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兄,你就是太善良了,人心叵测啊,既如此,那在下冒昧再多言几句,陛下乃一朝君主,青年才俊,直白说,不可能单宠姜兄一人,更不可能宠你一生一世。”
“过段时间选秀到了,陛下子嗣单薄,定会迫于压力,而同其他貌美贤惠之人好上,到时,绵延子嗣的人何其之多?到时,姜兄会因怀孕而不能伺候陛下,也会因为怀孕而脸色蜡黄浮肿,身材走样,易浮易躁。”
“你我都是男人,色衰爱驰,精字当头,这个道理不会不懂。”
“嗯。”姜妄南泪珠忍不住吧嗒吧嗒掉。
牧黎白递给他帕子,一脸心疼:“姜兄,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吧。”还有什么他不能接受的呢?
“那姜兄要做好心理准备,也不要外说,因为我家官人不许在下透露半点风声,可在下又着实心疼姜兄,你我朋友一场,不该隐瞒。”
“好。”他道。
“外头毒尸作乱,陛下毅然决然采取三年前的措施,一如既往烧了所有被毒尸伤过的人,毫不留情,重蹈覆辙引起民愤,四下暴乱。”
“然而,只有当年参加赵越之战的将领知晓,其实还有一个万全之策,与姜兄有关。”
姜妄南疑惑不解:“我?我能做什么?”
“具体来讲,姜兄是次要的,肚子里的孩子,才是解决毒尸的根本所在。”
他下意识护住腹部:“要动我的孩子?到底什么意思?牧兄,但说无妨。”
牧黎白徐徐道来:“姜兄知道为什么陛下当年要从尸山火海中,唯独把你救出来吗?”
姜妄南仔细回顾原书,貌似是因为见原主受貌美动人,一时见色起意,于心不忍。
“因为陛下相中了我……”
牧黎白截道:“错。”
第66章 裂痕 ——逃。
“那是由于, 陛下攻城之前,就知晓了姜兄当年治疗毒尸的方法。”
依稀记得,当年原主受为了阻止攻进城灭尸, 特意许下三个月的约期,扬言在这之前一定会治好所有的毒尸。
当时孙年海同他讲起时,对方还说这个方法, 只有原主受知道。
萧权川后来又是如何发现的?
牧黎白继续道:“当年,姜兄也被毒尸所伤, 脖颈流血不停, 亦能领军对抗赵军, 站在城墙坚持了许久, 却并未发生病变。”
“陛下猜测,你的身体非同一般, 就特令没杀你, 把你带回了皇宫,后来, 经多方反复确认, 才得知, 是姜兄用一种古老神秘的方式, 炼化自己的身体, 以至阴至寒之血为药引, 拯救天下百姓。”
姜妄南难以置信, 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所以说, 陛下一直留我在宫中,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拿我做解药?”
牧黎白怜悯看着他:“嗯,可以这么说, 不过,姜兄现在有孕在身,腹中胎儿在渐渐吸收了你体内的阴寒之气,你的血,作用并不大。”
姜妄南震惊瞪大眼睛:“他们要拿走我未出生的孩子?!”
牧黎白微微颌首:“准确来说,是杀子取血。”
轰隆一声,晴天霹雳,姜妄南心跳猛然一滞,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唇微微张开,却半天未发一声,揪着腹部衣裳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好像萧权川对他一切的好,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如今回想起来,各种甜蜜如梦似幻般降临在他身上,他起先以为,自己真的好运,遇上这么一个百年难遇的帝王情种。
现在看来,什么誓死钟情、什么有求必应、什么一生一代一双人,全是淬毒的蜜饯,只有他还傻傻地心甘情愿吃下,一颗接着一颗。
待醒目时,才后知后觉,□□魂魄皆是黑紫色的,疼到骨颤心裂。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逐渐蔓延至全身,一种被欺骗的愤怒何深深的失望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只觉得世界也在这一刻变得灰暗不已。
适时,何全端着果盘上来:“娘娘,这上好的无籽水晶石榴,是陛下剥好给娘娘,说娘娘爱吃。”
那剥好的石榴粒粒分明,晶莹剔透如红宝石,酸甜可口。
只见姜妄南袖子一挥,石榴零散滚落在地,蒙上一层灰尘。
“我不稀罕!滚!”
何全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伺候这主子以来,从来都是和和气气,低声细语,没见过发这么大脾气的。
牧黎白抬手示意何全退避,起身走到姜妄南身边,拍拍他肩膀,俯身低语道:“姜兄,别生气,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和腹中孩子。”
姜妄南声泪俱下,握住牧黎白的手,恳求道:“牧兄,请一定要帮我。”
“放心,姜兄,我们是一样的人,在下定站在你这边的。”
“谢谢。”
“不过,为今之计,在下只有一个办法。”
姜妄南激动道:“什么?快说,我可以试试。”
牧黎白摊开他的掌心,以食指为笔,指尖为墨,在上面写了一个字——逃。
姜妄南眼睫颤了颤:“我……”
“嘘,”牧黎白谨慎瞥了一下周围,“姜兄不必急着做决定,在下知道,你现在心绪乱得很,等你考虑好了,再来找在下亦不迟。”
“谢谢,那我怎么找你呢?”
“在下同官人这两日住在西边的悦和宫,姜兄如果同意在下的想法,那就放起红色的蝴蝶风筝,在下看到后,会立刻开始计划路线。”
“但是,在下过两日便要回岷州,所以,姜兄要尽快决定,在下一定会带姜兄悄无声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姜妄南别无他法:“好,谢谢你。”
回到翊坤宫不久,萧权川便来了。
只见姜妄南站在一个挂着崭新玄袍的衣架子前,不知在发什么呆。
“南南?”萧权川习惯性牵过他的手,十指相扣,“这衣服做好了吗?”
姜妄南看着那嵌入自己指缝的五指,修长有力,中指第一个关节因长时间握毛笔而覆着淡黄色的薄茧。
从未想过,这双厚实的大手,其实挺凉薄的。
“南南?”萧权川见他心不在焉,“怎么了?”
姜妄南摇头:“没什么,夫君不想试穿一下吗?”
“不用,南南亲手量的尺寸,一看就很合适。”
“嗯。”
他为了缝制这件衣裳,一天折腾不少于三个时辰,成品就在眼前,萧权川居然试也不试,夸也不夸一句?
想想也对,他衣裳何其之多,裁缝手艺更是高超,怎会在意这么一件粗制滥造的?
“过来,为夫带了一样东西,南南肯定喜欢。”
姜妄南近来情绪不高,多半是怀孕导致的,萧权川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想做些让他开心的事。
孙年海以及一众奴才站成一排,手上都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分别放置着凤冠、深青袆衣、青纱中单、朱色里衣、白玉双佩、珊瑚耳饰、各类金饰等,精致华丽,雍容华贵。
姜妄南不解问:“这是……”
萧权川从后抱住他:“两日后便是册后大典,这是为夫让人给南南定制的,喜欢吗?”
“嗯。”
“夫君,罗景那事儿,查得怎么样了?”姜妄南问。
腰间的手一点一点抽离,只听萧权川道:“再等等吧。”
姜妄南气不打一处来:“期限已至,北镇抚司办事都是不准时的吗?”
“南南,事情比较复杂,调查起来难度偏大,多给一点时间,也是在所难免的。”
北镇抚司一律对皇帝负责,换言之,这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机构,萧权川是一个很高傲的人,任谁也不敢像姜妄南这般直白斥责。
姜妄南心绪根本无法平复:“是啊,北镇抚司是何等地位?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小太监之死呢?想必陛下也不在意吧。”
“不是,南南,你今天怎么了?”萧权川觉得他怪怪的。
“我怎么了?我反而想问陛下,到底想怎么样?一边同我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但一边又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无中生有,对吗?”姜妄南边说边哭,到了最后,直接抽噎起来。
萧权川立刻软了下来,温声哄道:“好好好,南南别哭了,为夫会催的,啊,相信很快会有消息,别哭了,哭得为夫心都碎了,不好影响到腹里的孩子。”
姜妄南抬手挡开他,后退一步:“我想哭也不行吗?孩子孩子,张口闭口都是孩子,我还是我,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孩子重要?”
完了,情绪更失控了。
萧权川完全一头雾水,无论对上谁都能对答如流的一张巧嘴,如今却哑口无言,下意识选了一个不出错的答案:“当然是都很重要,南南,你到底……”
“别说了!我不想听!”
“……”
“啊……”肚子一阵疼痛,姜妄南皱眉捂腹。
“还愣着做什么!护胎丸!快!”萧权川恶狠狠令道,扶着他坐在软榻上,倒了一颗药丸:“来,吃了它,就没那么疼了。”
姜妄南把脸一撇,那药丸一不小心滚落在地,萧权川沉下脸色,又倒了一颗,硬是扣着他下巴喂进去。
姜妄南打死不吞,萧权川彻底怒了,含着一口水,嘴对嘴强势灌入。
“咳咳咳……”
萧权川大手顺着他的背,叹了口气,温声关切:“抱歉,为夫不得不这么做,南南,你现在的身体,一点差错都不能出,知道吗?否则……”
姜妄 南的眼眸像一潭死水似的看着他:“否则,你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大业,将会被毒尸毁于一旦。否则,你千辛万苦把我从尸山火海中救出来,好不容易养到现在,终于可以发挥作用,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对吧?”
萧权川霎时愕然,一时不知要说什么,眉心微动:“你今天都见了谁?”
“承认了?我亲爱的陛下。”
姜妄南冷冷笑道,眼泪如溪流般哗哗落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陛下,我这么相信你,这么爱你,你怎么忍心这般利用我?我的夫君啊,你还打算瞒我多久呢?满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吗?!”
萧权川不语。
须臾,他道:“南南,别想这么多,为夫不会把你和孩子交出去的,请信为夫。”
姜妄南痛心疾首:“我敢信你吗?陛下,交不交出去,全凭你一句话定夺,朝令夕改,未尝不会。”
“陛下。”孙年海明知不合时宜,但真有急事不得不报。
萧权川怒道:“滚!”
孙年海跪道:“陛下,文相以及一众大臣跪在养心殿前,呼嚎着要陛下……交出娘娘。”
“放肆!一群混账东西!毒尸又如何?朕一样会像三年前那般踏平得干干净净!光想着什么事都不干,混吃等死,就盯着朕的人,盯着一个未成形的胎儿,做他们痴心大梦!”
孙年海为难道:“陛下,可要去?”
“去他娘的!你把朕的话原原本本传过去。”
“……是。”
萧权川转而温声乞求道:“南南,为夫已经把话都说清楚了,要怎么做南南才肯信为夫?说到做到。”
姜妄南深呼吸一口气,擦擦眼泪,好似放下所有承受不起的爱恨,轻声道:“放过我吧,陛下。”
萧权川微眯眼眸:“什么意思?”
“让我离开,去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我和孩子才能安全。”
此话一出,萧权川精神高度紧绷,额角青筋爆出,死死抱住他:“不,绝对不行!为夫不能失去你们!你就再信为夫一次,不行吗?”
姜妄南死寂一般犹如枯叶,任由他抱着:“陛下,我已经没有勇气再赌一把了。”
“朕不允许!你听见没有!”萧权川径自拿出帝王身份压迫他。
相比之下,姜妄南已经平静很多,他伸手抚摸着对方的俊脸,眷恋道:“陛下,我不是不爱你,只是累了,想离开这个尔虞我诈的牢笼罢了。”
“算是明白了,相爱的两人亦会有很多迫不得已的理由分开,陛下,我只想好好过日子,细水流长,带着我们的孩子,平平安安活下去。”
“陛下是一代帝王,年轻有为,赵国不能没有你,而陛下,也不可能甘愿放弃自己打造的盛世,而同我居于平庸之中。”
他眼眶红了一片:“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南南,为夫一定会拼尽全力护着你和孩子的,为什么就是不相信?”
“现在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了,陛下,如今,不仅后宫妃嫔暗中盯着我,就连前朝百官也把我当祸国殃民的妖妃,若非我身上还有些价值,都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等孩子出生后,就算陛下不把他交出去,但又能拖到何时呢?能等得到他长大吗?就算他长大了,陛下又能保证日后毒尸不会卷土重来?旧事重演,还是要我孩子的血肉去还啊。”
萧权川沉默不语。
须臾,他道:“南南,我们先不去想这么多好吗?那么遥远的事情,都不一定会发生,不要弄得这么悲观,我们一定会好好的!为夫偏不信!”
再纠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姜妄南心力交瘁:“陛下,我想睡一会儿,陛下去忙吧,大臣们都在等着呢。”
“南南!真的,不要想这么多,你只需信为夫……”
姜妄南不知听没听进去,兀自作揖行礼:“臣妾恭送陛下。”
“为夫不走。”
“陛下若不走,臣妾就一直躬身不起。”
第67章 食言 全是屁话。
“南南!别这样。”
姜妄南不语, 眼皮垂下,当真一动不动。
迫于无奈,萧权川还是离开了:“南南, 为夫去去就回,别干傻事,知道吗?”
他还是默不作声。
待萧权川离去, 姜妄南全身力气好似被抽空,冷不丁瘫软下来, 头重脚轻, 连连后退。
何全瞪大眼睛赶忙扶住他:“娘娘!娘娘, 奴才这就去传太医!”
“不必, 我坐一会儿。”
“可是,娘娘身怀龙种, 万万不可以有事, 奴才认为还是……”
姜妄南喝道:“我说不用就不用,没长耳朵吗?!”
何全霎时被吓得愣了愣, 而后垂下脑袋, 颤颤巍巍道:“是, 娘娘, 奴才多嘴了。”
眼前这人年纪和罗景大差不差, 踏实做事, 心性不坏, 姜妄南从未凶过他, 也可以说,他从未像今天一样,像吃了炮仗似的情绪无比激动,见谁喷谁, 包括他的夫君萧权川。
姜妄南也不知为何,一看到什么不顺眼的,听到什么不顺心的,心里仿佛盖了一座火山,轰轰轰往上蹿,大概同他孕身激素变化有关,情绪不自觉就走向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深呼吸几下,就着何全的搀扶坐下来,语气缓了缓:“抱歉,我刚刚是不是很可怕?”
何全又愣了愣,迟疑片刻,惊跪道:“娘娘不用跟奴才道歉,奴才受之不起,是奴才多言惹怒了娘娘。”
“好了,你起来,我问你,你要说真话。”
“是。”
“我方才……对陛下是不是很过分?”
“……”何全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伺候我这些日子,难不成还不知道我的性子?”姜妄南这会子情绪平息得差不多,还能挪出精力来安抚对方。
何全一边仔细看着姜妄南的神色,吞吞吐吐道:“有……点……吧?”
“嗯,你先退下吧。”
何全道:“陛下离开之前提醒,娘娘该喝百合莲子银耳羹了。”
姜妄南神色微滞,没想到,萧权川在分身乏术的情况下,还惦记着他每日加餐的时间,心头不禁软了一处:“好,端上来吧。”
淡淡的甜味在口中化开,莲子可口,银耳爽滑,百合粉糯,火候恰到好处。
姜妄南还记得,萧权川当时亲自制定他孕期的各种吃食,还百忙之中抽空去一道道试口味,挑剔得很,险些没把御厨逼得七窍流血。
又回想起自己方才对萧权川说的话,好像确实有些地方不对,譬如,他好像下意识就认为萧权川会把他和孩子交出去,皆没给过对方一丁点信任。
而且,萧权川作为一国之君,近来国内乱得一批,他不但没有帮忙分担与安抚,还跟对方疯狂地吵了一驾,徒增烦扰,再说,他夫君这么厉害,一定会有办法解决当下困境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作为枕边人,应该给予鼓励和支持才对。
姜妄南心事重重地放下瓷勺,喃喃道:“夫君现在应该很伤心吧。”
他咬咬唇,骂自己道,真的好自私哦。
咯嗒一声,姜妄南放下还剩半碗的炖品,唤来何全:“我要去找陛下。”
一般这种时候,萧权川会在南书房埋头批阅奏折,抑或是单独面见朝臣商议要事。
然而,姜妄南去到时,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书案上,成堆成堆的折子犹如发生过泥石流的大山,滑得满地都是。
姜妄南心猜,萧权川应是去了别的地方处理政事,他哭了一场,又晃着轿子大老远过来,身子有些吃不消,便在书房里乖乖等他心爱的夫君。
闲来无事,感觉必须要为他夫君做点什么,他便蹲下收拾一塌糊涂的奏折,整整齐齐摆好,萧权川回来看到他这般懂事,应该会开心一点吧。
不一会儿,一卷明黄圣旨混在折子里,他顺手拿了出来,一不小心,圣旨由上而下滚了开来,上面有几行隽秀的行书字体,那是萧权川的字迹。
他一下子就撇到“毒尸”二字,心想,难道夫君想到别的办法了?
眸子登时跃起一阵欢喜,他连忙拿起细看。
不曾想,这一看,改变了他下半生的轨迹。
阳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圣旨那金黄色的绸缎上,然而,他泛白的指尖却钻进一股寒意。
“朕闻国运兴衰,系于民心;民心向背,关乎社稷。近月以来,朝野内外,风波迭起,百姓愁云满布,朕心亦为之牵动。”
“为解万民之忧,安四海之心,朕深思熟虑,采纳众卿家之意见,待良嫔姜氏足月生产后,交出骨血,以彰显朕之大公,护住祖宗之江山。”
他的目光在字里行间徘徊,雀跃不已的心跳渐渐沦为一片荒芜的死寂,扬起的唇角不知不觉抿成一条线,他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末尾,一个四四方方的玉玺红印明晃晃照进他眼里,犹如一把剔骨刀,直直刺进他心口,又恶作剧转圈似的剜他血肉。
不过,好像没那么疼了。
俄而,他缓缓抬起眼皮,历来明亮如昼的眸光变得黯淡不已,甚至还泛起一阵淡淡的死气。
沉甸甸的圣旨从手中坠落,他眼眶微红,本想悲伤痛哭,谁知,嘴角却扬起来,笑了笑。
终究还是他妄想了。
萧权川苦心经营的江山社稷,离不开文武百官的支持与配合,更离不开千千万万的百姓,可是,没了他一人,又有何损失?
更何况,他这个人每天只会吃吃喝喝,撒娇邀宠,萧权川弃了他,跟弃一只猫有区别吗?
姜妄南吸了吸鼻子,卷好圣旨放在桌面上,继续拾掇散落一地的折子,他耳边似乎响起萧权川说的一句又一句熨帖话——
“相信为夫。”
“我喜欢南南。”
“为夫怎会欺骗南南?”
“南南在朕这里,做什么都可以。”
“为夫不会把你和孩子交出去的。”
“为夫不能失去你们!”
……
屁话,全是屁话。
何全在南书房门外候着,没多久,门轧轧而开。
姜妄南缓缓走了出来,抬头望着晴朗的天气,有气无力道:“天气不错,何全,去找个红色的蝴蝶风筝来吧。”
风筝在翊坤宫屋檐上飘荡了不一会儿,何全躬身低眉走来:“启禀娘娘,唐夫人求见。”
姜妄南立马放下手中的线,接过帕子擦擦湿润的眼角:“快传。”
“是。”
牧黎白身后跟着一侍从,含笑作揖:“参见娘娘。”
姜妄南忙托起他手臂:“免礼,牧兄不必同我客气。”
“多谢姜兄。”
“在下入宫没有熟人,实在烦闷得很,又来叨扰姜兄了。”说着,牧黎白眼神不动神色往旁边撇去。
好一会儿,姜妄南才见何全寸步不离守着,平日反倒没见他这般黏人。
姜妄南自知,牧黎白此行前来别有用意,便道:“你下去吧。”
“陛下吩咐,奴才不能离开娘娘半步。”
唉。
姜妄南不想难为人,但更不知道该怎么做。
只见牧黎白上前,挥了挥手,他的侍从即刻从腰包掏出一锭银子,后者眼睛立马锃亮。
牧黎白将之塞进何全手里,亲和道:“小公公,姜兄得你照顾,辛苦了,我难得进宫一趟,说点体己话,莫怪。”
何全笑笑,低眉顺眼退下了,那侍从也跟着出去,把门带上,守在门口。
牧黎白直入主题:“姜兄,后日就送你离开。”
后日?
“那天不就是册后大典吗?”
“嗯。”
这么快啊。
“皆时,朝廷百官清一色会入宫参加,比肩接踵,四个宫门齐齐大开,城卫连连检查,难免会疲劳眼花,遗漏一二乃常态,趁机偷偷出宫,可降低不少风险。”
确实有道理。
姜妄南挠挠头:“那我怎么去跟你汇合呢?陛下他一定会来翊坤宫歇息的。”
“莫急,姜兄,用这个。”说着,牧黎白掏出一个幽蓝珐琅小罐。
“这是勾魂脂,遇水即融,茉莉花香味,一如平常的润肤膏,食用越多,睡得越沉越久,姜兄想办法给他服下,便可争取脱身之机,愈久愈好。”
姜妄南再傻也知道,一旦被萧权川发现他不见了,定然会派出众多善于追击的侍卫抓他回来。
他又有孕在身,不能跑快,必然要争取更多的时间。
“好,”姜妄南收下那勾魂脂,抿抿唇问:“唔……要怎么才能不知不觉唔……”
好笨,他真的好多问题哦,连他都嫌弃自己。
“娘娘,唐夫人,打扰了,”何全这时在外头喊道,“娘娘是否要试一下凤冠袆衣,陛下差了裁缝师傅过来问候尺寸,不合适的话,还有时间改。”
都要走了,试不试又有何区别?
他瞥了一眼旁边静置的华丽服饰,随意答道:“你拿些小费给他回去吧,陛下若问起,就说合适得紧。”
“是,娘娘。”
姜妄南的手轻轻抚过袆衣上的精美刺绣,眼神眷恋地看着那上面栩栩如生的凤凰,好似在透过这件衣服看着无比深爱的恋人。
他依依不舍,低喃道:“陛下,很想看吧。”
牧黎白眸底闪过一丝黠意,莞尔道:“那姜兄不妨就穿吧。”
这是他能为萧权川做的最后一件事,但姜妄南犹豫不决,双颊微红:“若穿了,我……大概跑不成。”
确切来说,连下床都双腿打颤,更别提跑路了。
“姜兄,放心,到时,你便照在下说的去做。”
听罢,姜妄南的脸红得滴血,惴惴不安道:“真的可以吗?我万一露馅儿了,该如何是好?牧兄,我现在能相信的,只有你一个了。”
牧黎白眼神坚定,像百算百准的老神仙似的:“不会的,你一定能行,姜兄,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若失败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等到。”
“好,我试试。”
不过,还有一个担忧的问题,牧兄似乎没有说要送他去哪儿。
他现在要问吗?
思考片刻,还是否定了这个想法,
而且,牧兄待他如挚友,一定不会害他的,定然想好了合适的去处。
牧黎白问道:“姜兄可否借贴身之物一用?”
须臾,姜妄南从怀里摸出一块透绿的青竹玉佩,先前靠着这块通行证,去内务府拿了不少好处。
“这是陛下送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怎么了?”
第68章 死遁 “娘娘……没了。”
对方笑了:“姜兄不会以为我们就勾魂脂这一个计划吧?”
姜妄南认真点头。
“哈哈哈, 姜兄你真好玩,实话同你说吧,我们真正要做的, 是声东击西哦。”
他抓抓头发:“什么意思啊?抱歉,我……”
“没事儿,反正你只需做好在下交待你的事, 其余的,在下都会安排好, 你可以把这个玉佩给我用吗?”
“唔……会还给我吗?”
“它是计划里的一部分, 注定要牺牲。”
姜妄南下意识缩回去, 护崽似的, 俄而,摇了摇头:“我想带走它, 要不, 我给你别的吧?”
说着,他快步走到妆奁, 捧着一个红木小箱过来, 打开哗啦啦倒出来, 道“陛下送了我很多很多东西, 金钗, 银簪, 玉镯, 玛瑙耳坠, 猫眼珠串,这些都是我常用的,随你挑,可以吗?”
牧黎白思忖片刻, 在对方焦灼的眼神中彻底妥协了:“也行,对了,在下还想要娘娘的一双旧鞋。”
不知为何,毒尸死了一批又涌出一大批,就如烧不尽的野草,闹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
也不知是谁把消息传出去的,上至高页,下至平民,全然都知晓姜妄南肚子里的孩子是唯一的解药。
官民齐齐万人血书,要求萧权川大义灭亲,剖开姜妄南腹部,挖出解药以救天下众生。
另一边,碍于不少地方官遭受了毒尸感染,不得已照令烧死,官位空缺,地方无人管辖,吏部人事紧缺,难以立即派人顶替。
因此,空窗期期间,各地秩序混乱一片,暴民四起,联合起来进京抗议,直呼萧权川暴政,德才不配位。
甚至有人寻至被萧权川发配至南境的原四皇子岭云王——萧广楼,扬言要拥其为新王。
萧权川摁着突突直跳的额角,一边想着如何安抚姜妄南,一边压着怒火处理成堆稀巴烂的破事,白驹过隙,不知不觉,抬头便见圆月当空。
“什么时辰了?”他握着朱笔的手指几乎僵冷。
一旁倒茶的孙年海答道:“回陛下,快子时了。”
“嗯,南南那边如何?”
“陛下,娘娘似乎好些了,方才何全来说,娘娘在试穿袆衣,看起来心情不错。”
“哦?真的?”也只有姜妄南才能让沉浸公务的萧权川搁下批红的朱笔,“朕去看看。”
久之,萧权川行至姜妄南卧房前,何全正守在门口,欲行礼开口,却被萧权川抬手截住,继而手掌轻扇,所有奴才静静退下。
吱呀一声,门轻轻推开,皂靴缓步踏入,目光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期待。
丝丝缕缕的珠帘内,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妆奁前,被奴才们小心翼翼地服侍着,簇拥着。
“夫君,你来啦。”
姜妄南瞥见铜镜里的男人,语气一改白日的怒气与悲哀,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同往常一样恩爱无疑。
“嗯。”萧权川撩开珠帘走来。
铜镜里,姜妄南身着繁复华美的皇后袆衣,那衣裳以织金绣凤为饰,每一针每一线都透露着匠人的精湛技艺与无尽匠心。
其上的凤凰展翅欲飞,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振翅高鸣,彰显着穿戴者无上的尊贵与荣耀。
而那顶璀璨夺目的凤冠,更是点睛之笔,其上镶嵌着各色宝石,熠熠生辉,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映衬得姜妄南面容更加倾城绝艳。
姜妄南缓缓站起,转身,正面迎向萧权川的那一刻,后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他微微眯起双眸,以一种近乎惊讶的眼神注视着姜妄南,仿佛眼前的这一幕是他此生所见的最大奇迹。
不自觉地,他嘴角上扬,那是对美的欣赏,也是对未来的憧憬。
他从未见过如此惊艳之人。
那凤冠之下,乌黑的发丝如瀑布般流淌,与身上的华服相得益彰,更添几分超凡脱俗的气质。
萧权川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是震撼,是欣赏,更是深深地被吸引。
萧权川缓缓向前迈出一步,仿佛要跨越千山万水,只为更接近那份美好。
眼神中充满了温柔与坚定,仿佛在这一刻,他已经决定要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赠予姜妄南,此生能得一这般惊艳纯粹的美人,死无遗憾。
“夫君,我好看吗?”姜妄南一笑,空气也变得柔和起来。
萧权川轻轻地抬起右手,示意旁人退下,他希望自己能独自享受这一刻的宁静与美好。
他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目光只在姜妄南身上游走,越发炽热,从精致的凤冠,到细腻的脸庞,再到那身流光溢彩的华服,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心生赞叹。
一会儿,他仿佛运转所有呼吸,费劲所有力气,真心诚意吐露道:“甚好,甚好。”
萧权川牵过他的手,贴近嘴唇落下一吻:“南南,你这般可让为夫如何是好?为夫这辈子注定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的。”
“为什么呀?”
“若是被旁人瞧见,岂不心心念念把你占为己有?为夫该时时佩剑在身,旁人瞧你一眼,为夫就一剑划瞎他的眼。”
姜妄南莞尔道:“夫君真可怕。”
“为夫还有更可怕的,南南可想知?”萧权川俯身轻轻含住他戴着玛瑙耳坠的耳垂。
“嗯哈……”姜妄南浑身一抖,双腿开始发软,忍不住抓皱他臂膀处的衣料。
“南南身上好香,换成茉莉味了?”
“嗯,夫君喜欢吗?”姜妄南心虚答道。
“很喜欢,南南即便不抹,也是香软的。”
姜妄南踮脚双手搂着他脖子:“夫君,我已经吃了护胎丸,三粒。”
话音未落,萧权川再也忍不住,一举横抱起他,低头吻住他的唇,粗喘交融,轻车熟路地大步往床铺走去。
衣衫尽褪,华服凌乱堆在地上,龙凤金纹交织缠绵。
“夫君,夫君,别,别这么快,多亲亲我的身体,可以吗?”
在床上,姜妄南很少主动提出需求,往往是萧权川主导,后者其实希望姜妄南能多享受其中,而不总是被他安排。
因为姜妄南实在太乖了,言听计从,有好几次弄出血,还是依着他,没有喊停,险些弄成重伤。
这一回,姜妄南总算学会了,萧权川哪有理由拒绝?只能宠着,有求必应。
而后,不知是做梦还是现实,姜妄南居然坐在他身上自己动起来,要知道,他最喜欢这个姿势,但姜妄南过于羞耻而不喜欢。
除了那一次因为他中了柔骨散而任他折磨,其余皆尊重姜妄南的喜好,再没尝试过这种爽到头皮发麻的快感。
夜深人静,月色悄然入户。
一双印满红色青色痕迹的白腿伸出纱帐,姜妄南一脸平静穿好衣服鞋袜,对镜梳整乌发,执起一旁的青竹玉佩,一如既往收入最贴近心口的左胸怀,从抽屉里拿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压在茶杯下,毅然转身。
忽而,脚步一顿,他徐徐往回走,坐在床沿,深深看着萧权川沉睡不醒的俊颜。
须臾,他俯下身子,右手敛住垂落的长发,轻轻吻了萧权川的唇,停滞片刻,唇温相离,他又默然看了他好一会儿,眼泪终究停不下来。
他捂着嘴吞掉抽噎,离去那一瞬间,泪珠吧嗒一下,滴在萧权川眼缝,那皮下的眼珠子登时动了动,好似感应到了什么,抑或是在做什么噩梦。
不多时,眼尾滑出一行泪痕,也不知是谁的。
眼看着子时已到,孙年海仍未见萧权川和姜妄南起床,这可了不得。
要知道,一般而言,子时,帝后梳妆打扮;寅时,百官入宫;卯时,册后大典伊始。
一步拖延,全盘皆乱。
适时,门轧轧而开,姜妄南穿的却是平常的衣裳。
孙年海提醒道:“娘娘,吉时已到,该梳洗了。”
“嗯,陛下说要再睡多会儿,别去打扰他,我去偏殿打扮。”
“是,来人……”
姜妄南忙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又不是不认得路。”
孙年海没觉得奇怪。
然而,眼睁睁子时悄悄溜走一半,屋内依旧没半点动静。
孙年海上前一步叫醒萧权川,然而深知对方性子,又后退两步,思虑一会儿,便招手唤来何全:“时候不早了,你去偏殿请娘娘来唤陛下。”
“是。”
不多时,何全匆匆忙忙跑来,一边呼喊:“不好了!孙公公!不好了!”
孙年海没忍住挥起拂尘打他一下:“要死啊!陛下还在歇息!什么事大呼小叫!”
何全气喘吁吁道:“娘娘……娘娘不见了!”
“什么?!”
“娘娘不在偏殿,奴才让人找遍翊坤宫,还是没找到娘娘!”
“天哪噜!真的要死了!”孙年海手里的拂尘吧嗒一下掉地。
何全着急道:“孙公公,这该如何是好?要……要叫醒陛下吗?”
“废物,惊动陛下作甚?你不要脑袋了?快,快让所有人在皇宫里找,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一定要找到!否则,我们都会小命难保!快去啊!”
“哦哦!”
皇宫何其之大,即便动用所有人力,要将其彻彻底底搜索一遍,也得花上大半天功夫。
彼时,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宫门已经齐齐大开,百官朝臣的马车正排起长队,车水马龙,挨个接受巡防队的细细搜检,像便秘似的,久久才往前挪一个位置。
高页正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如坐针毡,难受得很,若是太上皇当朝,他早就肆无忌惮插队第一个进宫。
然而,偏偏是萧权川定了规矩,越是前朝重臣,越要遵循法度,为百官做个榜样。
实则就是看他老爹的人不顺眼而已。
忽而,一个将领衣着的人带走了不少护卫,检查的人手瞬间没了一半,又碍于车队越来越长,时间有限,都是急急忙忙潦草完事。
通常而言,不会有人选择在这时出宫,因为侍卫会先检查完入宫之人,才会轮到出宫之人,实在太堵了,大概率要等上足足一个时辰。
然而,这辆出宫的马车不同寻常,出示了象征皇帝表亲的令牌,侍卫大惊失色,一改先前无礼的态度,略略查了一番,以礼放行。
高页等官员很快就进了宫,站在宣政殿前的十丈红毯两侧,齐齐整整,各归各位,静候帝后。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孙年海跌跌撞撞赶去翊坤宫,脸色煞白,砰的一声推开门,萧权川还在沉睡中。
“哎哟!”孙年海被门坎绊了一下,膝盖着地,疑似听见骨裂声,他龇牙咧嘴爬起来:“陛下!陛下!!陛下醒醒!”
萧权川无动于衷。
“陛下!陛下快醒啊!娘娘出事儿了!”
萧权川这才有点动静,翻了个身,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
孙年海喃喃道:“完了个蛋,陛下这不是中邪了吧?”
他鼓起勇气,贴近萧权川耳朵,深呼一口气,用尽毕生力气大喊道:“陛下!娘娘跳河了!娘娘跳河了!娘娘跳河了!!”
“嗯?谁跳河了?”萧权川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是娘娘啊!陛下!”
“什么娘娘?”
已确认脑子还没醒。
“皇后娘娘,姜氏!陛下,你的南南跳河了!”孙年海差点没喊得背过气去。
那双绿眸盯着天花板的某处虚空发呆了一会儿,噌的一下诈尸般起来,脑袋瞬间天旋地转。
他缓了片刻:“什么?!南南怎么了?”
孙年海已经抽干身上所有力气,跌坐地上,满脸悲哀,双手颤颤巍巍,捧上一根沾着泥沙的梅花白玉簪,已断成两半。
萧权川牢牢记得,这根簪子,是姜妄南经常别在发髻间的,他缠在指间,把玩过无数次。
“陛下,这是侍卫在后山林河的悬崖边捡到的,那里,还有一双娘娘的鞋。”
“娘娘……没了。”孙年海泪灌而出。
第69章 经年 “知道他还活着,就可以了。”……
惊风飘白日, 光景西驰流。
五年后,安国,柳家镇。
繁华闹市人来人往, 茶馆里,店小二穿梭其间,手持茶壶, 动作娴熟地为每一位茶客续水。
门上挂着一个铜色小铃铛,门帘掀开, 叮铃一声响。
一男一女徐徐而进, 虽穿着粗布麻衣, 但仪态端庄, 恰似来历不凡。
其中,那男子身形纤瘦, 戴着长至后腰的白纱帷帽, 不辨容貌。
二人靠窗落座,那女子抬手喊道:“小二, 来一壶七分烫的龙井。”
“好嘞!客官稍等哈。”
彼时, 邻桌坐下两个男子, 你一句我一句聊得不亦乐乎。
一人嚼着花生米道:“我掐指一算, 赵国气运也就那么三五年, 换了个什么皇帝?还听说是以前的废太子, 果然是个废物, 居然还让一个高丞相垂帘听政, 传出去不怕笑死人。”
另一人道:“萧广楼确实不如他七弟萧权川,不然当初后者怎么上位呢?对吧?”
“唉,可惜了,这么一个青年才俊, 居然为了亲自去找一个会生孩子的男人,果断把江山拱手相让,心甘情愿做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怪人,怪人啊。”
那人道:“可我又听说,他媳妇儿是跳河死了啊,咋又变成逃了呢?”
“啧,这不没找到尸体吗?两三千人沿途打捞了足足一个月,一根骨头都没捞着。再说了,萧权川那情种,要是确定他爱人死了,他早就跟着去了地府,还到处晃悠着干啥?找替身吗?”
“嘶,有道理,对了,我还记得,那萧广楼给他弟封了个什么王来着?”
那人答道:“子虚王,子虚乌有之意呗,显然是冷嘲热讽,呵,我真是太纳闷了,怎么可能嘛,萧权川历来性子高傲,竟然能欣然接这种恶意?”
“岂止啊,别看那萧广楼没什么能力,搞自家兄弟时,心眼子多了去了,据说啊,他还让萧权川跟萧氏一族划清界限。”
那人附和道:“对对对,我也听说了,那萧权川毫不吭声,胸前生生吃了十下断亲棒,肋骨打断四五根,后背还受了三十个长辈的九十刺鞭,听说当时整个人血肉模糊,差点没挺过来。”
“咳咳咳……咳咳……”一旁戴白纱帷帽的男子陡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声不接一声。
同行的女子赶忙坐在他旁边,以手轻抚他后背:“公子,没事吧?”
那人摇摇头,侧脸同她耳语了几句,后者微微颌首。
那女子走至邻桌,嫣然一笑问道:“请问二位大哥,那萧权川后来去了何处呢?”
“妹子,感兴趣啊 ?哈哈哈,大哥不妨告诉你,我们也都是道听途说,茶余饭后罢了。”那人摆摆手答道。
“好,谢谢,这壶茶,我们公子请了。”说着,女子从腰包里掏出五文钱放在桌面上。
“欸欸,妹子,大哥劝你一句,”那人瞥了一眼那帷帽男子,“你家公子最近还是别出来溜达了。”
“为何?大哥有话直说。”
“那子虚王寻遍赵国,还是未曾寻到心上人,据说正往安国这边来,还听说他会随意在街上拦住有点姿色的男子,甚至还当街……非礼人家,还是小心着点。”
另一人叹道:“是啊,心上人怀着孩子,无端端失踪这么多年,不疯也癫,不过,这些都还是听说的,不知真假,你们就当听听得了啊。”
“多谢二位好意提醒。”那女子福身感恩,转身回去,低声问道:“公子,要不要再多问些人?”
那男子犹豫片刻,摇头:“回家吧,时候不早了。”
“公子身体不好,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市集,还是……”
“秋若,算了,我与他没有任何瓜葛,知道他还活着,就可以了。”
“好。”
秋若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心中若无牵挂,又岂会每次喝茶只喝对方爱最爱的龙井?
二楼雅座的竹帘翘起一角,缝隙中,一双略显苍老的锐眼正盯着他们的身影,亦步亦趋出了门口,才堪堪收回,放下帘子。
“高相点的这壶大红袍,着实不错。”
对桌坐着一男子低头品茗,一派儒雅,文人之姿,若细细看去,他笑起来有一种身为人母的慈爱光环。
高页扬起嘴唇,眼角弯起来多了不少皱纹:“唐夫人笑纳了,话说,那姜氏的两个孩子……”
“高相别再想了,在下是不允许你伤害他们的,高相别忘了,他们也是我们越国的皇家血脉。”
高页往后躺去,锐利的眸光从狭缝里射出来:“还以为,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唐夫人,早已忘记了你本来的身份,百里穆,好遥远的名字啊,呵。”
“不敢,在下记忆力即便产后有所下降,也比高相好吧?不知高相是否忘记了我们当年的约定?”
高页唇角的笑意一滞:“自然没忘,只不过,新帝即位,民心不稳,还未是时候提出。”
“五年过去,在下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高相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请给个准信,否则,在下保不定毒尸又会出现哦。”
“你……你敢?”高页立马竖起眉毛。
“有何不敢?当年在下可以炼化一批又一批的毒尸,扰乱世道,不停给萧权川施压,一边又暗箱操作在姜兄耳边吹风,弄得萧权川里外不是人,最终痛失爱人,半疯半颠。”
“若非如此,你和萧广楼岂能轻而易举得到这座江山?”
“呵,高相,要知道,五年前那批乱世毒尸,也是在下提供的解药,高相才得以借花献佛,让新王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继而深得民心,这才有了今天之地位。您可别上了年纪,忘了在下的本事啊。”
高页登时哑口无言。
五年前,他勾结百里穆,暗中做交易,只要对方助他扶持新王,他就可以满足对方一个条件,那就是吐出越国的领土,希望赵越两国和平共,携手统治南方。
“那你准备扶持谁做越王?”高页问道。
“这您老人家就不必担心,在下自有打算,您只需要让萧广楼拟一份割地旨意便可。”
高页一半的侧颜陷在黑暗中,须臾,他道:“我会同陛下说的,你再等等吧。”
“行,在下知晓这种大事,必然要走许多流程,所以,在下给您两个月的时间,若时候到了,还未有动静,可就别怪在下不留情面了。”
高页眼眸微眯:“你到底还有什么阴谋?”
穆黎白笑了笑,优雅得很:“您别操心,您只需做到答应在下的事,在下准备的那些好玩的东西,派不上用场的。”
这厢,姜妄南采购完胭脂水粉,堪堪回到清萍村,啪的一下,月牙白的衣裳瞬间摊了一坨又湿又臭的污泥。
“哦哦哦!打中了!打中妖怪啦!我是大英雄!”
三五个小男孩成群结队欢呼起来,为首那个肉球似的小胖子手里还抓着一个泥球,眼睛眯成一条缝,腰背后折,欲再次大力掷向姜妄南。
秋若挡在姜妄南前头,熟稔抓起地上的石子,欲抢先一步扔过去。
那群小男孩哈哈大笑,哗啦啦作鸟兽散,一边齐齐整整唱道:“男人肚子鼓又圆,生下龙凤一双宝,村里人都笑开颜。男人怎能把娃生,除非太阳从西起。”
即便听了无数遍,秋若还是火冒三丈:“嘿,这群崽子,准是那个孙丽娘教唆的,不行,我得去柳大哥那里告把状。”
姜妄南拉住她,无力一笑:“没事,算了吧,洗洗就干净了,我们还有急事要做呢。”
姜妄南挨个拿出篮子里的瓶瓶罐罐,鼻间徐徐飘来胭脂水粉的淡香。
“阿亡,阿亡,你回来了吗?我把闺女带来啦!”
姜妄南改了名字,姓氏未变,单名一个字,亡(wu,二声)。
说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大娘笑嘻嘻推门而入,身边还跟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素面朝天,长相不算上乘。
因长年劳作,头发随意地束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未曾打理,显得有些凌乱与不起眼。
秋若率先上去迎接:“柳婶,我没记错的话,阿佩是午时才去相亲吧?怎得这么早就来了?”
被唤作柳婶的大娘道:“哎呀,这不紧张吗?他哥苦口婆心给他妹子和柳家镇的县官大老爷牵了红绳。”
“今儿个第一次见面,俺怕丢了清萍村的面子,就想着,让阿亡帮忙拾掇久一点,能漂亮一点,好让闺女给人家留个好印象,若是一次就成了,我们老柳家烧了高香,也算是官家人啦哈哈哈。”
那柳佩撅起嘴道:“我哥是咱村村长,不算官吗?”
“算啥?还官咧,有哪个官天天上山砍柴打猎的?有哪个官到现在快三十岁了还没娶媳妇儿的?有哪个官的月俸都不够养活一家子人的?”柳婶连珠炮似的劈里啪啦一顿输出。
柳佩眼珠子滴溜滴溜转,小声嘟囔道:“那是因为他有喜欢的人在这个村里,不然清萍村年年生产量第一,他早就晋升了。”
姜妄南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柳婶,这化妆打扮呢,不是时间越长就越好看的,阿佩,过来,我瞧瞧。”
那柳佩看着自己的脚,自卑道:“我人本来不就好看,化妆也没什么用,娘,要不还是不去了吧。”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柳婶把她往里一推:“去吧,阿亡的手艺你还信不过?绝对能把你打扮得跟天仙似的。”
柳佩扭捏道:“不是不相信阿亡,是我自己……”
姜妄南给她勇气道:“你很漂亮,真的。”
“真的吗?”被一个村里最漂亮的人夸赞,谁能不为之动容?
“嗯,剩下的放心交给我,随我来吧。”
第70章 旧伤 腹部刀疤。
未多时, 姜妄南逼仄的家门口挤满了女人,老的,少的, 小的,一个个像被掐长脖子的鹅,恨不得眼珠子抠下来滚进屋里去, 瞧一瞧传闻中无比神奇的换头手艺。
“你们瞧,一个堂堂男儿身, 手怎生得这般巧?”王大娘瞪大了眼睛, 一脸不可思议。
“可不是嘛, 看他轻轻一抹, 在柳佩脸上刷的一下,那胭脂就像活了一般。”李婶边说边比划, 仿佛自己也沉浸在那份神奇之中。
只见姜妄南手指灵活翻飞, 先用细腻的粉脂均匀铺开,柳佩原本黯淡的脸色瞬间提亮了几分, 变得如瓷般细腻。
接着, 他挑选了几抹鲜艳的颜色, 在柳佩的眉眼间勾勒, 每一笔都恰到好处, 既不过分张扬, 又不失风情, 平添了几分少女的羞涩与甜美。
“哎呀, 这眉毛画得,跟真的一样,比咱村东头老张的手艺还好!”张婶惊叹道,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随着姜妄南最后一笔落下, 那一刻,柳佩的嘴唇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饱满而诱人。
然后,他取出几把精致的木梳、几缕彩绸以及一些小巧的发簪与珠花,先是轻轻解开柳佩的发髻,头发散落开来,淌在肩头。
他先将头发分为几股,一部分细心编成细密的小辫,环绕头顶,形成如云般轻盈的发髻;另一部分则轻轻垂落在两侧,用精致的玉簪固定,留出几缕碎发自然垂落,增添了几分柔美。
接着,他从彩绸中挑选了一抹淡雅的蓝色,轻轻缠绕在发髻之上,再点缀上几朵野花制成的小花,相得益彰。
柳佩缓缓站起身,对着铜镜,镜中人儿仿佛脱胎换骨,光彩照人,气质脱俗,连她自己看得目瞪口呆,都不敢相信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门外的女人们纷纷发出惊叹与羡慕之声。
柳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满眼亮堂:“哎哟,这……这还是俺闺女吗?漂亮,真漂亮。”
柳佩满脸欢喜,一改先前自卑的模样,腰板都挺直了不少。
柳婶迫不及待牵起她的手:“走走走,迷死那县官大老爷去,俺闺女一定能成!”
“娘,你昏头啦?还没付钱呢。”
“哦哦,是,是,哎呀,俺就是太高兴了,给忘了,不好意思啊。”
说着,柳婶从裤腰里翻出十来个铜板。
姜妄南推辞道:“柳婶,别客气,举手之劳,这几年来,柳大哥很照顾我们,劈柴送肉,挑水修屋,无不为之,我们孤儿寡夫的,无以为报,日后若还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
柳婶道:“这怎么好意思呢?你身子不好,干不了粗活,我儿子身强体壮,有的是力气,帮帮忙也是应该的,你平日需要买药,那钱可不少,而且两个娃娃还小,需要钱的时候多了去了,你必须得收着啊。”
柳佩嘻嘻道:“是啊,阿亡,收下吧,我改日还找你打扮。”
秋若道:“好,多谢,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姜妄南看了一眼秋若,没有再推却,只是静静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衣裳,递给柳婶:“柳大哥上次帮我们修屋顶,不小心弄破了衣袖,这是我大概按照他尺寸缝的新衣服,烦请转交给他。”
柳佩抢先道:“这是你给我哥的,当面给,才有诚意嘛,我们就不做中间人啦。”
“怎么说话的,”柳婶抬起手肘拱了他一下,“阿亡,别理她,那俺就拿回去啊,谢谢你,有啥事儿随时说。”
“好,慢走。”
秋若掂量着手里的铜板,叹了一口气道:“公子,我擅自收下……”
“我知道,秋若,是不是钱又不够了?”
“嗯,要不,跟柳大哥……”
姜妄南抬手截道:“这几年,他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钱不够用的话,先把我的药停一段时间,孩子们的吃穿用度不能省。”
“我也会再多接点梳妆的活,抑或是去裁缝店多拿几个单子,不用担心。”
秋若抿了抿唇,犹豫片刻道:“公子,其实,柳大哥也挺好的吧,热心,肯吃苦,又懂得疼人,而且,他也不止一次两次表露过他对公子的情意。”
“秋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觉得可能吗?”
秋若不语,片刻,叹道:“不知伯深公子,又是何时回来?”
“随他吧。”
说起刘伯深,当年他扮作牧黎白侍卫入宫,后来一路护送姜妄南来到安国,期间还安排人把秋若接了过来。
他亲手给姜妄南接生,约莫一个多月后便离开了,扬言要召集越国流民,组成一支有秩序有实力的军队,以备复国。
这几年来,刘伯深只回过一次,给了不少药材和钱财。
姜妄南依稀记得,对方青黑色的胡茬还未来得及刮,黑了许多,显得五官硬朗,朴素衣裳下的身材壮实了不少,谈吐之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好似先前朗朗如月的公子哥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风吹日晒的劳碌将士。
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强迫姜妄南喜欢他、接受他,就跟亲生兄长那般,关怀体贴,无分毫越矩的言行。
姜妄南至今没想明白,牧黎白作为萧权川表舅母,是如何同刘伯深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生产与养孩子已透支了他所有的力气,姜妄南只盼着过好眼前的日子,其余一概不想理。
他难得像以前那样揶揄秋若:“好啦好啦,反倒是,我觉得你同他,还挺配的。”
“公子在胡说什么,我这辈子哪儿都不去。”秋若的脸微微泛红。
适时,一个大娘遥遥跑过来,招手呼喊道:“阿亡,阿亡,你家妹妹掉水田里了!脏了一身哇哇大哭!哎哟,那哭的啊,眼睛都成两个小红灯笼了,你快去瞧瞧吧!”
“柳婶,怎么回事?”姜妄南忙问道。
“月渺不知怎得,和那孙丽娘的大柱打起来了,然后也不知是谁推的月渺,总之那里一群调皮的小孩子,乱得很呢。”
“哥哥呢?”
“甭提你家那思渺了,哎哟不知多冷漠,天天板着一张脸,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说妹妹蠢,他这一说,月渺就哭得更厉害了。”大娘心急如焚答道。
“好,谢谢你,我去看看,改日请你喝茶啊。”姜妄南匆匆道别亦不失礼数。
秋若在后头跟着,担忧嘱咐道:“公子,别跑太快,你身子消受不起。”
姜妄南刚要开口说没事,忽而胸口一股气息猛然涌上喉咙,呛得他直咳嗽。
这一咳,就连连牵动了腹部的旧刀疤,痛得他额头直冒冷汗,不得不停下来,撑着一旁的大树,熟稔地调整紊乱的呼吸。
当时,他寻了许多大夫都不愿给他接生,嫌钱太少不肯冒险,幸亏牧黎白介绍了一个大夫给他,那大夫给不少特殊的男子接过生,经验较为丰富。
然而,即便如此,剖腹手术在古代并不成熟,当又碍于姜妄南怀的是龙凤胎,更是难上加难。
依稀记得,那时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已经疼得麻木过去了,只觉小腹不断涌出温流,秋若在一旁嚎啕大哭,那大夫拿着针线的手抖如筛子,尖锐的银针戳进他毫无知觉的肚皮,一拉一扯,一拉一扯,为了减少流血,缝得非常之快,时间一点一滴过得非常之慢。
因此,他伤口的缝合格外粗糙,留下了不可挽回的后遗症。
以至于后来每每动用腹部的力量,就会隐隐作痛,痛得脾胃发颤,浑身冒汗,连泛恶心,严重时候,甚至头晕目眩、当场昏厥也不为过。
他另一手抓住秋若手臂,说一个字喘一下:“你帮我去把他们带回来。”
“好,好,公子你留在这里别动。”
姜妄南唇色发白,挤出一抹笑,微微颌首。
秋若堪堪抬头,便见一个穿着无袖衫的健壮男人,阔步走来,右手抱着一个捂着鼻子的臭脸男娃,肌肉紧绷成块,左手轻而易举拎着一个眯缝眼小胖子,身后老老实实跟着一个哭花脸的脏兮兮女娃。
“公子,你瞧,降伏那帮神兽,还是得柳大哥出马。”秋若道。
姜妄南心头有些酸胀:“是啊,欠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公子别想这么多,大夫说,公子自生产以来,日日服药,身子没好转多少,全然是因为公子经年郁气积心,导致经脉不通,血气不足。”秋若劝道。
姜妄南勉强勾起唇角:“嗯,我明白的,秋若,让你费心了。”
“阿亡!这两个,我给你带回来了,”柳开声音洪亮,顺势把那小胖子拎在姜妄南面前,双手抱胸道:“你自己说,怎么欺负妹妹的。”
那胖子就是孙丽娘的宝贝儿子大柱。
只见他畏畏缩缩半天,忽而对姜妄南扬声尖叫道:“又不是我先动的手,我就说他们是从你这个妖怪的□□蹦出来的!就是两坨屎!怎么了!怎么了!我说错了吗?!我娘就是这么教我的!你就是个妖怪!妖怪!恶心死了的妖怪!”
柳开气得瞠目欲裂:“你这个瓜娃子怎么这么狠毒!没点教养!看我不替你爹教训教训你!”
话罢,他随手抄起地上的细树枝欲挥过去,熟料,被一只纤瘦的手挡住,那大柱做了个嚣张至极的鬼脸,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柳大哥,我没事。”姜妄南大度道。
“阿亡,对不起,我一定会去孙丽娘那里好好教育那小子一番,村民之间应当团结互助,而不应互相伤害。”
“柳大哥,没关系的,我们几个能在这个村里平稳生活,已经托你的福气,这些无厘头的话,就无需再让你费神,而且,我真的不介意了。”
“最好是。”那臭脸男娃漠然开口道。
柳开啧了一声:“思渺,怎么对你娘亲说话的?”
“哦。”
“娘亲,娘亲,月渺身上好臭臭,还黏糊糊的,呜呜呜。”那女娃哭得一抽一抽的。
姜妄南拿起帕子替她擦掉眼泪,小脸粉雕玉琢的,哄道:“好,不哭哦,娘亲这就带你回家换,换漂亮的新衣裳好不好?”
姜月渺立即破涕为笑:“好哦好哦!”
姜思渺一直捂着鼻子,嫌弃自己道:“臭死了。”
“娘亲,你看他!”姜月渺干脆不干了,告状去。
“思渺,不许这样说妹妹哦。”
“哦。”
“……”
“娘亲,要抱抱。”姜月渺撒娇道。
秋若道:“月渺啊,娘亲身体不舒服,若姨抱你回去。”
“不要不要,我不要,我就要娘亲,呜呜呜。”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泄闸。
柳开也很苦恼,道:“月渺,我们来玩骑马怎么样?一下子就到家了呢。”
姜思渺一副不屑:“幼稚。”
孰料,这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好啦好啦,娘亲抱啊,”姜妄南忍着腹部刀疤带来的伤痛,缓缓蹲下,一鼓作气抱起了圆滚滚的女儿,仍不忘回头叮嘱道:“思渺,跟上来。”
“话真多。”姜思渺撇撇嘴。
夕阳西下,远处的山林镀上一层金箔,一大两小的身影在地上被拉得老长,仿佛谁也融不进他们的世界。
柳开跟在后面,察觉秋若在默默抹眼泪:“我家公子从前最怕疼的,被针扎了一下指心,也要疼得掉泪花,这几年来,除了这两个孩子,他好似什么都不在乎了。”
柳开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他并不熟悉姜妄南来历,只知他当年是为了躲避战乱,同兄长、侍从秋若,搬迁到清萍村定居。
后来,其兄不知何由出了远门,再无见过。
“你说,”柳开望着那一家三口,眼眸倒映着璀璨金光,语气小心翼翼又有些期待与激动,“如果我同阿亡表明心意,他……会接纳我吗?”
秋若并没有很愕然,村里村外,谁不知道柳开对他家公子有意思?
一般这种时候,秋若会选择实话实说,但她觉得姜妄南实在是过得太苦了,且自己保不定什么时候就离开了他,就如罗景那般。
况且,这柳开人不错,家人性格也好,经济虽不富裕,但足够花销,不至于让姜妄南一嫁过去就愁柴米油盐,起码能享点清福。
这次,她微微一笑道:“柳大哥,你可以试试。”
“真的?!”
“嗯,不过,过程可能比较难,这么多年了,我家公子心里还是放不下他夫君,柳大哥,你有什么事情随时同我说,我能帮则帮。”
“好!我一定会努力的!谢谢你!”柳开得到了秋若的肯定,就好似成功闯过第一关,激动得心脏加速怦怦跳。
“不,是我谢你才对,”秋若答道,“请一定要照顾好我家公子,他不能再受苦了。”
“这是自然,哈哈哈,我们说这话是不是太早了?八字还没一撇呢。”柳开挠挠头道。
秋若道:“过几日,又是乞巧节,公子好久没出去热闹了,要不,柳大哥到时邀请公子一同前往?”
“咦,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定了,不过,嘶,我怎么邀请阿亡呢?”显然,柳开浑身力气只知道劈柴挑担,脑子是个不开窍的。
秋若笑答:“这就看柳大哥的诚意了,我只能把话说到此,不然,一点考验都没有,我怎么放心把公子和孩子们交给你呢?”
柳开耳尖一红:“哈哈哈哈,是,说的是,我自个儿回去琢磨琢磨。”
柳佩相亲回来,满面春风,右脚刚刚踏入家门,就被一股力量匆匆拽走。
“哥,你干嘛啊?急急忙忙的,又要我给阿亡家送东西?”
“不是,”柳开把她摁在书案前,递上纸笔,“帮我写一封信,我字太丑了。”
柳佩扫了一眼地上乱糟糟的纸团,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邹邹啦?这是要给阿亡写情信?”
柳开老脸一红:“不是,是……后日乞巧节,我……我想约他。”
“哦~”柳佩搞怪似的拉长声音。
柳开一拍桌子:“哦什么哦?快写。”
柳佩执笔沾墨:“行吧,谁让我这么助人为乐呢,说吧,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