着一股无名火:“罢了,阿川,我不为难你,不过,你先别急着回答我,我手头能驱动一千五百个任家军,全然可以任你号令,你再考虑考虑,我过段时间再来。”

送走任潜后,天色已经不早,一家四口照往常一样,团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好似一个隔绝硝烟的世外桃源。

然,姜妄南细心察觉到,萧权川吃的没有平时多,墨绿色的眸子没有往常那样明亮,好像强行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雾霾。

将睡之际,姜妄南坐在床沿,看着萧权川替他脱去鞋袜,发丝垂落,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夫君的白发好像又变多了呢。”

萧权川笑道:“怎么办?好丑,对不对?”

姜妄南摇头:“夫君最好看了,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南南就会哄为夫开心。”

话罢,他坐在小木凳上,把那双玉足轻轻放进盛满热水的木盆里:“会烫吗?”

“不会,很舒服。”

“嗯,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痛,南南忍一忍。”

萧权川把手伸入水中,十指颇有章法地按压足部穴位,这是他刚从医书上学来的,看一遍就记住,实践起来熟练得很,压根不像新手。

酥酥麻麻的酸痛感渐渐袭遍全身,涨涨的,痛且舒服的,不一会儿,一股子莫名的暖流从足底升起,连指尖也开始冒着热气。

整个人好像泡在温泉里,经脉全都疏通开来,又好像躺在冬日阳光下,身心舒爽。

“感觉怎么样?”萧权川问道。

“嗯,很好,很好……啊!疼疼疼!”尾音短促扬长,又慢慢落下。

“为夫轻点儿,”萧权川道,“南南以后睡觉不用暖炉,为夫每天就这样帮南南按脚,保证睡得很安稳。”

“好爱夫君,”姜妄南突然俯身亲了亲他的唇,垂下头小声道:“我不想夫君离开。”

萧权川:“为夫什么时候说要离开了?”

“任将军不是想要带走夫君吗?”

姜妄南连当下的局势都听得一脸懵逼,更是猜不到他们那个哑谜的谜底,但心里隐隐不安,就是觉得任潜此次前来就是要他夫君去做什么事。

萧权川在他腿上铺了一块布,把姜妄南的玉足放上去,摁着被烫粉的足底,道:“为夫不会走的,南南放心吧,你身体不好,还有两个小不点儿要吃饭,为夫怎么可能一走了之呢?”

姜妄南依旧很不安,追问道:“任将军到底要夫君做什么呀?”

“他想要我出面,单领着任家军去扫除旧越势力,与朝廷对抗。”

“为什么别人不去?非要夫君来?”姜妄南抓抓头发。

“若为夫率军,任潜自然会同为夫站在一起,只是朝廷上下几乎是站在高页那一边,任潜不敢轻易相信别人。”

此话不难理解,毕竟他家夫君和任潜是并肩作战多年的君臣,默契与信任没得说。

姜妄南总算明白了。

现在的局势大概是这样的,高页私下勾结旧越势力,不知做了什么利益交往,请奏割地还回去,然而那些住民不同意,高页只能默许那帮旧越人用强盗手段杀鸡儆猴,企图逼走住民。

而万万没想到,住民们非常坚定,即便屠杀了十几个村,毅然决然同旧越人抵抗到底,因此,这个杀鸡儆猴之计到现在还上演得如火如荼。

朝廷不作为,任潜就是看不下去这么多人流血,才会火急火燎找上萧权川,试图组建一支第三方力量,亲手撕开这个被高页一手操纵的、以人命为代价的僵局,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姜妄南看着替自己细细擦脚的萧权川,仍然没忍住又问:“夫君真的不走吗?外头这么乱,夫君能看下去吗?”

问出这话时,不知缘何,姜妄南从他沉默不言的回复中,约莫已得到了答案。

他却说:“从前,为夫一直以为,自己一身本事,生来就是救世主,可后来,为夫不这么想了。”

“为什么呢?”

“因为,为夫有了一个比江山社稷还要重要的人,那个人,可爱、乖巧、漂亮,令人一见难忘,再思倾心。”说着,他低头,虔诚在他足背落下一个郑重的吻。

“没有人生来就是救世主,为夫也不例外,一个普通人罢了,为夫只希望一家团聚,妻儿平安,仅此而已。”

“夫君……”姜妄南眼泪模糊了视线,这辈子能遇此良人,却不知该说什么回馈他。

萧权川坐在他身边,揽他入怀,轻轻拍着他一抽一抽的背:“好了,再哭的话,明天眼睛会肿的哦,思渺那家伙又说爹爹欺负娘亲了。”

“嗯!谢谢你,夫君。”

“这么客气做什么?这是为夫应做的,”萧权川道,“来,躺下,还有一个治疗没做。”

“什么呀?”姜妄南浑身暖烘烘的,不明所以。

只见萧权川拿来一套崭新的银针,解开他衣带,撩起衣裳,露出趴着一条黑色疤痕的腹部。

姜妄南下意识抬手挡住那条蜈蚣,还是没法很自然地接受萧权川直视丑陋的刀疤:“啊,不要看。”

“没事的,为夫很喜欢它。”萧权川轻轻拿开他的手,俯身吻了吻疤痕。

姜妄南老脸一红:“夫君别这样嘛,真的很丑啊。”

“好,为夫现在就是在帮南南解决这个苦恼哦。”萧权川捻着一根银针放在烛火上烫。

“真的吗?”

“嗯,医书上说,男子生育剖腹留下的疤痕,与寻常疤痕不同,它之所以一点儿都不会淡去,是因为缝合时技术不成熟,破坏了皮下的某些部分,而且南南当年没及时治疗,引发了不少病根,由此会反反复复引起腹痛,导致气虚等症状。”

“夫君好专业哦,懂好多。”姜妄南眼里的爱慕比天上的星辰还要多。

萧权川失笑一声:“都是书上说的,为夫只是在学,学着如何把南南照顾得更好,那开始了?”

“好哦。”

但见萧权川先在他腹部倒了一点黄色液体,均匀抹开,有点冰凉,不一会儿,那一处的皮肤有些紧绷肿胀起来。

萧权川伸出一根手指摁了摁他小肚子:“有感觉么?”

姜妄南摇头:“好神奇耶!是不是扎针也不疼了?”就像是麻药。

“不错。”

“哇!”

“先别激动,放缓呼吸,不要动,为夫开始了。”

只见萧权川一针一针地扎在他白皙的腹部,搓了搓,针身几乎没入三分之一,俄而,七八根针立在其上,好像拔地而起的细柱。

“好了,保持两个时辰再拔针。”萧权川道。

“这么久呀?”姜妄南紧接着打了个哈欠,眼睛迷离。

萧权川吻了吻他额头:“南南困了就睡。”

“可是我翻身了怎么办?夫君岂不是前功尽弃啦?我不能睡,我能坚持。”

“没关系的,为夫还不困,可以看着南南,睡吧,时间也不早了,嗯?”

“好,我不动。”姜妄南暗暗下定决心,不给夫君添乱。

翌日,手脚跟暖炉似的,姜妄南整个人舒服地轻飘飘的,好似体内积攒的某些东西消散了很多。

阳光倾泻,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往旁边摸了摸,只有微冷的枕头。

床边迭好了他今日要穿的衣裳。

“夫君,夫君?”

姜妄南掀被下床,屋子里空无一人,只听得院子里孩子们的嬉闹声,有灶头里木柴被火焰烧爆的劈里啪啦声。

桌面茶壶下压着一张对折的纸。

行书字迹行云流水,磅礴锋利,是萧权川的笔迹。

原来,他已经出门打猎了。

姜妄南辗转到厨房,一片暖洋洋的,盆里备有洗脸的热水,锅里蒸好了红薯和鸡蛋,碗里放着洗干净的野果子。

他心里冷不丁塌了一块儿,可一想起昨夜任潜来访,眉头不禁紧了紧,患得患失的感觉若隐若现。

忽而,月渺急急忙忙跑进来,喊道:“娘亲,娘亲,爹爹流了好多好多血啊!”

姜妄南身形一歪:“什么?!”

第87章 过客 救了一个,还会接着一个。……

他匆忙跑出去, 险些左脚绊右脚,但见萧权川脸上衣衫血淋淋的,背着一个昏厥的少年。

“夫君!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啊?”姜妄南捧着他的脸左右检查, 扒开衣服看来看去。

“南南别急,不是为夫的血,是这位小兄弟受伤了, 快去备点水和药。”

姜妄南大大松了口气:“哦哦,好, 快进来。”

萧权川把浑身是血的人放在椅子上, 那人有气无力地低吟着:“水, 水……”

姜妄南立即倒了杯水递过去, 那人干裂的唇一碰到杯口,便渴死鬼似的抢过杯子, 咕噜噜一饮而尽。

萧权川寻遍全身找不到他的伤口, 便试着喊醒他:“小兄弟,你有没有哪里疼?”

那人缓缓撑开眼皮, 眼珠死一般沉寂, 定定看着天花板, 眼泪不停涌出, 汩汩溪流般滑出眼角, 只不停重复道:“没了, 爹没了, 娘没了, 大家都没了,村子也没了……”

姜妄南和萧权川面面相觑,后者神色凝重,循循善诱:“你身上是别人的血吗?你当真没受伤?”

那潭水一般的眸子转下来, 他一脸疑惑问:“你们是谁?我在哪儿?”

那人忽而警惕起身,双手挡在身前做出防御姿势:“你们是要来抓我回去的吗?!”

萧权川安抚道:“小兄弟你冷静点,我是看到你晕在山上,满身是血,就把你背回来了,并无恶意。”

那人敛眉低思,沉默片刻后,神色松动了点,拱手道歉:“哦,我记起来了,抱歉,多谢相救。”

姜妄南关心问:“你当真没受伤?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那人跌坐回椅子,四肢瘫软一般,沉痛道:“旧越人来了我们村,横行霸道,见人就杀,见财就抢,我们家靠卖鱼过活,那群人看到鱼好,就全部拿走了,一点钱都不给。”

“我家里还有病重的爷爷奶奶要照顾,有小弟小妹要养,爹娘起早贪黑辛辛苦苦打来的鱼哪有白给的道理?他们便和那些人对抗起来,谁知,对方居然下了狠手,把我爹生生踢死,把 我娘拿靶子似的乱刀捅死。”

“后来,旧越人开始扫荡整个村子,杀的杀,奸的奸,我小弟小妹爷爷奶奶全没了,他们还会把像我这样年龄的男子抓起来随军做苦力。”

“幸亏有家人的掩护,我才能躲得及时,逃过了一劫,我一路向西跑,不停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后来,实在没力气就晕倒了。”

话罢,姜妄南心也紧紧揪成了一团。

亲人在自己眼前一个个被杀害,溅了自己一身血,简直是难以言喻的痛苦,他着实不知该说什么安慰这个小哥,只能道:“抱歉,节哀。”

萧权川拧眉问:“冒昧问一下,贵村叫什么?”

“彩鲤村是我的故乡。”

姜妄南微微睁大眼睛,他听过这个村名,离爱莲村不过五六十里。

但见萧权川露出同他一样的忧虑。

那人道:“二位先不用担心,据我所知,那群禽兽向东而行,大概不会折返来这里。”

希望如此吧。

那少年行动自如,确实没受伤,在家蹭了一顿饭后,脸色红润,整个人精气神就非常足了,他扬言要去锦州,拜入任潜门下,上阵杀敌报仇。

姜妄南不知他是怎么晓得任潜的,也不好多问,别人的路他一个外人干涉什么?便拾掇了一些干粮送他路上吃。

望着那少年意气风发的背影,身边的萧权川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但姜妄南就是听到了,可冥思苦想一番,猜不到原因。

“夫君有什么心事吗?”

“任潜已经放出了要组建第三方军力的消息。”萧权川淡淡道。

姜妄南总算明白那少年为什么要执意远赴锦州了,道:“那他岂不是很危险?朝廷会不会对他怎么样啊?”

“朝廷现在无所作为,更何况消息这种东西,真假难定,在没掌握证据之前,他们不敢拿任潜怎么样。”萧权川气定神闲,分析得头头是道。

他相信他夫君的判断,吁出一口气:“嗯!那就好。”

正如那少年所说,旧越人一路向东扫荡,爱莲村躲过了一劫,然而,东边的村庄陆续沦陷,村民不敢继续往东,而是往别的方向逃离。

五六天后,姜妄南一家四口坐着驴车赶集回来。

道路两旁,从未见过的男女老少,放眼皆是,几乎面如土色、衣衫褴褛,躺的、站的、坐的、乞讨的、哭泣的……无家可归,哀鸿遍野。

姜妄南神色慌张又震惊,不忍直视,躲在萧权川后背,紧紧抓住他的手:“夫君,这些人是……”

萧权川面无表情道:“应该是遭难的村民,你看,那些有行李、拖家带口的,大概是被驱赶出来,而那种浑身是伤是血的,就像之前那少年一样,从虎口里逃出来的。”

“夫君,我们要不要帮一下?”

萧权川抿了抿唇,仿佛在压抑着某种冲动的情绪,道:“南南,人太多了,救了一个,还会接着一个,我们家,没有这么多粮食。”

“哦,也是。”姜妄南垂下眼睫,心头泛起一阵无力的酸意。

突然,一个妇女抱着婴儿冲了出来拦住车,幸得萧权川及时拉绳剎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女人跪地磕头,悲哭哀求道:“求求好心人,救救我的孩子吧,我孩子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还发着高烧,求求你们好心施舍点吧。”

思渺月渺没见过这种奇怪的场面,纷纷躲进姜妄南怀里,瑟瑟发抖。

“夫君,她好可怜,我们救她吧?”

须臾,萧权川颌首:“好。”

他转而下车,扶起那妇女,道:“我家里有退热的药,可以帮一点,走吧,上车。”

“谢谢,谢谢你们,你们真是大好人。”那妇女连连鞠躬。

萧权川微微一笑,向来明亮如宝石的绿眸在此刻变得更加灰暗。

妇女得救,引来周围不少人跟着效仿,纷纷跪车前车后频频呼救,以人墙围住了驴车,堵得水泄不通。

“夫君……这怎么办呀?”姜妄南一下子慌了神,不曾想真的有这么多人蜂拥而来。

萧权川扫视一圈,拍了拍他肩膀,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

继而。他站起来,将妻儿护在身后,声音威严有力,透风穿云:“诸位,先冷静冷静,听我说一下。”

现场每个人抬起被泪水洗刷了无数遍的脸看向他。

“鄙姓姜,单名川,是个猎户,家有一妻二子,住爱莲村,同各位一样,是个普通人家,我深深同情各位遭遇,也想伸出援助之手,奈何家中经济不善,口粮有限,只能勉强提供一顿饱饭给各位,各位吃好后,烦请另找他路,若应承,就麻烦让出一条明道,同我们前往。”

姜妄南仰头望去,见萧权川负手而立,姿态挺拔如松,声音朗朗如钟,面如冠玉,目若星辰,气势如山。

骨子里的天子风范并未被琐碎的柴米油盐所磨掉,好似他还是那个一令动天下的萧权川。

话罢,人群爆发出一阵轰鸣,愁眉苦脸变得喜笑颜开,那些人不约而同地叩头,齐声道:“多谢姜公子!”

这一幕,姜妄南觉得很眼熟,恍惚之间,仿佛看到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接受百官朝拜、头戴十二旒冕的萧权川。

驴车轧轧而动,车尾跟着三五十个落难之人,车上多了几个行动不便的老少,驴子脚步慢了很多。

姜妄南瞧见那抱着发烧婴儿的妇女急哭了眼,一边晃着啼哭不停的孩子,一边想求人却又不知道该求谁,什么也做不了,因为破驴车也只能这个速度。

姜妄南移到车座后面,道:“诸位,能否帮忙把车推快一点?孩子高烧拖不得,有劳了。”

“没问题,我们来了!”

“来,大伙一起!”

“好嘞,一二三,使劲儿啊!”

……

慢悠悠的车轮显然滚滚而动,犹如上了一个马达,本来需要半个时辰,最后两三刻钟便到了。

一下车,姜妄南安顿村民,萧权川赶忙先给那发烧的孩子扎了几根针,安抚了他躁动的情绪,接着就去熬药。

接下来,姜妄南搬出了屋子里四分之三的粮食,那些村民没有坐等吃喝,而是一个个撸起袖子来帮忙洗菜、切肉、淘米、烧火,热闹得不亦乐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像是在摆什么喜宴。

厨房太小,见萧权川想帮忙,可压根挤不进来,姜妄南便道:“要不夫君给那些老人孩子看看身体吧?施施针什么的,哦对了,家里还有很多红薯干,你拿去给他们分一分,让他们先垫垫肚子。”

在外,姜妄南喊“夫君”二字会轻如羽毛,这个世界男风虽有,但还是不少人难以接受这种违背常理的关系,他自己倒无所谓,只是不想萧权川受到异样的眼光。

“好,辛苦南南了,为夫保证以后每天早一点出去打猎,卖多点钱,把粮食都买回来。”

同样,商量好的,萧权川自称“为夫”时,也会很轻很轻,即便有第三人站在旁边,也几乎听不见,同理,他也不想自己的宝贝儿活在有色眼睛里。

“说什么呢?傻瓜,我很支持夫君的,夫君做什么我都支持。”

萧权川动容道:“能得一妻,何其有幸。”

“夫君体恤难民,有一颗仁善之心,我能嫁给这样的夫君,不也是幸?”

“南南真好。”

没多久,萧家接待外地村民一事,不胫而走。

门口又多了很多人,不过,这些都是爱莲村的人。

为首的是那个酸菜阿婆,她一大把年纪了,拿着一大盆黄黄绿绿的酸菜,对姜妄南道:“萧娘子啊,我家没什么东西,最多的就是酸菜,你看看炒几盆儿给他们吃吧。”

“我这里蒸了五十来个土豆,给他们带在路上,准顶饱。”

“还有,还有,我挑来了两箩筐的花生,可甜了呢。”

不知哪家女娃拿出三块麦芽糖,天真无邪问道:“我有糖,他们吃吗?”

适时,屋里窜出几个小孩哥,一个个伸出脏兮兮的手都说要。

女娃挠挠头,不知该分给谁。

有人开玩笑道:“妮儿咧,选个夫婿,把糖都给他!”

女娃的脸一下子红了,在场的大人不由得捧腹笑起来。

饭菜管够了,可桌椅缺太多,邻里街坊把平时摆席的四方桌和长凳子,全搬到姜妄南院子里去。

有大娘问:“姜大公子,你们是两兄弟吗?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萧权川谦卑弯腰道:“正常。”

本来就不是。

“对啊,真的一点都不像,眉眼鼻子各长各的,不过,看起来却有点别的感觉。”大爷应和道。

另一个大娘道:“怎么说来着?夫妻相?哈哈哈哈哈。”

“去去去,怎么说人家的,你好意思吗你?”

这时,一个耳背的大爷扬声问道:“什么?他们是夫妻?两个男人怎么能成婚呢?笑话。”

一男子笑道:“怎么不算呢?连孩子都喊他们爹爹娘亲,不是一对儿又是什么?哈哈哈哈。”

萧权川解释说,他们自称两兄弟,收养了两个娃,因为是在姜妄南身边带大的,所以理所当然称其为“娘亲”,另一个自然就叫“爹爹”了。

吃饭期间,姜妄南和萧权川不停挨桌关照,聊上两句,喝几口茶,生生把赈灾饭吃出成亲的味道。

所有人都看过他们并肩在一起,却没发现,萧权川宽袖下的小拇指,紧紧勾着姜妄南的。

入秋的太阳西斜得快,待院子清干净后,夜幕的气息悄悄临近。

本来姜妄南和萧权川喜欢饭后去附近散散步,消消食,可前者腿脚酸胀,肩骨疲乏,实在累得走不动,后者便烧了盆热水,跟往常一样给他按脚捏腿。

“夫君,你真好,muamuamuamua~”萧权川低着头,姜妄南连续亲了他好几口。

萧权川墨绿色的眸子立即火星四射,低笑道:“宝贝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唔……”姜妄南故作思考,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道:“在亲亲夫君哦,看不出来吗?”

“呵,宝贝儿,看来,你也不是很累。”

“什么意思嘛?人家忙活了一天耶。”

萧权川慢条斯理拿过干净的布擦干手,移开木盆,饿狼似的猛然扑倒他。

“啊!!”

他猝然尖叫一声,合并的双腿被对方的膝盖顶开,双手被他单手扣住手腕,带着一股没法反抗的猛劲儿,抬过头顶。

第88章 难求 “等我。”

每每洗脚前, 萧权川总会脱掉姜妄南的亵裤,因为他时不时像孩子似的撩水花玩儿,他嫌衣带勒着慌, 没旁人在,他习惯解开它,把裹身的衣服松散开。

此刻的姿势把衣服往上拉了不少, 大开的领口里,肌肤莹白泛粉, 还夹着一条短壑般的胸线。

“南南, 这里, 是不是又开始发涨了?”萧权川喉结滑动。、

姜妄南委屈巴巴道:“本来没这么快的, 好像自从和夫君每天那个,夫君又总是揉啊吸的, 就这样了。”

“挺好的。”

萧权川另一只手稍稍摸去, 就能摸到最有肉的地方,每每恨不得咬几口, 尝一尝什么叫做冰肌玉骨的滋味。

“啊啊啊, 救命啊!快放开我!坏蛋!”姜妄南挣扎着故作矜持地叫起来, 一边抬起雪白纤细的腿缠上对方结实的腰。

萧权川眉眼一弯, 轻轻捏着他的脸:“到底谁是坏蛋?嗯?”

姜妄南恬不知耻道:“就你, 就你, 说的就是你, 还有谁嘛?臭不要脸的, 臭流氓咯。”

说着,他把手缓缓钻进对方领口,感受着滚烫的肌肤,不停摩挲着, 忽而大拇指和食指对立,夹住。

萧权川冷不丁低喘起来,俯身道:“想要吗?夫君。”

“讨厌,谁想要啊?累死了,睡了睡了,别来吵我啊。”

话罢,姜妄南摆烂似的全撤走勾魂摄魄的动作,呈大字形瘫在床上,好似眼前快被火烧焦的萧权川与他毫无干系。

萧权川坐在床尾,稍稍弯腰,伸出大手抓住他纤细骨感的脚腕,那里还戴着他亲手打造并亲手戴上去的金镯,冰凉的触感如一抔油,浇得他心火更旺。

他猛然往下一拽,气息逼近:“今晚,就让我来伺候夫君吧。”

微哑的嗓音宛若来自地狱魔鬼的低吟。

……

旦日,天色还是灰蒙蒙,萧权川起得比公鸡还早。

姜妄南正趴在他胸口睡得很沉,他稍微动了下,悬空了一半的身子恍然一斜,险些从床沿掉下去。

他轻轻把姜妄南往床内挪了挪,替他盖好被子,吻了他光洁饱满的额头,心里好似被什么塞满,勾起的唇角压也压不住。

只见萧权川穿好鞋衣,洗漱一番后,转身毅然走进厨房,生火、煮水、淘米、熬粥,再敲了几个鸡蛋、放了一把青菜进去,熟练地搅和,再调个味,姜妄南喝粥喜欢咸一点,便加多了三分之一勺。

接着,他去了工具房,利落背起弓箭和麻绳。

他望了望半黑的天幕,咬了一口手里的冷红薯,眼里没有丝毫困意与疲惫,反而有着不负此行的兴奋与满足。

大概是一想到只要自己勤快能干一点,妻儿便能过上更温饱的日子,就无限期待新的一天的到来。

每一日都是上天馈赠的恩赐。

昨夜实在太猛烈了,姜妄南睁眼醒来,从脚趾到腰部泛着一阵酸意,他翻了个身,把腿搭在被子上,冷不丁撕扯到某个地方,粗眉长嘶一声。

怎么睡都疼得不行。

呜呜呜臭夫君QAQ

他轻叹一声,索性撑起浑身吻痕的身子,身旁却是空的,他反应呆呆的,大概知道自家夫君披星出门去了。

“娘亲!娘亲!”月渺赤着粉色小脚急急忙忙跑过来。

“怎么啦?不可以不穿鞋哦。”

月渺眼角泛着泪光拉起他:“娘亲快去看看哥哥!哥哥浑身好烫好烫!”

姜妄南慢了半拍,惊道:“什么?!”

一大一小赤脚跑起来,姜妄南一进去就看见思渺蜷成一团,低低地吟叫着,看起来非常难受。

“思渺!!”姜妄南赶忙拍拍他,手背触及他额头立刻弹了回来,“怎么这么烫?思渺,思渺,娘亲来了,睁眼看着娘亲,不能睡。”

幸好思渺没有病到耳目失灵,他艰难撑起一半的眼皮,声音也哑了:“娘亲,我好晕,头好痛哦……”

“好,好,娘亲这就带你去看大夫,来,穿好衣服,别怕。”姜妄南拿衣服的手抖得厉害,还把左右手袖搞混了。

他一边帮思渺扣扣子,一边对月渺道:“快穿鞋子,会着凉的。”

“思渺,娘亲背你去,上来。”

姜妄南蹲下身子,思渺柔软无力地趴上去,他快步出门,还得时不时往后看月渺有没有跟上,可月渺那双小短腿哪跟得上啊,他索性空出一只手来牵住她。

须臾,他才突然惊醒,爱莲村哪里有大夫啊?

毫不知情。

天刚蒙蒙亮,几乎没什么人,他走了好一段路,才截住一个大姐询问看病的地方。

那大姐道:“村里哪有大夫呀?俺们都是去镇里哟,镇上才有。”

轰隆一声晴天霹雳,他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从这里过去,哪是两条腿就能快速到达的呀?驾驴车都得半个多时辰。

姜妄南的腿瞬间软了软,月渺慌忙扯住他衣角:“娘亲!”

他扯了扯僵硬的唇角,摸摸月渺的脑瓜子:“娘亲没事。”

怎么办怎么办?

他急得在原地团团转。

有没有更快的办法?

思渺身上越来越热,热得可怕,他担心孩子撑不住。

怎么办呀?快想办法!

姜妄南眼睛不免打湿一片,想大哭出来却又不能。

萧权川不在,他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绝对不能倒下。

不行,他没有更快的办法了,只能去租驴车,总比跑过去好!

决定已下,他毅然决然跑去那人家里,砰砰砰地大力敲门:“老板在吗?老板?我急需用车,麻烦开开门。”

不多时,里面有人在吱呀吱呀移动木栓,门开了,那人打了个哈欠,眼睛睁也不睁:“别吵吵,等天亮再说吧。”

说着,门要合上,姜妄南情急之下把手抵着门,不小心夹了一下,他忍着没叫出来,哭着求道:“拜托,我有急事,我儿子发烧了,烧得很厉害,急需去镇上看大夫。”

那老板敞开门:“行行,三十文钱,你会驾车吧?”

“怎么这么贵?平时不是十文钱吗?”

“我家驴还没吃早饭呢,空腹给你干活是会短寿的,不得受罪?加钱很正常啊,你要是不愿,就另请别家吧,去去。”老板一脸刻薄道。

“欸欸!等等!我给,我给。”话罢,姜妄南才想起来,出门太急没带钱袋。

他眼睛红得不象话:“老板,我……我忘记带钱了,能不能赊账?”

老板扑哧笑道:“赊账?想屁吃呢!现在乱得很,镇里八成遭难了,保不准你顺着我的车就跑得没影儿了,我找谁要钱去?切,回家拿钱去!”

姜妄南格外焦急:“老板,救命要紧,求求你了,我可以双倍给你……”

“滚滚滚,怎么这么烦呢你?快滚!”姜妄南一直抵着门不给他关,月渺的小身板也挤了进去,老板一怒之下把他们全推了出去。

姜妄南背着思渺,重心下意识往后倒,可他不能压着孩子,电光火石之际搂住思渺翻个身,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砰的一下,自己硬生生垫在了两个孩子身下,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忙去检查孩子们的情况。

“思渺,月渺,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伤着?”

忽然,耳边“咻”的一下,风声掠过!

“咚!”

“啊!”只听那老板惧叫一声!

姜妄南转头看去,只见一只很熟悉的箭笔直钉在老板的头顶,再往下一厘就直接贯穿脑颅。

三米之外,萧权川黑着一张阎王脸,正做拿弓挽箭的姿势,身姿挺拔如松。

“夫君!”姜妄南喜极而泣,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流。

萧权川一对上他的目光,神色变得柔和,三步并两步上前:“孩子怎么样了?”

姜妄南哽咽道:“在高烧,我……我没带钱,没车,也好远,我好没用……夫君怎么回来了?”

萧权川心疼地拍拍他的背,镇定自如道:“先不说这个,我看看。”

但见其舌红苔黄,脉数有力,为热毒炽盛,萧权川马上决断:“南南,思渺这种情况不宜路远吹风,我去买点药来,得要一匹马。”

“这种地方哪里有马?”

余光中,那老板猫着身子回去,萧权川瘫着脸令道:“站住。”

“少侠饶命啊,我怎么会有马呢?”那老板欺软怕硬求道。

“有没有,我进去看看便知,闪开。”萧权川的身高完全高出他两个头,他眉眼下压时,杀气腾腾,压迫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少侠……”

“滚!!”

萧权川毫不客气一把推开他,后者冷不丁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五官扭曲。

须臾,毫无疑问,萧权川牵出一匹马,那马健壮结实,毛色润泽,在村里堪称少见。

那老板哀哭道:“少侠,这是我最贵的马了,别糟蹋他行不?我……我驴车免费给你们用,啊?只要把这马还给我,这里的所有车都任你们挑。”

萧权川喝道:“闭嘴!这匹马我会还,但,租钱,别想要一分,这是赔偿我妻儿的损失费。”

“这……”那老板登时哑口无言,不成也得成。

萧权川道:“南南,你别担心,听好了,你带孩子们回家,然后用冷水浸渍思渺的身体,家里有点酒,涂抹到他胸前,配以棉被裹身而得汗出,可以暂时降温保命,我讲清楚了吗?”

姜妄南紧紧拽住他:“嗯,嗯,夫君快去快回,我可以的。”

“回家小心点。”话罢,萧权川久久才收回目光,撩袍踩镫马,一气呵成,叮嘱道:“等我。”

“好,我等你,一路小心。”姜妄南目光粘着他渐行渐远,挥鞭长策,一路扬尘。

萧权川一路快马加鞭赶到镇里,孰料,放眼之际,荒凉得紧,没有一个人影,往日热闹的店铺悉数关门,凉风嗖嗖。

更近一看,街道上零零散落着衣服、鞋子、包袱等物品,两边的空摊子倒的倒,烂的烂,都蒙上了尘土,完完全全记录着曾经的一场逃难。

怎么回事?旧越军扫荡这里了吗?

萧权川跑了五六条街,都没找到一家开张的药店,他满头大汗,脸色发白,满目疮痍,拿着马鞭的手不自觉颤动,一种无力感从脊骨爬起。

这是第二次这般焦急而无助,首次还是一觉醒来发现姜妄南不见的时候。

思渺的高烧没有药很难退下去,一旦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很容易出问题。

他不能就此放弃,家人还在等着。

“驾——”

萧权川不知道该往哪去,也不知道现在去的方向有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他只知道,他不能停,绝对不能停,只要继续向前,就有无限希望。

“阿川!!”

适时,一人一马与他擦肩而过,声音洪亮很熟悉。

“吁——”

萧权川紧急勒马,马蹄双双抬高,马儿嘶鸣。

“阿潜?你如何在这?”

任潜道:“旧越军来过这里,离你们太近了,我不放心,你们没事吧?”

萧权川回道:“无碍,他们没去那里。”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儿子发高烧,我本想来买点药,却不料这里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药?”任潜道,“刚好,我这里有啊,正要准备给你们送过去,我寻思着上次两手空空上门,不大好,这回就买了些能用得上的。”

“我看看。”萧权川激动道。

但见那包袱里装的都是常用药材,其中就包括萧权川想要的黄连、黄芩、黄柏、栀子等。

“太好了,太好了,多谢你!”萧权川心里全然卸下一块重石。

继而,二人并肩策马回到爱莲村。

姜妄南照着萧权川说的办法去做,思渺的体温着实降下一些,皱巴巴的小脸没那么红,后来又及时服下了萧权川亲自配置的药汤,才安然睡去。

姜妄南替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走出房间,适时,他才注意到桌上多了一个没见过的碗,碗里盛着浓白色的液体。

凑近一闻,奶香四溢,怎么会有牛奶?

“别喝,已经坏了。”萧权川走过来,接过碗,倒进下水沟里。

“欸?我闻着还好呢,要是有冰室就好了,对了,夫君从哪里弄来的呀”姜妄南惋惜道。

“今早去打猎,路上有人挤现成的牛奶来卖,为夫寻思着,南南爱喝,而且还能补充营养,就买了一点。”

“回到家发现你和孩子们都不在,就到处去问,一个大娘说看见你去租车了。”

萧权川表情淡淡的,并未因思渺得救而高兴,眼里的光反而更加黯淡。

姜妄南脑瓜子笨笨的,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能问:“夫君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好没用,妻儿连一碗新鲜牛奶都喝不上,有时候自己把话说太满了,什么照顾好南南,什么养好孩子,什么不用担心,但事实上,并没有完全做到。”萧权川缓缓抱住他,下巴抵在他头上。

“南南被人欺负,为夫不在,思渺生病,为夫甚至找不到药。如果这一回没有阿潜的帮忙,思渺的病不知会发展到何种程度,孩子命悬一线,南南恐怕每日以泪洗面,为夫一想到就心疼得要死。”

姜妄南环住他变瘦的腰,温声道:“没有的,夫君最厉害了,要是没有夫君,我和孩子过得更艰难。”

萧权川的声音依旧低沉,手臂力度收紧:“不,还不够,为夫会让你们过上更好的日子,我们一家四口,将会永远在一起,永不分开。”

“我们现在不是已经永远在一起了吗?”

“还差一点。”

“哪一点?”

“一个和平的时代。”

姜妄南呆了片刻,似乎努力思忖这句话的含义,忽而抬起头睁大眼睛,心脏漏跳一拍:“夫君是要做什么吗?”

他不大清楚对方具体的想法,但直觉来看,萧权川仿佛暗暗下了某个不可逆转的决心。

第89章 出征 危在旦夕。

萧权川道:“天下乱成这样, 看风不成风,我的妻儿,注定不能安然度日, 为夫必须要把这乱世安定好。”

“夫君的意思是,要随任潜一同出战?”这个抉择来得太快,姜妄南的表情依旧一片空白。

“不错, 对不起,南南, 为夫必须要这样做。”

姜妄南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但他就是不想萧权川离开, 不想再过一个人强撑的日子。

“夫君……夫君可以找别人去吧?嗯?只要任潜有人帮忙, 就可以了,不是吗?夫君之前手下这么多人, 总能使唤几个去吧?那天密阁不是有人吗?武功高强, 就让他们去吧,好不好?”

他慌忙无措抓着萧权川, 手不自觉颤抖, 眼睛酸涩湿润, 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萧权川紧紧搂住他, 大手顺着他的脊骨一节一节揉着:“南南, 为夫很快就回来的, 对不起, 我们才团聚不久, 为夫便食言了。”

姜妄南埋在他胸前早已啜泣不已:“不,不是的,夫君,我真的没法接受, 我好害怕,好害怕夫君就这样……走了,那里很危险的,我不要……”

萧权川默然,一昧抱住姜妄南,紧紧的,死死的,恨不得揉进骨子里,一起带走。

然而,他不能。

因为,这一趟,难免凶多吉少,他死了无所谓,可他的妻儿必须安然无恙、一生顺遂。

良久,姜妄南抬起湿漉漉的眼眸,坚定道:“我要跟夫君一起去。”

“不行,太危险了。”萧权川一口否决。

“不要,我就要和夫君一起,生一起,死也一起。”

“不可以说傻话。”

姜妄南用头一直蹭着他,撒娇道:“就要就要,人家一天不见到夫君会死掉的,我把孩子们也带上,这样,一家四口就不会分开了。”

萧权川担忧道:“他们还小,南南身体也不好,恐怕受不住。”

“没关系的,战事紧张,夫君先去,我们慢慢跟上,会注意休息的,这样行吗?夫君,夫君,求求了,夫君也不想远离我们的吧?”姜妄南眼眶红红,不折不挠道。

萧权川最吃不得对方撒娇,无奈叹了口气:“好吧,为夫派人一路护送你们,毕竟路上潜在的危险太多,为夫不放心。”

姜妄南一扫悲伤:“嗯嗯,就这样决定啦,不用跟夫君分开,真好。”

萧权川脸上闪过几缕欣喜,可转瞬之际,眉宇却蹙得更紧,眸子里的忧虑更深更厚,大概是在思索,这样依着姜妄南,到底是对还是错?

萧权川转头就和任潜说了这件事,任潜两眼一瞪:“啥?他们跟去做什么?自讨苦吃?不行不行,我们是去打仗,不是去度假!”

萧权川啧了一声:“那算了,我也不去。”

“别别别,去,都去,行吧?不过,你又不是没打过仗,条件艰苦得很,你媳妇儿细皮嫩肉的,孩子又这么小,能挺得住?你要不再想想?”

“不用,我会尽快处理完手头的事情。”

“尽快能有多快?那旧越军起码七八千人,现在群体还在扩大,恐怕超过一万人,而我们只有一千多任家军,得从长计议,没有三五个月的拉锯,哪来胜算?”

萧权川老神在在:“最多一个月。”

任潜瞠目结舌:“一个月?!怎么可能?!”

萧权川冷目道:“顾不了这么多,战线拉得越长,伤亡越是惨重,我的妻儿能过的安稳日子就会减少,你别管这么多,到时听我指挥,我自有计划对付那帮害群之马。”

思渺的烧第二天就退了,但头还是有些痛,姜妄南不忍心带他立即启程,只好先送萧权川出发去锦州。

在此之前,萧权川便传召了两个天密阁的人,分别戴着一黑一白的面具,时刻暗中守在他挚爱身边,待思渺身体完全好转了,才跟上他的步伐。

本以为思渺还小,抵抗力不够,会病上五六天,可令人惊喜的是,这孩子体质像萧权川,三天后就蹦蹦跳跳的了,把姜妄南高兴得满眼泪花,几日积攒的思念岿然崩塌,道:“我们明天就去锦州找爹爹。”

姜妄南激动得一夜未眠,连夜给萧权川纳了一双新鞋,想着,夫君常日奔劳,鞋底必须要柔软而坚韧才不累脚。

翌日,姜妄南收拾好两个大包袱,给孩子们穿上新衣服和鞋子,准备上马车。

“姜兄请留步。”

闻声望去,一个脸上挂笑的男人正大步走来,文人之姿,面容慈爱,身边貌似跟着一个……侍卫?

不是许久未见的牧黎白,又是谁?

姜妄南站在马车旁边:“牧兄!你怎么来了?”

“你看,我和谁一起 来的?”

牧黎白走近,姜妄南乍然发现,那人并不是侍卫,而是一个久违之人,他嘴角的笑登时有些僵:“刘伯深?!”

眼前的人变黑变壮了,也留起胡子,但那双深情不移的眼睛一点都没变,盯得姜妄南头皮发麻。

他不是去组织旧越军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对,他和牧黎白看起来,好像交情很深的样子?

不知为何,姜妄南心脏忽然砰砰跳得格外厉害。

刘伯深上前一步,牵起他的手:“南南,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兄长。”

姜妄南只觉恶心,忙抽出手,干笑道:“你不是不回来了吗?”

在清萍村的五年里,刘伯深除了把他送过去之后,就离开了,期间只来过一次,那一次,刘伯深就说,他有复国大事要做,不会再来。

好奇怪,好像好多事他都还蒙在鼓里。

现在的世界早已脱离原著,姜妄南试图把改变后的事情人物串起来,可脑子进水似的,只知道隐隐有一条线在引导着他,却还是云里雾里的。

好蠢QAQ

刘伯深握紧虚空的手:“这一次,是要你跟我们走。”

“什么意思?我还能去哪儿?”

牧黎白忽然单膝跪下抱拳道:“太子殿下,请回到你的子民里去,他们需要你。”

“你……你喊我什么?”姜妄南诧异道。

“抱歉,是我欺骗了太子殿下,我不是什么牧黎白,我是当年随太子殿下出征攻打赵国的越国大军师,百里穆。”

“百里穆?”

姜妄南的脑子宕机了好一会儿,才大概想起来,百里穆不就是当年制造千钧蛊害无数人病变丧命的人吗?还为了与赵军同归于尽而释放原主受囚禁的所有毒尸,以至于逼得萧权川焚烧了越国皇城,使五万人丧命火海,让萧权川一生背负暴君骂名。

牧黎白……不,百里穆一收往日的笑脸和随意,郑重其事道:“太子殿下是越国皇族现存唯一的血脉,理当回归到属于太子殿下的地方去,如今我们的势力很快就覆盖反对割地的力量,假以时日,越国就能回到从前,坐拥半壁南方,亟需一个血脉正之主坐镇朝局,而这个人,非太子殿下莫属。”

刘伯深也跪在他面前,道:“请太子殿下随臣等回去主持大局,那里才是殿下的家。”

姜妄南连连后退,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剧情走向,他明明已经过的很好了,有夫君有孩子,他很满足,他不想当什么太子殿下,什么一国之主。

“我……我不会回去的,那里不是我的家,你们走吧,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姜妄南脑子空空的,没有他们能说会道,也不会巧言善辩,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劝走他们,索性匆匆忙忙踏上马车,他还要赶时间去找夫君。

“太子殿下!”百里穆喊道,“子民们都等着太子殿下,他们相信曾经爱民如子的殿下是不会不要他们的!还请殿下三思!”

刘伯深道:“太子殿下,我们辛辛苦苦组建军力,费心费力为越国赢得一个复国的契机,为的就是太子殿下能有朝一日重建越国,振我大越河山!”

姜妄南身形一滞,撩车帘的动作僵住。

是啊,原主受确实是一个万人敬仰的太子殿下,同时也是一个万人唾骂的太子殿下。

譬如,当年原主受执意要把毒尸带回皇城治疗时,举国上下千千万万的子民都反对他的做法,多少人对他破口大骂,多少人恨不得他早死,又有多少人能理解他?

如今旧越军为了割地,顺利复国,几乎滥杀无辜,这荒唐的一切却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太子殿下。

可他们真的需要他吗?

如若是,那么怎么不早点来找他呢?明明刘伯深和百里穆都知晓他的行踪。

照这般看来,他们需要的是他?还是他身上流的皇室之血?

当年发动赵越之战,是国家资源不足的情况下,是为了争取百姓利益,并非一昧蛮横为了一己私欲的权势霸业而开疆拓土。倘若原主受还在,按照他的性格,他绝对不允许这般滥杀无辜。

或许福至心灵,姜妄南剎那间打通了一根筋,他更加坚定道:“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你们随便一个都比我厉害多了,更适合做主子,我已经有我自己的生活,还请你们别再干扰我,多谢。”

刘伯深握紧拳头,黑脸道:“太子殿下没得选,这一次,我们必须要带你走。”

话罢,他一举死死抓住他,高高抬起手朝他脖颈后劈去!

“啊!”

姜妄南下意识闭眼,谁知,那股蛮劲并未落下,而是听到砰的一声,好似有人被一掌打飞。

他堪堪睁眼,两个手握利剑的面具人,一黑一白,站在他周围,杀气肆意。

黑面具道:“带夫人离开!”

下一秒,黑面具就和刘伯深、百里穆铿铿锵锵打了起来,白面具立马把姜妄南带进马车。

“驾——”

紧接着马蹄哒哒,车身摇晃,轰隆隆一个劲儿往前冲!

待他反应过来,爱莲村已经被远远抛在车后。

姜妄南问白面具:“他会没事吧!”

“夫人不必担心,他很快就到。”

说时迟那时快,咻的一声,驾车位的旁边多了一个黑面具人。

姜妄南问:“他们呢?”

“回夫人,都跑了。”黑面具回道。

姜妄南大大松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砰然,他想想就后怕,万一真的被他们带回去了,他和萧权川恐怕很难再见,届时就会是另一种结局吧。

姜妄南生怕他们追在后头,三匹千里马不停赶路,两百多公里不带一点休息,终于在夜幕降临后不久,抵达锦州任潜府宅。

可萧权川不在,他和任潜领着任家军去埋伏旧越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一个管家老伯上前迎接他们,并以热饭热菜相待,都是他和孩子们爱吃的,卧房也早已准备好了。

推开房门,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袭来。

管家道:“这也是萧公子特意吩咐的,他说你晚上闻着这个入睡,会睡得更好,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萧公子亲自布置和整理的,他总担心你远离家门,在这里住不习惯。”

“好,多谢你。”姜妄南动容道。

屋子里暖洋洋的,炭火烧得正旺。

枕头高度是他喜欢的,床尾放着两个给他暖脚的炉子,床头柜上,整整齐齐迭放着给他的衣裳,颜色款式也是他喜欢的,一旁的衣架挂着一件崭新的白色大氅,漂亮极了,凑近细嗅,仿佛还能闻到萧权川余留的气息。

怎么能说他没见到萧权川呢?这里,处处都是他。

自此之后,姜妄南每日都能收到萧权川的信。

“吾爱妻见字如面:今日晨起,营中号角声起,为夫随众将士一同出操,寒风吹过,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知吾妻是否添衣?早餐是简单的糙米与咸菜,虽不及爱妻做的精细,却也吃得津津有味,不知爱妻可饭饱……为夫一切安好,盼你亦如是。夫权川字。”

“吾爱妻见字如面:又是一日黄昏,为夫坐在营账边,借着微弱的烛光,给吾妻写下这封信。南方的十月底,天气愈发冷了,早晨起来,为夫穿上爱妻为我缝制的厚衣,暖在心里。今日伙夫做了红薯饼,吃着时,为夫心中默念着爱妻之名,居然当众酸了鼻子,属实太过挂念……为夫一切安好,盼你亦如是。夫权川字。”

“吾爱妻见字如面:天空下起了细雨,为夫躲在破庙,听着雨声滴答,心中却异常平静。这是因为为夫知道,无论身在何方,有妻的地方就是家。今日与战友们一起修缮了营垒,休息时,大家围坐一圈,有人唱了歌,曲调简单,却勾起了为夫对爱妻的无限思念……为夫一切安好,盼你亦如是。夫权川字。”

……

姜妄南在府中闲来无事,反复阅读手里十几封信,走路看,喝茶看,吃饭看,睡觉看,熟练得几乎倒背如流。

很奇怪,萧权川只字未提战事情况。

可他害怕刘伯深百里穆找上来,一天都不敢出门探听,闭关锁国什么都不知晓,便问管家:“老伯,请问您知道我夫君他们现在如何了吗?”

管家答道:“回萧夫人,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胜算略大。”

“真的吗?!”

“是的,外面的人都在说,萧公子料事如神,机智过人,能预判旧越军下一步的路线和计划,回回都能中途将其成功截杀,保护了许多村庄,而且,听说明日他们会有一场至今以来最大的厮杀,萧公子试图设伏,一举歼灭所有的旧越军,还无辜亡灵一个公道,还天下一个安宁。”

“那太好了!夫君很快就会回家了!夫君肯定能获胜!”姜妄南雀跃不已。

翌日,萧权川的信比之前还要晚到。

姜妄南冒着冷风一直在门口等着,吹得脸都僵了,手里的暖炉换了一个又一个,大概两个时辰后,马蹄声遥遥传来。

姜妄南想笑,可嘴角冻得已经笑不起来。

那马停在面前,只见送信人满身是血,直直从马上摔下来,气息奄奄一动不动。

姜妄南忙跑过去看:“你怎么了?快来人!”

那人从怀里拿出一封皱巴巴的被血浸湿一半的信,用尽浑身力气,断断续续道:“……信……送到了……萧将军……他,他……”

“是出什么事了吗?我夫君怎么了?啊?”

那人拉长脖子欲言什么,却合上眼睛,头一歪,昏过去了。

姜妄南大口呼吸着,冷风灌入喉咙如针刺,手指冷僵,一点都不灵活,撕扯半天才颤颤巍巍撕开信,信中字迹不是萧权川的,上面简单写道:“战败,阿川重伤,危在旦夕,速速找最好大夫,三日后归锦州,任潜字。”

第90章 生死 “他要是走了,我也不活了。”……

姜妄南眼神瞬间失去焦点, 手中的信无力如枯叶般垂落。

重伤,危在旦夕……

这几个字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心脏猛地一缩, 接着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刺痛,仿佛有千百根针同时刺进胸膛。

他双腿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软, 继而往后一歪,一旁的管家慌忙扶住他:“萧夫人!请不要伤心过度, 身子要紧。”

“娘亲, 娘亲, 怎么啦?”此时月渺思渺跑出来拉着他的手。

姜妄南脸色苍白如纸, 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 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看着这两个孩子, 勉强支起身子,摸摸他们的头, 强忍着眼泪:“娘亲没事, 没事啊, 回去吧, 外头风大。”

月渺问道:“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他还好吗?”

思渺双手抱胸道:“都大半个月了。”

自从上次他发烧后, 得知萧权川四处奔波给他寻药, 他便没有那么反感他爹了。

姜妄南抬眼望着风中枯枝, 压抑着夺眶而出的泪水, 语气低得像是在安慰自己:“爹爹三日后就回家,他很平安,一定很平安。”

这三日,管家一直在留意姜妄南的举动, 可并未发现异样。

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就睡觉,平时陪孩子们读读书、写写字、玩玩游戏,反反复复看那几封萧权川的亲笔信,一如既往地正常。

真要说起来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每顿饭吃多了半碗一碗,菜和肉也吃更多,上床睡觉比先前至少早半个时辰,枕头每天早上一天换一次,声称在床上喝茶时不小心泼到了。

管家看着姜妄南那双从未消肿的眼睛,红得可怕,心有猜测,特意问过换洗的仆人,那仆人说每一个枕头都没什么茶水味。

管家一听,微微颔首,只摇头叹息。

时间这东西,说短也短,说长也长。

姜妄南从第三日子时开始,就在大门口候着,他披着萧权川亲自给他挑选的白色大氅,纤瘦的身躯仿佛快要挂不住沉重的衣料,他的鼻子、脸颊全然被风吻红,牙齿止不住打架。

管家三番四次劝他回屋等候,会着凉,他只是晃晃头,认死理似的以为这样就能看到萧权川四肢健全平平安安。

约莫二更天,他遥遥看见火光闪烁,零星几个从大批涌现,一路奔往他这边,还有马蹄重重踏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来了,他们回来了!萧夫人你看见了吗?”管家激动道,“快,大夫们快出来接人!”

姜妄南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这一幕,心跳无比加快,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像复读机似的:夫君肯定没事的,没事的……

任潜骑在马上为队伍最前方,胡渣粗糙,身后紧紧跟着一辆马车。

“吁——”任潜勒紧缰绳,马停人停。

姜妄南跑上去急切问道:“任将军!我夫君呢!?”

“在马车里,大夫都准备好了吗?”

他快速下马,又进了马车,跟另外一个人一前一后抬出一个担架。

担架上,躺着的伤员正是萧权川。

“夫君!夫君看看我,夫君?!”看着萧权川苍白如雪的脸、紧紧闭合的双目、浑身的血浸透被褥,姜妄南猝然大哭,泪流不止。

任潜拦住悲痛万分的姜妄南,三五个大夫成群出来,把脉,探鼻息,查验伤情,一气呵成,其中一个道:“还有救,快抬进去!”

姜妄南也跟着担架回了屋,不停道:“萧权川你绝对不能出事,绝对不能离开我们,听到没有!萧权川!”

大夫道:“萧夫人,我们定全力以赴,还请无关人员先出去。”

任潜点点头,和姜妄南守在门口。

“我夫君怎么伤得这么严重?”他啜泣着问道。

任潜徐徐道来:“我们中了敌人的埋伏,他们发放出假消息说要往西去,阿川本来留有余地,说不能轻信,但我大概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居然信以为真,不顾他的反对,几乎把军力都集中在了西边,结果,那些狗娘养的不知怎么知道我们营地的位置,直接搞夜袭。”

“当时,营地里只有阿川和一百来个战友在驻守,敌众我寡,战友全死了,阿川以一人之力保护了营地,击退了他们,可他几乎承受了三十几处伤,刀剑枪斧,刮擦撞跌,没有一处好皮,我们赶到之时,他已经昏死在血泊之中。”

说到这里,任潜简直心如刀割,愧疚又悲痛。

姜妄南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揪住任潜的衣领,红着眼睛吼道:“任潜!我夫君好好地跟你出去,结果满身血淋淋地躺回来,生死不明,你怎么跟我交待的?啊?我夫君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拿什么赔我,孩子们好不容易能喊爹爹了,你又拿什么补偿他们?!”

任潜任由他晃来晃去,惭愧低下头:“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对不起……”

姜妄南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双目空洞:“他要是就这样走了,我也不活了。”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任潜无言以对,更无话可说,只在重复三个字,企图能心安一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只见仆人们端着一盆盆清水进去,又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鲜艳浓郁得逼人。

姜妄南哭得背过气去,幸亏任潜一把扶住他:“来人,扶萧夫人去休息。”

姜妄南推开他的手,决绝道:“不,我要等夫君醒过来,他必须醒过来,他若是再也醒不来,我就在他床前自尽。”

“阿川绝对不允许你做这样的傻事!你还有孩子啊!他们不能没有娘亲!”

“夫君宠我一生,不忍我干脏活累活,我早已受不得寒风凄雪,经不得冷雨冻霜,夫君是我这辈子活着的唯一盼头,夫君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姜妄南似乎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他看向任潜,眼里有向死的决心:“任将军一身正气,大义凌然,若我和夫君的一双儿女能寄于任将军膝下,那我们在九泉之下也会安宁。”

任潜登时慌了神往后一退,抓抓头发:“你这是在做什么?托孤吗?你振作点行不行?!阿川还在抢救当中,我相信他不会抛妻弃子就这么死的!”

话音未落,大夫满头大汗走出来,白着一张脸,神情显然松弛下来:“救回来了,总算救回来了,幸好送得及时啊。”

姜妄南破涕为笑,大夫最后一句话都没听清楚就跑进去,双腿一软,趴在床边紧紧握着萧权川稍有体温的手,眼泪还是止不住落下:“太好了,夫君,太好了,夫君能听见我说话吗?夫君?”

但见对方发白的脸比之前泛起了一点血色,可紧闭的双目依然一动不动。

大夫道:“他出血太多了,加之萧将军身体早已透支,一时半会还没法清醒,此时只是在昏睡,大概四五个时辰就会苏醒,萧夫人请放心。”

姜妄南感激涕零:“好,好,谢谢你们,谢谢。”

方才人仰马翻的房间,此时只剩下哭红眼睛的姜妄南和半死不活的萧权川,霎时安静下来。

半个多月不见,萧权川原本半黑半白的头发几乎全变白了,干净的面庞染上风沙,黑了一度,人中和下巴布满了黑青色胡茬,摸上去扎手,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姜妄南先是拿梳子给他一点点梳理蓬乱的白发,柔顺地贴在两肩,然后取来清水、皂角、刮刀,按部就班帮他清理长短不一的胡茬。

再用毛巾沾温水擦净他布满风尘的脸,那往昔光洁的皮肤爬着深深浅浅的疤痕,有的呈黑色,结痂了,有的还鲜红,在溢血,姜妄南仔细轻柔地避开,生怕一不留神疼醒熟睡的他。

姜妄南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之间,一个温暖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继而有人在耳边一声不接一声地咳嗽。

他忽而惊醒,下意识喊道:“夫君!”

“嗯,为夫在。”

熟悉而温柔的回应,仿佛是在梦中。

姜妄南猛然转头,正好对上萧权川缱绻的视线。

这一刻,万物宛若停止,只有两人眼里的爱意在波涌。

姜妄南登时掩面痛哭,像个孩子似的无助:“夫君,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萧权川泛白的指腹轻轻擦拭他的泪,弯唇一笑,嗓音无力沙哑:“对不起,让南南担心了。”

姜妄南哭得喘不过气,想说点什么就被一阵抽咽梗了回去,萧权川眼角微红,纵然浑身无力也不停哄着他:“别哭了,啊,为夫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吗?宝贝儿,为夫好想你,别再哭了,嗯?为夫的心快痛死了……咳咳咳。”

萧权川气息本就还未调整过来,接二连三一顿情话输出,气全冲上来,胸口连连发震。

姜妄南吓一大跳,想替他抚背顺气,可那背全缠着纱布,他又不敢去碰,双手只能半空中胡乱挥舞:“好好,夫君别说话了,我不哭,我不哭,我听夫君的。”、

“嗯,好孩子,”萧权川欣慰一笑,亲了亲他,“别担心,为夫很快就会好的。”

姜妄南也亲了亲他:“嗯嗯,夫君一定长命百岁。”

随后,两人促膝长谈,姜妄南着重讲了牧黎白的真实身份以及他和刘伯深曾经找他回去的事情。

萧权川难得惊讶了一下:“原来,牧黎白就是百里穆啊,怪不得,舅舅这么喜欢他。”

“什么意思呀?”唐期和百里穆有感情线吗?原书里没提到过啊。

“那百里穆原是赵国人,寒门出身,才华横溢,在几千人中脱颖而出考入太学,和舅舅同过窗,太学之中皆是皇亲贵族,他一个寒门之子难免会受到歧视,舅舅则不同,他赏识百里穆,并与其结为挚友。”

姜妄南好奇问道:“那百里穆怎么跑到越国当军师去了?这不就是站在赵国对立面了吗?”

萧权川喝了口水,继续道:“百里穆虽然有才能,但身子骨格外虚弱,他致力于参军卫国,遭人耻笑,听闻他吃了很多药来改善自己的体质,却始终不得所愿。”

“恰好南南你在越国发号了征贤令,他便自荐去了,当时,你和越王都很欣赏他,他便留在那里尽职效忠。”

也对,理想无国界,哪里需要他,他便去哪里施展抱负,实属人之常情。

萧权川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舅舅当年同为夫一起去越国皇城剿灭毒尸,想必是抱有私心的。”

“什么?”姜妄南不解问道。

“当时大家都知晓,毒尸是由百里穆的千钧蛊病变而来的,他才是万恶之源,舅舅知晓,这一战,为夫抱着清除本源的目的而去,百里穆必死无疑。”

姜妄南猜测道:“所以,唐大人偷偷救下了他?还把他藏在岷州,改名换貌?”

“不错,当年打了胜仗后,论功行赏,舅舅立下的功可谓前排,但是,他却激流勇退,跟为夫要了一个六品的岷州小知府,只说想远离庙堂,清静清静,要知道,凭他的实力,位至二品也不为过。”

萧权川又开始频频咳嗽,姜妄南忽而意识到自己太多问题,好奇心过重,便歉意道:“对不起,夫君,夫君别说话,我不问了,夫君要好好休息才是。”

萧权川摆摆手:“无碍,不怪南南。”

“对了,我去叫大夫过来,再给夫君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说着,姜妄南起身,手却被萧权川拉住:“把阿潜也叫来,为夫已经想到办法一举歼灭旧越军。”

“夫君养好身体再说,好吗?”姜妄南有时候不喜欢他这么劳模。

“不行,这一计,不能拖,现在才是最好的时机,”萧权川和他十指相扣,深情款款相望,“很快,天下太平,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可是,夫君身上全是伤,怎么能成?我……我不想……我能不能帮上忙?我想替夫君分忧。”姜妄南说着又忍不住要哭。

萧权川一点一点吻去他的眼泪,额头相抵:“嗯,这一次,我的南南,会起到最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