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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册后 我一定会保护好夫君的!

眼前的树木重影迭迭, 姜妄南热得浑身粘腻,忽然他扬声叫了一下,尾音又稍稍扬起, 瞳孔失焦,浑身不自觉贴住对方,不停颤抖。

萧权川整个身体压着他, 双手箍紧他腰背,胸膛之间毫无缝隙, 头埋进颈窝, 两个人的喘息交融一体。

适时, 远方马嘶长扬, 刀剑铿锵,尖叫声怒吼声一片混乱, 地面隐隐发震。

姜妄南慌张问道:“夫君听到了吗?”

“嗯。”萧权川不慌不忙起身, 慢条斯理地替姜妄南穿好衣服。

“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一点小事,很快就结束了。”

“是……是先行的车队?”

“是, 但不是我们方才的车队。”

“?”姜妄南一头雾水。

萧权川长指灵活, 给他腰带打了一个漂漂亮亮的蝴蝶结, 曼声道:“在我们前面, 还有一个车队, 早已在我们出发前出发, 若有野狗在卧, 先扔出一个骨头, 引出来,再一网打尽。”

姜妄南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啊一声反应过来,亲了一口萧权川, 笑眯眯道:“夫君好聪明!”

“也就是说,夫君一早就知晓堕马坡那里有埋伏?”

“不错,高页野心昭昭,为夫还不清楚吗?虽然他有太上皇的免死金牌傍身,但为夫若想他死,他就必须死。”

“夫君这次回去,是要对付高家了吗?”

“为夫本不想逼他到绝路,但这次回去,为夫要做的第一件事,他一定会联合百官阻止为夫,到时,遑论旁人说什么,南南都不要信,只需静待为夫好消息就行。”

堕马坡一难,也算过去了。

但姜妄南后续又想了想,可能即便没有引萧权川去树林,后者也不会遭难,因为他已经改变了某些剧情细节。

按原书所讲,原主受在回宫之前诱发了萧权川隐疾,已经逃之夭夭。

当时萧权川被害得目盲耳聋,癫狂大作,满心满眼都想找回原主受,哪还有心思去预防高页?

如今的萧权川,不仅身心完好,抱得美人归,还喜得一子,春风得意,岂会胡涂?

从郊外到京城,一路顺风顺水,人声渐有,桂花飘香。

不过,姜妄南还是觉得翊坤宫的栀子花更好看更好闻。

“哎呀,这栀子树怎的这么干?罗景,来,浇些水,大家动作麻利点,边边角角的灰尘也要擦干净,娘娘很快就到了。”

“秋若姐姐,娘娘什么时候到呀?会不会去陛下那儿,不回来啦?”罗景愁眉苦脸道。

秋若还未来得及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秋若!罗景!!”

“良嫔娘娘回宫——”

姜妄南已经快步跨入宫殿,太监的报声才慢慢悠悠响起。

秋若身姿端庄,领着一行人行礼:“恭迎娘娘回宫。”

“嗨呀,免礼免礼,不必客气,”姜妄南左右手分别扶起秋若和罗景,“我好想你们啊,你们还好吗?有没有人来找麻烦?”

罗景抢先道:“我们娘娘备受宠爱,谁找翊坤宫麻烦,谁就是给陛下找麻烦!”

“那就好,走!进去吧,我给你们带了好多礼物哦!”

一个个半人高的木箱陆陆续续抬进去,眨眼间,偌大的宫殿塞得满满 当当,差点没有落脚的地方。

姜妄南打开其中一个箱,拿出三五匹花色各异的锦缎拱进秋若怀里:“这是岷州城第一布庄的布料,冬暖夏凉,光滑亲肤,穿起来特别舒服呢!”

秋若不好意思:“娘娘,这……这太贵重了,奴婢授受不起。”

姜妄南还未发话,罗景就把秋若挤下去:“哎呀秋若姐姐,娘娘的心意就领了吧,娘娘娘娘,奴才的呢?奴才的是什么呀?也是布料吗?”

“那肯定不是啊,看好了啊。”

眼见着姜妄南从另一个箱子里拎出三袋绑好的东西,四四方方,薄纸上还渗出一点湿意,还飘来淡淡的香味。

罗景眼睛亮堂堂的,恬不知耻收下:“娘娘,这是什么好吃的?!”

“岷州开了八十多年的老字号糕点,这包是凤梨酥,这包是红豆饼,这是牛肉馅饼。”

罗景迫不及待撕开一包,拿出一块凤梨酥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谢谢娘娘,谢谢娘娘。”

“怎么样?好吃吗?”

“嗯嗯!太好吃了!奴才这辈子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姜妄南与秋若相视一笑。

“箱子里还有很多东西,吃的喝的用的,都给大家分分。”

罗景问道:“娘娘要不要吃一块儿?”

“不啦,陛下再三嘱咐,我现在不能乱吃东西。”姜妄南脸颊羞红。

“为什么呀?可好吃了!”

秋若用手肘拱了他一下:“娘娘不想吃就不吃,哪还有逼着吃的理儿?”

“不是啦,是我的问题。”

“娘娘身体出事儿啦?!”罗景瞠目道。

“呸呸呸,乌鸦嘴。”秋若剜他一眼。

姜妄南道:“也可以这么说。”

秋若一脸担忧:“娘娘好好的出去,怎么回来就……”

姜妄南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沉默片刻,秋若满脸惊喜:“娘娘这是……有了?!!”

罗景吓得险些没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男人怎么可能怀孕!”

姜妄南笑道:“太后娘娘亲自把脉确认的,还有假的不成?”

“这这这……那那………哈!?”罗景愣是没绕过弯来。

秋若解释道:“男子怀孕虽是奇事,但民间亦有不少例子,我们娘娘,便是其中一个传奇。”

罗景简直不敢相信,最后呆呆道:“咱陛下,也太猛了吧。”

适时,一个奴婢过来道:“启禀娘娘,宫女妙娟求见。”

妙娟?

秋若道:“娘娘有所不知,这妙娟啊,已经不是高常在的侍女了。”

“为什么啊?”

罗景解释道:“自从那高常在被陛下踹了一脚,好像就疯疯癫癫的,时不时就大发雷霆,打人骂人,那妙娟也不是个吃苦不吭声的人,就托关系,去了厨房干活。”

秋若道:“她消息倒是灵通,娘娘风光无量回宫,后脚就找上来了,定是想一把鼻涕一把泪,磕破脑袋也要攀附娘娘。”

“啊?那我不太想见,好尴尬哦。”姜妄南不知所措道。

罗景道:“娘娘不想见就不见,奴才这就去打发了她。”

“嗯嗯,去吧。”

“是。”

这会子,又有个人来通报:“娘娘,内务府费总管求见。”

费总管?

他依稀记得,这人是向着高疏曼的吧?

怎么又来?

罢了,夫君这么疼他,他又身怀龙种,现在可什么人都不怕,干脆下巴一扬:“请吧。”

费总管快步上前,拱手行礼:“臣参见娘娘。”

“什么事?”说实话,回到皇宫,他心里还是有些ptsd的。

费总管脸上堆笑道:“娘娘且移步去前殿,看了便知。”

阔地正中央,静静停着一顶金黄色轿子,在阳光下金碧辉煌,闪耀夺目。

走近一看,翠络点缀,珠花镶边,绣金凤,盘舞而起,栩栩如生雍容华贵。

和他那顶朴实无华的轿子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费总管,这是……”姜妄南着实被眼前物所震撼,表情还是呆愣呆愣的。

秋若瞪大眼睛,低声道:“娘娘,这是凤辇。”

见姜妄南眼神茫然,秋若补充道:“凤辇,就是皇后专门坐的轿子。”

“!!!!”

费总管笑了笑,没有急着解释,而是亲自掀开轿帘:“娘娘请进去坐坐,若有不适,请告知臣,臣立即命人按娘娘意思改造。”

姜妄南微微俯身一看,里面的空间大了一倍不止,与旧轿相比,就如四房一厅和一房一厅的区别。

里面的座位都铺上云朵般的软毯,但坐上去时,并不觉炎热,还有一股淡香,格外怡神。

“日后,娘娘出行,用它便行了。”

“费总管这是做什么?”姜妄南去外面走了一趟,居然变得警惕些。

秋若道:“总管大人,我家娘娘只是嫔位,岂敢僭越?还请大人见谅。”

费总管不气反笑:“娘娘误会了,臣是奉陛下之命,早些日子就已打造完毕,就等着娘娘回宫送上呢,娘娘恩宠如山,又怀有龙种,宫里上下无人不知。”

姜妄南还是觉得秋若说的对,不合礼数,但费总管巧舌如簧,他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秋若收到他求救的眼神,继续道:“总管大人,遑论陛下多么宠爱我们家娘娘,但宫规就是宫规,嫔位有嫔位的出行规矩,还请总管大人同陛下说一声,这凤辇,翊坤宫万万受不起。”

姜妄南在一旁点头如捣蒜:“嗯嗯嗯嗯,对,就是这样的。”

“圣旨到——”

费总管刚想说什么,扬长一声破空而来,遥遥望去,孙年海手捧一卷明黄,领着一堆人马走来。

“良嫔娘娘请接旨。”

姜妄南欲撩袍下跪,谁知,孙年海虚虚扶了一下道:“陛下嘱咐,娘娘身怀六甲,免跪。”

“臣妾谢过陛下。”姜妄南眼皮直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良嫔姜氏,自入宫以来,温婉贞静,端庄贤淑,侍奉朕躬,克尽厥职,身怀龙种,深得朕心。其品行高洁,才情出众,实乃后宫之典范。”

“今朕感念姜氏之贤德,特册封其为皇后,母仪天下,统摄六宫,以彰其德。”

“皇后应秉持中道,弘扬妇德,辅佐朕躬,治理国家,抚育皇嗣,使后宫有序,万民和谐。”

“姜氏自册封之日起,即晋升皇后之位,享皇后之尊荣,行皇后之礼仪。望皇后恪尽职守,不负朕之厚望,共襄盛世。此诏即日生效,钦此——”

孙年海回卷圣旨,双手奉予姜妄南,笑意盈盈道:“娘娘请接旨吧。”

姜妄南茫然看着那卷明黄,心里说不上滋味,震惊、愉悦、不知所措。

这就成为……皇后了?

他要做皇后?!!

不过,原书里的原主受,确实当上了皇后,那是在萧权川掉下悬崖被越国人炼成木偶人的时候。

原主受暗中操控萧权川,一回到宫就册后,然后在当夜的干清宫宫宴上,一众忠臣以死进谏,讨伐他这个祸国殃民、败坏祖宗规矩的妖妃,更有妃嫔以死威胁。

原主受不以为意,暗箱操作萧权川,使其亲手挥剑砍掉抗议之人的脑袋,干清宫门口一夜躺尸几十具,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也就是这一次,萧权川的帝王之威轰然倒台。

庙堂上下,纷纷倒向高页。

实则,原主受是在帮高家日益壮大力量,可就在某一天,又忽然翻脸不干,也把高页炼成听话的木偶。

由此,朝廷势力,皆掌控在原主受手中。

赵国就此掀开亡国的帷幕。

周围一片欢呼,一个个祝贺他,恭喜他,但姜妄南只是扯了扯唇角,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僵硬回道:“谢谢,谢谢……”

是不是意味着,萧权川的生命也开始走向尽头?

不,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萧权川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但是话说回来,萧权川躲过了堕马坡一劫,没有成为木偶人,那即便有百官阻挠他册后,萧权川是否就会冷静处理?理性对待?不至于杀死这么多人?

只要阻止他杀害朝臣,不就可以避免庙堂势力倾向于高家?因而便不会一家独大,害萧权川无力抗衡?

不错,是这个逻辑。

呜呜呜长这么大,才发现自己居然有这个脑子,把思路捋得妥妥的!

姜妄南轻轻抚摸腹部,里面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涌来,暗暗给他加油打气。

我一定会保护好夫君的!

一定!

第62章 危险 “娘娘流血了!”

晚宴果然设定在干清宫, 酉时时分。

一个时辰前,司衣局给翊坤宫送去了一套沉甸甸的朝服,花纹华丽, 做工繁缛,以及一根镶满各色宝石的金簪。

秋若阅历深,一眼瞄去, 脸色一变,低声道:“娘娘, 这衣裳做工非凡, 宝石稀有, 模拟皇后待遇。”

姜妄南眼睛发亮, 下意识道:“好漂亮,穿上去一定很好看!”

秋若忧愁道:“娘娘堪堪怀上龙子, 又跳级册封为后, 如今节骨眼,不宜张扬, 娘娘还是穿以前的吧?”

思忖片刻, 他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你说得对。”

“册后大典尚未完成, 娘娘如今只能算是个准皇后, 宫宴上人多眼杂, 娘娘越低调, 越能减少众怒, 也就少给娘娘自个儿添麻烦。”

“嗯嗯,你想的好周到,就听你的!”

好在有秋若这个履历资深的员工,正合他心水。

大家的怒气值下降了, 自然就会弱化攻击力吧!起码能让萧权川少生点气。

“秋若,把我的护胎丸拿来。”

“是,娘娘。”

素来冷清的干清宫,从未涌现过这么多人。

大臣百官身着朝服,端坐两排,时不时与旁人笑谈两句。

往后瞧去,一幕幕纱帐微微鼓动,帐后坐了三两排后宫妃嫔,莺莺燕燕,都穿上质感最好的衣裳,颜色一个比一个艳丽,你夸一句,我斗两句。

萧权川高坐上位,玄袍加身,金丝龙纹,一手支颌,一手好整以暇地把玩着金绿交织的绕耳翎,绿眸直勾勾盯着殿门,仿佛一匹等待着心仪猎物上门的野狼。

“良嫔娘娘到——”

殿外一声长扬,百官妃嫔的目光统统转向门口,暗暗相觑,面色不辨。

姜妄南还未越过门坎,就看见座无虚席,每个人都侧过头来看着他,目光像一根根针扎在他身上,他后背顿时发毛,浑身不自在。

“我们迟到了吗?”他低声和罗景道。

“娘娘放心,还有一刻才到酉时,听闻是陛下来得格外早,大臣们一听,也立马匆匆忙忙赶来了。”

“哦哦,这样。”姜妄南这才舒了一大口气。

“参见良嫔娘娘。”皇帝在上,众臣与位份较低的人不敢放肆,齐齐恭敬问候。

姜妄南僵笑着,拱手作揖。

行至中央,他准备行礼,手还没叉在一起,头顶就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南南免礼。”

“……谢过陛下。”

如果旁人刚刚看他的眼神是细针,那么现在一下下扎过来的,是一把把削骨如泥的大刀。

“过来,坐为夫身边。”萧权川伸出手。

秋若耳边提醒:“娘娘,那是皇后的座位。”

还未等姜妄南措辞拒绝,一旁就有大臣站出来:“启禀陛下,良嫔娘娘乃嫔位,位份尚低,不该坐在陛下身边。”

好家伙,这就开战了?!

紧接着,又有人道:“陛下,从未有嫔位越至后位之说,祖宗法度延续几百年,断断不可违背,还请陛下三思!”

萧权川冷笑一声:“你们倒是积极,还有谁有意见的?来。”

姜妄南登时头皮发麻,这是准备凑足人头一并砍了吗?

“陛下!”他扬声道,心里怵得要死,“……臣妾认为大臣们所言极是,自诩德不匹位,陛下厚爱,臣妾谨记于心。还请陛下收回册后圣旨!”

矛盾起源于他,只要他退后一步,是不是大家就可以海阔天空、和平相处了?

他躬身垂眸,双腿发颤,不敢去看萧权川的表情。

须臾,一角玄袍出现在视野中,手被一股力量稳稳抓住。

萧权川附耳道:“南南值得最好的,能阻止为夫做事的人,还没出生呢。”

话罢,那股坚不可摧的力量拉着他,一步一步迈上台阶,就好像一条锁链绑着他,不可违抗,不容挣扎。

此刻,姜妄南像个木偶似的,被萧权川轻轻摁在后位上。

“这是南南最喜欢吃的牛乳糕,为夫早备好了,来,吃一口。”

糕点已经抵在嘴边,姜妄南不得不张嘴咬一小块,奶香浓郁,但好像有点不同的味道。

“很久没吃了吧?这味道还习惯吗?”

“挺好的,谢谢陛下。”

座下大臣纷纷跪下,为首的高页苦口婆心道:“陛下!臣身为文相,肩负社稷安危,不得不冒死直谏。”

“陛下若执意越级立良嫔为皇后,此非但违背祖宗法度,更是置国家于动荡不安之境。皇后之位,关乎国本,岂能轻率决定?”

“良嫔资历尚浅,德行未经时间考验,骤然晋升,何以服众?朝野上下,必将议论纷纷,人心不稳,国将何安?”

“臣恳请陛下,勿为一己之私,而陷国家于万劫不复之地。望陛下悬崖勒马,收回成命,以保我大好河山之稳固,社稷之安宁!”

不愧是一朝之相,言论振聋发聩,声音在殿内回荡不绝,难以平复。

俄而,所有朝臣以及纱帐后的六宫妃嫔齐齐跪下叩头,不约而同齐声道:“请陛下收回成命!”

该来的,还是来了。

霎时,一道闪电稍纵即逝,紧接着轰隆一声雷公巨响,劈里啪啦下起了大雨。

萧权川弯眸一笑,绿瞳妖艳生辉,只听他幽幽道:“真是壮观啊。”

话音未落,玄色衣摆一点一点落下台阶。

嚓——

他缓缓拔出身边侍卫的利剑,剑刃雪亮,高大的身躯定定站在高页前面。

“文相既选择冒死进谏,那是不是意味着,不怕死呢?”萧权川缓缓把剑架在高页脖子上。

“你抖什么?果然还是怕死啊。”萧权川弯唇讥笑。

全场登时鸦雀无声。

“你瞧,大家又安静了,方才不都挺会讲的吗?这下,怎得又不来冒死进谏替你求情呢?”

高页瑟瑟发抖,额角冷汗豆大,估计他也没想到,萧权川居然这么胆大妄为。

只见那雪亮的剑刃一点点靠近高页脖侧突突跳的动脉,姜妄南猛然站起,欲开口阻挠,忽而腹部一阵刀绞般的剧痛。

“啊!”他捂着腹部双腿舒尔软了下去,指甲嵌入木桌,抠出一道道痕。

秋若和罗景第一时间冲上去:“娘娘!”

两人一左一右扶起他,裤子里一道湿意滑过大腿。

秋若瞪眼大呼:“娘娘流血了!”

萧权川脸色一变,哐当一声扔掉剑,三步并两步跨上台阶,一举横抱起半晕厥的他,声音高到破音:“叫太后!快!!!”

幸亏姜妄南事先服用了一颗护胎丸,才不至于滑胎。

他躺在龙塌上,脸色白如纸片,几乎奄奄一息。

萧权川坐在床沿,紧紧握着他的手。

而一边,在满满当当的桌子前,唐奎兰正襟危坐,挨个嗅他今日吃过的东西和喝过的茶水。

不多时,她端起一盘牛乳糕,低头一闻,眉宇登时蹙起:“就是这个。”

姜妄南面露疑惑道:“这是陛下在宴上为臣妾准备的。”

“不会错的,”唐奎兰又闻了一遍,“里面有大量的麝香、红花杏仁等活血化瘀之物,孕妇吃了容易滑胎,更不必说像妄南这种特殊体质的人,比寻常孕妇更耐不住。”

姜妄南看向一言不发的萧权川,心里莫名慌乱:“陛下不会害臣妾的,对吧?”

“怎么会呢?南南,为夫疼你都来不及,别担心,为夫定会彻查此事。”

话罢,萧权川不怒而威道:“孙年海,去把御膳房里经手了牛乳糕的人全部叫来,朕亲自审问。”

“是。”

经过一番盘问,愣是没找到。

因为这些下人一个个有理有据,从筛选牛乳到面粉再到下锅蒸,每一步骤都有专门的人检测过,不可能出差错。

姜妄南暗暗抓住被褥,皱起一道道褶。

到底是谁这般聪明?能在无形之中害他险些滑胎?就好像密室杀人那样,查无可查。

然后,萧权川吩咐他们把制作牛乳糕过程用过的锅碗筷碟等,以及用于输送保温的木盒,也一并拿来,逐个摆好。

萧权川目如鹰隼,淡淡扫过这堆玩意儿。

这些能查出个什么?姜妄南心想,不过,夫君做事,总有他的道理。

须臾,他看见萧权川拿起一个四四方方的的木盒,那应该是用来保温牛乳糕的。

这糕点做好之后,会送进冰窖冰一阵子,再拿出来放进木盒里,送去殿上,确保口感冰凉可口。

又见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宛若典当老板在鉴定其品次与价格,听他问道:“谁负责送这盘糕点?”

孙年海答道:“回陛下,是一个唤做妙娟的宫女。”

上次他没有同意她加入翊坤宫,那如今此举,不会是记仇报复他吧?

萧权川面色一沉:“把高常在也传来。”

转而,他轻抚姜妄南的脸,颇为心疼道:“为夫一定会替南南、替我们孩子,主持公道。”

未久,高疏曼打扮精致款款而来,一旁的妙娟神色傲慢,旧主仆俩举止平常,好像没做什么亏心事似的。

“臣妾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

“还不跪下?”萧权川在喂姜妄南喝药,眼皮掀也不掀,气场十足。

高疏曼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忙跪道:“臣妾不知犯了何错?惹陛下大怒。”

萧权川直入主题,砰的一声放下空碗:“高常在,你指使宫女在牛乳糕里,给良嫔下滑胎药,可知罪?”

“陛下冤枉啊,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妙娟,你都干了什么好事?!非要嫁祸于本宫!”

妙娟以头抢地,泪流两行呼道:“陛下,娘娘,就算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毒害龙种啊!还请陛下明察!”

萧权川笑不达眼:“孙年海,把那保温木盒盖子拿过来。”

只见他屈指,以关节不轻不重敲了敲盖沿,登时,盖内中央簌簌掉下粉末。

唐奎兰上前,指腹沾了些,凑近鼻子一闻:“就是这些东西。”

姜妄南杏目圆睁,居然在盖子里弄了藏药的机关。

这也太不动声色了。

妙娟哭喊道:“陛下,太后娘娘,良嫔娘娘,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这盒子,奴婢都是从厨房里拿的,肯定有人事先动了手脚!”

“来人,拖出去,杖毙。”萧权川面无表情道。

高疏曼魂不守舍回到她冷清逼仄的兰玉轩。

这时,一个婢女迎面而来,福身道:“娘娘,文相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我爹来啦?”

“回娘娘,是的。”

高疏曼立马回过神来,摸摸头发,抻抻衣褶,挺直腰背:“水杉,本宫看起来还好吧?”

“好着呢,好着呢。”那被唤作水杉的婢女明显顿了一下,声音发虚,只能这样回答。

高疏曼恶狠狠瞪她一眼:“等爹走了,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此刻,高页正负手巡视高疏曼的住处,相较于以前还是贵妃之时,自然没得比。

“爹怎么突然来看女儿啦?”

高疏曼瞥见茶杯里的水连茶叶都没放,柳眉一竖,厉声骂上茶的人:“狗奴才!睁大你的狗眼!这是本宫的父亲,堂堂当朝文相……”

“好了好了,无碍,爹就是来看看你的,不宜久留。”

“你方才是去了干清宫吧?”

“爹怎得知晓?”

高页问:“那姜氏滑胎了没有?”

高疏曼摇头,愤愤不平道:“那贱人福气可真大。”

末了,她才反应过来:“爹怎么知道此事?”

这种险恶之事通常不会外传,更不会传到庙堂朝臣耳中。

高页高深莫测看了她一眼:“你说呢?”

高疏曼思忖片刻,恍然大悟:“难道……是……?!”

“嘘,不宜声张。”

第63章 离别 当作我提前送你的嫁妆。

“你们都退下, 把门窗关上,外面不许留人。”高疏曼命令道。

“是。”

门窗吱呀一关,光线暗了不止一个度, 父女俩宛若穿梭在暗林中淬毒的响尾蛇,眼睛如刀刃般雪亮。

“爹什么时候动的手?”

高页神秘莫测笑了笑:“当我收到宫宴邀请时,便立刻安排府上的清客做了那暗藏玄关的保温木盒, 并收买了人放进厨房里。”

“我早早入了殿,见那妙娟提着木盒过来, 假意崴了脚, 撞了一下, 那药粉就顺势洒上去, 牛乳糕质地本身冰凉,药粉遇水即融, 完全看不出来。”

“爹可真聪明啊, 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 还自然而然把妙娟当作背锅的。”

“不过, 女儿依稀记得, 爹府上并没有药术高超之人, 何况还能把它神奇地制成了无色, 简直太厉害了。”

“你见过他, 也认识。”

“谁?”

“刘伯深, 刘太医。”

“什么?他……他不是被陛下关进牢狱了吗?爹还能把他救出来?不行, 这太冒险了。”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说着,高页从暗袋里拿出一个棕红色小瓷瓶,递给对方。

“这是……”

高页低声道:“含笑丹, 江湖上流传的一种新毒药。”

“毒药?!”

“嘘!别怕,这含笑丹非同一般,寻常人压根闻不出来,即便吃下去了,亦不是当场发作,而是能行动如常,只不过,一旦入了睡,就会不知不觉死在梦乡中。”

“女儿,姜氏一日不死,你一日无法复位,更别提做皇后了,本来呢,不打算要他的命,但奈何被他躲开了,这一回陛下已经起疑,定然会大查特查各宫。”

“所以,女儿,过了这波风头,就趁早用了它,以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东山再起之前,必须除掉心腹大患,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高疏曼握紧那瓷瓶,眼神坚定:“爹说的在理,女儿谨遵教诲。”

近些日子,姜妄南总觉得秋若怪怪的。

比如她现在拿着一碟药材,挨个抵在罗景人中,不停问:“闻出这个是什么没有?”

“那这个呢?”

“这个?也闻不出来?我都教你多少遍了?怎么还不会?”

“试试咬一口?看看能不能尝出来?”

……

罗景眉头一皱,狂吐渣滓,自暴自弃道:“哎呀,秋若姐姐,我的鼻子只对食物管用,这些红花、麝香、夹竹桃啥的,除了苦的,能有啥味儿?”

秋若深呼吸一口气,难得厉声道:“我再教你最后一遍,必须给我学会,娘娘以后的吃食,要靠你验了。”

“秋若姐姐你在说什么?有你照顾娘娘啊,我凑什么热闹嘛。”

“我……”秋若顿时黯然伤神。

“秋若,罗景,”姜妄南饭后消食散步,刚好走来,“你们拿着这些东西在干什么呢?”

罗景立马蹦跶去了他身后,告状道:“娘娘,秋若姐姐偏要我学会识别药材,还很凶。”

“秋若,怎么了?”

秋若笑道:“娘娘,奴婢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这孩子能多学点东西,将来好帮娘娘。”

姜妄南安慰道:“没事,慢慢来,他还小。”

罗景:“嗯嗯!”

秋若面色忧愁,幽幽叹了口气:“娘娘,时间不多了,慢不来。”

姜妄南虽然笨,听不懂她的意思,但还是能辨析出对方心情不佳。

秋若眼含热泪道:“娘娘,奴婢……要出宫了。”

“出宫?”

姜妄南和罗景面面相觑。

“嗯,三天后,奴婢就已经入宫十年整,按规定,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

一如晴天霹雳,头顶烈阳晒得姜妄南脚下一软,险些没站稳。

“娘娘!娘娘还好吗?”罗景及时扶住他。

怕是自己怀孕期间耳鸣听错了,他反复确认:“你要走了?离开这儿,离开翊坤宫?离开……我们?”

秋若拿帕子擦着眼角的泪花,不忍心点了点头:“嗯。”

姜妄南哈哈笑道:“挺好的啊,秋若,你终于可以回家了,回到属于你的地方,我们很高兴呢,对吧,罗景?”

“啊?哦,对,对,秋若姐姐不用再寄人篱下,堂堂正正挺直腰杆做人啦!”

他俩都不知道,笑得比哭还难看。

既然大家都替她开心,她也不扫兴,吸了吸鼻子,也笑道:“是啊。”

姜妄南问道:“那你三天后什么时辰走?”

“寅时,从东北边的角门走。”

“这么早啊?”

“是的,娘娘。”

“你家在哪儿呀?我们有空去看看你。”姜妄南问。

“在锦州,离这里挺远的,娘娘身怀六甲,不便长途奔波,等娘娘诞下小皇子,奴婢想办法回来京城。”

姜妄南道:“真的可以吗?不过山高水远的,你家人会不会不同意你过来?”

“奴婢是孤女,出宫亦只身一人,算起来,心中最牵挂的,还是娘娘和罗景你们,到时,奴婢托人给娘娘捎个信儿。”

“好哦好哦,太好了。”

秋若道:“娘娘,奴婢若走了,宫里定然会调入一批新奴才,娘娘切莫轻信他人,放眼整个宫里,唯独罗景这孩子能信。”

“还有啊,娘娘也不要乱吃东西,用膳之前,定然院判大人过来检查一番,避免重蹈覆彻,他是陛下与太后之人,可七分信。”

“但,恶毒之人手段高明,保不定下一次又对什么不起眼的的东西做手脚,娘娘定要当心。”

“好啦好啦,我知道的,你好啰嗦哦。”姜妄南声音微哑,带着点哭音。

秋若悻悻道:“是,奴婢多嘴了,奴婢真心希望,娘娘能万事万福,安然一生。”

“干嘛这么煽情?奴才也要哭了。”话罢,罗景哇哇大哭起来。

姜妄南和秋若毫不客气喷笑出来,朗朗如铃。

秋若离开那日,天还灰蒙蒙的。

她整整齐齐迭好自己的宫女服,掌心抚平表面的褶皱,红红的眼睛眷恋地巡视自己逼仄的房间。

许久,她才背上包袱,转身离去,依依不舍踏出翊坤宫大门。

快到东北角门时,不少像她这样到了年纪出宫的人,四面八方陆陆续续走来,但别人一个个笑脸如花,而她,愁苦满面。

门口站着一群探头探脑的家属,每一个宫女跨出这个角门,就会有家人上来迎接,拉手、拥抱、喜极而泣、团团圆圆而别。

秋若眼睛不由一红。

刚要迈出这道天人相隔的门坎时,身后有人扬声喊她.

“秋若!等等!”

“秋若姐姐!我和娘娘来给你送行啦!”

眼角的泪终于没忍住,滑过脸颊。

但见姜妄南坐在轿子里,头探出窗,手不停朝她挥舞,一边催促轿夫:“哎呀,快点快点!加油啊!”

那轿夫哪敢加快速度。

秋若一脸担忧,又忍不住幸福地笑:“慢点儿,别急。”

罗景先跑到她身边,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秋若姐姐,抱歉,我……我和娘娘都睡过头了。”

秋若早就习惯了:“没关系,歇会儿吧。”

这会子,轿子才轻轻放下,姜妄南抱着一个半臂高的锦盒钻出来,一咕哝塞到秋若怀里:“吶,礼物。”

秋若冷不丁往下一沉,目露惊讶:“娘娘这是……”

“你可以打开看看。”他神秘一笑。

秋若掀起盖子一个小角,侧头觑了一眼,大惊失色,忙送回给姜妄南:“娘娘,这礼物太过贵重,奴婢承受不起。”

罗景看热闹不嫌事大:“秋若姐姐,这些宝贝,够花一辈子咯。”

“胡闹,宫女出宫,不得携带金银首饰,这是规矩。”

姜妄南垂下眼睫,略显遗憾:“这样啊。”

“娘娘的心意,奴婢心领了,即便没有规矩,奴婢也不能接受,这些东西,娘娘也喜欢的,还是自己用吧。”秋若一再推辞。

“没关系,陛下赏太多了,我八辈子都用不完呢,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没点细软傍身怎么能行?”

“而且,你这一去,我们也不知什么时候再见,你也可以把它当作我提前送你的嫁妆,给你涨足底气,让别人知道,你也是有人撑腰的,莫要被人欺负了,啊。”

秋若还没哭出声,旁边的罗景反而泪如雨下,鼻孔人中都糊满晶莹剔透的鼻涕:“呜呜呜太感人了,秋若姐姐我会想你的。”

孕期情绪敏感,姜妄南也没忍住落了两把泪,温声提醒道:“罗景,你不是也有礼物吗?快拿出来。”

“哦哦!对!”

他胡乱擦了一把脸,从怀里掏出一个裹成圆状的纸包,里面实实在在,不好意思道:“秋若姐姐,我刚进宫,没什么积蓄,但我真的很想送你一点东西。”

“就托了老乡捎来一些红薯干,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也不值钱,但我保证,这绝对是你吃过最好吃的,可好吃了!我在家的时候一天能吃两斤!”

秋若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收下了这个礼物,捧在掌心里,沉甸甸的,还很温暖:“谢谢你,以后娘娘就拜托你了,多细心点,知道吗?”

“嗯!我知道的,我会努力照顾好娘娘,一定不让娘娘出事!”

适时,角门的侍卫朝这边不耐烦喊 过来:“喂!还走不走的?要关门了!快点快点!”

秋若低头看了看锦盒,心头似千万只蚂蚁爬过:“娘娘,这……”

“没事儿,跟我来。”姜妄南信誓旦旦道。

果然,两个侍卫把尖枪交叉横在秋若跟前,严肃道:“盒子里装的什么?打开检查一下。”

还未等秋若抬手,那侍卫格外不尊重人,率先撩开整个盖子:“大胆!金银珠宝一律不许带出宫!你是哪个宫的人?居敢行偷窃之事?来人,拿下!”

“慢着!”

姜妄南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大摇大摆挡在秋若跟前,霸气道:“她是本宫之人,如何?”

第64章 再别 “好像……死了。”

那两个侍卫面面相觑, 忽而其中一个变脸极快,匆忙拉着旁边的人跪下行礼:“小的参见良嫔娘娘,不知是娘娘的人, 多有得罪,小的该死。”

“嗯,知道就好, 还不速速放行?”

“是,是!姐姐请慢走, 小心点哈。”

秋若一步三回首, 身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姜妄南擦了擦眼泪, 转身回去时, 又恢复成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一手搭在罗景手腕上, 一手撑腰挺起肚子, 神气昂扬地晃过那两个侍卫跟前。

“糟了糟了,惹上这主儿了。”一侍卫惊慌道。

“他是谁啊?有什么好怕的?”另一个嗤之以鼻。

“笨啊你?他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 没看到吗?他肚子里怀的是龙种!龙种啊!”

“什么?那不是肚腩吗?男人还会怀孕??等等, 他就是之前那个越国亡国太子, 一路干掉元家高家女儿, 成功上位的姜氏?!”

“不是他还有谁?你看, 那张貌惊天人的脸, 那比女子还窈窕的身段, 还有刚刚你没看见吗?生气起来又娇又俏的, 陛下怎么可能不迷糊?”

姜妄南走了一段距离,梗着脖子维持仪态,低声问罗景:“怎么样?我刚刚表现得凶不凶?是不是有坏人那味儿啦?”

“嗯嗯!我看那两个人脸色一个青一个白的,准吓得不轻, 回家睡觉得做噩梦。”罗景真心实意道。

“哈哈,我也觉得!呼——”姜妄南松了一口气,捏了捏酸胀的腰,一边以手做扇:“有点热啊,想吃点凉凉的。”

“娘娘,最近御膳房早膳新出了一种酸辣鸡丝凉面,要不要试一试?”

“哟,听起来好像挺不错的。”

“嗯嗯!很香的!”

姜妄南一眼洞穿:“是你想吃吧?”

“嘿嘿,想着娘娘自从怀孕以来,都是秋若姐姐在盯着娘娘忌口,其实,娘娘也不是不想吃吧?吼?”

“行行行,你去端两碗来吧,我就尝一小口,别说漏嘴了,不然陛下会生气的。”

“奴才遵命!”

回到翊坤宫,也才卯时,日头堪堪露出半个羞红的脸。

姜妄南下了轿子,眼皮已经在库库打架。

罗景激动不已道:“娘娘,奴才这就去端酸辣鸡丝凉面来。”

“嗯嗯,你饿了你就先吃,我睡会儿啊,没事别来叫我。”

“欸,娘娘,秋若姐姐特意交代了,娘娘即便嗜睡,也不能不吃早饭,对胎儿发育不好的。”

“我给忘了,你去拿吧。”

“今天有鸡汁西兰花、燕窝紫米粥、猪肉糜粥、三鲜饺子、四喜丸子、鲜虾蒸蛋、红枣排骨汤、枸杞乌鸡汤……”

“打住,随便都行吧,三样就好,多的吃不下。”他险些倒地就睡。

要是秋若还在,她不会像罗景这般报菜单给他挑,而是根据她日常观察到的饮食习惯,直接选好方案再问他,他每次都很满意,从来没有任何意见。

姜妄南哈欠连天,说话有气无力,脚步飘然回房。

不知睡了多久,他睁眼醒来,浑身筋骨舒畅,太阳已经偏向西边。

“秋若?秋若?”他习惯性喊道。

须臾,罗景闻声进来:“娘娘醒了?”

“秋若呢?”

罗景心头泛起一股酸涩,眼角微红,提醒道:“娘娘,秋若姐姐今早已经离宫返乡了。”

“哦,对,她走了,”姜妄南黯然忧伤,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这么好的天气,她在路上能少吃点苦头,从京城到锦州要多久啊?”

“租马车的话,一路向北,大概要三五天。”

“嗯,有时间去看看她吧。”

“可以的,娘娘。”

一来一回聊了两句,姜妄南眼前清明许多,忽然盯着罗景道:“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唇色怎么怪怪的,是生病了吗?”

“没有啊,娘娘,奴才好着呢,嘻嘻,话说回来,那酸辣鸡丝凉面确实不错,奴才吃了一碗,还有一碗等娘娘去吃。”

姜妄南喉咙发干,不大想吃又辣又油的拌面,摆摆手道:“留给你吧,我想吃点酸汤牛肉面,有吗?”

“有有有,奴才这就去吩咐御膳房做。”

“嗯,去吧,多加点醋。”

“好嘞,没问题!”

姜妄南看着他兴冲冲的身影,思忖着,这少年心思单一,虽然行动风驰电掣的,但还得要他一点点教,挤牙膏似的,挤一下,出来一点。

不过,确实如秋若所说,现下,在这翊坤宫里,唯一值得全心信任的人,只有他了。

自从牛乳糕掺药一事发生后,萧权川一如避暑山庄那般,在翊坤宫设了一张办公案桌,把姜妄南装在眼皮子底下,除了上朝和面见大臣,其余时间,一概形影不离。

他考虑到姜妄南一直待在屋里会无聊,便破天荒半个时辰歇息一刻钟,陪他喝茶聊天散步,什么都行,只要姜妄南想。

此时,姜妄南坐在软榻,肚子比先前圆润一些,许是近来饮食甚好,削尖的下巴也微肉起来,皮肤细腻光润。

他腿上铺着一件半成品玄色衣袍,布料光泽感强,纹理质感绝对上乘。

右手银针穿过袖臂下的位置,推进去,从后面拉出来,周而复始,久之,两块布便慢慢地严丝合缝黏在一起。

只见孙年海抱着一堆奏折进来,未知会一声,就把全部堆在角落,原本那位置已经落灰了很多同样的奏折,如今更如一座大山。

萧权川头也不抬:“全拿走,烧了。”

“是。”

姜妄南抿唇不发一语,也不知该说什么。

册后的相关事宜还在进行,众臣的抗议折子每天按时按量传送上来,然萧权川不管不顾丢在一旁,一如既往看也懒得看一眼,只埋头处理要务。

干清宫宫宴那晚,阴差阳错打断了萧权川和高页的冲突,也算是化解了原书里重要的剧情拐点。

但不知为何,姜妄南心头还是惴惴不安。

“啊!”

忽然一阵短促的刺痛,姜妄南倒吸一口气,指腹立马洇出一滴小血珠。

“伤着了?”

萧权川立马从成堆的奏折里抬起头,大步流星走来,把他的白嫩的指头含进嘴里,舌尖挑弄。

姜妄南老脸一红:“嗯,还好,夫君不要这样,还有人呢。”

“用点药吧。”

“好,罗景,去拿药箱来。”

无人应答。

须臾,一个面生的太监提着药箱走来:“启禀陛下,娘娘,奴才都没见到罗公公。”

今早起床,是萧权川一手伺候的,他便没怎么留意罗景来没来。

外面阳光灿烂,已经日上三竿,总不能还在睡吧?定是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偷吃了?

“小厨房,御膳房,找过没?”

“都寻过的。”

姜妄南寻思,这么大的人,还能丢了不成?

“不好了不好了!!娘娘!!”

适时一个宫女尖叫着跑来,好像被什么吓着了脸色惨白。

萧权川脸色一黑:“大呼小叫,不知礼数,你家主子有孕在身,吓着如何是好?”

那宫女以头抢地,哭喊道:“陛下饶命,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是……是……”

“你先别急,我不罚你,究竟什么事?快说。”

“罗……罗公公,他……他好像……死了。”

“什么?!”姜妄南猛然站起,瞬间头晕眼花,幸得萧权川扶住。

萧权川问:“他在哪里?”

“在……在他房间。”

“把人抬上来,再去北镇抚司传仵作来验尸。”

“是。”

姜妄南脑子一片空白,只一味抓住萧权川手臂,才勉强没有晕厥,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声泪俱下:“不可能,不可能,他昨天还好好的,夫君……我……”

萧权川大手上下轻抚他瘦削的背:“嗯,为夫知道,为夫会彻查此事。”

在等待过程中,萧权川有先见之明,先哄着姜妄南服下一颗护胎丸。

须臾,孙年海神色悲伤道:“陛下,娘娘,在外头了。”

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直直躺在院子里,姜妄南的双脚如灌了铅似的,一步比一步沉重。

“掀开。”

他声音哽在喉咙里,眼睫轻颤,两滴豆大泪珠滚落。

孙年海不动声色用眼神请示萧权川,后者观察了一下姜妄南泛白的脸色,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白布掀开那一剎那,姜妄南瞥到了一眼就下意识转过头去,萧权川寸步不离,手臂搭在他颤抖不已的肩上,紧紧握着他冷冰冰的手。

仵作皱眉观察完,额角冒细汗,惭愧道:“启禀陛下,启禀娘娘,此人脸色一如常人,唇色亦正常,身上并无伤痕,只是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臣从事二十余年,从未见过这般死相,臣只能猜测,大概率是被下了一种奇特的毒药,但臣见识尚浅,辨不出是何毒,臣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废物。”萧权川叱道。

“臣罪该万死,请陛下、娘娘息怒!”仵作以头磕地。

姜妄南哭的更大声了,一抽一抽的:“那……那怎么办?夫君,我……一定要查清楚,罗景……还这么小,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萧权川心都快碎了:“嗯,此事交给北镇抚司,限七日内查出是何人下毒。”

姜妄南哑声道:“谢谢夫君。”

“不用,南南,为夫一定会给个交代。”萧权川搂紧破碎的他,郑重其事道。

以前,每当萧权川夜深时来翊坤宫,他都睡得七仰八叉,醉生梦死。

然而,自从罗景走后,姜妄南夜夜难以入睡,比萧权川还能熬。

很多次,萧权川迷迷糊糊醒来,检查他是否盖好被子,都会见他杏眼直直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不知不觉眼尾滑下一行清泪。

“夫君,你说,会不会有人半夜闯进来杀了我啊?”他莫名其妙问道。

“怎么会?为夫在此,谁敢妄动?南南别多想,啊。”

“罗景肯定是因为我而死的,有人想毒害我,毒害我们的孩子,对不对?”

萧权川安抚道:“南南,北镇抚司尚未查出结果,不可轻易下定论哦。”

“嗯,”姜妄南把头埋进他胸前,紧紧搂住他,“夫君,我好害怕,真的,皇宫比我想得要危险多了。”

多很多,多到无法预估,无法防备。

第65章 离间 一切都算什么呢?

秋若前脚走, 罗景后脚便去了。

翊坤宫里没几个姜妄南的熟人,清一色从内务府派来照顾他的陌生面孔,表面恭恭敬敬, 心底里在想什么,姜妄南一概不知。

萧权川担心他多虑,想先让孙年海过来伺候一段时间, 但姜妄南拒绝了。

这份满得溢出来的宠爱,好像让他更心惊胆战, 更没有安全感。

然而, 姜妄南肚子越来越大, 他行动着实不便, 身边不可能没人照顾。

他便指定了一个名叫何全的太监,这个人先前同秋若罗景关系都不错, 应是可用之人。

他谨记秋若的叮嘱, 不会全信何全,譬如想出宫透口气这种大逆不道之话,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对何全说的。

距离罗景之死已经过去了七日, 北镇抚司那头毫无讯息传来。

萧权川近来经常不在翊坤宫办事, 连连往外跑, 晚上也鲜少回来睡觉, 听说是毒尸又出现了, 还有就是忙册后大典之事。

萧权川伏在案桌前, 批红不断, 头也不抬问孙年海:“南南最近状态如何?”

“回陛下,娘娘似乎更不好了。”

萧权川立马搁笔,稍稍侧着身子,神态严肃:“说。”

“御膳房那边说, 娘娘近来吃得特别少,大部分饭菜原封不动还回来。”

“老奴还去翊坤宫打听了一下,那贴身太监何全反映,娘娘瘦削了不少,除了缝制陛下的衣裳,最常做的就是发呆,时不时还会蹦出几句很奇怪的话。”

萧权川满脸忧色:“说了什么?”

“比如会说‘不知道秋若现在在做什么’,抑或是问‘毒药放进食物里会没有味道吗’,‘罗景死的前一天到底吃了些什么’云云。”

“还有吗?”

“还有就是,何全陪娘娘在宫里散步时,有下人向娘娘问好,娘娘几乎会闪躲一下,咋咋呼呼,惊慌失措地问别人做什么,就好像……”孙年海欲言又止。

萧权川自然接过话道:“就好像每一刻都在害怕有人要害他,害怕有人在食物里下毒,害怕有下人突然暗算,害怕杀害罗景的凶手逍遥法外,卷土重来。”

“唉,确如陛下所言。”孙年海自觉心疼,好端端一个人,突然就郁郁寡欢了。

萧权川心头酸酸涩涩的,揉了揉眉心,自责不已道:“怪朕。”

孙年海提议道:“陛下,兴许找个人陪娘娘聊聊天,也是好的。”

“有谁?”

除了已经不在的秋若和罗景,姜妄南平时宅的很,不跟其他人玩,萧权川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出最佳人选。

孙年海答道:“昨日,岷州知府唐大人携其妻牧黎白,回京述职,应该还未离开。”

萧权川踱来踱去,脚步一顿,眼睛一亮:“不错,快传他入宫。”

临近九月,秋风习习,灵溪湖的荷花凋零得七七八八,再无夏日那般别样红艳。

竹喧亭对岸,不知哪家妃子和宫女太监放风筝,拉紧细线,一放一收,欢声笑语,好不愉悦。

亭内,何全静静站在一旁,姜妄南侧着越发圆润的身子,手放在红木栏杆上,下巴抵其上,望着远处的怡然自乐,黯然神伤,时不时幽幽叹口气。

物是人非。

“姜兄!”

有熟悉的声音在唤他。

不过,大概是幻觉吧,牧黎白在遥远的岷州城,怎么可能会出现?

“姜兄!”

声音更近了。

这一回,听得很真实。

他蓦然回首,三米之外,果然站着老朋友,只不过,近乎两个月月没见,对方原先半球的肚子,还真鼓成了完整的球状。

顿了顿,他才反应过来起身上前迎接:“牧兄!你怎么来啦!?”

对方笑道:“这两日我家官人回京述职,他顺便带在下过来,请太后娘娘把脉,还多要了一些护胎丸。”

“挺好的啊,那药丸着实好用。”

两人相视一笑,你不说我不说,心知肚明“好用”指的是什么。

姜妄南很开心:“何全,去拿些新鲜的点心水果来,沏一壶好茶。”

“是,娘娘。”

牧黎白关切问道:“姜兄,怀孕的感受如何?还适应吗?”

姜妄南轻抚微微隆起的腹部,温柔一笑:“嗯,很不可思议,陛下很细心,把我照顾得很好。”

“有时候确实很难受,但已经无所谓了,就像牧兄之前所说的,能为所爱之人育有一子,前方再艰难险峻,亦是幸福的。”

“可是,”牧黎白细细打量他,“姜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眼睛好像没有之前那么亮堂,看上去闷闷不乐似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妄南欲言又止,摇摇头:“没什么。”

牧黎白:“姜兄,你我是朋友,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若一直憋在心里,那才不好受,身体的情绪变化对胎儿是有影响的。”

“而且,眼下毒尸再现,关于你祸国殃民的妖妃舆论四起,陛下忙于解决这些棘手问题,难免会忽略陪伴,没法照顾到你的情绪,在下十分担心姜兄,便请示了陛下,进宫陪你聊聊。”

“姜兄若不敞开心扉,那在下挺着个大肚子匆匆赶来,岂不白累活?”

姜妄南深受感动:“谢谢你,牧兄。”

接着,他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悉数告知牧黎白,很多堵在心口的话全部排泄而出,确如其所言,胸口好似没那么沉闷了。

听罢,牧黎白神情也忧郁起来,叹口气:“姜兄真是受苦了,困在深宫之中,难为你生活了这么久。”

姜妄南道:“其实还好啦,陛下对我很好,我挺愿意跟陛下一起过日子的。”

牧黎白半开玩笑道:“姜兄,你性子真好,若换作是我家官人这般为了公务而忽略妻子,在下早就闹翻天了。”

“为什么啊?”他真心请教道。

“姜兄你想想,你正在孕期,情绪本就容易不稳定,这种节骨眼,陛下还把你的贴身婢女秋若放走,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你跟她感情深厚。”

“可这是宫里的规矩啊,怎么可以因我一个人而破例?”

“姜兄你太天真了,若是陛下当真很在乎你的话,即便是规矩,也得把人拦下来陪你,至少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这样不好吧?秋若本来就该回家了。”

“此言差矣,她不是也很不舍得你吗?陛下都没问过,怎么知道她愿不愿意?再说了,破例留她的话,又不是不给工钱,甚至陛下完全可以加钱与她,底下的人,会拒绝待遇丰厚的条件?依在下看,倒不见得。”

姜妄南默然。

“还有啊,姜兄只剩下罗景一个心腹,却莫名其妙被人毒害,陛下虽令北镇抚司彻查,但至今还遥遥无果,姜兄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吗?”

他摇摇头,思考片刻,道:“很难查吧,毕竟连仵作都不知道那毒药是什么来头。”

“非也非也,”黎牧白信誓旦旦道,“姜兄,你可知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

“不知。”

“负责侦缉刑事的锦衣卫机构,举国上下办案最厉害的人才都在里头,也就是说,他们经查的案件,皆是最难最危险的,试想,一个后宫太监之死,姜兄以为他们会真的放在心上?”

姜妄南道:“可是,是陛下下的命令啊,他们怎么敢?”

牧黎白摇头道:“姜兄,陛下那话,是说给你听的,让你好安心养胎罢了,你当真以为北镇抚司那种地方,会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认真查吗?”

他微微睁大眼睛:“什么……意思?”

“你明白的,姜兄。”

他心虚低下头去:“不明白。”

“唉,抱歉,姜兄,在下此次前来,本想让你心情好些的,可反倒弄巧成拙,好像令你更不开心了。”牧黎白歉意道。

“没关系,其实……”姜妄南声音跟着心脏一起沉下去,“牧兄所说的,也有些道理。”

牧黎白同情看着他,低声耳语道:“苦了你了,可见,陛下对姜兄的喜欢,好像也没姜兄想得那么多。”

“是吧。”姜妄南眼角一红。

算什么?

床上蜜语、呵护照顾、形影不离,一切都算什么呢?

从头至尾,对方精打细算,花言巧语,权衡利弊,装作有情有义,而他自己,笨笨的,傻傻的,一昧陷进去无法自拔,痴痴地喊着夫君,献身献心,还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怀了这个男人的孩子。

只有他自作多情罢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