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2 / 2)

“不,南南, 兄长不走。”

“……”

刘伯深握着他的手:“南南放心, 那个太医吃了我放药的酒酿, 肚子不适, 托兄长来替他为你把脉, 所以, 即便萧权川来了, 也不会起疑的。”

“……”

大哥, 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你了,萧权川是耳朵不好,并没有瞎!

刘伯深语气沉沉道:“不过话说回来,南南怎么会替萧权川那家伙挡刀呢?多危险啊。”

完蛋, 这厮肯定要指责他了,又准备给他灌输家国深仇不可跨越的思想了。

“额……这个嘛……”姜妄南努力挣扎想要说出一个令其茍同的理由。

刘伯深激动得抓住他肩膀:“你简直……做得太好了!”

“哈?”

“你是借此机会晋升为嫔,于两个月后随萧权川去避暑山庄,出宫毕竟带不了那么多人,也就是说,将他平时所喝的温补之药掉换成十三火,会更容易,对不对?!”

纳尼?他在说啥咧?

不过,避暑山庄的桥段,原书里确实有。

还记得,嫔位以上者,方能随君出行。

当时,萧权川千方百计哄着原主受一起去,后者确实答应了,以爱之名,却是另有所图。

因为原主受与越国伙伴保持联系已久,萧权川给予的赏赐也足够招兵买马。

是时候该逃离出去了。

而岷州避暑山庄,就是最好的契机。

姜妄南不太记得原主受是如何逃的,只依稀记得,萧权川发现原主受消失后,他大发雷霆,气急攻心,隐疾恶化,耳目流血,不久,耳聋眼盲。

然后,高页趁机设计一场遇匪意外,试图另拥他主,萧权川力不从心,重伤失踪,被原主受的同伴在悬崖下捡到,由此被幽禁起来,日夜遭受酷刑。

再后来,不知哪个同伴找来一个苗疆蛊师,全然把萧权川炼成了可以 被原主受操纵的人偶。

原主受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放他回去,暗箱操蛊,把忠臣名将斩杀殆尽,把贪官污吏捧杀上天,弄得赵国朝廷从头至尾、从里至外腐烂不堪。

继而,原主受大手一挥,千军万马轻而易举直捣黄龙,一举夺下几十座城池,砍下萧权川人头!

“南南,让兄长看看你的伤口。”刘伯深二话不说就上手扒他衣服,好像和他很熟似的。

姜妄南下意识闪躲,干笑道:“不了,兄长,没什么大碍。”

刘伯深笑道:“你我乃夫妻,还害羞了?”

“……未婚夫啦,还不是夫妻。”

“这有什么区别?我们迟早会成婚的。”

对方太理所当然了,他有时候真的很手足无措:“是吗?哈哈,有些话还是别说得太早吧,我会很紧张的。”

刘伯深没有再勉强,眼底满是痛心道:“也对,你我分开近乎两年,你心里还怪着兄长,抱歉,兄长不该心急,我们慢慢来。”

我不是,我没有。

姜妄南惴惴不安地往外探探头:“兄长,你还是快些走吧。”

“不急,兄长还有些话要说。”

我很急!

“南南,这两个月,你好好养伤,不然,你若是还未恢复好,可能便去不了避暑山庄了。”

“嗯嗯!还有吗?”

去不成的话,是不是就没法走逃跑剧情?

一想到萧权川接下来的遭遇,他就好烦哦,想去又不想去。

只见刘伯深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把它收好。”

“这是什么?”他摇晃了两下,没有声音。

“十三火。”

手上的瓷瓶顿时焦灼一般,烫得他险些没拿稳,他脸色错愕:“兄长不是说,这种药很难配吗?”

“嗯,确实,不过为了南南,再困难的事都不算事,兄长一定会办好的。”

咋又变成为了他一个人了?

明明是为了复仇,不是吗?

刘伯深继续道:“待你随萧权川去到避暑山庄后,找个机会换掉他平时所喝之药,可以做到吗?”

姜妄南心里已经开始发怵:“他应该会发现味道不太一样吧?”

“放心,兄长适当加了些无色无味的东西进去,平常人舌尖没有那么敏锐的。”

萧权川是平常人吗?

大概不是?

“兄长,要不还是算了吧?我……有些害怕。”他从不觉得承认软弱是件难事。

刘伯深脸色当即变了变。

他不自觉缩起肩膀。

“南南,你之前是如何答应兄长的?我们得杀了他,才能告慰越国子民之亡魂,才能一起携手白头。你忘了吗?你是越国太子,越国百姓最敬仰的太子殿下,若连你都忘记了,那还有谁能……”

再叨叨下去,姜妄南耳朵险些长出茧子:“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尽力。”

刘伯深神色软了下来:“南南别怕,兄长会争取随驾的。”

“你还要盯着我下手?”姜妄南不可思议道。

“那是自然的,兄长希望能帮到南南。”

“哦。”

八成是怕他不动手,特意跟过来的吧?

怎么这个男二和原书不太一样呢?

沉默之际,刘伯深一直看着他,姜妄南觉得被盯得太难受了,视线飘忽不定起来:“兄长还是早些离开吧。”

“南南,兄长可以亲一亲你吗?”

“啊??”

未等他开口,对方的唇已经慢慢靠近。

说实话,刘伯深长得挺好看的,是一种毫无攻击性的清新长相,温润儒雅,是他喜欢的类型。

可面对这张心仪的脸,他却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更多的反而是焦虑与慌张。

他忽然很想念萧权川那种强硬霸道的方式,容不得他大脑思考,只想一昧沉浸于唇舌交相的火光四射之中。

此番,秋若匆匆忙忙赶进来:“娘娘,刘太医,陛下来了!”

姜妄南推了刘伯深一把:“快走!”

“皇上驾到——”

姜妄南呆了两秒后:“怎么办怎么办!”

秋若急道:“躲起来,快!”

姜妄南欲哭无泪:“又能躲哪儿啊?”

干清宫一向是由章院判出诊,刘伯深初来乍到,并不熟悉,但他自以为有足够的理由解释自己的出现,昂起胸膛道:“没事,我可不怕他。”

姜妄南:“……”

我怕啊,大哥QAQ

他看了秋若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急中生智撩开床底的帘布:“为了娘娘安危,委屈刘太医了!”

刘伯深下巴扬起:“不躲。”

外堂有脚步声渐渐传来,未见其人但闻其声:“朕听闻南南一醒过来,刘太医便奔赴而至,这般尽心尽责的精神属实可佳啊。”

“……微臣参见陛下。”

姜妄南感觉他这几个字几乎是从齿间蹦出的,别人躬身九十度,恨不得迭起来行李,他只微微下倾,唇角紧绷,不情不愿。

他欲下床行礼,萧权川大步上前扶住制止:“南南别动,小心伤口。”

“谢陛下。”

萧权川凑近他,嘘寒问暖好些话,时而在他脸上、手上啄几口。

约莫一刻钟后,姜妄南才哆哆嗦嗦提醒道:“陛下,刘太医还在呢。”

“瞧朕这记性。”这才不冷不热让刘伯深平身。

对方只点点头,面色不太好,没说“谢陛下”三个字:“娘娘贵体无恙,微臣就先告退了。”

还未等萧权川发话,他便转身收拾药箱即走。

“慢着。”

姜妄南刚歇下一口气,此刻心里又一突噜。

不会被萧权川发现什么了吧?!

只见萧权川指尖从那药箱上的裂缝里捻出一朵栀子花,花瓣尖部微微枯黄。

但凡对皇宫熟悉一点的人都知道,唯独熹盈宫的栀子花开得最早、最漂亮。

萧权川道:“刘太医的心思可真别致,不过,都破成这样了,不换一个?”

上次刘伯深藏在窗后,把药箱先扔去池岸,罗景没看准,不小心给摔的。

姜妄南不禁咬紧嘴唇,这破玩意儿确实不该留,痕迹越多,他们就越危险!

刘伯深道:“这药箱跟了微臣多年,早已有了感情,能背就背着。”

萧权川道:“看来刘太医是个念情之人,不过,有时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陛下说笑了,微臣自认为,有付出便必有回报,流水承载着落花而去,岂能言之无情?”

萧权川道:“流水只是尽其本分罢了,一根草落下去,它亦然如此,情又在何处?”

刘伯深蹙眉抿唇,不发一言。

姜妄南挠挠头,不晓得他们因为一句俗语而辩驳些什么。

萧权川惠然一笑,转而嘶了一声:“朕近来有些头疼难眠,正好刘太医在此,不如等会儿替朕瞧瞧?”

刘伯深眼里闪过一丝黠光。

太医院明文规定,章院判方有资格把龙脉,刘伯深初来乍到,一心想探测萧权川的身体情况,奈何级别不够。

这事一直困扰他许久。

然而这回,皇帝亲开御口点他的名,那就不一样了。

“微臣遵旨。”

萧权川道:“朕还有点事,你先在外候着。”

“是,微臣告退。”

刘伯深走之前,好似还深深地看了姜妄南一眼,后者刚触碰到一点点视线,就立刻径自低着头,指甲无聊而紧张地刮着被子上的蟠龙刺绣,后背满是冷汗。

“南南,南南?”萧权川唤他。

“啊?怎么啦?”

“南南在想什么?”脖颈后滑进来一只大手,冷冷的,不似平时那般温暖。

“没有啊……”那五指微微一收,捏住他的皮肉,仿佛掐住他喉咙。

“嗯?”

“额,在想……陛下?”

“嗯,”萧权川眼眸弯弯,甚是满意,凑近道:“想朕什么?”

姜妄南娇躯一震,欲哭无泪。

别这么凶盯着人家嘛!

“想……唔,陛下的……全部?”他咬破舌头也憋不出一个屁。

萧权川嗓音低哑问:“‘全部’指的是什么?”

这个好答!全数一遍不就得了!

他伸出嫩白的手指,先从斜飞的浓眉开始点,一路往下,到墨绿深邃的眼睛,眼周有几处月牙状的疤痕,陷进去的,像指甲印。

姜妄南心头不禁颤动。

女人抓的?

什么情况下抓的呢?

是在床上吗?

他赶紧收住胡乱纷飞的思绪,与他何干?

这会儿,尖细的指尖划到萧权川微红的唇。

那唇形极其对称,线条利落,不笑时,嘴角稍稍往下,不怒而威,笑时,自然往上勾去,倍感亲近,不厚不薄,恰到好处。

尤其是下唇,饱满而泛着水光怪不得和他接吻时那样舒服。

嘶……一共和他亲过几次了?

姜妄南的魂魄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原来南南最喜欢这里啊。”萧权川轻声细语道。

“嗯?”

“唔唔!”

嘴唇猝不及防被堵住,一根细长软物湿黏黏地探进来,姜妄南微微睁大双眼。

不似从前那般轻柔地辗转多次做足前戏,萧权川的舌头也失去耐心,疯狂地索取着他的唇舌,恨不得把他一口吃下去。

“唔唔嗯嗯……”

姜妄南呼吸一下子就乱了,双颊酡红起来,拳头下意识捶着他胸膛,但半路上被对方在圈住手腕,被迫地环住他结实的腰身。

随后,姜妄南感觉萧权川高大的身体缓缓逼过来,他鬼使神差地把身体交了出去,配合着往下躺去。

唇舌交缠,发出湿濡的声音。

干清宫本身又大又空,色色的声音被放大一倍不止,充斥角落,随空气流出门外,狡猾地钻进刘伯深耳中。

第37章 还击 “你居然敢打本宫!”……

姜妄南被萧权川亲得脑子嗡嗡响, 浑身酥麻,叫得格外沉浸。

完全忘了还在殿外候着的刘伯深。

期间,萧权川睁开眼睛, 半垂眼皮地看着上瘾般的姜妄南,勾唇一笑。

“唔嗯……”

就他停下亲吻的这一瞬,姜妄南闭着眼睛宛若入梦般, 不满地叫了两声,小猫讨食似的, 双手不自觉环上他脖子, 微微仰着头, 仿佛希望能狠狠地被爱着。

门外, 孙年海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余光中, 刘伯深搭在药箱上的那只手紧紧握着, 指尖泛白,手背青筋爆开。

“陛下, 娘娘身体未愈, 还是让他多多休息吧。”

孙年海感觉刘伯深字字句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带着开山凿渠般狠劲儿, 不免摸摸自己的腮帮。

萧权川眉尾一挑, 毫无响应。

他碎碎地吻着姜妄南, 只顾着哄好身下发烫发软之人, 大手慢慢往亵裤里探去。

刘伯深声音再次高高地响起:“陛下!还请三思!”

眨眼间, 萧权川的胸口被一股力量撑开。

姜妄南双手举着,睁着空空的眼,呼吸急促,嘴唇湿漉漉的:“陛下……”

“何事?”萧权川声音有些冷。

他喉咙紧了紧:“陛下……还是龙体为重, 让刘太医进来吧。”

他说话时,说一个字,喘一下,娇娇软软,特别好听,每一个声调都是抖动不已的,其实内心已经抓耳挠腮地发疯。

天啊!我在做什么?

当着原配的面,和情人接吻!还如此痴迷激烈!?

拜托,他明明选的是原配啊!原配!

卧槽,肯定是这具高契合度的身体害的他!!

萧权川置之不理,压着他手腕,硬是吻了好一阵子,一点空气也不给他呼吸,他感觉肺部快炸了。

“呜呜呜唔唔……”

听到对方低低的哭腔,萧权川才勉强作罢。

最终,他轻轻吻了一下姜妄南额头,慢条斯理地替其穿好衣服,盖好被子:“刘太医,朕突然不头疼了,你回去吧。”

刘伯深:“……”

姜妄南:“……”

孙年海轻咳一声,抬手示意送客:“刘太医,请吧。”

门外无声无息,姜妄南不知道他是以什么表情离开的,但至少能确定,被萧权川戏耍一番,定然不痛快。

姜妄南拉上被子盖住头。

唉,估计要遗失一个大将了,若单凭他一己之力,以后可怎么逃出去啊。

他现在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荡·妇,口头上说跟这个私定终身,背地里又和那个亲亲我我。

是人都会介意这样放浪的人叭。

床榻陷下去,一阵淡淡的龙涎香悄悄靠近,一只手臂穿过他脖颈下,将其紧紧揽入怀里。

萧权川低头吻了吻他的发:“以后不许见别的男人。”

“为什么?”

萧权川的胸腔不再振动,殿内安静得很。

片刻,他脖下一凉,锁骨被对方含在嘴里咬住,似乎在咬牙切齿隐忍着什么:“谁也休想。”

姜妄南听得云里雾里,只觉锁骨快要被他啃掉了,娇嗔皱眉道:“疼。”

锁骨温热,湿黏,萧权川像野狼那般舔舐那处咬红的地方。

姜妄南呻·吟一声,情动起来,蹭来蹭去,扭成水蛇。

须臾,砰的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掉在床上。

“这是何物?”萧权川拿起一个小瓷瓶。

姜妄南瞳孔放大:“!!!!”

嘴巴像开水烫了似的,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一把抢过。

然而,萧权川一闪,他扑了个空。

“南南很紧张啊。”

对方眯了眯绿眸,幽深邪异,姜妄南不禁后背发毛。

只见他扒开瓶塞,鼻尖凑近。

他五指紧握,指甲嵌入满是冷汗的掌心,喉咙干涩地滑动了一下。

刘伯深说过,这十三火乃稀奇药物,鲜少人知晓,只要他不说,萧权川应该猜不到吧!

“此乃止痛药?”他问道。

姜妄南愣了一下,立马点头如捣蒜:“对呀对呀,陛下好聪明哦!”

萧权川笑了一声:“刘太医给的?”

“嗯嗯!他说臣妾若是伤口发疼,可用此药暂时压一压。”

“变聪明了一点,但不多。”

姜妄南眨眨眼:“陛下在说刘太医吗?”

萧权川没有回答,另道:“朕还要批奏折,你先睡会儿,好吗?”

“好哦!”他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萧权川迈步出门,孙年海跟上去:“陛下是要回南书房?”

“慈宁宫。”

龙辇尚未放下,便听得慈宁宫里头传来悦耳动听的歌声,走进去,三两排美人身着轻纱,肤若凝脂,舞姿曼妙,香艳得很。

孙年海看得眼睛都直了。

唐奎兰穿梭在人群中,教导道:“陛下终究是个男人,是个男人,就没有不喜欢美人的,都给哀家好好练,谁若能勾得陛下,哀家一定重重有赏。”

萧权川的脸色愈发阴暗:“母后这是作甚?”

有外人在,他向来如此称呼。

美人们忙娇羞福身:“参见陛下。”

唐奎兰朝他眨眨眼:“怎么样?有没有看上哪个?”

“母后莫要乱来。”

“不喜欢啊?”唐奎响亮拍了拍手,“下一批。”

轻纱美人莲步退去,旁边却又窜出一批白脸小生,个个薄肩细腰,低头温顺,有几个乍一看,倒有些姜妄南的影子。

萧权川眸色阴郁:“滚。”

犟驴一头。

她无奈叹了口气,摆摆手:“退下吧。”

回到殿内,唐奎兰质问道:“你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七八月快到了,你知不知道?”

萧权川抿了抿唇:“我知晓。”

“这么多年,我辛辛苦苦寻遍各种医书,唯得此法,你呢?倒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萧权川掀袍跪下,神色坚韧:“小姨,你是了解我的。”

“有道是最是帝王无情,你倒是个情种,倘若那姜妄南一直不愿从你,你便为了他守身如玉?哪怕为病情折磨?”

他毫不犹豫:“是。”

唐奎兰瞬间哑然。

他又道:“这么多年都熬过去了,不差这一年。”

“就是因为你忍耐了太久,病情才会一年比一年恶化,去年你七窍流血,命差点没了你知不知道!这一年呢?谁能预料会发生什么?!”唐奎兰难得神情肃穆。

“我心中有数,小姨放心。”

“你……”

“若是放在从前,我兴许听得进去,但是,”他摸着自己的左心房,微微一笑:“这里,已经满得溢出来了。”

“胡涂!罢了!遑论如何,这一回,你必须听我的!”

唐奎兰从未如此强硬过,萧权川没应声,不知是从了还是不从。

六月的碧灵湖荷花飘香,岸边柳丝轻摆,微风带着初夏的热气,卷起粼粼水波。

秋若端着一碗补品,走去竹喧亭,却见姜妄南背对一根垂地的柳枝,嘴里不知在说什么,眼睛一闭,身体向左一转,啪的一下,手背猛然呼了枝条一掌。

末了,他嘶了一声,看那唇语是在说“不对不对,再来一次。”

秋若:“?”

他思忖片刻,往后退了一步、两步,这回他往手心里哈了几口气,继而高高扬起,又呼了枝条一巴掌,居然把隔壁的桂花震下几粒。

“嘶啊!”姜妄南疼得龇牙,鼓起腮帮子,摊煎饼似的直往手心手背吹气。

“???”

秋若轻轻放下托盘,轻唤道:“娘娘?”

“贱人!”

“??????”

“云鬓凤凰金步摇,就是你偷换的吧。”

“呵,本宫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心机这么深!”

秋若完全不知他所云:“娘娘在说什么啊?”

姜妄南宛若鬼魂上体似的,忽然变了一个人,眉眼狠辣,嘴角歪斜。

“娘娘怎么了?别吓奴婢啊。”秋若步步后退,面色惊恐。

蓦地,姜妄南高高扬起手,对准秋若的脸颊,一举扇去。

秋若下意识紧闭双眼,掌风却久久未至。

只听姜妄南长叹一口气,蔫了似的:“果然,我还是不行。”

下一秒,他对着脚下的桂花粒使劲儿踩:“可恶,可恶,打人不打脸!两次!两次啊!她为什么老是这样对我!我哪里得罪她了!好气啊,好气啊啊啊啊啊啊啊!”

秋若入宫多年记性好,立马恍然大悟,方才他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照搬高疏曼打他两次耳光时的台词。

她暗暗笑了笑,不曾想,自家主子表面看着娇弱乖巧,实则心里也是个掰着指头记仇的。

“娘娘这段日子着实委屈,不过娘娘已经位高一阶,享有陛下所赐之封号,若想回击,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真的?!”姜妄南两眼放光,可眨眼间,他又蔫了:“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到底旁人不似自己,他已经试过了,打耳光,似乎学不大会。

秋若聪明半辈子,这会也迟疑了。

脑海里闪过一百种让姜妄南解气的方式,但总觉得不妥,似乎会玷污了他灵魂的圣洁,又像在教不谙世事的孩子去欺负人?

姜妄南宛若霜打的白菜,顺势趴在栏杆上,,俯首弯腰,时不时去够荷花上的一只蜻蜓。

秋若回过神来,正瞧见他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吓得脸色一青:“娘娘,当心啊。”

这一声惊动,那快要手到擒来的蜻蜓立马飞远了。

姜妄南吹起额间的一缕乌发:“好无聊啊,秋若。”

秋若扶起他:“娘娘伤口堪堪愈合,切勿压迫到心口。”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他低头一看,小脸皱起来:“怎么又喝木瓜桃胶燕窝?”

“娘娘体质特殊,太医特意叮嘱要多补血气,陛下便命人将内务府大多数的补品送来了,还亲自吩咐奴婢按时按量给娘娘服用,如此圣宠,娘娘当临首位呢。”

姜妄南反而苦恼起来:“你快看看,我是不是胖了?”

胖倒是不胖,他原本就瘦削纤薄,伊始伤口未愈时,他只能每日清淡饮食,清瘦了不少。

近来好不容易大进大补半个月,肉不仅长回来了,而且气色更佳,白白嫩嫩,一看就觉得香香的。

“娘娘天生丽质,如今更是貌美动人了,难怪陛下夜夜留宿翊坤宫呢。”秋若没忍住揶揄道。

自从元嫔和阿荣的事情后,熹盈宫不好再住下去,萧权川便把离养心殿最近的翊坤宫给了姜妄南住。

他道:“好啊,连你也打趣我,罗景呢,那孩子实诚,肯定会说实话。”

秋若却摇头:“近来他有些古怪,不知在偷偷摸摸做些什么,奴婢也经常找不着他人。”

风过柳枝,沙沙作响,秋若又道:“娘娘,起风了,回屋里吧。”

“好叭。”

回宫途中,背后忽而劈来一声尖锐:“姜妄南!!!”

背光视线中,一个灰蒙蒙的巴掌破风扬来!

啪——

秋若瞠目看着那巴掌被姜妄南及时接住,后者腰背挺直,夏风撩起他黄色裙摆。

“贱人,胆敢忤逆本宫!松手!”

来者眦目欲裂,正是高疏曼。

到底是个男儿身,力气还是有的,任凭对方如何挣扎,姜妄南无动于衷。

“第三次了。”

高疏曼讥笑一声,扬声道:“第三次打你又怎样?本宫乃丞相之女,位高权重,自幼受尽万般宠爱,你算什么?亡国之犬罢了,只会摇你的狗尾巴魅惑陛下,臭不要脸,恶心至极!”

“你那九泉之下的爹娘若是知道你为了荣华富贵而与仇人夜夜云雨,谄媚欢笑,该作何感想?”

“哦,不对,你爹娘估计都没教过你什么叫做礼义廉耻吧,还有你宫里的人,个个像主子一样耍尽心机、厚颜无耻、歪风邪气!天天想着怎么把自家主子送上龙塌……”

“啪——”

姜妄南掌心发烫发麻:“够了。”

高疏曼头歪在一边,眼珠子快蹬出来了,白皙的脸颊印上一片红霞,须臾,才不可置信移目过来:“你居然敢打本宫!”

第38章 撒泼 “来人!给我打!”

姜妄南手指蜷了蜷, 堵塞很久的心口好似终于吸到新鲜空气,无比畅通。

他挺起胸膛,抬步向前:“打的就是你, 你这张毫不饶人的嘴早该被打烂。”

“你……”

又是啪的一声。

“两个耳光,我已经还清。”

“什么……”

一旁的妙娟站出来:“大胆良嫔!居然敢对我们娘娘……”

“啪——”

“啊!”妙娟直接被打得摔在地上,双手擦破皮摩了一掌血。

姜妄南甩甩发疼的手掌:“狗仗人势的坏东西, 卑鄙无耻的墙头草,你又是哪根葱敢对我大呼小叫?”

他转头道:“高疏曼, 你多次对我的朋友出言不逊, 过分侮辱他们的人格, 我亦不能饶你。”

他再次扬起手, 高疏曼这回反应极快,一把拉起受伤的妙娟挡在自己身前, 四下呼喊:“来人, 来人啊!造反了!”

秋若箭步上前,猛然拉走妙娟一把摁住:“娘娘快点!”

远处, 五六个太监侍卫正朝这边走来, 姜妄南心里有些发怵, 堪堪犹豫了一会儿, 那高疏曼便冲了过来揪住他头发:“本宫跟你拼了!”

“啊啊!疼疼疼!”头皮快被掀掉一层。

“娘娘!”秋若不顾三七二十一, 索性从后面也扯上高疏曼的头发。

妙娟见势, 撞开秋若, 后者一不小心往后倒, 手里拉出了一撮长长的细发。

“啊啊啊!”高疏曼下意识去摸秃了一块的头皮,疼得眼泪直掉。

姜妄南赶紧去扶秋若:“没事吧?”

“奴婢无碍,倒是娘娘还好吗?”秋若顺了顺他凌乱的头发,关心问道。

闹出这么大动静, 这下子,周围的侍卫纷纷赶来,各侍其主,分别站在姜妄南和高疏曼两侧,犹如一个对称的天平。

高疏曼气得直跺脚,面红耳赤,食指颤巍巍指着姜妄南,一声令下:“给本宫狠狠教训他们!”

“来人!给我打!”

事已至此,姜妄南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自从穿书以来,受的委屈实在不可计数,他大爷的,彻底撒野一回又如何?

适时,碧灵湖另一边,孙年海正苦口婆心与一个御膳房的小太监交代:“陛下特意吩咐,良嫔养伤期间,每餐的鱼虾瘦牛羊肉,至少两样,还有动物肝脏也要来一样,良嫔娘娘不喜肝脏腥味,所以一定要清洗干净。”

“对了,娘娘最爱吃的牛乳糕,要把牛乳含量提到最高的,奶类有利于伤口恢复,但不要膻,要带着些甜口,不然娘娘吃得少……”

“奴才都记下了。”那小太监诺诺应道,甫一抬眼,便见湖水对面一堆人混乱搅成一团,“孙公公,您看那头,有人打起来了。”

“打起来就打起来,深宫之中,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多管闲事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是,公公教训的是,不过,那好似是……良嫔娘娘和高嫔娘娘?”

“什么!!??”

柳枝挡住了一些视野,孙年海看不太清,他匆忙踏上一块崎岖的礁石,一大把年纪玩起了极限攀登:“来,扶咱家上去。”

“公公小心。”

“哎啊我的娘啊!打得这么厉害,快快,你腿脚利落,速速去养心殿禀告陛下!”

“是,是!”

那小太监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原本要走两刻钟的路程,硬生生跑出半盏茶功夫。

然而,养心殿的侍卫毅然拦住他:“陛下有令,与任相商议政事之时,任何人不得干扰。”

那小太监急得蚂蚁过心:“良嫔娘娘出事了!还望转告陛下。”

那侍卫经年驻守此处,早已熟悉良嫔此人,严肃紧绷的面色当即松弛瓦解:“你说什么?”

“哎啊!您就让我进去吧!”

“良嫔怎么了?”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从殿里空荡荡传来。

那侍卫收回长枪,小太监急得被门坎绊了一下,直接跪道:“启禀陛下,良嫔娘娘和高嫔娘娘在竹喧亭打起来了!”

话音未落,那镶嵌金龙纹的玄色衣袍从眼前一闪而过,只听任潜啧了一声,追上去朝那个匆匆忙忙的背影喊道:“怎么就走了?陛下!还有要事没说完呢!”

萧权川径自道:“没空,改日再议。”

任潜:“……”

那厢,孙年海已经派人拉开了姜妄南和高疏曼,二人以及参架的奴仆,皆在亭里跪着等候发落,挨个蓬头衫乱。

高疏曼比较严重,发钗歪得七零八落,精心梳好的发髻散成四不像,精致的妆容全花了,脸颊通红,隐隐还能看出长长的指印。

萧权川风尘仆仆赶到,还未来得及发话,高疏曼便开始呼天抢地,泪眼汪汪地捧着一撮断发道:“陛下,陛下一定要替臣妾做主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臣妾不活了啊!”

萧权川淡淡扫她一眼,默不作声越过她,兀自来到另一人面前。

姜妄南正低头擦拭一块青竹玉佩上的血迹,嘴里不知在不满嘟囔些什么,忽见一只宽厚大手伸进视线。

“起来,南南。”

他一抬头,便见萧权川绿眸如一谭柔软的春水。

“……臣妾犯了错,还把陛下所赠之物弄脏了,陛下责罚吧。”他抿抿唇道。

萧权川不语,那手穿过他臂膀之下,轻轻托起他:“旧伤可疼?”

姜妄南摇摇头,鼻尖有点酸。

一旁的高疏曼急了,亦站起来:“还请陛下明鉴,分明是姜妄南打的臣妾,他凭什么……”

“跪下。”

姜妄南吓得抖了一抖,好似除了在自己面前,他永远都是这么冷漠肃威。

高疏曼不情不愿照做,嘴巴依旧不停,声泪泣下道:“陛下不为臣妾做主,反倒是偏袒挑事之人,陛下圣心如镜,怎得遇上这个小白脸就如此胡涂?”

“姜妄南乃亡国太子,与赵国有不可跨越的血仇,陛下却如猪油蒙了心,昏了头似的万般宠溺他,难道陛下就不怕此人别有企图,将来成为国之祸害吗?!”

打个架,怎么就扯到家国仇恨了呢?

姜妄南一开始没想这么多,听着高疏曼所言,心里越发没底,他偷偷觑了一眼萧权川,但见后者脸色一点一点变黑。

不会听进去了吧?是要惩罚他了吗?

他拉了拉对方的衣袖:“陛下……臣妾……”

好想好想狡辩,可又不如敌方能言善辩、伶牙俐齿,呜呜呜怎么到最后还自己吃亏了啊。QAQ

“闭嘴。”萧权川道。

姜妄南立即缝紧嘴唇,大气不敢出。

“说够了没有?”

冰凉的手被一只温暖大手包裹,萧权川转身,冷若冰霜地睨着高疏曼,居高临下,势如泰山。

高疏曼看着那两只十指相扣的手,双目怒红,彻底豁出去了:“陛下!臣妾斗胆多言,陛下乃天下之主,应当克制私欲,勤政爱民,而非夜夜留宿翊坤宫,儿女情长,耽误朝纲。”

“姜妄南玉面蛇心,就知道欲擒故纵耍弄狐媚心术,陛下当擦净圣目,以龙体为重,以百姓为重,以大局为重!”

除了凭空捏造他为人之外,其他的,好像……确实如此,姜妄南心想。

完了个蛋,被敌人策反了。

他悄悄从萧权川的手抽离出来,然而,只轻微动一下,那手拽得更紧了。

“要不陛下别……”他瓮声瓮气道。

高疏曼冷笑一声:“还在这里楚楚可怜装什么?姜妄南,你方才在打本宫耳光时,可不是这般模样,怎得?陛下一来,就弱柳扶风、站都站不稳了?”

“我……没有,明明是你先针对我的。”姜妄南只敢用蚊子大小的声音反驳。

“小心!”话音未落,萧权川旋至他身前,迅捷抬脚踢中一个人。

“啊!”

只听高疏曼一声惨叫,整个身体飞了出去,手中最漂亮的发钗哐啷掉地,额角擦掉一大块,鲜血滑落,混着丝 丝缕缕的头发,顿时糊了半张脸。

萧权川收回脚,目若凝霜:“放肆!知错不改,以下犯上,目中无法,现将高嫔贬为高常在,禁足一月,衣食缩减,任何人不得探望。”

姜妄南看着他紧绷的侧脸,颌线流畅如一把利刃,眸底尽是冷厉无情,后背不禁冒冷汗。

说贬就贬,说罚就罚,无人能辩,无人敢抗,这就是……帝王之权。

高疏曼毫不死心,不依不挠撕心裂肺吼道:“姜妄南!自从你出现在陛下身边,本宫没有一日安宁,一贬再贬,你天天装作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样,不恶心吗?就连冰儿也被你害死了!”

“什么?元嫔……死了?”姜妄南微微睁大眼睛。

“带下去。”萧权川道。

姜妄南抓住他小臂:“不。”

萧权川眉心微动:“南南不需要知道太多。”

“我想知道怎么回事。”

萧权川不声不响,眼里的情绪晦涩不明,握着姜妄南的那只手紧了紧。

“呵,又在假惺惺装胡涂,元家一族在流放的路上都惨死在沙匪刀下,你满意了吧!总算把本宫的左臂右膀铲除殆尽了吧!开心了吗?”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姜望南征然低喃。

“还在这里装单纯,本宫看见你这副嘴脸就恶心,呸!本宫劝你做人不要太过分。”

萧权川摁了摁额角,摆摆手。

“是,”孙年海心领神会,侧开身子:“高常在,请回吧。”

高疏曼动也不动,孙年海指使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起她,她亦然喋喋不休道:“本宫没落只是暂时的,你等着瞧,本宫日后东山再起,一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尖锐的骂声渐渐行远,竹喧亭总算安宁下来。

“南南?”萧权川轻轻拍他的肩。

此时姜妄南耳朵嗡嗡叫,心乱如麻,满脑子都是四个字——元冰死了。

元冰居然死了……

沙匪截杀,是巧合吗?

姜妄南胸口麻麻的,有些呼吸不过来,感觉心脏好似扎着一根隐形的针,他很想拔掉,却寻也寻不到。

萧权川一脸担忧扶着他,手上的力度逐渐加大,看着他脸色逐渐苍白,仿佛这人下一刻就要晕厥。

姜妄南问道:“陛下,是我害的元家吗?”

萧权川抬起大拇指摩挲他光滑的手背,安抚道:“世事无常,怎么会是南南的错?走,先回养心殿,让太医检查一下你的旧伤,好不容易养好,可别复发了。”

姜妄南抬眼,视线撞入对方眸底,后者眼皮很薄,至眼尾稍稍扬起,方才看向高疏曼时,分明像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利剑,凌厉可怖。

而现在,那利剑仿佛被什么融化,恨不得软成一滩温水将他全部裹住,硬生生缠住,温柔得……可怕。

明明截然不同的眼神,却为什么都让他心生惧意?

姜妄南第一次不顾对方的力道而成功抽出手,眼神不敢直视:“陛下,臣妾……想回翊坤宫。”

“南南,朕不放心。”

萧权川上前欲搂他,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对方的长臂落了个单。

第39章 疏远 唯有陷进去的人,愚不可及。……

萧权川臂膀悬空, 沉沉看着他片刻,转眼对秋若道:“照顾好你家主子。”

“是,陛下。”

路途中, 秋若见姜妄南魂不守舍似的,担忧问道:“娘娘可有心事?”

“你说,元嫔之死, 会不会有蹊跷?”他心跳至今还在砰砰然。

秋若纳闷:“娘娘向来不谙世事,怎得思虑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 就是……很不安。”

“元家在朝廷结党盘根多年, 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获利颇多, 世事皆有因果, 下场注定不会太好。”

“意思是,这事与陛下有关?”

“嘘, 陛下耳目通天, 后宫不得妄言,娘娘过好当下的日子, 便好了。”

“好吧。”

未走两步, 姜妄南忽然驻足:“我方才大庭广众之下拒绝陛下, 他心里会不会记仇啊?”

自己真是big胆, 连皇帝的话都敢不听了。

“娘娘荣承恩泽, 陛下不会怪罪娘娘的。”秋若笑道。

话是这么说, 但谁又知道这份雷霆雨露能持续多久呢?

伴君如伴虎, 元冰和高疏曼的悲惨结局已经是前车之鉴, 万一哪天萧权川一个不高兴,就下令砍了他脑袋呢?

“不行不行,还是回去吧,我害怕。”他急切道。

秋若道:“陛下应是在养心殿处理政务, 娘娘要现在去吗?”

“去去去,没事,我就意思意思。”

应付领导嘛,走个过场,他还是在行滴。

养心殿里,日光微斜。

萧权川端坐书桌前,眉宇蹙起,低头翻看一本来自岷州知府唐期的奏折。

大概的意思是,愈来愈多越国余孽聚集于岷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惶惶不安,出街买菜都害怕被人突然从后背捅刀子。

唐期试图武力压制,抓了不少人,但不知为何,那些暴民狡兔三窟,哪哪都有窝,有组织有计划,愣是抓不完。

“混账。”

屋内气温低到低点,萧权川唇角下压:“暴民有多少?”

任潜站于对面,神色难得严肃:“不小于五百人,那些暴民甚至料到陛下近来会前往避暑山庄,早已蠢蠢欲动,在没摸清对方底细之前,还请陛下缓一缓行程。”

“可笑。”萧权川丢开那本奏折,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他端起一碗黑乎乎的药,眉头不带皱地一口闷下,神色惬意:“我连越国都踏平得干干净净,还怕剩下的几个乌合之众?”

“陛下,这可是有组织有计划的敌人,万万不可掉以轻心,陛下乃万龙之躯,身负黎民之命,怎可如此冒险?”任潜胡子都吹上眉毛了。

萧权川不以为意:“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一日不出马,他们就一日不会倾巢而动,所以,我这次就是要他们组织起来,一网打尽,永绝后患,岂不大快?”

他眸子微眯,好似一头等着猎物乖乖落网的野兽。

“不行!你又是病发之时,太危险了!我绝对不同意。”

“那群暴民已经窜进岷州为非作歹,若没控制住,只会给他们壮大的机会,岷州乃重要关口,一路往南,他们就会像耗子似的藏进河流山脉,皆时大海捞针,愈发易守难攻,而下一个目标,就是京城。”

任潜登时哑言。

与此同时,门口的孙年海咽了一口唾沫,脚底被地板烫了似的,一会儿进去一会儿出来,索性咬牙对姜妄南道:“嗨啊,娘娘,这会子咱家真不能替娘娘传话,要不再等等?”

姜妄南绞着手里的帕子,咬咬唇,眼眸光润:“孙公公,通容一下好不好?就跟陛下说两句。”

道个歉就走!

“咱家怎敢阻挠娘娘您啊,是……”

“孙年海,谁在外头?”

萧权川低沉的嗓音穿风而来。

姜妄南倏然心头一紧,好似有一阵暖风拂面,如一只充满爱意的手抚摸着他眼角。

“回陛下,是良嫔娘娘。”

“让他回去休息吧。”声音带着一缕轻叹,仿佛有些无奈。

姜妄南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落空了。

不是他让自己过来休养的吗?怎么一眨眼,却变脸了?

自打受宠以来,对方从未如此果断拒绝过见面,若是往昔,他即便政务繁忙,三更半夜亦会钻进他被窝里搂着他睡,巴不得黏在一起。

果然,帝王之宠,稍纵即逝。

唯有陷进去的人,愚不可及。

“是,”孙年海终于松了口气,“娘娘,请回吧。”

姜妄南唇瓣开了开,拳头攥紧,不知道哪来的气力扬声道:“陛下!臣妾有要紧之事要说!”

阳光透过窗棂,尘埃飘飘扬扬。

良久,孙年海道:“陛下正与任相商议政事,娘娘且回吧。”

姜妄南嘴唇紧紧闭上,个中滋味难以言说。

他可能真的忙到没时间召见自己吧。

也罢。

“多谢公公。”

姜妄南甫一抬起右脚,便听到任潜的声音:“听说元家在流放途中遇害,无一生还。”

他身形征然。

只听萧权川轻描淡写“嗯”了一声。

任潜又道:“你真的下了截杀令?”

“嗯。”

“!!!”姜妄南脑子突然嗡嗡起来。

原来……真是他害的。

姜妄南一不小心脚底一空,摔下阶梯!

“不对吧……”任潜刚要开口,陡然听见门外孙年海一声惊呼:“良嫔娘娘!”

继而眼前一道玄影飞速冲出去,托住姜妄南的腰:“小心!”

腰间一紧,一阵龙涎香夹带浓重的药味沁入鼻间,绝美的俊颜映在他褐色亮瞳中:“陛下?”

“来,有没有伤着?”对方温声关心。

姜妄南鼻头红红的,摇摇头,推开他往后退了半米,低头客气道:“多谢陛下,臣妾无碍。”

“南南……”萧权川满眼心疼却又在克制着不上前。

姜妄南似乎看见无数鬼魂缠绕在看似柔情蜜意的萧权川身上,死在他手上的元家人血液不停从指腹渗出,滴在地上,一点点蔓延过来,宛若要将他吞噬,拉入深渊。

心里有个声音不停重复:不要再被这个男人的花招迷惑了,他到底是一个帝王,天下人的君王。

最是无情帝王家,又怎么会把儿女私情放在心上呢?

他又退了几步,还是摇头:“臣妾乏了,告退。”

看着姜妄南的纤弱身影逐渐远去,萧权川才堪堪伸出手。

任潜啧了一声,继续道:“那元家人分明是被越国流民暴匪所害,你虽然下了截杀令,但那也只是针对元御史一个人而已,你从不殃及妻小。”

对方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任潜纳闷道:“你怎么也怪怪的?真不追上去哄回来啊?”

“药味太重,怕熏着他。”

“……”

萧权川神色落寞看着远方的蓝天:“很快就要去避暑山庄了。”

任潜卡顿了一会儿:“你……不想他跟着去?”

“越国暴民已在避暑山庄附近聚集,他是越国太子。”

“你担心他跟人跑了?”

“嗯,另外,若跟去,我亦没有足够的信心能保护好他。”他自嘲笑道。

任潜摸摸下巴道:“奇了怪了,咱们认识这么久,你啥事不敢干,我还记得你十五岁的时候,只身一人一刀都敢进深山杀狼王,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如此胆小如鼠之辈?”

“你懂个屁。”萧权川懒得解释。

任潜:“……”

翊坤宫。

“哎。”

姜妄南坐在布满山珍海味的餐桌前,一手撑脸,一手拿着筷子有下没下戳着米饭,目视前方某处虚空。

一旁的罗景咕哝道:“娘娘这是怎么了?从南书房回来后就一直唉声叹气的。”

秋若上前夹了一块他最喜爱的糖醋排骨放碗里:“娘娘,饭菜要凉了。”

姜妄南也不知听没听见,自顾自问夹起那块排骨道:“你说,宫外有这么好吃的排骨吗?”

罗景接话:“那自然是没有的,咱宫里御厨都是天下一绝的。”

“哎。”

秋若熨帖问:“娘娘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姜妄南摇头,放下筷子,摆摆手道:“我困了,睡一会儿。”

秋若担忧道:“娘娘,吃多几口吧,别饿着,对身体不好。”

“不了,我……想等陛下。”

临近七月,午风滚着热息,黏在薄薄的衣衫上,蝉鸣不休,吵得耳根疼。

秋若坐在床边替他扇风,姜妄南躺下没多久便问:“秋若,陛下来了吗?”

“未有,娘娘饿不饿?”

姜妄南死尸般躺回去,脸转向内:“我再等等。”

太阳才倾斜了一点,他又问:“陛下还没来吗?”

“没有呢。”秋若答道。

“哦。”

“我躺了多久了?”

“约莫半个时辰。”

“啊,感觉好久。”

大概又躺了半个时辰,他不再试着闭眼入睡,睁眼看着床板,突然道:“陛下……是不是不理我了?”

方才他躲着萧权川离开南书房,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定然发现了他的异常,按照往常,萧权川后脚就跟来哄他。

然而,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依然不见人影。

这说明什么?

姜妄南似乎听见胸口有什么东西碎了。

“罢了,去给我端些吃食来吧,吃了比较好睡。”

“好,我这就去。”秋若道。

他翻了个身,腰下似乎有硬物硌着。

伸手往里一掏,那是一个小瓷瓶,眼熟的很,里面的粉末无色无味。

这不就是刘伯深给他用来对付萧权川的十三火吗?

当时匆匆忙忙塞进枕头下,这段时间过得太滋润,转眼给忘了。

接下来,他特意吃了许多碳水,血糖飙升,很快就困,但还是睡一会儿醒一次,睡得不大安稳。

蝉鸣渐渐平息,临近日落,蛙声一片。

姜妄南脑袋晕晕沉沉,睡得不能再睡了,望着窗外天际红霞,失魂落魄般问道:“秋若,陛下今天翻牌子了吗?”

秋若尚未来得及回答,此时,罗景急急忙忙跑进来,大口喘着粗气:“娘娘……娘娘,孙……孙公公来带话了。”

秋若喜出望外:“指定是来唤娘娘侍寝了,陛……”

话音未落,姜妄南早已掀被下床,化作离弦之箭嗖的一声没影儿了。

“娘娘还未穿鞋啊!小心着凉!”秋若拎起鞋子追出去。

姜妄南眼睛亮亮的:“孙公公,陛下是要召我侍寝吗?”

孙年海犹豫再三,于心不忍道:“陛下传话,三日后的避暑之行,娘娘留在宫中,无需陪驾。”

一阵凉意从后背爬起,姜妄南喉咙紧了紧:“单是我一个,还是别的娘娘也留下?”

“嫔位以上,唯独娘娘一人。”

孙年海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只记得漫天的红霞转眼间缩回黛山怀中,晕出水墨,侵蚀唯一的天光,从此漫漫长夜。

“来,娘娘。”秋若扶着僵硬的姜妄南在一旁的椅子坐下,俯身准备为其穿鞋,手却被对方一把握住。

只听他疲倦道:“我头疼犯了,去传刘太医过来吧。”

自从穿书以来,姜妄南头疼感冒都不敢轻易传太医,生怕一抬眼,就看见满眼深情的刘伯深。

但凡见着他,姜妄南的心便像一根鱼刺,卡在嗓子眼,出不来也下不去,唯恐他下一秒就亲过来。

更不用说主动点名传召了。

第40章 决心 “谁让你跟来的?好大的胆子。”……

果不出所料, 即便今夜不是刘伯深值班,他亦然毫不犹豫快马加鞭赶去翊坤宫。

踏入宫门那一刻,他额前的乌发都湿成一团黏在颊侧, 汗珠在烛火下闪烁,锁骨附近的领口颜色泡深了一度。

他箭步上前,一把抱紧姜妄南, 激动道:“南南,你终于想清楚了?”

姜妄南瞪大双目, 蝴蝶骨咯一声, 险些被勒断, 他双手悬空, 不知该放在哪儿,斟酌半天:“额……嗯。”

“太好了, 实在是太好了!兄长一定会好好对待南南, 不再让你受半点苦楚!那狗皇帝休想再逼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

姜妄南干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兄长不必操之过急。”

“很快了, 如今高疏曼被萧权川一贬再贬, 羞辱不止, 她父亲高页大发雷霆, 在朝堂上明里暗里跟那狗皇帝对着干, 这一回避暑之行, 宫内无主, 正是高页报复的最佳时机, 为了他女儿,定然会掀起一把飓风高浪。”

姜妄南表情呆呆的,他深知看不懂君臣庙堂的复杂斗争,只能简单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困难:“现在的问题是, 他不让我陪驾,我怎么把他的补药换成十三火呢?”

十三火能催发萧权川之病患,只要他想方设法令其服下,诱发对方的隐疾……

然后,在他最松懈无助之时,便不会时刻盯着自己,按照刘伯深所言,高页极有可能趁虚而入作祟,到时,避暑山庄定然乱成一团!

趁此机会,离开这个冷血无情之人,再也不提心吊胆。

之前他一直陷于萧权川的温柔乡里,总认为没必要如此残忍对待一个还不错的人,直至今天,他才幡然醒悟。

暴君就是暴君,狠起来,没心肺,估计他也自身难保。

刘伯深温和一笑,轻轻握住他的手:“南南不用操心这个,我自有法子。”

对方的手很凉很薄,不似萧权川的那般温热宽厚,姜妄南下意识抽出手去拿茶杯,润了一口:“……好。”

手背一凉,脸颊一热,刘伯深的大拇指徐徐摩挲他的嘴唇,:“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姜妄南声音微颤,指甲不由自主深深嵌入袖口。

对方眸光晦暗不明,柔软的指腹黏上他的耳垂,又缓缓下移,滞留片刻,点了点他锁骨上的紫黑色吻痕,咬了咬后牙槽:“很疼吧?”

“还……还好啦,哈哈。”

刘伯深眼神隐忍而痛苦,垂下头道:“对不起,南南,都是兄长害了你,若当年兄长第一时间赶去带你走,就……”

“没事啦,别翻老黄历了,”姜妄南截道,“陈年旧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现在不是都好好的吗?”

“嗯。”

他深呼吸一口气,主动把手搭在那爆满青筋的拳头上,郑重其事道:“兄长,你放心,这一回,我跟你走。”

暑气越发浓郁,转眼间便来到七月的尾巴。

东边的光瑞门,天不亮就有太监宫女忙进忙出,不多时,簌簌铠甲声从四周而来,几百个精锐手扶剑,持长枪,分为两边,前后围着一辆明黄色龙辇,齐齐整整,浩浩荡荡。

孙年海正清点随驾之人,莫名其妙多了一群少男少女。

“你们是谁的人?”

为首一位精雕玉琢般的男子答道:“回公公,奉太后懿旨,奴家们是来伺候陛下的。”

好一个个标致的人儿,几乎堪比那位貌美惊人的良嫔。

孙年海看得眼睛发直。

“不必了,”萧权川不知何时出现,面若冰霜:“多谢母后好意,事不宜迟,出发吧。”

卯时,队伍徐徐游出,长龙般宏伟。

辇内,车帘随轱辘缓缓晃动,香炉袅袅。

萧权川一袭玄袍坐在书案前,右手支着太阳穴,左手拿沾了朱红的狼毫,斜身瞑目,孙年海在旁扬声念奏折。

念毕,孙年海小步踱去其前,将他的手悬在奏折上,笔尖对准空白处:“陛下,这里。”

萧权川缓缓睁眼,绿眸木然,瞳孔散焦:“嗯。”

撇捺顺滑,飒然潇洒,笔锋锐利,格外端正,全然看不出这是一个半瞎的字迹。

忽而白影闪进,脸戴面具,单膝抱拳,他才缓缓搁笔,拿过孙年海递来的茶杯,呷了一口:“何事?”

那白探犹豫片刻道:“……良嫔,不在宫中。”

啪一声,茶杯碎在萧权川指腹间:“你说什么?”

“属下找遍整个皇宫,着实……不见良嫔之踪影。”

萧权川抿紧唇,眯了眯眼道:“当初就不该把你从他身边撤开。”

当初,元冰和阿荣茍且之事闹开后,白探的存在便暴露了,姜妄南不喜有人暗中窥视他,就跟萧权川撒娇吹枕边风,说会好好听话,当时他美人在怀,脑子一热,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车轮轧轧,马蹄哒哒,微风吹起车帘,之外,后方有一个悠悠骑马的年轻男人,春风满面。

正是刘伯深。

那白探顺势觑了他一眼:“属下是否要将他抓起来拷问?”

萧权川抬手示意:“不必,走不远的。”

那白探咽了咽唾沫,猜不透到底是谁走不远。

萧权川特意点名让刘伯深随驾,目的很显然,难不成留着这个男人在自己外出时跟他心上人在他家偷情?

然而,有一件事他没算到,姜妄南胆子居然这么大,他前脚走,后脚人就失踪了。

白探见他负手沉思,脸色不辨,须臾,不知想到什么,蹙起的眉宇悄然展开,轻笑一声:“吩咐下去,朕,该喝药了。”

不消时,龙辇微晃,帘子掀起,一个小太监捧着一碗药,低头径自走来。

今日夏风凉爽,那小太监额间却蒙着一层薄汗。

孙年海一挥拂尘,呵斥道:“大胆,见到陛下为何不跪?”

那人一抖,脚尖剎车,汤药溅出几滴,迟钝了一会儿才匆匆膝盖着地:“奴才……参见陛下。”

萧权川眉头微动,这把声音,有些熟悉。

“平身。”他淡淡道。

孙年海扁扁嘴,伸手接过药:“你退下吧。”

“是。”

“且慢。”萧权川幽幽道。

他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药,送至嘴边,却迟疑了。

萧权川踱至那小太监身前,嗓音蛊惑道:“你似乎很紧张。”

“……圣颜威武,奴才初来乍到,恐有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他把药塞回给孙年海:“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对方弓着身子,双手下垂,贴在腿边的手指蜷了蜷,缓缓照做。

孙年海率先惊叫出声:“良嫔娘娘!!!”

这会子,萧权川才找到自己的呼吸:“咳咳咳……”

身体最虚弱之时,一阵气息忽涌上来,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金绿交织的绕耳翎仿佛也染上了病气,没那么耀眼。

“陛下!”孙年海赶忙替他抚背,扶他坐好。

他摆摆手,明明脸色很差,却笑得像一朵花,牵起姜妄南的手:“谁让你跟来的?好大的胆子。”

姜妄南略微局促不安,清亮的眼睛时不时瞥向那碗药,轻声提醒道:“陛下,药凉了。”

萧权川捏起他下巴,强迫他抬头:“回答朕的问题。”

纵使病气缠身,脸色苍白,那双鹰隼般的绿瞳亦然像绿宝石一般耀眼而神秘,令人沉下去。

“是……是我自己。”总不能把刘伯深供出来吧!

“嗯?”对方气息逼近,显然不信。

“陛下别这样看着臣妾,臣妾害怕。”姜妄南眼皮轻颤,眼睛情瞳孔湿润。

萧权川吁了一口气,似乎无奈又无力:“这样也好,你不在朕的身边,安全多了。”

“为什么?臣妾偷偷跟来,就是为了能陪在陛下左右。”不然怎么对你下·药?

萧权川眉眼放松了不少,轻轻拥他入怀:“傻瓜,死在朕手里的人太多了,暗处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朕的命,朕,怕牵累了你。”

对方胸膛宽厚温实,声音低沉缱绻,姜妄南登时很怀念这种踏实的感觉,不免鼻子一酸,低低啜泣起来。

“陛下……不是……不管臣妾了吗?”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姜妄南一拳头捶他:“陛下笑什么!”

“好好好,”萧权川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南南,宫外多险事,别随便乱走,乖乖留在朕身边。”

“好。”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萧权川平时讲话的声音比以前大了一些。

姜妄南的下巴抵在对方肩头上,目光忧心忡忡:“陛下,要不先喝药吧?”

萧权川看向那碗已经没有热气的药,道:“温补之药不能凉着入肚,南南帮朕再去换一碗?”

“好吧。”

孙年海百思不得其解:“陛下如今身子状况日益俱下,为何不按时喝药?”

他望着姜妄南离去的背影,幽幽道:“若是喝了,朕可就看不见今日的夕阳了。”

孙年海睁大眼睛:“药里有毒?!良嫔娘娘是刺客?!”

“不是,”他截道,“朕信他。”

另一边,姜妄南端着药回到一架马车,车内宽敞,一个个箱子堆积成山,只留中间一条逼仄的过道,约莫一臂宽。

此去一天半的路程,总要备些吃喝穿用,这里相当于仓库。

他先探头探脑好一会儿,确定没有外人后,嘴唇刚要张开喊些什么,突然,一股力量拽走他:“啊!”

“嘘。”

“兄长?”

还未等对方心定下来,那人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南南,他喝了吗?”

姜妄南摇摇头,指了指满满当当的那碗药。

“怎么可能?我精心调制的药,他不可能闻得出来。”刘伯深难以置信。

“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闻出来,反正他一直没喝,我第一次做坏事,难免有些生疏,对不起哦。”姜妄南自责道。

“他不可能闻得出来!绝对不可能!”

刘伯深没来由激动起来,吓得姜妄南娇躯一震,小猫似的往角落缩了缩。

“抱歉,南南,我现在有些混乱,他……不可能……”刘伯深话语戛然而止,抓了抓头发。

姜妄南拍拍他肩膀:“兄长,没事啦,我们还有机会,再来一次吧,我会努力的。”

刘伯深叹了口气,扶额道:“只能这样了。”

“不过,这一次也并非没有收获。”

“你发现什么了?”

“他身上的药味愈发浓重,而且,说话声也变大了,眼睛似乎怪怪的,就好像……好像……”

“太好了!”刘伯深忽而扬声。

“怎么了?”

“我以前一直怀疑他是否有隐疾,千辛万苦寻到十三火这种药来测探,不曾想,你更先一步发现了,太好了,南南。”

“兄长,”姜妄南拉了拉他袖子,小心翼翼问道:“陛下……不,萧权川若是喝下此药,病情只会加重一些,不会……死的,对吗?”

“南南,你在想什么?”刘伯深眼神一变,“他若死了,你心疼?”

“我……就是,额……没什么了。”他无言以对。

回想起来,适才听见萧权川剧烈的咳嗽声,似乎病得不轻,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感觉这种做法,会不会太趁人之危、不厚道?

毕竟萧权川曾经对他好过,送了很多很多珍贵的礼物,人也很养眼,那段日子,好像……也挺开心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他觉得自己好贱QAQ

刘伯深眸光一略,仿佛立马看出他的纠结与挣扎,转而温声笑道:“南南,兄长视你若珍宝,又怎么会利用你去杀他呢?”

“嗯,我知道了。”

只见刘伯深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纸皮色的东西:“今夜,你再去试一次。”

从京城到岷州避暑山庄,路途遥远,艳阳高照,不出两个时辰,车队明显慢了不少。

姜妄南还是穿着太监衣服,与萧权川同乘,后者握着他的手,一手执朱笔,静静听着孙年海在一旁念奏折,尖声尖气,念罢,批红熟络。

姜妄南听不懂复杂的奏折,便小口小口吃着糕点,望着莽莽蓁蓁的树林慢慢拉远,一片片金黄灿烂的稻海映入眼帘。

农忙季节,男女老少卷高裤脚,弯腰割禾,你一言我一语,你唱我和,黝黑发红的皮肤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姜妄南不禁蹙眉。

奇怪,这种美好场景没在书里出现过吧?

依稀记得,赵国暴君萧权川专政蛮横,许多百姓赋税繁重,食不饱已不足,苦不堪言。

暴君身入民间,应当有流民起义拦驾才对。

“当年啊,陛下也算是熬过去了。”孙年海的声音忽而在耳边响起。

“孙公公,此话怎讲?”姜妄南纳闷道。